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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骡子》 作者:何顿

第152章

  还在七十年代末,我大哥画画和湘绣的名气就日益壮大了,来要他画的人或求他绣老虎和马的人越来越多,并没报纸或电视台宣传,却成了民间知名度最大的画师和湘绣艺人。早几年来我们家的人,除国庆和五一的同学,来得最多的是找大哥买画或买绣品的人。这些人,我们大多都不认识,都是慕名来的,很尊重我大哥,指名要绣的东西,放下订金,打个很客气的拱手,就江湖人式样地走人。一进入八十年代,来求我大哥画画或湘绣的人更多了,一拔一拔的,有时候一天要接待三四拔。六七十年代,人们都关心政治去了,觉得湘绣啊画啊都是资产阶级的小情小调,不值得人珍爱。但进入八十年代后,政治不再在生活中占主导地位,毛主席像也不是每家必挂的画像,小情小调的画或湘绣就进入平常百姓家了。大哥这几十年,画了无数的画,也绣了无数的绣品,散布在亲戚、熟人、朋友和他们的亲戚、熟人、朋友的家里,一抬头就能看见,一看见就觉得好,于是就有人慕名来讨画或绣品,大家都以能弄到何胜武的画或绣品为荣。他们走来,用不好意思的眼神盯着我们说:“请问何胜武老师是不是住在这里?”大哥何胜武连一天老师都没当过,但来的人都尊称他老师,大哥知道来者是来求画或讨湘绣的,便不动声色地道:“我是何胜武。”

  最开始有人向大哥索画,大哥都不收钱,也画得很认真,渐渐地求画的人越来越多,不收钱还要贴纸笔费,玉珍有意见,大哥就收纸笔钱,让要画的人随便给。要画的人,有的给十块,有的给五块,大方的人给二十块。还有的人,一开口就要几幅,既要大哥画老虎,又要大哥画梅花,还要大哥画牡丹花。大哥就有点迷茫,那人马上威武着自己的脸说:“我给钱。”大哥人残了几十年,可是“高傲”没残,骨子里那股蔑视一切的劲儿就是针对贪婪者而存在的。他不喜欢这样的人,蔑视地问:“五十块钱一幅你也要?”那人说:“要。”五十块钱在八十年代初,等于一个大学生一个月的工资。何五一那年大学毕业,分到一所重点中学教音乐,工资只有四十五元一月。大哥就没什么话说了,奇怪地剜那人一眼。

  大哥深居简出,并不知道他的名气已大到那种程度,有人索取他的画送省、市领导,边介绍我大哥说:“何胜武的作品,他目前是湖南省画国画画得最好的,尤其他画的老虎和狮子,香港人和台湾人都出很高的价买呢。”或者是这样介绍我大哥:“这是何胜武大师画的老虎,他现在是湖南最有名的画家,连中央美院的教授看了都赞不绝口,我好不容易才找关系要了一幅。”我们都不知道大哥在民间已有这么大的名气,都视大哥的成就而不见。

  至于大哥的湘绣品,早两年就被一个香港商人包了。那香港商人半年来一次长沙,目的就是来收我大哥的湘绣品,五百元一幅,小一点的,比如说只是绣一朵荷花和几片荷叶的绣品,也是三百元一幅,至于香港商人把我大哥绣的湘绣拿到香港是以多少钱一幅出售的,他从来也没说过。他是个矮胖的香港人,皮肤黑黑的,嘴皮薄薄的,脸上却笑眯眯的。他把大哥绣成的绣品数了数,便从包里掏出五十元一叠的人民币,一一数给我大哥大嫂看。临走时,他对我大哥说:“下次我来,希望您能多绣几幅老虎,您绣的老虎在香港特别走俏。”大哥望着香港商人,香港商人又道:“以后,您绣的老虎和狮子,我出八百块钱一幅。”香港商人走后,大嫂说:“没想胜武还这么能赚钱。”大哥不看重钱,钱对于他就是一张纸,他淡淡道:“钱就是一张纸,我这样子,要钱干什么?”

  大哥每天一针一线地绣着老虎,原来只是白天干这个活,现在晚上也忙碌起来。房里,过去是一支四十瓦的灯泡,为使眼睛能看见一针一线,换成了一百瓦。大哥坐在轮椅上绣着,神色十分专注。有时候李文军西装革履地来访,大哥也只是跟李文军打声招呼,棋也不下,又埋头绣老虎。李文军就在一旁看大哥绣。大哥说:“文军,桌上有烟。”李文军就点上支烟,走出来跟我们说话。我告诉李文军:“一个香港商人包了大哥的绣品。”李文军大笑,“好啊,这证明胜武奋斗出名堂来了,我为胜武高兴。”大哥在房里不冷不热地说:“没什么好高兴的,人都累死。”大哥的脑海里简直找不到“拒绝”一词,他是残疾人,人家来找他,想要他的画或湘绣,他由衷喜悦,认为这是人家看得起他何胜武。

  何五一原本是分到剧团的,那也是他渴望的。但大学毕业后,为躲避一个找上门来的武汉姑娘的追求,向他妈要了一千块钱,和两个同学去山西和山东玩,玩了将近一个月,回来时,那个名额被另一个大学生占了,剧团不需要小提琴手了,分配办便把何五一改分到一所重点中学教音乐——当时大学毕业生还是包分配的,这让五一十分没劲,他生平第一次对那个武汉姑娘吼道:“就是你,滚。”就是这句看上去很平常的话,让那个爱得他要死的武汉姑娘跳湘江自杀了。

