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怎么回事，火车里要这么一张大圆桌干什么？莫名其妙！神经病！是开妇女大会用的吗？”多利骂骂咧咧，因为说实话，他必须勾着腰撅着屁股才能通过狭小的过道。大圆桌确实占去了大部分地方，多利费了半天劲才将自己的屁股塞进其中一个座位里。他痛苦地嚷嚷着：“哎，上帝，我别无选择，别无选择！我就知道会这样，世界末日的设计师还能有何作为？这就是惩罚，这个世界对我们这些正常人的惩罚！我们不应该遵照伟大的自然生长规律长成大个子或者大胖子，我们都应该像乔伊77那样，始终保持娇小的体型。报复报复！阴险的报复！我说，铁皮子佬，还在等什么？快开车吧！”

　　“呜呜，还有一名乘客没有到，他就来。呜呜。”

　　“还有一名乘客？谁啊？这儿已经够拥挤的了，我说，是那位唱小曲儿的大猩猩吗？刚才看见他那倒霉样儿我就有这种预感，这家伙肯定会上车的，果然！倒霉大破猩猩！”

　　“呜呜，没错，正是爱斯杰伦先生，他正在收拾他的乐器。呜呜。”

　　“乐器？噢，上帝！这儿可没地方再放一架三角钢琴了，这个麻烦鬼！”

　　说曹操曹操到，大猩猩爱斯杰伦这时候呼呼哧哧地抱着一堆乐器上了车，七弦琴、三弦儿、小号、冬不拉、镲片、大提琴、军鼓等等。他戴着一副墨镜，耳朵后面夹着根儿烟卷儿，嘴里叼着罐椰汁儿，也没跟谁打招呼，扔下乐器，他一屁股就坐到多利对面那个位子里去了。

　　多利：嗨，老兄，我是多利，你，你是社区马戏队的吧？

　　爱斯杰伦：我是个音乐家。听着伙计，别狗仗人势。

　　多利：什么？哈哈，我狗仗人势？有没有搞错，我我我狗仗人势？！哈哈，得！您也别猴仗人势，拜托了，火气别这么大。

　　乔伊77：你好爱斯杰伦，我是乔伊77，别跟多利生气，这家伙最近内分泌失调。

　　（我主动对着爱斯杰伦微笑，可对方根本不领情，要知道，音乐家总是很矜持的。过了几秒钟，爱斯杰伦才终于摘下了墨镜，用手背擦擦眼角，算是对我打招呼。）

　　多利：看看，看看，这简直是岂有此理！多么傲慢，多么无礼！连大猩猩都能学会艺术家的德行，我看人类啊，人类确实正在慢慢失去一切优势，一切优势！

　　乔伊77：行了多利，你就知道挖苦别人，我的每个朋友都被你挖苦过了。

　　多利：没错，那正是因为我不甘与你们同流合污，你的这些个狐朋狗友都他妈的一个臭德行！

　　艾若曼：呜呜，请各位乘客系上安全带，本次列车即将启动，祝大家旅途愉快，呜呜。

　　这时候那扇圆圆的窗户自动关上了，多利的嘴也自动闭上了，火车慢慢启动了，艾若曼甚至还拉响了汽笛，唔-唔唔-唔唔唔-唔--好像管乐齐奏。多利和爱斯杰伦这时候都规规矩矩坐踏实了，系上安全带，只有我依依不舍地趴在圆窗户的玻璃上，对着站台上的怪兽们挥手告别。喂，拜拜，拜拜，拜拜！哦，倒霉家伙，那头狮子还在对着镜子扇自己耳光。

　　哈哈！乌拉！终于上路啦！

　　艾若曼英姿飒爽地飞奔起来，其速度胜过人类现有的跑得最快的火车 ，镜子火车站很快就被甩出了老远，我们根本来不及欣赏游乐园的美景。没多久，艾若曼就带走了太阳的最后一丝光芒。

　　是的，可怕的夜晚又降临了。

　　所有人都躲在影子里。

　　可艾若曼却义无反顾地向着扑面而来的黑暗冲击！

　　哈哈，他是个勇士！

　　不折不扣的钢铁勇士！

　　接下来是他一个人的表演！

　　与黑暗的对抗！

　　让狂风来检验他的骨骼！

　　让阴森的邪恶之魂来检验他的胆量吧！

　　车厢里只有微弱的灯光，那是艾若曼白天所储备的阳光，这些光只能维持一夜。

　　为了不让神出鬼没的月亮女神发现我们，我拉下了窗帘，哦，是的，是的，就算有艾若曼在，我们也绝不能在黑夜里抛头露面。我说过，这儿的夜景非常非常可怕。

　　还是老老实实地坐着发呆吧！别希望每分每秒都有刺激，在离危险越近的地方，我们越应该低调，越应该回避。相反，让那些有真本事的人去冲锋陷阵吧。

　　所有人都坐在车厢里发呆，过了好一会儿，爱斯杰伦从身边的一个小号喇叭里掏出两根香蕉递给我和多利。哇，香蕉？太意外了！其实我根本不饿，不过我还是毫不客气地将香蕉的玉体塞进了嘴里。嗯，真香甜真柔软！而多利则装模作样地剥着香蕉皮，慢条斯理，不屑一顾的样子。爱斯杰伦看着我们摇摇头，接着又翻箱倒柜找出了他的黑管儿。哦，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接着便吹了起来。他吹了一首恐怕是他自己创作的曲子，一首乱糟糟的圆舞曲。哦，我发誓，演奏这样的曲目，绝对需要勇气。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连我这么喜欢音乐的家伙都觉得头疼了，嘟嘟嘟嘟，嘟，嘟，更何况木瓜脑袋多利呢？

