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温柔之乡的梦(3)

　　采取了这个措施之后，我的健康情况确有好转。但是，我也得承认，这个办法也常常憋得我难受。有时我也常常对着这个吝啬的烟盒叹气。

　　细心的丽丽发现了我的这个奥秘。

　　于是她悄悄地找到烟盒的钥匙，悄悄地把钥匙带在身边，看到我对着烟盒发愁的时候，就悄悄地把钥匙放在我的面前，那双宝石般的黑眼睛就悄悄地在一旁观察我的脸色。

　　瞧瞧！这么好的媳妇，这么讨人疼爱的媳妇，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还有呢。

　　酒是我心爱的饮料，离了它我就活不成。但如同吸烟一样，我喝得很有节制、很谨慎，只在每天中午喝两小杯淡淡的葡萄酒。

　　我深知生命现象无一不是电的运动形式，人体的超微弱发光、生物电、生物磁场、人体的特异功能，都是生物电的表现形式。我之所以对酒有特别感情，正是基于上述理论。饮酒对我，就像是电池的充电。我也明白，电流太大会危及线圈，造成大脑节律放电，酗酒，并危及心脏。所以，我也严格控制酒量。

　　可是……要知道，美酒有多么诱人！那醇香、那甘美、那刺激、那兴奋……反正，爱酒的人谁都知道，那诱惑力多么难以抵御！

　　我的这点嗜好当然也逃不过她那充满着爱的眼睛。

　　晚饭的时候，我看到她亲手烹调的精美菜肴，不由得一双眼睛就转向那食品橱里的酒瓶，心里想，要是能再饮上两杯，该多好啊！

　　又被她猜中了。她伸手拿过酒瓶，于是……我每餐都离不开她了。笑声在餐桌边多了，丽丽的眼泪也常常伴随着笑声洒落。

　　丽丽发现我的笑声是与食品厨内库存的酒量成反比的，她为这个发现十分得意。

　　可她和我都没有注意到那潜伏着的危机，这个危机正在积累着能量，向着临界点前进……

　　丽丽喜悦地感觉到我在家里笑声多了，却没有注意到另外一个变化，这个变化她是不知道的，我在研究所里所见到的笑脸却越来越少了，因为我的工作效率在直线下降。

　　但是不管怎么说吧，“POT”研究计划已经接近尾声，在这个项目上，我们在世界上还处在领先地位。由于这个原因，我的心情慢慢地又好起来。稿纸在一页一页地翻过去，论文一页一页地厚起来。

　　又是枫叶流丹的季节了。

　　秋天，丰硕的秋天，金色的秋天！

　　噩梦

　　很快就要双喜临门。

　　一是“POT”研究计划大功告成，二是我和丽丽的结婚纪念日即将到来。

　　新华社送来了报道“POT”研究计划研究成果的新闻稿，新闻稿里充分地肯定了这项研究工作的重大意义，而且肯定了我个人所作出的贡献。读着这篇稿子时我竟激动得热泪盈眶，因为我想到了那些为这项科学研究甘当人梯、甘当铺路石子的几代科学家的心血，还有那些倒在这条漫长的路上的探险者的白骨。

　　丽丽天天都在望眼欲穿地盼望着这一天。

　　这一天终于盼到，我又正好赶上休假日。

　　清晨，太阳刚刚升起，我和丽丽都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开上汽车，车上还载着轻型快艇，带着精美的野餐，到海滨去了。