  还在他进大三年那年暑假,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尾随着他走进青山街三号,她是学舞蹈的,不高不矮,有一副绝好的像大提琴样的身材,就连当时还对五一不死心的徐丽看见了都嫉妒得眼冒绿光。她姓郑,干部子女,母亲是中学老师,还是个独生女,受了极良好的启蒙教育,脸上是那种让人感觉很舒适的、文静、甜美的笑容。不要说李佳和玉珍了,就连一向高看五一的秀梅也觉得这个郑姑娘很配五一。秀梅把五一叫到她房里说:“五一,这个姑娘,我看可以,身材、长相都不错,看上去家教也好。”五一说:“我对她没感觉。”何秀梅的脸严肃了,“那你怎么把她带回家?”五一大声叫冤说:“姑妈,是她自己买了火车票,说到长沙找亲戚,一路跟来的。”五一说这话时,他伯妈玉珍也在,玉珍忙走过去关门,因为郑姑娘就坐在客厅里,玉珍生怕郑姑娘听见姑侄俩对话,放低声音问五一:“那你打算怎么办?”五一表现出事不关己的样子回答:“伯妈,这和我没一点关系。”

  但是,一家人不得不接待这个郑姑娘,总不能让五一的女同学去睡招待所,说出去也不好听,于是让郑姑娘与何娟睡。郑姑娘就只好屈尊找辈分上比她小一辈、年龄上比她小四岁的何娟说体己话,想通过她向何五一传递爱情信息,从而打动天生一副铁石心肠的何五一。何娟深受感动并决定帮这个“姐姐”,早晨醒来,吃面时,她对五一说:“叔叔,我真的觉得她要得。”五一当然不会听侄女的,一个人出去了,三天没回来。

  郑姑娘知趣地走了,可是寒假她又来了,过年边上来的,拎了很多礼物,红帽子是送何娟的,棉毛裤是送李佳的,还分别送秀梅和玉珍一人一双尼龙袜,还有一条灰色羊毛围巾是送老奶奶的,并叫老奶奶。全家人都觉得她既懂事又有教养,都以为她和五一好上了。她来时五一不在家,直到天黑五一才回来,他一见她坐在客厅里,与一家人打得火热,愣住了。我们从五一那一愣的表情便知晓他俩的关系并没决定下来。五一只是与她打声招呼,便冷着一张帅气的面孔进了房间。这个时候,玉珍对郑姑娘表现出极度的同情,拉着她的手,婉转道:“你是个好妹子,将来一定会找到幸福的,别在何五一身上浪费时间了。”

  可是郑姑娘不这样认为,她相信那句古训: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在我们家住了几天,照样与何娟睡一张床,她不跟来找五一的别的姑娘拌嘴,相反,她心机很深,很热情地接待那些姑娘,像这个家的女主人。我们也不好戳穿,任她与来找五一的姑娘周旋。其中一个便是徐丽,她一看见郑姑娘都住我们家了,与何娟手牵手一起出门,一路笑着,眼睛里立即盈满泪水,从此她再也没出现在我们家了。还有一个姑娘,脸皮比徐丽的厚、胆子也比徐丽大,硬要何五一亲口告诉她,这个姓郑的是不是他女朋友。何五一深知这姑娘不但刁蛮而且霸道,如果他说不是,她会对郑姑娘大打出手。五一说:“是的。”那姑娘比徐丽有自制力,没当着我们的面流泪,说:“那我祝贺你。”可是傍晚,李佳去街上买小菜时却看见她还蹲在马路边上,哭得泪人儿似的。李佳好劝歹劝,说了一大堆好话,那姑娘才捂着哭肿的眼睛离开。过年的时候,五一瞪一眼郑姑娘,“你还不回去?”郑姑娘脸都白了,一时说不出话来。李佳当面批评五一,五一却做出她不走那就他走的架势。郑姑娘强忍着不哭,慌忙去收拾东西,走了。那个年过得很不愉快,五一甚至都没在家里,因为他不希望成为众矢之的。

  五一进大四的暑假,郑姑娘没来,寒假也没来,一家人总算放了心,虽然都记得郑姑娘却也在忘记郑姑娘。可是大家还没把她忘干净,她又出现在青山街三号,再一次表现出对何五一穷追不舍的决心是多么强大。他们没有乘坐同一列火车。何五一真的怕她了,感到自己被她缠身了,面对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一早就爬起床打扫卫生,为被七月里的太阳晒得蔫着脑袋的牡丹和月季花浇水,还为老奶奶梳头,帮何娟洗鞋子,帮李佳择菜,酽然把自己视为这个家庭的成员了。有天,何五一见她竟从他妈手中夺过他换下来的脏衣服,一脸积极地去洗,他把妈拉进房间,向他妈索要一千块钱,消失了。他回来已是八月中旬,郑姑娘竟还住在他家。那天他没发火,也没用正眼望郑姑娘。第二天,他去省歌舞团报到,人家告诉他,一个中央音乐学院毕业的小提琴手,先他半个月来报到了,不需要他了。他骑着单车去省分配办,希望能把他分配到另一个剧团,可是别的剧团都不需要拉小提琴的,省分配办的干部便把他改分到一所重点中学教音乐。何五一拿着改派单,阴着脸回到家,郑姑娘忙不识时务地对他笑,他却把一肚子火发到她的笑脸上,吼道:“就是你,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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