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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酷的成人童话:丛林之子》 作者:宅人

第24章

  血滴没有去私塾上课。他不想向那些贵族少爷们讨教,他们只是一群猪猡,当然,可他们的数量挺多的,多到可以彼此壮胆的程度。

  但血滴也没有回到篝火家。口袋里有食物,身体有力气,他把这一整天看作是一个难得的假期。血滴的目标是南市,即使在整个北地来看,南市也是最大、最热闹的市集之一,血滴决定在南市消磨掉这一日,让自己被考试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

  南市就是南市,在铁岩堡建立以前的一千年,南市就是如此,今后怕也不会有任何变化。街市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地摊,乱得好像你每踏出一步都会踩到东西。那些地摊货各不相同,都是南来北往的商人带来的新奇玩意,碧落城的花茶、白凰城的宝剑、潜光沙漠的巨蜥皮囊。南蛮人的麝香烟炉发出醉人的香味儿,极北城的雪鸟在笼子里嘎嘎的鸣叫,不过,这种种异国情调就像南方垂柳一般柔弱,市集入口处那头巨大的兽族犀牛兽一个响屁就将它吹得七零八落了。商人和行客们纷纷捂着鼻子,叫骂着跑开,只有调皮的小孩子坐在石块上大笑。

  血滴注意看了一下,那些小孩子当中没有他认识的。南市是金手指的聚宝盆,猴子和他的几个小跟班常常在此地出没,今天的南市异常热闹,看不到篝火家的金手指倒是一桩奇事。

  血滴摇了摇头,走进了闹市。闹市中有一个皮肤黝黑、长手长脚,以喷火为戏的南蛮人,猴子他们长长给他打个下手,唱歌跳舞,汇聚人流,那南蛮人的生意好了,金手指们也有生意可做。

  那是个显眼的高个子,血滴很快在人丛中找见了他,然而他只是歇在那里,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南蛮人看到了血滴,和血滴对视片刻,又若无其事的转过了头,但血滴总觉得他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当然,南蛮人说不了话,他是一个哑巴。有人说他的舌头在以前的表演中烧成了炭条,也有说他在南蛮是一个弄臣,因为得罪了主人被剪掉了舌头。

  “嘿,小孩,来偷东西吗?有没有面包渣可以给我?”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血滴回头一看,是一个体格粗壮,却没有双臂的人靠墙坐在地上。这人背后挂着一张巨大的弩弓,面前摆着讨钱用的毡帽,满脸茂密的胡须,即使以乞丐的标准,也足够称为邋遢。

  “没有东西给你。再说,我也不是小偷。”血滴踢了乞丐的脚一下。

  “得了,好人家的孩子谁会独个到南市来?”那乞丐笑着说,露出一口和他的衣着很不相称的白亮牙齿。血滴还注意到他的眼神十分清澈,很聪明的样子。

  “我是篝火家的孩子。”血滴骄傲的挺起胸膛,居高临下的对乞丐说。“今天市集里有点奇怪,是不是有事要发生?你是乞丐,应该闻得到北风里的腥味。”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乞丐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血滴。”血滴认定这个人知道些什么。血滴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人与众不同。

  “这又是那种‘篝火边的外号’吧?嘿。我是铁岩的飞将军。你可得尊敬我。”

  血滴皱起了眉头:“‘那个’飞将军?”

  乞丐用背上的弓拍了拍墙壁,发出啪啪的响声:“不错。就是‘那个’。兽人之敌,一箭射入石中的飞将军。我是铁岩的守护者。”

  飞将军是铁岩城一个有名的将领,曾经单枪匹马冲入兽人大军,取得兽人族长的人头,瓦解了野兽们的攻势,因此受封为勋爵,是个一代的贵族。这次兽人进攻铁岩城时,飞将军莫名其妙的在阵前消失了,没了主将,北地的军队变成了干枯的黄叶,风一吹就四散而去。这乞丐真有意思,竟敢说自己是飞将军。

  血滴手指市集里两个高壮的兽人卫兵:“他们是兽人,你是飞将军,你怎么不射他们?”