　　“我说，爱斯杰伦，你吹得非常好听，非常棒！可你不能换个曲子吗？”我小心翼翼地在乐曲间隙部分插空咨询这位天才音乐家。

　　“哦，你不喜欢圆舞曲？呵呵，听圆舞曲确实需要生活阅历，否则很难理解。这是我最近刚写的作品，名叫《让香蕉下地狱》，这首曲子让人焦躁不安……”

　　“哦，确实有点儿！对了，你在站台上唱的那首歌还不错。”

　　“哦，嗨，那是一个无名小卒写的歌，我其实很少翻唱人类的歌曲，人类的歌曲缺乏想象力，像唠叨。听一个人唠叨已经很可怕了，还要听一个人为唠叨配上一副音调，这简直不堪入……”

　　“呸！听着！”多利嚼着嘴里的香蕉无礼地打断了爱斯杰伦的话，他看上去很想就真正的音乐发表发表感想。嚼了半天，他这才把嘴里的一大团香蕉泥给咽了下去，停顿了几秒钟，他接着说：“就就就你的那个什么破《香蕉下地狱进行曲》就不唠叨了吗？我告诉你，那简直比唐僧念经还难听！依我看来，人类的歌曲比你的强十万倍。喊大口号怎么了？缺乏想象力怎么了？好听就成！音乐不就是用来听的吗？音乐服务的是耳朵而不是大脑！”

　　“说得好！”爱斯杰伦竟然扔了黑管儿拍起了巴掌，啪啪啪，啪啪啪，浑身黑色的毛整齐地晃动着，很有节奏感，“多利，没错，音乐服务的是人类的耳朵而不是大脑，那是因为人类是傻瓜，是白痴，不懂音乐真正的妙处。对于我们大猩猩，正好相反，音乐根本服务不了耳朵，因为我们压根儿就听不懂音乐。哈哈，听音乐对于我们来说就是瞎子摸象，一种想象，想象！想怎么想就怎么想！我翻唱的那首人类的歌曲的名字就叫《想象》，是一个有着一个鹰勾鼻子并且那上面还架着一副圆眼镜儿的伙计写的，坦率地说这首歌很矫情，歌词是什么'想象这个世界没有天堂，试试看，这很简单，想象我们的下面没有地狱，头上只有蓝天！想象这世界上没有国家，没有杀戮和牺牲，甚至没有宗教，人们情同手足'等等等等，哈哈，可能吗？可能吗？谁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呢？可既然不可能为什么还要想象？为什么？为什么？因为我们需要想象！想象这个行为本身，就像是往一枚苦果上涂抹蜜糖！”

　　多利冷笑了一声，便不再说任何话，我敢说他根本没听懂爱斯杰伦的那些鬼话。我也没听懂，什么乱七八糟的啊？虽然我一向认为想象是一件伟大的事，但那也不过是用来对付我们的无聊罢了。

　　呵呵，哎，与一头黑糊糊的大猩猩一本正经地讨论音乐和哲学，这本来就不是什么明智的事，除非一个人疯了。

　　车厢里恢复了沉默，没有一个人说话。

　　艾若曼一如既往地飞奔着，在黑暗里，像一阵风一样穿过一望无垠的荒原，是他制造了风。是的，谁敢在世界末日的阴森黑夜里独行？怪兽躲进洞穴，魔鬼躲进地狱，只有艾若曼敢于挑战黑暗，只有他！这个勇敢的钢铁侠，这个喜欢变形，喜欢奔跑，喜欢制伏罪犯保护弱者的家伙，他才不会与我们讨论什么音乐呢，但他会给我们安全！

