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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绑票》 作者:刘国民

第23章 绑架(2)(1)

  曲罗锅猛然想起,当年他妈妈就是蹲在锅台上吃饭的,那时他只有锅台那么高。

  杨三愣就像忘了刚才的事一样,给曲罗锅满酒:

  “先前我以为你曲罗锅鸡巴去皮——光棍一条,没想到你老兄也有叫熊的时候。大前儿个你在栾宅私牢里,被人拷打得直叫妈!哈哈哈。我在前宅听了,晚上去救你。”

  “我……我那工夫迷迷糊糊。”

  “你这工夫也不明白,差点上了我媳妇的炕。嘻嘻嘻。”

  曲罗锅有些尴尬。转个话题:

  “昨儿晚上你上哪疙瘩去了?”

  “去了胡记诊所,想捡点洋落(东北土语,捡点剩东西。一般说是捡洋人剩下的东西,所以说叫洋落)。”

  杨三愣斜过眼看曲罗锅的脸色,试看他是不是捏他屁股的人。

  曲罗锅端起酒碗,一口喝干,大海碗遮了脸,放下碗,脸上已一片酒红。

  “都是我贪酒误事,脚踩空了,掉进天窗里,坑了二爷。大兄弟听说我家二爷咋样了?”

  “酒是攻心毒药,色是刮骨钢刀。那晚上我要是不让窑子娘们绊住了大腿,到姊妹楼帮你一把,你家二爷也不会落得这么个下场。”杨三愣拿出一只钢球放在桌上。这球是打马弁那一只,他在砖窑外拾到的。

  曲罗锅一阵惊喜。二爷对这三个钢球珍爱如命,生不离身,死要带走。而且他熟知二爷常练吞球之术,肚子不舒服就吞下球去,球在肚里走上几道,捋顺下肠胃。郑武说二爷死了,他三勾只信了两勾,眼见球了,确信二爷还在!

  “这玩意,你打哪掏弄的?”

  “牡丹江大牢!用三个烟泡和狱警换的,他们说这是凶器。”

  曲罗锅腾的一声跳下炕去。杨三愣一把拽住他:

  “咋的?你想截牢反狱?赤手空拳光凭个罗锅,啧啧,扯哩。”

  “你说咋整?”

  “钱!有钱能保出二爷来,有钱能赎回蝶儿小姐来。有了钱,不用你找他们,他们就来找你。二爷存在万年利号子里的钱,能买下半拉牡丹江城!”

  一提起钱,曲罗锅就想起姊妹楼杨三愣给他那一脚,心头杀机又起,脸上却一副憨相:

  “银钱倒是有,可兑票在哪疙瘩呢?”

  “我也没说在你怀里呀?咱们找哇!就是这钱救不了二爷的难处,也别烂在万年利号子里,你说是吧?”

  曲罗锅又干了一碗酒,喝呛了肺,连连咳嗽,顺口溜出几句:

  “那是……咳咳……那是。”

  他心里却已打定主意,我为啥偏和你郑家马队联手救胡家?我独立一杆子,杀出威风来,亮出旗号来,让警察局、狼牙会来找我,等我救了二爷和蝶儿,再去找连累我胡家的混蛋郑武对命!

  杨三愣见曲罗锅心眼有些活了,心下欢喜,向厨房里招呼:

  “添个菜来!”

  杨三愣女人端了盆酸菜粉条进来。曲罗锅醉眼迷迷地看她,心里说:“冲你这几天侍候我,黑你时连你孩子一遭黑了,免得你牵肠挂肚。”

  杨三愣见曲罗锅不错眼珠地盯着自己媳妇看,说:

  “有句俚语’宁穿朋友衣,不整朋友妻‘。她,”指他老婆,“庄稼院女人,有啥玩头,死肉一块。明儿我领你去姊妹楼,逛上等窑子,就整那洋面袋子,他栾警尉整得,咱整不得!”

  曲罗锅点头称是,这洋面袋子也在格杀之列。

  郑武妈从郑武房里出来了,苦着脸,“武儿媳妇小月了(流产了),还是个小子呢……武儿媳妇着急上火,整天价哭,孩子还保得住?!”