  乞丐耸肩:“你瞧见了,我没有手啊。废话少说,血滴,你到底有没有吃的,我现在很饿。”

  血滴取出了口袋里的面包,掰下一小块,放在乞丐的破毡帽里,站起身。乞丐像饥饿的野狗那样把头埋到毡帽里,只用半秒钟就吞掉了面包,现在他看起来更饿了。可是他的视线并没有望向血滴的口袋。他是一个意志力很强的人。

  血滴用一个大人看一个大人的眼光与乞丐对视,说:“这是我的面包。我本来没有权力把它给一个外人,因为我还不是篝火的爱子。飞将军,你现在欠我一个很大的人情。”

  “血滴,我劝你赶快离开这。这里很快要血流成河啦。铁岩家倒了,蝶族又是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伙,街头没人管事。码头兄弟会和鬃狗一家要大打一场,看看谁更厉害,谁才是街头的主子。”

  码头兄弟会和鬃狗一家是铁岩城最大的两伙盗贼。鬃狗一家从不接受小孩,而码头兄弟会的老板,也是面包房老板,喜欢收留孤儿,有几十个养子,爸爸和面包房老板的交情一向不错,但知道的人不多。

  “你怎么知道?”血滴不相信的看着乞丐的眼睛。

  “很明显的事。”乞丐的表情是那么不容置疑,就好像他衣服上的破洞一样。

  “就在今天?”血滴追问,乞丐则只是耸了耸肩,“明白了,我这就走。”

  “你最好快点,血滴。如果鬃狗家的人看见你,就会觉得你们篝火家和码头兄弟会是一伙。你那双红眼睛实在太好认啦。你爸爸肯定会为这事发火。”

  血滴停下脚步,思考了一秒钟:“我们和码头兄弟会是一伙吗?”

  “是。昨天我还看见篝火家那个长耳朵的小女孩跟几个码头兄弟会的家伙出现在房顶上,今天篝火家的小偷们就一个也没有了。”

  血滴皱了一下眉,一眨眼就钻进了附近的胡同里。闹市是篝火家的院子,血滴对这里的地形再熟悉不过了。这一片是城市的迷宫,一如南蛮地界的沼泽。

  血滴并不完全相信乞丐,可是要在这严酷的铁岩城生存下去,就要懂得趋吉避凶。迟疑不会带来好处,除了能使那些不愿意活下去的人得到解脱。

  该死,难得的假期就这么没啦!血滴心里骂道。

  血滴钻过一面废弃的墙的破洞,从一堆垃圾上跳过去,跑到一个转角的时候,突然被一双大手拦腰抱住,双脚腾空,血滴吓得大叫,很快用力向前登出,在后面那人的肚子上狠狠撞了一下。那人哎呀一声惨叫,手臂卡住了血滴的脖子,勒得血滴透不过气来。

  血滴突然间明白,自己错了,要逃出城市的迷宫,就要像平民那样光明正大的走出去。

  “这小东西!哎哟!你们快来帮一下我啊!”那人叫道。从胡同里又鬼魅般的跳出两个人,其中一个抓住了血滴的双脚,把他倒提了起来。

  “快放开我!我是篝火之子!”血滴大叫道。又有人卡住了他的脖子。

  “闭嘴!你这小杂种!我们知道你是谁!”有人恶狠狠的叫道。

  “我们拿他怎么办?不会让鬃狗看到了吧?”

  “还能怎么办?送到屋上去。”

  一个人掏出黑布袋,粗鲁的套在血滴头上。两人一起把他抬了起来,钻进了一栋废弃的楼房,沿阶梯盘旋盘旋而上。血滴怕得要死,一时间他那聪明的脑子也无法可想,陷入莫名其妙的混乱自责之中。

  过了不知多久,血滴被一下丢在地上,有人替他摘下头套,血滴防备的向后缩了几步,睁眼一看,对面的人却是两天不见的唠叨婆。唠叨婆鼻尖上照旧挂着亮晶晶的汗珠,脸上的表情又是关切又是好笑。

  血滴感到很恼火,在唠叨婆面前丢丑,那就意味着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了,因为即使忘记,也会被唠叨婆提醒着再记起。真是可悲的未来呀。

  “血滴,你不是在考试吗?怎么到南市来了?”