　　在这份巨大的安全感中，我们只是默默地享受着车厢里的宁静和平稳。

　　是的，我们甚至误认为那是一种静止。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仍然没有一个人说话。

　　爱斯杰伦摘下那根夹在他耳朵后面的烟卷儿，在手指间转来转去，好像一架小直升飞机的螺旋桨，看得我眼花缭乱。哦，感谢上帝，他终于用火柴点燃了它，嗯，并且啪嗒啪嗒抽了起来，吞云吐雾，如释重负……这烟雾闻上去真香，像一小把燃烧的催眠草……当然，多利也凑过去抽了两口……吞云吐雾……啊……真的很香……呵呵，我好像进入了一个热乎乎软乎乎的猴面包里，我的眼皮子马上就要彻底关上了。从一条小缝儿里，我看到多利跟爱斯杰伦不计前仇，打打闹闹咯咯笑……是啊，讨论音乐用不着那么严肃……就应该百家争鸣……尤其是跟他妈的一头大猩猩……多利这家伙就爱瞎凑热闹……假正经……哎……大概是时候睡个好觉了……嗯，是的……每个人都累了……爱斯杰伦甚至唱起了让人昏昏欲睡的歌谣……哦……大脑袋晃来晃去……那是一首……大猩猩摇篮……曲……嗯……

　　呼……

　　扑哧……

　　呼……

　　扑哧……

　　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好像至少7级地震，把酣睡的场面炸开了锅！

　　我、多利、爱斯杰伦全醒了！

　　地震？

　　地震？！！！

　　呃？

　　要么就是火车撞上了什么倒霉东西，比如说一座大山？！！！

　　怎么搞的？还没等我们回过神来，接着又是好几下！“砰砰！”“哐！”“哐砰！”连乐器们都跟着发出了抗议，我觉得自己的脑袋瓜都要被甩飞了。

　　“喂，艾若……曼，怎么回……事？”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也被震碎了。

　　“呜呜，系上安全带！快！咱们遇上了陨石雨！呜呜！”

　　“啊！陨石雨？哪儿来的，陨石……雨？”多利用双手抱着头，我敢肯定他的脑袋瓜也随时面临被甩飞的危险。

　　“呜呜，我也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遭遇陨石雨。没关系，就当是给我挠痒痒了。哈哈，想打垮钢铁侠，可没--那--么--容--易--来吧，破石头们，来得更猛烈些吧！呜--呜--”艾若曼怒吼着，说不定还伸出拳头对准一块巨大的陨石把它砸了个稀巴烂，当然这个举动显然也激怒了陨石们，它们疯狂地朝着艾若曼发出进攻。

　　撞击越来越密，要知道摧毁金属可不是什么难事，需要的只是耐心。

　　我胆战心惊地拉起窗帘的一小角，啊，一颗陨石就朝着我飞了过来，哦，它看上去简直就像一台洗衣机，旋转着，朝着我砸了过来，啊！小心！救命！

　　“咣！”接着是一声巨响，陨石砸中了窗户，窗户玻璃上马上起了一层蜘蛛网。

　　我被吓坏了，眼睁睁看着洗衣机砸向自己的脑袋绝对不是好玩儿的。

　　“艾若曼，窗户被砸出很多裂缝，但是还没有完全碎，你，你能坚持住吗？”

　　“呜呜，皮外伤，我没事，待在座位上系好安全带，别乱动！呜呜。”

　　“乔伊77，这该死的陨石雨，又是你的鬼主意吧？！”多利凶巴巴地指责我，他脸色苍白，被可怜巴巴地绑在座位上甩来甩去，上气不接下气，他显然把我当成灾难的罪魁祸首，而事实上，他并没有错！

　　“听着多利，我确实设计过陨石雨，这只是设计，一个有趣儿的想法，好像刚才爱斯杰伦所说的，不过一个想象而已！我并没有考虑后果，我哪儿知道陨石雨能有这么猛烈？我一直以为就跟下冰雹差不多呢！”

　　“不考虑后果，不考虑后果！这就是你，阴险的小人鬼！不负责任的家伙！就知道制造灾难！好吧，这些陨石是从哪儿来的？”

　　“当然是从天上……”

　　“我的意思是，它们来自于哪一颗陨落的倒霉星星？是他妈的火星吗？”

　　“嗯，这个，恐怕，恐怕，恐怕应……该来自于……地球。”

　　“什么？”

　　“多利，我认为，这些陨石……应该……来自于……地……地球。”

　　“地球？！乖乖，我老家？”

　　“没错。”

　　“这么说，地球×××出了问题？！！”

　　“我想，呃，是的。”

　　“什么问题？”

　　“多利，坦率地说，没错……我我……我……我设计了地球大爆炸！”

　　“地球大爆炸？！！”

　　“呃，是的，地球……地球大爆炸。”

　　“啊？！！你这个死疯子！撒旦的女儿！人类的败类！公敌！魔鬼！！！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到底为什么？”多利歇斯底里地狂吼着，他的愤怒形成了一股气势汹涌的龙卷风，我甚至闭上了眼睛。

　　“呃……也就是，那么一两秒的事，就这么，在头脑中一闪而过，这就是灵感。”

　　“不不不，呸！这绝对不可能，我想不通，你他妈的一个小破瘪三哪儿来的本事能让地球就这么爆炸了，我看不出来，想象不出来！”

　　“多利，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确实在头脑中设计过地球大爆炸，这主要是为了制造陨石雨，为了……为了让世界末日游乐园的旅途更加惊险刺激。”

　　“好极了！好极了！你……你……什么也别说了，那就等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