  郑大烟袋只得宽慰她:

  “有屁股不愁打,武儿还在,早晚你会有孙子的。他托两个炮手给我捎来口信,说文儿被狼牙会薅了去,他带人追下去了。还捎回个锦匣,里边有两封信,你给我念叨念叨。”

  郑武妈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虽没读过书,却识几个字。那对耳环她认得,当年胡三球与姣姣就住在郑家窝铺,她与姣姣姐妹相称,相交甚好。她耳朵上的耳环与锦匣里的耳环一式一样,出自一个银匠之手。姣姣的信,还是陈年旧事,无非是引起一番慨叹而已,读完了胡三球的信,武儿妈却泪下如雨:

  “二哥他这是知道要出事,把后事先留给蝶儿了。信里说他把她许给咱文儿了。可怜这俩孩子……”

  郑大烟袋把半锅子烟在炕沿上敲灭,又紧紧地拧上一锅子,扯过来炭炉吸燃,慢吞吞地把绑腿打紧。武儿妈知道他这是要出门打仗,就拽住他袄袖子,说:

  “武儿爸,我听你千回万回,你只听我这一回不中么?咱们有十几根条子,再添些银玩,凑够了数,把两个孩子赎回来不中么?要是动起枪炮来,说不定把两个孩子也裹在一起毁了。”

  “不中,这狼牙会已用假耳朵糊弄我一回了,怕的是他们收了盘子再撕票。再说咱手头上没黄货,要是三哥早一天把条子给我送来,我早就下刁翎了。”

  “狼牙会狼性,可九彪却是江湖中人,他还能不懂规矩。三哥,你就别指望了……”

  “就依你一回。你打点钱,我去拉杆子。”

  郑大烟袋刚要出门,武儿奶由两个丫头搀着,堵住他,张口就骂:

  “王八羔子,武儿是我心、文儿是我肝,你把他俩弄哪儿去啦?这个年,你是不想让我过啦!你想想,你爸爸临死是咋说的?你……咳咳,我老了,打不动你了!”

  郑大烟袋的父亲是牡丹江一带有名的镖头,空手斗熊,一枪打双雁。那年替老毛子押皮货去哈尔滨,中了万大头的黑枪,捂着肚子,拖着肠子逃回来,临死撂下两句话,一是不要给我报仇,二是后辈人宁可讨吃要饭,也别摸枪杆。这两句话他一句也没听,杀了万大头家眷百余口,抢了姣姣,还拉起五百人马队,不再给人保镖,自己跑买卖盘山路。如今却面临灭门之祸,他着实有些后悔。

  “妈,你身子为重,进屋养着去吧。我把你两个孙儿接回来。”

  武儿奶奶边骂边回屋去了。

  郑大烟袋转身对武儿妈,脸拉拉到脚面上了,举手要打:

  “你这张破嘴胡掰扯,是你告诉妈的吧?”

  武儿妈不躲闪:

  “武儿爸,老太太问得紧……武儿去刁翎,只带二十个人,活着回来的门儿小;文儿那身子骨,冰天雪地的经不住折腾;武儿媳妇又小月了,我又不能生养,你趁早讨房小(娶小老婆),别让郑家绝后。”

  郑大烟袋的手举在空中,落不下去。“打点银钱去吧……”

  郑宅大院里拢起一堆火,火苗子高有三丈。全部炮手聚到火堆旁。郑大烟袋站到火堆最亮处,喊来郑武打发回来的两个炮手。

  “在窝风沟你们只截了个铁匣子么?”

  “还有大洋,一个人两块。”一个炮手说。“在磨刀石花了……”另一

  个炮手说。

  “你们没忘了我的马队的规矩吧?”“

  没有。”一个炮手说。

  “剁手指头……”另一个炮手说。

  两个炮手伸出两根手指,按在冻土地上,等人剁。

  郑大烟袋说:

  “拉倒吧,让这两个手指头陪你们过个年,再说这手指头还有用场。”

  得亏郑武留了个心,没把胡三球的死讯告诉爸,要不然这两个炮手的手指头断断是保不住的。

  郑大烟袋说:

