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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 作者:唐浩明

第9章 清流砥柱(9)

  这个死老头子倒也是真心真意为她的儿子着想的,希望穆宗有子息,希望穆宗的子息世世代代继承皇位。若是一个普通的皇太后,对这样忠心耿耿的臣子真是要感激不已、悲悯不已。慈禧当然有这种普通皇太后的心情。但是,立载湉是她决定的,眼下的朝政是她在掌握,东南大乱才刚刚平定,西北战事还在进行,外患日甚一日,迫切需要的是政局稳定,上下一心,这个鬼老头子的遗折岂不是无事生事,挑起皇室的矛盾,引起内外臣工的不安吗?慈禧心里委屈地想着:当初立载湉,难道就完全是私心吗?这几年的相安无事来得容易吗?择统一事有几多麻烦,你一个小小的主事哪里能知道皇室内部的复杂情况。既然不知,就不必多言;即使有话要说,也可以托人上道密折。现在来个尸谏,逼得我非得公开答复不可,而这事又如何答复呢?你说给穆宗立即立嗣,立谁呢?

  一想到这里,慈禧心头猛地一亮:眼下近支王公里溥字辈只有载澂的两岁儿子溥倬,吴可读的意思是要立溥倬为嗣。如此说来,他是在为老六说话?老六没有为儿子争到帝位,现在借吴可读的老命来为孙子谋帝位?

  “哼,别想得太好了!”慈禧咬了咬牙关,断然做出一个决定:将吴可读的遗折公之于众,让王公大臣、六部九卿、翰詹科道都来议论议论,她要借此看一看恭王府的反应,也要借此考查一下朝廷中有没有实心替她排难解纷、有识有谋的能干人。

  但出乎慈禧意料,恭王府一点反响都没有,近支其他王府也不见明显动静。廷臣们则认为,无论是立嗣也好,还是立统也好,都是皇室的家事,外人如何能多嘴?过了好几天后才有协办大学士徐桐、刑部尚书潘祖荫、工部尚书翁同龢等人上了几道折子,都说吴可读此举不合时宜,为穆宗立嗣一事早有明谕,不应再挑起事端。这些话自然是慈禧所愿意听的,但她总觉得没有说到点子上。直到看到张之洞的奏折后,她才满心欣慰。张之洞逐条回答了吴可读的挑衅。

  首先,张之洞明确阐发五年前两宫太后的懿旨:立嗣即立统。如此,吴可读所言穆宗大统旁落一说便不能成立。其次,今后穆宗的后嗣即今上的亲儿子,既是自己的亲儿子,那就决无加害的道理。吴可读的顾虑是多余的。第三,不能按吴可读所言,预先指定一人既继嗣又继统,因为这违背了家法。最后,张之洞归结为一点:今上日后“皇子众多,不必遽指定何人承继,将来缵承大统者即承继穆宗为嗣。此则本乎圣意合乎家法,而皇上处此亦不至于碍难”。

  慈禧读完张之洞这篇奏疏后不禁长叹:“用这样简洁而明晰的语言,把吴可读遗折中提出的立嗣立统的复杂难题剖析得如此清楚,既深知自己心中的难处,又把当初匆匆发下的懿旨的隙漏弥补得天衣无缝;自己想说而又说不透的道理,竟被此人讲得这等圆满无缺,真可谓难得。满朝臣工中,这样的人才实在太少,应该提拔!”

  慈禧正寻思着找一个合适的官位提拔张之洞,却不料伊犁事件接踵而来,而张之洞在此中又一次显露了他出众的忠心和才干。看来,提拔一事,不能再延缓了。

  慈禧想到这里,毅然决然地掀开被子,走下床来,慌得众宫女忙给她穿衣系带。她在房间里慢慢地移动着脚步,脑子里又浮出辞世七八年的曾国藩来。她知道,当年道光爷曾破格将年仅三十七岁的曾国藩由从四品连升四级,使得曾国藩对皇家感恩不尽,才有日后耗尽心血死而后已的三朝忠臣。是的,应该像道光爷那样,破格提拔张之洞,让他感受到朝廷的特别隆遇,他日后才会像曾国藩那样加倍回报自己。

  不过,慈禧至今未见过张之洞,没有听他说过话。他长得如何呢?他的气概好吗?他的应对敏捷吗?他是不是像曾国藩那样有着朝廷大臣的风度,具备安抚百姓震慑群僚的威仪?

  召见张之洞!慈禧在脑子里迅速做出这个决定。尽管祖制规定当国者不召见四品以下的官员,但连执政立统这样的大事都敢于突破祖制,这个小小的规矩在慈禧的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五、原来张之洞短身寝貌,慈禧打消破格提拔的念头

  午后是养心殿白天最为安静的时候,殿内殿外几乎听不见一丁点声音,只有清新的水果香味四处弥漫着,在这安静的午后,显得益发浓郁,直沁入人的心脾。慈禧最爱天然的水果香,养心殿为此安置的好些个装水果的大盆,一年四季每两三天便换一次时鲜水果。当张之洞跟在李莲英的后面,跨过遵义门的门槛,一眼看到前庭正中那座古老黝黑的铁钟塔时,心里立时充塞着一种神圣整肃之感。他稍停片刻,正了正头上的晶顶圆帽,抚了抚身上佩有白鹇补子的八蟒五爪长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用力定了定神,然后迈着如常的步伐,穿过前庭,进入正殿,在东暖阁黄缎门帘前微微弯腰站定。

  李莲英掀帘进去了,一会儿,他又来到门边,掀开大半边帘子,对着张之洞轻声地说:“进去吧!”

