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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尔纳三部曲》 作者:儒勒·凡尔纳

第77章 海底两万里(8)

  这使我想到一个问题:这所浮动住宅的首脑是怎样解决换气问题的?他是用化学方法获得空气的吗?是用加热法将氯酸钾中的氧气释放出来,还是用氢氧化钾吸收二氧化碳气呢?如果是这样,他就得和陆地保持一定的联系,否则他是无法取得这些化学原料的。或者他只是利用压缩的方法储存空气,然后再根据船上的需要把空气释放出来?也许是吧。或者,他是用更简单、更经济,而且更可行的方法,那就是像鲸鱼类动物一样,每间隔二十四小时就要浮到水面上来呼吸一次。不管怎样,不管采用了什么方法,为了保险起见,我觉得现在已经事不宜迟,该换气了。

  实际上,为了从这个牢房里的空气中吸到一点点氧气,我不得不加快呼吸的频率。突然。一股带着海水咸味的新鲜空气吹了进来,使我的精神为之一振。这一定是海风,带着大量碘质的海风!我张大了嘴,尽情地呼吸着,肺里充满了清新的氧气分子。同时我感到船在摇摆,这个铁皮怪分明是浮到了海面上,用鲸鱼呼吸的方式进行换气。现在我终于搞清楚了这船调换空气的办法。

  我一边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一边寻找进气通道,或者说是“呼吸道”,不一会儿,我便找到了。在房门上面,开有一个通气孔,一阵一阵的新鲜空气是从这房门上面的一个通气孔进来的,把房中的污浊空气换掉的。

  我正在认真观察的时候,尼德·兰和康塞尔似乎是在新鲜空气的刺激下,几乎同时醒了过来。两个人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先生睡得可好?”康塞尔跟平常一样彬彬有礼地问。

  “睡得不错,康塞尔。”我答,“尼德·兰师傅,您睡得好吗?”

  “我睡得十分甜美,教授。不过,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睡糊涂了,感觉现在呼吸到的好像是海风!”

  水手在这种事情上是不可能弄错的,我把当他们熟睡的时候所发生的一切告诉了这个加拿大人。

  “对!”他说,“我们在‘林肯号’上看到这条所谓独角鲸时听到的那种吼声,当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完全明白了。”

  “是的,尼德·兰师傅,这是它呼吸的声音!”

  “不过,阿龙纳斯先生,我现在完全没有了时间概念,现在几点钟了,是不是到了晚餐的时候?”

  “晚餐时间?亲爱的鱼叉手,恐怕是午餐时候吧。因为我们这一觉肯定是从昨天睡到了今天。”

  “这么说,我们足足睡了二十四个小时了。”康塞尔说。

  “我想是这样的。”我答。

  尼德·兰答:“晚餐也好,午餐也好,我对你的意见都不反对。反正不管侍者送来什么,我都是很欢迎的。”

  “晚餐和午餐一起来。”康塞尔说。

  “是的,”加拿大人回答,“我个人,这两顿饭我都得尝尝。而且我们有权利要这两顿饭。”

  “对呀!尼德·兰,再等一会儿,”我答,“很明显,这些人并不想饿死我们,如果他们想要饿死我们的话,昨晚就不会给我们送晚餐了。”

  “不然就是要把我们先养肥了!”尼德·兰答。

  “我不赞同你的话,”我答,“跟我们打交道的人并不是吃人的野蛮人!”

  “送一送饭不能代表什么的,”加拿大人很认真地回答,“这些人是不是很久都没有新鲜的肉吃了,谁也不知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像教授您、您的仆人和我这样三个结实健康的人……”

  “请您不要这样想,尼德·兰师傅,”我对鱼叉手说,“您不要因为自己的想法便跟我们的主人斗气,这样只会把事情弄得更为糟糕。”

  “不管怎么说,”鱼叉手说,“我现在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晚餐也好,午餐也好,反正到现在还是没送来!”