　　天空是那样碧蓝，阳光是那样灿烂。大海是那样温柔，细浪是那样缠绵。快艇像箭一样在浪尖上飞驰，我们把笑声和歌声洒满了海面。

　　微风伸开臂膀把我们拥抱，白云把她细嫩的脸蛋儿贴在我们胸┣啊…

　　迎着我们的是展翅的海鸥，追着我们的是欢叫的海燕。

　　饿了，我们在美丽的珊瑚岛上进餐。

　　困了，我们在暖洋洋的沙滩上睡眠。

　　直到夕阳钻进暮霭的被窝，鸟儿飞回密林深处，月亮把闪耀的光华洒遍大地，星星眨着好奇的眼睛尾随着与我们做伴，我们才回到自己的家园……

　　白天，我们只在小岛上吃过一顿野餐，回到家里，都饿了。好在冰箱里什么都有，最重要的是有一位能干的主妇，半小时后，一顿丰盛的晚餐就已经就绪。

　　我端起酒杯，一股酒香直冲脑际，一看，原来是丽丽悄悄地把葡萄酒换成了浓烈的金奖白兰地，我抬起头来，正迎上她那宝石般的黑眼睛——她正在悄悄地、深情地望着我……

　　什么叫幸福？

　　什么叫爱情？

　　那双宝石般闪光的眼睛就是答案。

　　那双眼睛

　　比美酒还要醉人，

　　因为那眼睛里

　　盛满着爱。

　　我喝了一杯又一杯……

　　一瓶完了，我让她再取一瓶，今天我要开怀豪饮，痛饮这幸福的满杯！

　　杯里盛的是幸福，杯里盛的是青春，杯里盛的是欢乐，杯里盛的是爱情！……

　　这样的杯怎么能停下？

　　……

　　我酩酊大醉了。

　　怎么能不醉？

　　我看到丽丽的脸色变了。她瞅着我的时候，那双眼睛里闪动着恐惧的神色，我才意识到，我大概是醉了。

　　算了，不喝了，别吓着她，可怜的丽丽！

　　为了安慰她，我口齿不清地说：“我……我……我没碎……我，我……我没睡……”不知怎么地，舌头拐不过弯来，这“醉”字老念转音。

　　我忽然想起我昨天买了一件新鲜玩意儿，是准备送给她的，一乐，全忘了。这会儿才想起来，那是一只“海市蜃楼”打火机。这种打火机打着以后，它的火焰与燃烧的纸头发生光焰干涉，能变幻出各种各样的幻影和景致。奇妙得不可思议。

　　我玩给她看，她那个高兴劲儿就别提了，快乐疯了。我让她拿给我纸头，我一张一张地烧给她看，那光焰里有许多古希腊神话中的人物。有华沙美人鱼，有美丽的文艺女神缪斯，有那半截狮身、半截美人的怪物司芬克斯，还有丘比特和他的儿子火神武尔坎，还有美杜莎，那个可怕的蛇发女妖……可丽丽没看见美杜莎，因为美杜莎出来的时候我用手蒙住了她的眼睛，我告诉她，美杜莎是不能看的，谁只要看她一眼，就会变成石头……还有呐，还有更可怕的三首三身的赫加特，她也是个女人，是月亮之神，专门管辖妖魔鬼怪和阴间的亡┗辍…她身边是一群群青面獠牙、狰狞可怕的鬼魂幽灵……

　　丽丽被吓得尖叫起来，爬在我的身边索索发抖。我把打火机熄掉，幻象没有了。停了一会儿，她忍不住还想看，央求着我。我又打着、烧着纸头，在火与烟雾中又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幻象。

　　我看了她一眼，她用双手蒙住眼睛从指头缝里偷着看。

　　好了，现在登场的不是那些狰狞可怕的鬼怪了，是那些莎士比亚戏剧中“温莎的风流娘儿们”中的那些俏丽的姑娘们了……

　　我们俩像一对小傻瓜一样，笑着、烧着，烧着、笑着……

　　我恍恍惚惚地记得，纸头没有了，我叫她打开抽斗，我指了指写字台，扔给她钥匙，那里面有的是！……不知为什么，取纸的时┖颉…她犹豫了一下，我骂了她一句，她才取了……

　　我们笑着、烧着，烧着、笑着直到我头一歪，倒在沙发上睡着┝恕…

　　大祸

　　早上一觉醒来，已经是上午8点。

　　她早已起床，一切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像每天早上一样，枕边放着烫得平平整整的衣服，桌上摆好了热气腾腾的早餐。

　　吃好早饭，我准备出发上班。

　　今天是个不平常的日子，也可能这一天将会被历史性地载入史册，因为今天将是“POT”研究计划的研究成果公诸于世的一天。

　　我拿起皮包，准备神气十足地把“POT”研究计划的论文亲手送交所长，要知道这项成果的公布将会引起国内外的巨大震动，它将宣布：在106号元素与114号元素之间，并非一道海峡，它们的当中还有一座小岛——109号元素！

　　而神奇的109号元素它是长寿的，并非有些人所猜测、预言的那样，只能活10-14秒，而且它还将为人类提供巨大的、廉价的、无污染、弱放射的优质能源。

　　它将意味着核物理的新纪元，它是现代物理学上一块重要的里程碑！

　　它将宣告，在人类解除了人口危机之后，又解除了能源危机的威胁，它是当代最伟大的科学成就之一。

　　这是我们109研究室艰苦奋斗了五年的丰硕果实。我是这个研究课题的副组长，组长是我的老师——史纯教授。他逝世后，这个位置始终空缺着，为了纪念他，我们一直没有填补这个空位，就像他还活着一样。

　　史纯老师，您可以含笑瞑目了。

　　我仿佛已经看到，所有的报纸都在头版头条报导了这个伟大事件。鲜花、贺电、贺信雪片一样向我飞来。昨天晚上，我一夜做的都是这样的梦。

　　我将要用……不，是已经用事实证明，所长对我的批评是错误的。我仿佛看到，所长那张像冰封的湖面一样的面孔，终于石破天惊，漾出了层层涟漪……

　　这些天来压抑在心头的闷气该吐出来了。

　　我陶醉在甜蜜的想象之中，带着梦幻般的微笑，打开了抽斗。我向抽斗里望了一眼，立刻，像被雷击了一样，呆住了！

　　一只空抽斗！

　　这是怎么回事？

　　我问丽丽，抽斗里的东西哪儿去了？

　　丽丽被我的脸色吓坏了，话也不会说了。我强自镇静地说：“丽丽别害怕，说，文件哪儿去了？”