  “一个该死的意外!”血滴骂道,揉着擦破皮的手臂。不只有唠叨婆,在她身后不远处还有两个篝火的兄弟,一个是笑眯眯的猴子,还有一个是有些木讷的“口哨”。

  口哨今年十二岁,有些拐脚,口哨吹得比南市最灵巧的鸟还动听。口哨是一个金手指,在篝火家的孩子里属于既不聪明灵巧、也没有什么天赋的那种,可是口哨非常努力,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我要做篝火家的爱子。”不过平心而论,口哨希望不大。

  “你们在这干什么?”

  猴子笑嘻嘻的走上前,拉起了血滴:“你自己看啊。他们都在那边。”

  猴子的视线,像从水波上反弹的阳光,斜斜的射向天空里。最接近天空的地方有一座破败的高塔,是古时候此地的金族人造的,如今早已成了乌鸦和蝙蝠的巢穴。那塔顶上隐约有许多人影,都穿着灰色的短衫,那些人围站成一圈,像在举行什么奇怪的仪式。

  “我们走吧。小孩。”一个大汉粗声大气的说道。这是把血滴抓来的三个人中的一个。环顾四周,除了唠叨婆、猴子、口哨和那几个人以外,另有十几个人,都穿着灰色的衣裳,脸上神经兮兮的,回避着血滴的视线。

  “你们是码头兄弟会的人?”血滴问道。

  “不错。”

  他们沿着倾斜的屋顶向塔的方向走,在屋顶尽头的飞檐上搭着一根铁绳子,另一端挂在塔第三层的窗口。码头兄弟会的盗贼们一个接着一个,把他们袖口的铁扣子固定在绳子上,像最灵活的老鼠那样溜了下去,荡到塔那边,由那边的盗贼接入塔。两个盗贼分别把口哨和唠叨婆拎起来,带他们荡过去。孩子们都很瘦,比铁岩堡里铺路的青石板重不了多少。唠叨婆发出了尖细的叫声,口哨则吹起了口哨,不过声音有些发抖。

  轮到猴子的时候,猴子拒绝了,向领头的盗贼要一个铁扣子。

  “我是篝火家的爱子。别人能做的我自然能做。”猴子脸上的笑容总是充满自信,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他。

  “好小子。当心掉下去。没人替你收尸。”领头的盗贼——就是把血滴抓来的三个人中的一个,是一个体态臃肿的胖子——用他闪闪发亮的眼睛轻蔑的盯着猴子看,他显然很高兴,不知道是为了猴子的勇气,还是为了看猴子的热闹。

  “猴子,唠叨婆也是篝火家的爱子。你没必要出这个风头。”血滴说。他不想被猴子比下去,但他也不想冒同样的危险,猴子的身手那可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唠叨婆是女人。血滴。如果你怕了,就让兄弟会的家伙们抱你好了。我不会笑话你的。”猴子呀的喊了一声,从飞檐边上一跃而起,姿态像一只俯飞的雨燕,眼看要从铁绳子旁坠落,却快如闪电的把铁扣子搭在绳子上,独臂吊着,轻盈的向塔的方向滑翔。临到塔附近一米的地方,猴子突然一个筋斗,跳进了窗子。铁扣子却旋转着向塔顶飞去,在阳光里闪闪发光。两边的盗贼都大声喝彩,口哨也吹起了高亢的呼哨。

  “这家伙真厉害。”领头盗贼赞道。

  “那当然。他可是我们篝火家的爱子。”

  “就剩下你了,红眼睛。我这还有铁扣子,你要吗?或者你要我拎着你,像那个多嘴多舌的小妞一样过去?”

  盗贼抱着肩膀,摆出一副轻蔑的表情看血滴。这没什么,塔对面的唠叨婆也看着,在女人面前丢脸,可不是血滴愿意的。

  “铁扣子。”

  铁扣子比预想中重很多,是用北地最下等的粗铁打造的,表面糙得像沙砾。血滴小心翼翼的把铁扣子搭在绳上,可是他不知该怎么用。摆弄了半天,还是由那个坏心眼的盗贼帮忙挂上。

  “谢谢。”血滴很有礼貌的说。盗贼们后退几步,围成一个小圈。血滴深吸一口气,用力一踩飞檐,学着盗贼们的样子向前跳跃。血滴跳得太用力了,有些直上直下,铁绳上下荡了起来,反弹的压力扭痛了他的手腕。一瞬间血滴以为绳子要断了,害怕得想要叫起来,但是很快地,铁扣子开始向前滑行。风像女孩子调皮的手指搔弄着血滴的头发,他没有闭上眼睛,灰色的房屋像高高低低的塔,从身边擦过,那感觉就像,在飞。

  不到十秒钟,血滴就到了金族古塔,被几个盗贼接了过去。落在地上时血滴的脚有些软,不过唠叨婆一把抱住了他。

  “血滴,你真厉害,我以你为荣!”

