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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臣(上卷)》 作者:马蒙

第46章

  陈敬瑄下令各城守将、残兵放弃抵抗,自己与田令孜由西南市桥门出了少城,从西南角登上外城。方上城楼,陈敬瑄只觉得有些晕眩:锦江北岸密密麻麻驻扎着王建的军队,方才还在拼死攻城的士卒此时已经整齐列队。队伍前面,无数旗帜迎风飘扬。正中间大旗下,远远见得王建擎刀端坐马上。

  田令孜此时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这是他第二次在城头见到王建。上一次是王建自阆州破鹿头关来投奔自己,可由于种种原因,他最终难以信任这个义子。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如今是自己恳求王建给自己一条生路了。田令孜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冲城下王建喊到:“八儿,老夫待你如何,为何相逼至此?”

  王建抬头望见田令孜:之前肥肥的脸颊已经有些枯瘦,颧骨突出。他叹了口气,冲城上喊道:“军容父子之恩,王建何敢忘怀?天子以韦相公代为西川主,太师拒不奉诏,建不得已这才奉天子明诏征讨。倘若太师诚心悔改,乃是成都之幸、西川之幸,我又有何他求?若恩父不弃,今夜王建欲在行营设宴,向恩父赔罪!”说罢,冲着城头拱了拱手。

  是夜,田令孜携带西川节度使印符由城上垂绳而下,至王建军中献印。并告知王建,次日清晨,陈敬瑄开城受降。

  安置好田令孜,王建手捧西川节度使印喜不自禁。但短暂的欢喜之后,这位久经战事的统帅却出奇的冷静。是啊,成都城算是拿下了。可之后呢?成都是剑南西川道的首府,可西川还有残余的势力没有归附。他想起了周庠多次为自己谋划的蓝图:若为乱世主,必先得三川。所以,智取成都并不意味着就是他事业的终点,相反,更多的艰辛和挑战将等待着自己。眼下,棘手的事情还有很多。之前他许诺过部将很多不合情理的恩赐,甚至允许有些战功卓著的将领进城后抢掠三日。可现在,他清楚地意识到,若要据有三川,则需民意归顺,农业复苏。只有粮草不愁,才能用兵三川。张劼、田威以及那些义子们都不是容易约束的人,倘若他们进城后不守规矩,那便会坏了大事。

  已到下半夜,王建大帐内却灯火通明。张劼与王建整整谈了一个时辰。自打当初在许州被王建、晋晖等一行人救下后,这个曾经追随王建杀过牛、贩过盐的大汉便从心底将王建当成了自己唯一的大哥、亲人。可在他的记忆里,王建如此郑重其事地与他单独交谈还是第一次。尽管他并不能理解大哥对未来有何打算,但他知道,这件要他来做的事情,关系到大哥的将来。于是,他向王建拍着胸脯保证道,这件事,交给老张了!王建欣喜地拍拍张劼,有了他的允诺,便不愁无法约束三军。他下令,让各营主将、偏将,到自己行营议事。

  这一夜,众将领都没有入睡。两年来的苦战终于换来胜利的果实。兴奋的将领们都将自己的铠甲擦得亮锃锃的。他们等待着自己的主公、永平军节度使王建在进城前最后一次训话。

  王建环顾四周,见众家将士眼中饱含着希望。他清了清嗓子,用洪亮的声音说道:“这两年辛苦了众家弟兄!明天陈太师便要开城出降。入城后,我将把众将功勋一一表奏天子,待圣旨一下,便论功行赏。大家放心,有我王建的富贵,就有尔等的富贵!”两句话,说得众将精神振奋。但王建话锋一转:“然而,我却听说,城内依旧有无数无赖闹事,侵扰百姓。众将可知道,明日起,这城池,是我们的,老百姓也理当得到我们的庇护。你们很多人和我一样,都是穷苦人家出身,都亲身体会过当官的、当兵的压榨我们的苦难。现在,我们据有了这样的城池,万不可抢掠我们自己的子民!”见众将不语,王建又将嗓门提高了半度,厉声道:“我王建这里有言在先,进城后,我自不会亏待了有功将士!但是任何人,不许焚烧市井、抢掠街坊!”说着,他一指张劼,“我已任命张劼为斩斫使,谁敢抢掠扰民,他可先斩后奏。尔等追随我南征北战,倘若有犯事者为张劼执而见我,我念及多年情谊或许能够饶尔等一命;倘若为张劼就地正法,我可就无能为力了!众家弟兄,可曾听明白!”

