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做个好人，究竟有什么好处？

　　事情不会因为你做的是坏事而不顺利，也不会因为你做的是好事而顺利。做了好事，不一定会有好报。拖自己后腿不说，还常常会陷入不必要的麻烦。做了好事也不会有人来给你颁发“好人勋章”。

　　关于好人，血滴从自己不算太多的人生经验中总结出这样一个结论，好人就是傻蛋。而石头爸爸的教诲，还有他亲眼所见的种种事情，无不验证了这个结论的正确性。

　　毫无疑问，血滴认为自己是个聪明人。在篝火家的兄弟姐妹里，血滴唯一的优点就是够聪明，连唠叨婆都说，没见过比血滴更狡猾的孩子，只要有一丝不好的风声，血滴跑得比猴子都快。

　　可就是这样的血滴，今天却做了傻蛋。

　　西斩把瘸子教授砍倒的时候，血滴就莫名其妙的冲进了火堆里。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做，明明对瘸子说对不起了呀。

　　火堆很热，热得像十八层炼狱里烤肉用的烤箱，血滴感到全身的皮肤都烧着了，可是他依然能耐着酷热呼吸，他的眼睛依然能看。血滴心想，瘸子没骗人，抗火魔药真的有用！在一团赤红当中，血滴先是看到了白石头雕成的火刑柱，又找到了倒在那下面的小女孩。她蜷伏在那里，姿势像一只睡熟的小猫，可是天啊，她已经被烧成了一段小小的黑木炭了！

　　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她烧得时间太长，抗火魔药失效了？没有时间考虑了。血滴一把抱起小公主木炭，绕过火刑柱，从柴堆的另一边逃出来。走出来时，血滴身上还带着火苗，衣服和鞋都烧净了。血滴从火刑台上跳下来，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但一双有力的臂膀抓住了他，又带着他飞了起来，不，不是飞，是飞奔起来。血滴定神一看，原来是在铁岩堡密室见过的那两个巨人，正抱着自己飞奔而逃。面前是一片空地，追兵似乎都被倒塌的钟楼阻断了。有一个侍从模样的人吃惊的看着他们，巨人路过他身边时踢了他一脚，那人便飞到马厩顶上去了。

　　这两个人不是西斩的手下吗？血滴感到惊讶极了，忍不住回头向方场的方向望。那边还是尘土弥漫，什么也看不见，隐约有士兵的头盔在烟尘里反光。突然有人扯着嗓子高喊道：“停步！挥雪骑士已被我杀了！”那却是西斩的声音！

　　怎么回事？西斩在帮我们吗？血滴越发摸不着头脑了。这时，一个巨人用憨憨的口气问血滴：“你们的蜥蜴在哪里？”

　　“墙外！可是我不知道在哪！”

　　两个巨人突然来了个急刹车，立在当场，把地面的土石崩起来一大片，在地面上留下四条土沟。

　　“怎么了？”血滴紧紧抱着怀中的小木炭公主，问他们。

　　“墙外。”一个巨人说。另一个巨人摆摆头，向一个方向一指。第一个巨人立刻把血滴抡了起来，直接扔向空中！血滴全无准备，被吓得哇哇大叫。眼看着巨大的石墙迎面扑来，又从肚子下面掠过，血滴和小木炭公主上升的势头不减，围墙过去，眼前就是一片乌云密布的天空。

　　这已经是第二次飞了啊！抗火魔药虽然神奇，可也不是抗摔魔药啊！血滴绝望的抱紧了小木炭公主，双脚乱蹬，直把双腿当成翅膀了。

　　突然一声兽鸣，两个肥硕的身影从铁岩堡外墙的角落里蹬出，追着血滴的影子在地面上飞奔起来，溅起一路烟尘。那大一些的呈粉红色，小一些的长着金色的鳞片，不是忠犬和他的爬行龙女友又是谁？

　　等血滴离地面只有两米高，爬行龙一跃而起，用柔软的背囊接住了血滴。血滴在它背上弹了几下，终于单臂抓住了一边的骨刺，稳稳的落在龙背上。忠犬鸣叫一声，开始加速，跑到爬行龙前面，瘸子教授的两个宠物一前一后，飞速穿过铁岩城的市集和外缘的城墙，跑到旷野中去了。无疑，他们的终点是破败的金帝庙。晚上还有和瘸子教授的死约会，不见不散。

　　黄昏时候，盘踞在铁岩堡上空的乌云已经消散殆尽。夕阳金色的斜晖铺在金帝庙屋顶，使它又回复了几分往昔的荣光。瘸子教授踢开破门，走进金帝庙，看见血滴正用一块湿抹布擦洗神案上的一段黑木炭。那小女孩原本已被烧得只剩一点点，血滴这么一擦，剩下了的就更少了，只有不到两尺长的一段，已经看不到一点人形。

　　瘸子连忙抓住血滴的胳膊：“别擦啦！你把肉都擦掉了，小公主得什么时候才能长好？”

　　血滴直直的看着瘸子，看了好一会，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谁也猜不出他的想法。连瘸子都有点害怕了。