  “尼德·兰师傅,”我对他说,“我想我们的胃口是走在用餐时间的前面了。我们要遵照船上的规定。”

  “那好!就让我们的肚子来适应这里的就餐时间吧!”康塞尔很冷静地回答。

  “在这件事上我很佩服您,我的朋友康塞尔,”性急的加拿大人答,“您不知道着急发愁!天塌下来您也总是那么冷静!您可以把饭后的祷告挪到饭前来念,宁愿饿死,也不会抱怨!”

  “抱怨能解决什么问题呢?”康塞尔问。

  “当然有用,至少总可以出口气吧?如果这些海盗——我说海盗算是对他们的尊重了,因为教授不让我叫他们吃人的野人,而我也不想惹教授不开心——如果这些海盗认为把我关在这个透不过气的笼子里,而可以不挨我的咒骂,那他们就大错特错了!好,阿龙纳斯先生,请您直截了当地说,您认为他们会长期地把我们关在这铁盒子里吗?”

  “尼德·兰好朋友,说实话,我跟您一样,知道的东西并不比您多。”

  “那您就猜一猜吧,怎么样?”

  “我想,通过这次偶然的事件,我们了解到了一个重大的秘密。如果潜水艇上的人认为这个秘密对他们有重大利害关系,一定要保守,那么我觉得我们三个人的生命就有危险了。反过来,如果情形不是这样,这个吞食我们的怪物就可以找个合适的机会把我们送回我们人类居住的大陆。”

  “要不然他们就会把我们收编为他们的船员,”康塞尔说,“他们用这样的方式把我们扣了下来……”

  “一直到有一天,有一艘比‘林肯号’更快或更灵巧的战舰降服了这个匪巢,把巢中的人员和我们都送到船上大桅的横木上,让大家自由自在,尽量呼吸一次空气为止。”尼德·兰答。

  “说得好,尼德·兰师傅,”我说,“可是,据我们知道,人家还没有就这件事向我们提出任何建议,我们现在就来讨论应该采取什么对策,是毫无用处的。我一再说,既然没事就不必随便找事。我们要等待。”

  鱼叉手固执己见地回答:“教授,我跟您的想法正好相反!我认为必须要干点什么。”

  “尼德·兰师傅,你打算怎么做呀?”

  “逃出去。”

  “想要逃出陆上的监牢都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更别说要逃出海底的监牢了。这是绝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尼德·兰,怎么样?”康塞尔问,“对于先生的反对意见你该如何反驳呢?我相信一个美洲人是不会被弄到束手无策的!”

  看得出来,这个鱼叉手有些尴尬,他不说话了。在目前的情况下,想要逃出去是一件绝对不可能的事。不过,这个加拿大人应当算做半个法国人,从尼德·兰师傅的回答里就可以看出来。

  他思考了一会儿说:“阿龙纳斯先生,那无法逃出监牢的囚徒该怎么办,您想过吗?”

  “没想过,我的朋友。”

  “这太简单,就是自己想办法留在里面。”

  “是的!”康塞尔说,“留在里面总比留在上面或下面好些!”

  “不过,要将看守、警卫和把门的都赶出去才是最先要做的。”尼德·兰补充说。

  “什么?尼德·兰,您真想把这只船夺过来吗?

  “是的,教授。”加拿大人答。

  “这怎么可能呢?”

  “为什么不可能,先生?说不定就能碰到一个好机会,我不觉得有什么可以阻止我们不去利用这样的机会。如果这艘机器船上只有二十个人,我想他们就阻挡不了两个法国人和一个加拿大人!”

  对于鱼叉手的提议,接受比讨论好。于是,我只好这样回答:

  “尼德·兰师傅,让我们等待这样的机会吧,到那时候我们再想办法。不过,我请求您,千万不要性急,在机会到来之前一定要耐心等待,我们要学会智取,发脾气是创造不了好机会的。所以不能过于激动,您得答应我。”

  “我答应您不发脾气,教授先生。”尼德·兰带着让人无法放心的口吻回答,“我一句粗话也不说,对我不利的粗暴动作我也一个不暴露,就是到点该吃饭了,饭菜却没送过来,我也保证不发火。”