  口哨吹了声婉转的哨音,好像另有含义。猴子拍了一下血滴的肩膀,带头走上古塔的阶梯。

  血滴走上塔顶平台。这时已经过了中午,塔顶只有微风,阳光正强。那些穿灰色短衫的码头兄弟们仍然像最初血滴看到时一样,虔诚的围站成一个圆圈。血滴走近他们,看到圈中有一个土制的平台,平台上站着一位衣衫褴褛的少女,闭着双眼,仿佛在聆听苍穹。汗水沿着她长长的耳朵上滑落,到耳垂那里,已经积成了一个个大颗的汗珠。那个少女,赫然是篝火之子,兔子。血滴有点吃惊,因为此时的兔子,和平日那个羞赧的丑女孩大不相同,简直是一位小小的修女了。

  兔子身旁另有一位篝火之子,便是沉默寡言的画家。画家的表情显得很无聊,给人以“期待一切快点结束、结束了没什么改变,还是一样无聊”这种感觉,正是画家的风格。

  看到血滴他们来了,一个大众脸、但是眼神却十分犀利的盗贼迎了过来,看情形,至少是在场的所有人的头儿:“怎么回事?为什么多了一个孩子?”

  “兄长,这个小孩刚刚在南市闲逛,我们就把他带来了,只是个意外,不是石头老妖怪的安排。”

  “好。”这位码头兄弟的兄长点点头,嘴角处透出一丝不满。

  “我们动手很快,大概没被鬃狗看到。”

  “这是篝火家的事,我们管不着。”

  盗贼们重新围到兔子的身边,满怀期待的看着她。血滴对兔子能得到这样的礼遇感到诧异,因为兔子生性怯懦,在篝火家一向是被嘲弄的对象,虽然是一位爱子,却一点威望也没有。

  血滴看了唠叨婆一眼,后者马上给出了解释:“别打扰兔子,血滴。她正在开动她的领域。看到她颤动的耳朵了吗?那是在召唤四方的风神。如果兔子再长大一点,她专注时可以听到十里方圆内一只蚊子振翅的声音。现在她还小,但也有三里的领域。”

  猴子多嘴道:“我最奇怪兔子是如何把那么多声音区分开的。如果我是她,怕早就被城里石匠、铁匠们弄出的噪音吵死啦。”

  血滴马上找出了关窍所在:“兔子在听鬃狗一家的脚步声吗?”

  “正是。”码头兄弟会的兄长回过头来,赞许的看着血滴:“鬃狗家是一伙地地道道的暴徒。我们能战斗的兄弟不多,必须讲究点策略。”

  血滴暗想,这就是码头兄弟会要和我们篝火家合作的原因了。兔子还真有一手,难怪爸爸会让她做篝火家的爱子。想到此处,血滴的视线不自觉的移向了远处的画家。那个瘦小的孩子正站在塔的边缘,向西方张望。血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画家望着的大概是那面巨大的破败的墙壁,叹息之墙。那墙有二十丈高,一丈厚,也是金族古城的遗迹,与古塔遥相呼应,把大半个旧城区包在其中。画家的身形那么单薄,但他的脸上的神情却带着一股藐视一切的神气,仿佛在嘲笑着那面古老的墙壁。

  画家的天赋是什么?血滴心中自然而然的有了这个疑问。

  篝火家最小的孩子都知道,篝火家的爱子有两种人,一种是像猴子、大熊那样,拥有超出常人的敏捷与力量,另一种则是像唠叨婆那样,拥有奇妙的天赋。弱不禁风的画家无疑是属于后者。

  血滴不是爱子,除了跟血滴比较亲密的唠叨婆,他并不知道别的爱子的天赋是什么,唠叨婆虽然知晓一切,可是她在这方面嘴巴却很严。也许这一次血滴就能知道画家的天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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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酷的成人童话:丛林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