　　“血滴，你做得非常好。你的考试通过了。我今晚就去通知臭石头，让你做篝火家的爱子。”瘸子讨好血滴道。

　　血滴叹了口气，瘸子松了口气。

　　此时血滴已经知道自己受骗啦。瘸子的计划十分周密，却不告诉自己。经历了这一场大冒险之后，血滴的身心十分疲惫，也无力再去责难瘸子。“西斩是你的同伙，怎么不早说？”

　　“呵呵，西斩这孩子人不错。武技高超，心地也十分善良，是铁岩堡贵族中一等一的人物。从我开始教他剑术的时候，我就认定他会是铁岩堡最后的骑士。现在看来，我果然没有看错。”

　　“我说叔叔，那你也不能吓唬我啊！害得我以为你被他杀死了！”

　　“西斩日后还要在贵族圈里生活，不演这么一场戏，他以后怎么待下去呢。”瘸子打了个马虎眼。“喂，你别擦了！待会我来处理！”

　　“可惜，我们还是失败了。看看你的小公主吧，都烧成炭团了。这样的妹妹我可不要。”

　　“你忘了吗？火刑的前一天，我就让她吃下老巫师的抗火魔药啦。这种抗火魔药不同寻常，是火性的药物，不能保人的身子，只能保人的本源，只要她的心智没烧死，过得十年八载的，她自然会恢复青春模样。唉，铁岩堡那帮不成器的贵族，十年前，他们就想烧死百合，这次不烧死小罂粟，他们是不会安心的。我只能出此下策，让罂粟在众人眼前死上一次。所谓凤凰浴火，经过这一场劫难，小罂粟也会长大成人。北地人若想复国，少了小公主成不了。”

　　血滴不相信的看了看那段木炭，哪还有半点人类的样子，用手摸上去，倒是颇为细腻，有点少女肌肤的感觉。

　　“你不信吗？那好，每过一年，你来我这里看她一次。我让你看看她是如何化茧成蝶。”

　　血滴摇了摇头：“不行，叔叔。这座破庙不安全，贵族们迟早查到这，我看你还是快点离开铁岩吧。”

　　“我打算明天就搬到大地神庙里住。呵呵，庙里原本有两个大和尚，现在跟我作对的那个死了，庙里就是我的天下啦。这可真是因祸得福咯！”

　　血滴忽然又想到一个疑问：“瘸子叔叔，你也给我吃了抗火魔药啊，为什么我没有烧成木炭呢？”

　　瘸子揉了揉血滴满头的乱发：“我哪来那么多魔药啊！傻瓜，你吃的是上好的白凰棉糖！很贵的呢！我这里还有，你还要吗？”

　　“我不明白……我也怀疑过那是糖，可那若真的是糖果，我怎么会没烧死？我又不是麒麟兽，天生不怕火的！”

　　瘸子微笑的看着血滴，眼神里多了一丝长辈对晚辈的慈爱：“你看看自己胸前，血滴，你妈妈留给你的赤金坠子，在哪里？”

　　“哎？不见了！哦……肯定是链子烧断，落在火里了！唉呀，这可怎么找回来？”血滴发起愁来。那坠子毕竟是妈妈留给他唯一的东西。无论他以后是否会再见到她，他都不想失去那个坠子。那就好像他这个人存在与这世上的一个证据，失落了十年，好不容易才寻回的证据。

　　瘸子用指尖在血滴胸前轻戳了一下：“你看这是什么？”

　　血滴低头一看，那是一个新的伤疤，可能是在火刑场上伤到的。那伤疤的形状像一颗心脏，大小刚好和失落的赤金坠子相当。它看起来，就好像那个赤金坠子融化了留下的痕迹。血滴越看越觉得困惑，抬起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瘸子。

　　瘸子再次笑了，笑得像一个真正的爸爸，不是石头爸爸那种睿智、但又冷酷的笑容，而是像贵族小孩闯了祸，他们的蠢爸爸安慰他们时所表现的那样。血滴从来看不起那些猪猡，可同样的表情，此时却让他感到一丝暖意。血滴情不自禁的用手抚摸着那个新疤，仿佛妈妈留给他的坠子还挂在那里。

　　“那是你的天赋，血滴。没有金属能伤害你，而金子，它会替你死去。这就是我为什么不需要给你吃抗火魔药，你也不会被火焰烧死的原因。当一块金子融进你的身体，就是你该长大的时候了。”

　　“天赋？！”血滴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这对他是一种不同寻常的举动，因为他那双血色的眼瞳是那么漂亮，漂亮到总是给他惹麻烦、不得不藏起来的地步。“你一定搞错了，瘸子叔叔，我没有天赋的。我和唠叨婆、兔子、哑巴他们不一样！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天底下没有普通的孩子，每一个孩子都是天赐的。”瘸子站起身，望向外面。透过破门窗格一样的窟窿，天色已是一片深蓝。忠犬的呼噜打得像睡熟的酒鬼一样响，它的女友爬行龙则不时发出咕咕的笑声，似乎很享受它的呼噜。