  张之洞的心猛地急跳起来,热血迅速涌向脑门。马上就要亲眼瞻仰威震天下的西太后了,他怎能不兴奋、激动、紧张呢?

  这种亢奋情绪,从昨天中午奉旨以来便一直浸透着他的全身。自从同治二年进翰苑,至今已整整十六年了,除外放学政六年外,几乎天天与这个女人在打交道,向她奏报各种大大小小的事情,奉行她发下的数不清的懿旨,听见过他的同寅们有声有色地描绘她非凡的美丽、过人的机敏,耳旁也时常传递着有关她的形形色色的轶闻韵事,但张之洞就是没有亲眼见过她!这没别的原因,只怪他的品级不够。四十二三岁了,多少人这个年龄早已是朝中的侍郎尚书或行省的巡抚总督,而自己却还屈居于区区洗马。常为自己官运不亨而苦恼的张之洞,每一念及此便更加沮丧。突然一道纶音传来:明日召见。这真是异数!西太后为何要召见我呢?她会问我些什么呢?几个时辰来,张之洞总在思索这些问题。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一定要好好把握住!张之洞想到这里,把万千情绪强压下去,弯着腰迈进东暖阁。就在刚踏进阁子里的那一瞬间,他抬起头来向前方飞快地扫了一眼。

  大约离门槛十步远的地方张挂着一层薄薄的黄色幔帐,隐隐约约可见背后端坐着一位盛装打扮的女人。无疑,这就是西太后了。张之洞不敢多看,忙弯下腰来,响亮地报道:“司经局洗马臣张之洞跪见太后。”

  说完走前几步,双膝跪在幔帐前的棉垫上,脱下晶顶圆帽,将头触在青色地砖上。据说,东暖阁里有一块地砖下是空的,头碰在这块地砖上,只需轻轻地用力,便会发出很响的声音,给太后以很忠诚的感觉。但这须买通东暖阁里的太监,他们到时才会将棉垫放在这块地砖旁边。张之洞不知这个奥妙,没有事先拿出银子来,太监也便不把这个好处送给他。张之洞重重地在地砖上磕了三个头,而地砖只发出噗噗的声音,并不响。

  噗噗声消失后,东暖阁里便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张之洞心里纳闷:太后怎么不发话?

  原来,慈禧正隔着幔帐在仔细审看这个从五品的小京官。皇太后隔着一道幔帐与外臣对话,这就是中国近代史上著名的垂帘听政。幔帐是特制的,太后坐在里面可以很清楚地看见跪在外面的臣工,而臣工却看不清太后。

  从张之洞走进帘子的那一刻,慈禧就以她特有的政治家的精明和女性的细腻,在打量着眼前这个颇著声名的中年男子。

  然而,慈禧颇觉失望。她眼中的张之洞竟然身长不及中人,且两肩单薄,两腿极短,上下甚不协调。等到张之洞走近些后,她又看到一副瘦削的长长的马脸,马脸上长着一个扁平的大鼻子,鼻子下又是一张阔大的嘴巴。唯独让慈禧感兴趣的是鼻子上头的那两只眼睛格外精光四射,慈禧立时想起野史上常有“双目如电”的话,她觉得倘若将这四个字移到张之洞的身上,倒也并不过分。

  二十六岁起便守寡的慈禧太后,对俯首于她面前的那些须眉大臣们,有着一种奇特的微妙情感。那些或长得雄壮挺拔、或长得清秀端正的英年男子,常常会得到她的格外垂青,有时甚至会得到意外的好处。这些年来随着年岁的增加,这种情感已减弱了很多,但并没有完全消除。

  “张之洞,你今年四十几了?”幔帐后面终于传出慈禧清脆动听的声音。

  “臣今年四十三岁。”张之洞没想到太后的召见竟从这样一句极普通的家常话开始,紧张的心情松弛了大半。

  慈禧见张之洞两鬓已有不少白发,估计他大约有四十七八岁了,却不料比自己还要小两岁。

  “你是同治二年的探花?”

  “是的。”十多年来,慈禧的格外圣眷一直铭记在张之洞的心中,只是他从来没有一个表达的机会。这一刻终于来到了,他怀着满腔真情说,“那年太后赏赐给臣的山海般的恩德,臣生生世世永远不忘。臣对太后,虽肝脑涂地,无以为报!”