  “明白!”

  大顺二年(公元891年)秋八月壬寅晨,陈敬瑄开城门出迎。癸卯,王建亲率大军入城。数日内,面对锦城之繁华,不时有亡命之徒违命抢掠,张劼将拿获的数百将士悉数穿胸击杀,并将尸首堆积于市。一时间,军内人心惶惶,还有些欲抢掠市坊的居功自傲者,见此情形也都收敛起来。不过三日,成都城很快恢复了平静。王建命人贴出安民告示,又命部下开粥厂接济饥馑的市民,对陈敬瑄故将佐、幕僚,王建皆礼而用之。

  历时逾两年的成都一战,终于以陈敬瑄投诚而宣告结束,千年古城由此避免了一场灭顶之灾,王建也用自己以及部将的智谋和勇略,拿下了这一个富庶的城池。随后,王建立即表奏朝廷。十月,朝廷授王建剑南西川节度使、管内观察处置使、云南及西山八国招抚使。两年后,王建借故先后杀死了陈敬瑄、田令孜二人。陈、田二人之死,也标志了西川一个时代的结束。

  从傍晚开始,瓢泼大雨伴随着雷鸣闪电整整持续了一夜。锦江有好几个地段,江水漫进了街道。逃过了一场毁灭性战乱的街市,也好似在这一夜,被彻底地洗刷了一遍。

  天刚放明,徐耕便等候在了节度使府门前的石狮子一侧。由于出门时,天空依旧飘着零星的残雨,徐耕身上还披着蓑衣。

  “吱呀呀”一声,两个戍卒推动着厚重的府门缓缓开启,从正当中走出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身着粗布的衣衫径自向徐耕走来,远远地便拱手一礼道:“刺史大人,在下王宗范,我父亲知道您来拜访,三更过后就起身等候了,不想大人来得这么早。”徐耕心中暖洋洋的:“劳烦公子带路。”话一出口,方才察觉自己嗓音有些沙哑。

  徐耕被带到一间有花园的偏房,房内几乎没有什么陈设。按西川官署的布设,这里应当是书房。然而,房内既没有书桌书案,也没有典籍书架,只是在屋的一角,倚着墙靠着几把兵刃。房子正中也没有悬挂字画,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弯弓。不知道为什么,徐耕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一瞬间,对自己投靠王建的抉择产生了一分怀疑。眼下这世道,宦官和武夫瓜分一方天下,文人治理国家的太平盛世已经一去不返。而自己,终归是士人,王建,也终归是武夫。

  正想着,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徐耕转过身去,正见一人身着粗布长衫进了园子。看那人面相很是文雅,观眉宇却透着一丝富贵。徐耕看到,此人头上别着一个简陋的发髻,若非发式,很难发现此人其实并不是读书之人。

  不等徐耕开口,这人走近之后双手一拱,弯腰对徐耕深深施了一礼:“在下王建,久仰刺史大人啦!”徐耕不由得吃了一惊,万没料到这个人竟然就是王建,一时间慌了手脚都忘了还礼。“若非大人深明大义,我王建恐怕难得此胜,一城百姓恐也还在受苦啊!”见王建讲话不紧不慢,又对自己这么谦恭,之前那分担心这才散去。徐耕自感惭愧:自己算得了什么,一个天子不宠的士人,一个流落西蜀的废人。在田令孜、陈敬瑄手下的这些日子,他饱受了尊严受辱的最苦难的一段时光。本想早日结束这分苦难,但求能有一个清平的日子也就知足,他这才冒着生命危险做出了自己人生中最大的一个抉择。他内心深处是怯懦的,这分怯懦似乎像许许多多的士人一样,然而相比起尊严,这个冒险却又是值得的。何况当他真正见到王建的时候,他顿时感到,自己原来一直期望的一种感觉其实并不遥远。他的直觉告诉他,新的西川主,对他这样的士人充满了理解和尊重。

  徐耕本不善言谈,推辞道:“将军乃是当世明主,耕愿为将军治理一方下县,则心意足矣!”