  “好!尼德·兰,那咱们就一言为定!”我对加拿大人说。

  随后,我们停止了谈话,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我承认,就我个人而言,虽然鱼叉手做了保证,但我还是对他的话不抱任何幻想。我不认为会有像尼德·兰所说的那种机会出现。这艘潜水艇之所以能开得这么稳当,说明上面的人肯定有不少,如果一旦互相斗起来,我们面对的绝对是强大的对手。另外,我们必须要得到自由才能行事,而我们现在并不自由。我甚至想不出怎么能逃出这个关闭得密密实实的铁板房。只要这艘潜艇上那位奇怪的船长有一点点需要保守的秘密,他就不会让我们在船上自由活动的,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他会怎么对付我们,是用暴力干掉我们,还是有一天把我们抛弃在某一个角落里,这些都是现在无法预知的事情。我觉得这些假设都说得过去,只有鱼叉手那样的人才会希望重新获得自由。

  我看得出尼德·兰在不停地思考,他头脑里的那些念头会变得越来越激烈。我听到他又嘟嘟囔囔地骂起人来,他的样子越来越吓人。他站了起来,像一只被关在笼中的老虎,来回转悠,用脚踢、用拳打,要么就是对着墙壁拳打脚踢。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肚子也饿得越来越难受,可是,那个送饭的侍者并没有来。如果这些人对我们真正怀着好意,那现在对我们这些受难人的处境真是有些过于忽视了。

  尼德·兰是个大胃口,他已经被饿得直发慌,火气也越来越大,尽管他有保证在先,但我还是担心他一看见船上的人就发神经。

  一眨眼,又过了两小时,尼德·兰终于按捺不住怒火了,他大喊大叫,但是白搭,铁板墙是隔音的。我甚至听不到这艘船上有一点点响声,就像船上的人都死了一样。船一动不动了,因为它动的时候,我就能明显地感觉到船身在螺旋桨驱动下产生的颤动。估计它已经是潜到了海底深处,跟陆地断绝联系了。死一般的寂静让人感到恐慌!

  我不敢设想,我们被困守在这间房子里,受人冷落的时间究竟还有多久。见到这艘船的船长以后所产生的希望,现在渐渐破灭了。那个人和蔼的眼神、慈祥的表情、高雅的举止都已经从我的记忆中消失了。在我眼前晃动的则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怪人。我觉得他没有人性,不懂得什么是怜悯,是人类的冷酷敌人,他对人类抱有刻骨仇恨!

  可是,这个人就这样把我们关在这狭小的牢房里,让我们在饥饿中胡思乱想,直到活活饿死吗?我满脑子都是这种可怕的念头,而且越来越强烈,我感到自己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缠绕着。康塞尔依旧是那么冷静,尼德·兰则在暴跳如雷。

  正在这时,有脚步声从金属地板上发了出来。接着,有人在开锁,侍者推门走了进来。

  那个加拿大人立即朝那个可怜的侍者猛扑过去,我根本来不及阻止。他把侍者按倒在地,并扼住对方的喉咙。侍者被他那有力的大手掐得快要窒息了。

  康塞尔正要从鱼叉手的手中拽出那个快要被掐死的侍者,我也正要过去帮忙的时候,突然听到几句法语,把我惊得呆在那里,动弹不得:

  “尼德·兰师傅,请冷静一些。还有您,教授先生,请听我说!”

  水中人

  说这话的人正是这艘船的船长。

  听到这些话,尼德·兰立刻站了起来。被掐得半死不活的侍者,看见他的主人一招手,便踉跄着走了出去,对加拿大人没有流露出一点愤恨,这说明船长在船上的威信是很高的。康塞尔满脸莫名其妙的表情,我也愣在那里,我们一起静静地等着,看这个场面该如何收场。

  船长靠在桌角上,两只胳膊交叉着放在胸前,非常专注地打量着我们。但他并不说话,难道他有什么顾虑?或者是对刚才开口讲法语感到后悔了吗?或许两者都有吧。

  我们谁也不开口,都不愿意打破沉默。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很平静,也很动听。

  “先生们,我能说法语、英语、德语和拉丁语。我本可以在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就跟你们交谈的,但是我想先认识你们,然后再认真考虑。你们用四种语言将事实经过复述了四遍,内容完全相同,这使我对你们的身份有了肯定。我现在知道,命运为我带到眼前的,是被派往国外、肩负科研使命的巴黎博物馆生物学教授彼埃尔·阿龙纳斯先生,他的仆人康塞尔,还有北美合众国海军部‘林肯号’战舰上的鱼叉手——加拿大人尼德·兰。”