  说罢,又重重地在青砖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来时,慈禧隔着幔帐看到张之洞的脸上挂着几滴泪珠。

  作为女人身的中国封建社会最后一个强权独裁者,慈禧太后是一个容易被感情驱使的人。张之洞如此真诚地感激她,使她颇为感动。她立刻意识到,这个富有才识的洗马是一个知恩报恩的实心汉子,因其貌不扬而引起的不快顿时消除了多半。

  “听说你在外办事用心,湖北、四川这几年出了不少人才。”

  一股暖流激荡着张之洞的全身,他挺直腰板回奏:“臣家世受国恩,臣本人又蒙太后破格隆遇,为国家尽心办事,是臣的本分。”

  慈禧微微颔首,开始进入正题:“崇厚办事不当,有损国家体面,朝廷对此已有严旨。”

  “太后英明!”张之洞听了很是兴奋,气势雄壮地说,“崇厚一贯媚外谀敌,那年办天津教案,曾文正(曾文正:即曾国藩。谥号“文正”。曾奉朝廷之命帮办团练,组建“湘勇”,与太平军作战。1864年7月,攻下南京。清廷赏他太子太保衔,赐封一等侯爵,世袭罔替。晚年的曾国藩曾被派去全权查办非常棘手的天津教案以及通商事务。)就吃了他的亏,后来悔恨不迭。这次他又在俄国人面前奴颜婢膝,竟然擅自割让祖宗土地以讨洋人欢喜。臣以为崇厚非杀不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厚沉硬直、夹杂南音的京腔在东暖阁里回荡,四壁似在嗡嗡作响,端坐在龙椅上的慈禧不觉为之动容,多年来她已没有听到这种中气旺盛、语调斩决的奏对了。素日里她听到的都是大臣们唯唯诺诺的低声附和,全没有一种男人的阳刚之气。有的大臣,尤其是第一次被召见的大臣,常常嗫嗫嚅嚅,说不清爽,甚至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初次进东暖阁的张之洞如此气定神闲,应对如仪,足见此人胆量不凡。

  “张之洞,你说说,朝廷若是不同意崇厚在俄国私自签订的条约,俄国会出兵侵犯我大清吗?”

  慈禧提的这个问题,是这段时期来,张之洞与张佩纶、陈宝琛等人反复研讨的第一个大问题,张之洞早已思之烂熟。他本可以就此侃侃而谈一两个时辰,但这里是养心殿的召见,不是龙树寺的清议,只能择其要点简略奏对:“回奏太后,臣以为第一是俄国不可能因改约而侵犯,第二为应付意外,必修武备,第三俄国乃我大清之大患,不可轻视。此次俄国之所以不敢侵犯,其理由在三个方面:一是理亏。臣建议将俄国此条约的不公不平之处布告中外,行文各国,让举世来议一议是非曲直。二是内虚。俄国虽号称大国,但自与土耳其开战以来,师老财殚,亲离民怨。近岁其国君屡有防人行刺之举,若再犯我,将有萧墙之祸。三是朝廷之兵威。这几年左宗棠在西北尤其是在新疆的用兵,威慑四夷,俄国必有畏惧。这正是此次俄国不敢侵犯的最主要的原因。当然,俄国乃虎狼之国,长期来对我有觊觎之心,我不能不防。故臣建议,新疆、吉林、天津三处应加强防备力量,以防意外。另外,臣一贯以为,与我邻近的强大敌国有两个:一是日本;一是俄国。日本国小,且未接壤;俄国大,与我有几千里疆土相接。故俄国对我的危害比日本更大,我必须对俄国实行长年戒备。”

  幔帐那边,慈禧频频点头,张之洞的分析直截简明,每一句她都听到了心里。

  “张之洞,不少人都主张征调曾纪泽去俄国改约,你以为如何?”

  “臣以为可。”张之洞立即回答,“曾纪泽系名臣之后,许多见过他们父子的人都说,曾纪泽有乃父之风。且这些年来他又充任过英法等国公使,熟悉夷情,通晓西洋法律,必可据理力争,折冲樽俎[折冲樽俎:冲,战车;折冲,折退敌人的战车,指抵御敌人;樽俎(zǔ),古代盛酒肉的器皿。后指在酒席宴会间制敌取胜,泛指进行外交谈判]。臣以为,朝廷当谕曾纪泽决不能在俄人面前示弱,万不可割让祖宗土地,实在不行的话,可以酌情多给点银子,以换取伊犁全境收回。”

  慈禧沉思着这是个好主意。多给点银子不要紧,大不了多收点赋税,户部开支再紧缩一点,至于后宫的供应,与多出少出几百万两银子无丝毫关系。土地的确不能割,割一寸土地出去都是祖宗的罪人,千秋万代史册上都会当作卖国贼来书写。

  关于伊犁事件的处置,慈禧通过对张之洞的垂询,已在心里大致打定主意了。她听到不少人都称赞张之洞熟读经史、遍览群书、博闻强识、学问渊懿,五月中旬甘肃地震,六月以来金星昼见,都说这是天象示异,读书不多的慈禧太后弄不清楚其间的深奥道理。何不叫张之洞来说说呢,他的学问究竟如何,也可借此测试一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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