　　“你该走了，我的孩子。让忠犬送你回去。”

　　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很长一段时间里，血滴都没有再见到瘸子教授。

　　第二天，血滴在私塾后院的小花园里，跟黑眼睛、石印一起度过了一个悠闲的上午。他抱着一点不切实际的希望，也许飞儿会在那里，因为看到那样的女孩子，无论如何都是值得愉快的，不是吗？但飞儿终究没有出现。下午时他们又一起去了南市，想听听飞将军海阔天空的胡说，但那里整天都在流传关于雷音之死，神秘的和尚大战西斩等等八卦。飞将军和石印都对此大感兴趣，不过呢，血滴知道的内情太多了，始终没法静下心去听。

　　血滴一直在等待深夜降临，等待篝火边丰盛的晚餐。他的心情如此急切，以至于无心做任何事，但他又十分享受这个等待的过程。傍晚时血滴带着黑眼睛来到北城废墟的那片树林，爬上了高高的树顶，打起了瞌睡。细风在树叶和草丛间穿梭，像极了草笛的声音，血滴一不小心就睡熟了。

　　当血滴和黑眼睛回到篝火家时，已经太晚了。孩子们都吃完了，其中一些人甚至打起了饱嗝。唠叨婆一看到血滴就迎上来，但看到黑眼睛后，她又坐回去了，还鼓起了腮帮。

　　爸爸看到血滴回来了，拍了拍手，把所有的孩子都叫到身边：“孩子们，我可爱的孩子们，都过来吧。大家可能都知道了，不过我还是要当众宣布一次。今天，有一个最好的兄弟要成为我们家的爱子。他就是血滴，他通过了一场真正的冒险，我们家的好朋友，私塾瘸子教授向我证实了这一点。来吧，血滴。”

　　爸爸把血滴带到篝火前面，让火光照亮了血滴有些害羞的脸，和爸爸眼角每一根在笑的皱纹。爸爸拿出了珍藏的酒壶，把蜜酒倒在杯子里，递给血滴。血滴刚低下头，还没有喝酒，很多小孩子就忍不住欢闹起来，大熊也跟着嚷嚷，他嗓门太粗、太大了，没多久，就有很多孩子责怪的看他，大熊只好讪讪的躲到阴影里。

　　也许是血滴太困倦了，蜜酒远没有想像中的甜。他不想浪费了这期待已久的蜜酒，就用舌尖蘸了一点蜜酒，尽量慢慢的品尝。他看到大家都在笑，唠叨婆笑得尤其开心，可当她注意到自己在看她时，居然哼了一声，扭头走掉啦。

　　血滴喝完了蜜酒，爸爸又说：“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们家的爱子了。血滴，你还可以向爸爸，向我们家的守护神，温暖的篝火要求一件东西。你可以现在就要求，也可以保留这个权力。血滴，你要什么，我的儿子？”

　　血滴做出一副害羞的模样，压低声音，尽量只让爸爸一个人听到：“我要被子，爸爸。十年前，有人把我送来的时候，裹着我的那条被子。”

　　爸爸的笑容僵住了，然后，像被霜打坏的树叶那样缓慢的扭曲，但最后又再次回复了笑容。爸爸拍了拍血滴的肩膀：“好！血滴！当然没有问题。你是我们家的爱子。篝火边最温暖的地方有你的位置，每一块面包都有你的一口。很快你就能得到那条被子。”

　　爸爸没有食言。血滴得到了那条漂亮的小棉被。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原来的一条，可他确信爸爸不敢骗他，因为他只要问一问唠叨婆就能得到答案。爸爸还不知道唠叨婆正在跟血滴闹别扭。

　　唠叨婆为什么不开心？就因为考试前几天吵架了吗？可我也没做什么惹她生气的事呀。女人真那么小气？血滴摆弄着小棉被，心想。尽管血滴很聪明，可类似这样的问题，血滴永远都想不透。唠叨婆是女人，女人，是另一个世界的生物，有着跟血滴完全不同的思维回路。他看了看躺在脚边呼呼大睡的黑眼睛，那胖胖的小手仍然抓着血滴的衣角。黑眼睛很小，但她也是女人，她该知道为什么唠叨婆不开心吧？不过，要是因为问唠叨婆的事情，惹得黑眼睛也不开心，那就糟了！

　　血滴摇摇头，小心翼翼的把小棉被给黑眼睛盖上。他有很多事情要问唠叨婆，很多他过去想问，却没有资格了解的事，比如篝火家的爱子们，有哪几个是凭着天赋得到爸爸的宠爱。血滴想了解到这个家的一切，甚至想比爸爸知道的还多，因为血滴已经长大了，不再是过去那个弱小的，永远只想着逃避的男孩，他有想要去做和不得不做的事。

　　血滴决定强迫自己在天亮前睡个回笼觉。黑眼睛翻了个身，把被子翻掉了。血滴起身重新替黑眼睛盖好，却在无意间发现被子的一角有一朵金线绣成的小莲花。血滴用指尖捻着它，感觉到从那丝线里传达的温暖，正如那朵莲花图案般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