  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的话。船长不是在向我提问,我也用不着回答。这人的法语说得非常好,没有一点土音。他用词恰当准确,表达流畅通顺。但我感觉不到他是我的法国同胞。

  他接着往下说:

  “先生们,你们可能觉得我第二次来看你们有点儿太迟了。那是因为弄清楚了你们的身份以后,我要再三权衡一下将要对你们采取的做法。我感到很为难。你们的到来打乱了我的生活,我是一个已经和人类断绝了关系的人……”

  “不是故意要这样做的。”我说。

  “真的不是故意的吗?”这个人提高了声调,“‘林肯号’在大海上到处追逐我,难道不是故意的吗?你们登那艘战舰,难道不是故意的吗?你们用炮弹轰我的船,难道不是故意的吗?尼德·兰师傅用鱼叉打我的船,难道也不是故意的吗?”

  我从他的话里面能感觉到,他内心深处那种隐忍不发的愤怒。不过,对于他的责问,我可以做个非常合理的回答,我说:

  “先生,关于您的问题在美洲和欧洲所引起的争论,您一定不知道吧?被您的潜水艇冲撞所发生的各种意外事件,已经哄动了两个大陆,您也不知道吧?人们为了解释那只有您才知道其中奥妙的神秘现象所做的无数个假设,暂时我不想告诉你。但有一点需要您知道,‘林肯号’一直追逐您到太平洋北部海面,仍然认为追打的是一种海怪,想要不惜一切代价,想要从海洋中把它清除呢。”

  船长微微地笑了笑,然后用比较温和的语气说:

  “阿龙纳斯先生,你们的战舰不是去追击潜水艇而只是追击海怪,这个问题您敢肯定吗?”

  我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法拉古舰长肯定是不会犹豫的。他认为摧毁这类舰艇,像杀死一头巨大的独角鲸一样,都是他的职责。

  “先生,您要弄清楚,”这个人继续说,“我是有权利把你们看成是我的敌人的。”

  我什么也没回答。还有什么可说的?在强权能够战胜公理的时候,讨论这样的话还有什么意义呢?

  船长接着说:“我犹豫了很长时间,觉得我没有任何义务接待你们。如果我要撇开你们,我就没有再来看望你们的必要。你们曾经在这艘潜艇的平台上避难,我可以把你们再放回那里去,然后我下潜到海底,从此把这件事情忘掉。这难道不是我的权利吗?”

  我说:“这也许是野蛮人的权利,而不是文明人的权利。”

  船长情绪很激动地回答:“教授先生,我不是你们所说的文明人,我已经和整个人类社会断绝了关系。理由是否正确,只有我一个人有权作出判断。对人类社会的法规我早已经不再服从,我奉劝您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这些什么法则了。”

  这话说得十分干脆,也很清楚。愤怒和轻蔑的光芒从他的眼里一闪而过。他不但不把人类的法律当回事,还把自己变得绝对的独立和自由,没有任何约束。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一定经历过一段不平凡的生活,就连在海面上和他的交手都没有占到上风,就更别指望在海底下追赶他了!这艘潜水艇的冲击力如此厉害,就算钢板再厚的铁甲舰,也没有哪一艘能吃得消它冲角的碰撞。谁还敢到海底下去追赶他呢?什么船能吃得消他这艘潜水艇的冲击呢?不管钢板多么厚的铁甲舰,哪一艘能吃得消它的冲角的撞击呢?对于他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个人出来质问过。如果上帝和良心是他所相信的,那么,能够对他作出评判的就只有上帝和良心了。

  上述的这些想法从我的脑中一闪而过。当时,这个怪人一声不吭,对我们的存在置之不理,好像在聚精会神地思索着什么。我打量着他,像俄狄浦斯注视人面狮身怪一样,内心紧张又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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