　　丽丽吓哭了，她哭着说：“不是你昨天晚上一张一张地都烧了吗？”

　　天哪！我昨天晚上一张一张地都烧了？……让我好好想想。

　　可不是吗？

　　昨天真的是一张一张地烧了……

　　我的全身冷汗直流。

　　一张一张地烧了……

　　天哪！

　　判决

　　我被送交特别法庭追究刑事责任。

　　起诉书中说，那天晚上，我醉后渎职，竟烧掉了国家投资数千万元、我们研究室10多位研究员（教授）、副研究员（副教授）和20多名研究生、100多名实验员五年来付出的心血，还有国家高价从国外买进的十几份专利、技术情报，烧掉了有关109号元素的全部原始记录，其中有实验数据、曲线、照片、记录纸带、报告、全部的档案卷宗。其损失达若干亿元，其中有些损失是无法估计其经济价值的，例如，史纯教授的遗著……

　　我有何面目见老师于地下！

　　……天哪，这有多么可怕！

　　我痛悔得恨不得把自己的双手剁掉！

　　那天晚上我为什么没有把我自己烧死！我宁愿给我浑身浇上汽油，把我烧死，也绝不愿意烧掉这些无价之宝、稀世之珍！

　　我被按照过失犯罪从轻判处三年有期徒刑，监外执行。开除公职，留用察看。我被判处罚欲的数目20年才能还清。

　　苏醒

　　现在，我得好好想一想这一切是怎么造成的。

　　我像个木头人一样地回到家里。丽丽伏在我身上痛哭，我把她赶了出去。

　　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我听得见她趴在地上、扑在门上的饮泣声。可我的心冷得像一块石头。

　　我的脑子在发怵、发疼、发麻，我痛苦地在思索着。

　　我得好好想想……

　　我把我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我痛苦地思索着。当然，首先是我的责任，我意志薄弱。但是，不正是丽丽解除了我的烟禁，使我的健康越来越坏，控制自己的能力越来越差？是丽丽解除了我的酒忌，使我越来越纵酒狂饮；以致酿成大祸？不正是她，把葡萄酒换成了白兰地，使我丧失理智，不能自拔？

　　是她，悄悄地用她那双纤细柔软的手，打开了我一道道加锁的闸门，把十字路口的绿灯红灯，一古脑儿都换成绿灯……多么可怕呵。丽丽！

　　乍看起来，像是祸生偶然。追本溯源，竟然事出有因，水到渠成。试想想看：要是有天夜晚，所有的铁路、岔道口、机场，一概绿灯齐明，该会有多少车毁人亡，机坠船沉！

　　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是失去理智的，可她是清醒的。

　　是的，是我命令她从抽斗里取出纸头的。她不会撒谎，这个机器人头脑里没有设计欺骗的程序，她宁可挨打，也不会欺骗，这我是知道的。她也不会记错，她的记忆力像铜鼎上的铭文一样可靠。命令是我发出的，可当时，我是在酩酊大醉之中，可她是清清楚楚的呵！

　　是的，她只懂得服从，绝对的、无条件的服从。这是在她出生之前就已经为她排好了的程序，这个程序是那个美国人阿西莫夫制定的。

　　我想起了“环球”机器人公司总经理的话：“她简直不是一个独立的人，而是您的身体的延续，像您自己的手脚一样听话。”

　　不，她比我的手脚还要听话。当时，在我喝醉的时候，我的手脚都已经叛变了，不再服从我的命令，各行其是、各自为政了，可她还在执行我那一道道断送我的可怕的命令！

　　天哪，这太可怕了！

　　我现在才明白，这种绝对的服从，这种“天仙”般的美丽温柔与顺从有多么可怕，我现在才意识到当人的行为在失去鉴别、失去制约的情况下会发生些什么！

　　我曾经为“我们两个人只有一个头脑”而自豪、庆幸。我甚至曾经认为这是构成我美满婚姻的第一要素。现在我才明白，它，正是导致悲剧的成因！

　　一百个顺从，天哪，我现在才知道它有多么可怕、可憎、可厌！我的事业，我的声誉，我的一切……全都断送在这可怕的“顺从”之中！

　　我必须离开丽丽，否则下次我还不知会干出些什么。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现在我才意识到天然人妻子比机器人妻子好，因为她们有自己独立的见解和思考，她们是一个独立的人，她们不仅懂得应当怎样爱自己的丈夫，而且还懂得应当怎样在关键时刻制约丈夫的行为。

　　她们还具有那种令人羡慕的、宝贵的、可爱的、珍珠样的品质：会吵架。

　　我终于决定把丽丽送回“环球”牌机器人公司，如果她不能重新调整数据，学会制约她的丈夫，那就只有一条路：离婚！

　　凭良心说，丽丽也怪可怜的，她并没有罪，她的心眼儿太好了，她的心地太善良了。有罪的是阿西莫夫，他的三定律固然有合理的内核，却也有可诅咒的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