  “徐刺史言重了!我王建一介武夫,这些年光是带兵打仗,从未坐下来治理过一个城邑,何况是成都这样的都市。这些天,每每想到这里,都是难以入睡,害怕上负皇上重托、下负老百姓的期盼。我听何员外说起,大人乃是西川名士,久居于此,明了这里的民情,更明了这里的贤士。我有心想让百姓生活得好,却离不开你们这些读书人的支持啊!”

  徐耕能感到,王建的话是发自内心的。西川从来不缺诗赋成篇的大文豪,也不缺治国平天下的能人。乱世可以造就很多的英雄。兵戈相见时,勇士则可以问鼎天下;兵戈休憩时,谋士则可以安邦定国。眼下就是这样一个百废待兴的局面,留给像他这样乱世不得志的士人的机会,很多很多。想到这里,他对王建道:“徐耕才疏学浅不堪重用。但愿为将军举荐贤才!”说罢,徐徐步出房间,来到园子内。园子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过,石径两侧杂草丛生,唯有一处角落歪斜地倒着几束大丽菊,在大雨后打落了许多菊瓣。这不免让人能联想起,成都盛世时节那种“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的锦里故景。

  “将军欲访贤才,有两人不可不拜。这第一位,是一道人,现居城西青羊肆,先帝幸蜀时曾亲往拜会,令其主持西川道教。”

  “徐刺史不说我也知道,此人可是赐紫道人杜仙长?”

  “将军博闻强识!正是杜圣宾。杜仙长虽是出家人,但据我所知他遍读史籍、胸怀天下,将军若往请教,许得治理西川良策。”

  “王建谨记。刺史所言第二人是……”

  “城北墨池,乃是西蜀子云故居。现在,那里居住着一位能辅佐将军的贤才。此人姓冯名涓,字信之,乃浙江东阳人士,他祖父冯宿曾是吏部尚书!大中四年,冯信之登进士第,那一榜中,他的文誉最高,那时他还是一个不到二十的少年啊!”听到这里,王建不由张大了嘴巴。他虽然没有学识来品评这些士人,但他知道,这个世道要想高中,没有贵族的出身很难,但有了这个出身,落第的也比比皆是。奔波在长安考试途中的举子好多都是须发皓白的老者了。这个冯信之真的如徐耕所言,风华正茂的时候就能文压群芳?徐耕又道:“天子登基后,他被起为祠部郎中,后擢眉州刺史。只因陈敬瑄拒不受命,难以赴任,这才于墨池灌园自给。冯信之可谓满腹经纶,有治国安邦之才。将军若得此人辅佐,不愁大事不成啊!”

  王建又惊又喜,自言自语道:“这等奇人居乱世,真是可惜了!刺史可否为我引荐?我愿亲自拜访。”

  “冯信之目空四海,言语放荡。将军欲得此人,需容其无礼……”

  “好,我一定礼贤下士亲往拜会!”

  寒露后,成都连续下了几场雨,显得特别凉爽。王建让宗佶、宗瑶两个义子相随,前往城西青羊宫。这里一度唤作“玄中观”,还是先帝僖宗幸蜀,让杜光庭主持成都道教事宜时钦赐的名字。王建久闻玄中观住着这位杜仙长,就是徐耕不荐,他也必然会来拜会老君。据说,先帝僖宗在成都时,这里曾经挖出一块玉砖,上刻古篆,昭示天子逢凶化吉。后来李儇果然回到长安,便赏赐玄中观二百万钱兴修宫殿。王建来到青羊宫时,这里虽然香火不旺,但新建的宫观楼阁却宏伟壮丽。

  王建步入幽静的道观,穿过两座空空的殿堂便来到三清殿。他让两个义子在殿外等候,自己独步跨过高高的门槛,恭恭敬敬地跪在蒲团上向玉清元始天尊的塑像稽首。这时,一旁罄声响起,一个清晰的声音仿佛从天界传来:“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抱阳,冲气为和……无宗无上,独为万物之始,运道一切极尊,常处二清……”