  “伙计们,我儿郑武在窝风沟下套子得罪了狼牙会,连累了我二哥,比这两个混蛋罪大一层,他若活着回来,我当众处治!可是我儿郑文、蝶儿小组被狼牙会薅到刁翎去了,不得不大年根下劳动诸位。这狼牙会外连日本人,内聚江湖败类,残害百姓,祸乱江湖,靠上了九彪码头,必将引得各绺子火并仇杀,一日不铲除他们,牡丹江地面就一日不得消停。话又说回来了,咱去刁翎,只要他狼牙会和九彪知道个糖甜醋酸,就让他一步,不可多杀人。今儿你们就把家眷搬到我宅子里来过年,咱郑家窝铺来个扫帚看家、锁头把门。马队这就吃饭,天亮启程;长枪队晌午坐爬犁,顺牡丹江走。我先行一步了。”

  早有人牵来了雪骆驼,郑大烟袋怀揣着盒子炮,肩背钱褡裢,披着雪斗篷,平端着大烟袋,一纵身端坐马上,雪骆驼迈着碎步,缓缓而去。

  东天放亮时,郑大烟袋已到了窝风沟,雪骆驼仍不撒开脚步,郑大烟袋知道它的心思,拍拍它的脖颈:

  “老伙计,你是让我趁这工夫冲个盹,是吧?”

  郑大烟袋在马上一阵呼噜打出窝风沟,又一阵呼噜打过了杨树岭。

  虎山并无山,不过是密林中的一座秃岗。相传有个猎户,在这秃岗上下狍子套子,竟误套了一只虎崽。猎户想去放了那幼虎,谁知幼虎见人来了就挣套,活活勒死了。当夜,就来了两只老虎,一雄一雌,彻夜怒吼,鸡不打鸣,狗不吠夜。

  那几夜,天气奇寒,由秃岗到村口冻裂了巴掌宽的裂缝,几眼井冻严了井口。

  那猎户知道得罪了老虎,又不敢去打,只得把自己的小儿子送上秃岗。老虎没吃小孩,只把小孩舔了舔就走了。

  那小孩便是现在的九彪。

  虎山屯今日已是一座小镇,以猎户、伐木工为多,镇里人良莠难辨、民匪不分。

  郑武的马队进镇时,老爷(太阳)还没压山,虎山屯尚在朦胧中。或商或匪,只要敲开一扇门,放几枚铜板在炕沿上,就可吃圆了肚,挤在炕上睡一宿。因此,郑武很难断定一撮毛在哪里投宿。他派五个使长枪的炮手卡住镇口。十五个炮手大模大样地进村,他和杜炮带两名炮手

  暗里寻查。走过了一条街也没见哪座院里有暖篷车。村街尽头便是那秃岗,郑武一琢磨,一撮毛奔刁翎心切,必然早走,所投宿的住户必然早做饭,那么谁家的烟囱先冒烟,就先奔谁家去。

  须臾,镇边上一座瓦房里冒出柴烟,无风,烟并不散去,像一朵巨大的白伞。

  郑武与杜炮打马下山,来到瓦房前,院里果然停着那架暖篷马车!

  恨不平正一瘸一点地套马,那四匹马显然吃足了夜草,肚腹下沉。而郑武他们的马,一天一夜没停脚,水草没打牙,若不在这里截住这两个匪徒,救了蝶儿、文儿,再追可就追不上了。他咬紧牙关,怕心跳出喉咙来。他打发人调来了那十五个炮手,压住院子,对杜炮说:

  “等他们上车再下手,先收拾马。不许动喷子,谁伤了我弟弟和蝶儿小姐,我要谁的命!这两个狼种一个活口不留。绊马索、石灰袋都预备好。”

  恨不平套完了马,敲敲窗框。

  郑武知道恨不平是让屋里人上车。他对杜炮说:

  “要是一撮毛先出来,你一枪撂倒他,要揭脑盖,不让他有缓手的工夫。要是一撮毛和蝶儿、文儿一块出来,我喊他俩趴下,你照样打。”

  “大少爷,你咋不打?你枪法可比我有准头。”“我这手……别问了!”

  门开了,一撮毛一手推着文儿、一手推着蝶儿出来。没关门,郑武见屋里白墙上溅了血,墙根下横竖躺着两具尸首,一撮毛已先下手灭口了。

  郑武举手,所有炮手都拔出攮子、亮出喷子,绊马索已扯起。杜炮举枪。郑武刚要喊,忽听一声枪响,从秃岗上打来,洞穿暖篷车。打枪人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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