  王建拜毕起身,寻声望去,见一道人安坐一旁,闭目养神,口中念念有词。根据徐耕描述的样子,王建认定此人便是杜光庭。于是,他大胆上前,恭敬施礼:“弟子见过杜仙长……”

  那人仍旧微闭双眼,口中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遣玉兔降临,拯救一方水土……将军不必多礼,请坐。”

  “王建久慕仙长英名,得入成都,即来叩拜。”

  “将军慈悲心肠,没有屠戮罗城,成都百姓之幸。方才见将军景仰三清,与我道门有缘,甚是幸矣!”

  “不瞒仙长,武当山道门神仙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也曾拜在他老人家门下学艺。”

  “哦……”杜光庭微笑着睁开眼,“将军果然与我道门有缘。”

  “承蒙天子厚爱,授予西川节度使一职。可惜我才疏学浅,怕难当此重任。此来青羊宫,还想请仙长出山相助。”

  杜光庭摇摇头,推辞道:“我从前却也想过能跻身士门,愿为君主谋利,为苍生谋福。现今已然出家,不便过问凡夫事。西川群英荟萃,自有助君之人。如蒙将军抬爱,我愿在此修道祈福。”

  “既如此,王建不敢强留。我愿为仙长修缮宫观,终身供养。”

  “不可,不可……成都百废待兴,将军当问民生疾苦,岂可斥资大兴土木?青羊宫当不起,西川也当不起……”

  “仙长教诲,王建谨记。我闻仙长踏遍三山五岳,遍访我道家高人,欲集古今道门典籍传世后人。王建不才,愿助仙长,为弘我道门一脉尽微薄之力。我愿上书乞请天子降恩,派人前往长安,将皇宫尚存道门典籍抄录入川,以为仙长所用。”果然,王建这一句话深深打动了正在编纂道门史集的杜光庭:“弘我道门,必受万世景仰!将军现为西川之主,心系民生,以心治理西川,便可受百姓爱戴。”

  “从前我在武当山时,听道长们谈论‘无为而治’,我有心让西川安定富庶,景仰这种不作为而能定盛世的韬略。然而,我在长安大明宫任神策军使时,听那些宰相谈及,无作为不能治天下,而用儒士才能成大事。据说汉武帝当年便是摒弃道家的‘无为’而重用儒士,先帝和当今天子也对儒家思想偏爱有加。王建愚昧,不能辨其真伪,想请教仙长。”

  杜光庭这才仔仔细细打量王建,他很感叹这位武将出身的节度使能够用心去思考如何治理一方水土,更为他话语中那份暗含的治国平天下的胸襟所折服。“将军愿听我一个道人谈论治国之道,让贫道惶恐,但这或许也是西川百姓的幸事。古往今来,不少士人、君王亲近以道治国、以道治民,但对‘无为而治’却有偏解,况且,这也并非道家治民之本。老子说,为无为则无不治。‘无为’者,并非无所作为,而是顺乎法、顺乎道、顺乎民。宇宙万物,自有其道,顺道而行,即便是无为,也可有为,看似有为,却合无为。若能顺道而为,则可无所不为!”

  “这太深奥了……”

  “若说无为治民,看似深奥,但道理却与无为治水相近。将军既为西川主,当晓楗尾堰。此堰乃先秦蜀主李冰所筑,千百年不朽,此后千年亦会不朽。此堰非常人筑堤堵水,乃是采用疏导之法,顺乎自然,看似无为而治,却得无所不为——此道法自然也!”

  “治水之道是天地自然,那治国之道为何物?”

  “问得好啊!治国之道,乃是民生!以民为本,则治国之道法自然。将军若想得西川,必先得民心——使民少有所养、老有所安,休养生息则为治民之法。治民之法不在刑,而在德。”

  “仙长所言和先帝所言如此相似。先帝曾说,以儒治国,当以德怀天下。孔老夫子说什么,‘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儒释道看似不同,却有相通。治国之理,儒道二家曾相争不二,其实治民之法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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