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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 作者:唐浩明

第30章 燕山聘贤(9)

  傅山字青主,是明末清初山西籍的大学者、大书画家、大医学家,他拒绝接受康熙皇帝给他的高官,一直在家乡过着清贫的布衣生活,在山西民间享有极高的声誉。

  “我还大致背得。”桑治平定定神,背了起来,“藏山藏在九原东,神路双松谡谡风。雾嶂几层宫霍鲜,霜台三色绿黄红。当年难易人徒说,满壁丹青画不空。忠在晋家山亦敬,南峰一笏面楼中。”

  “那我们去看看!”张之洞思古之幽情立即被傅山的诗激发出来,“仲子兄,你带路吧!”

  三人顺着桃河河谷向西偏北方向走去。一阵阵西北风迎面吹来,风干冷而劲厉,给三晋大地带来的是一片萧瑟肃杀之气。百姓都躲在泥棚子里猫冬去了,荒原上的泥土和生物都冻得硬硬的,整个世界仿佛只有他们三个人在野外行走。但新上任的山西巡抚的心中却并没有寒意,他在热情充沛地构思整治这块土地的宏图大计。

  张之洞冒着刺骨的冷风,边走边对桑治平说:“山西在古代也是富庶之地,现在变得如此贫苦。我看一是官吏没有治理好,二是百姓不勤劳。你们看眼下天气虽冷,但户外还是有很多事可做,可大家都缩在家里,一个都不出来。这种习惯今后要改过来。”

  大根笑着说:“这么冷的天,土都冻得跟石头一样,您要他们出来做什么呢?”

  张之洞说:“怎么没有事做?事在人为嘛!可以上山打猎挖药材呀,可以外出跑单帮呀,还可以放牧呀,可做的事多啦!”

  桑治平说:“我漫游过许多地方,发现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风尚。风尚不同,气象也就不同。比如海边的人特别信运气,所以敢于冒险的人多。淮北一带强梁人受推重,故那里多盐枭马贼。山西这地方的乡民的确比较懒散,怕是贫苦的一个主要原因。”

  张之洞指着桃河两岸说:“这一带土地平坦,又有河水可以浇灌,应是良田沃土,可惜也没有耕种好。”

  大根突然有所发现,他指着前方对张之洞说:“四叔您看,那边长满了庄稼,看来这地方还真是好田土哩!”

  顺着大根的手势,张之洞看见前边平整的土地上,果然生长着许多小树苗样的植物。再一看,远远近近都长着这种东西;放眼看桃河两岸,也尽是这种小树苗。张之洞奇怪地说:“这是些什么东西,好像从没见过,咱们走近去看看。”

  大家快步走上前去。

  这都是些一两尺高、拇指头粗细黑褐色的秆秆,有的主干上还长着更细的枝条,无论是主干还是枝条,都没有一片叶子,哪怕是凋敝后挂在上面的残叶也没有,一律在寒风中瑟瑟缩缩地抖动着。若不是成片成片地栽种,这种东西无论长在哪里,都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

  “这是什么庄稼?”张之洞弯下腰去,仔细盯着这些光秃秃的秆秆,疑惑地问着身边的桑治平和大根。张之洞生长在官府人家,从小在书斋里读书习字,这些年做的也是学官和京官,对于乡村里的农作物不太熟悉。

  大根瞪着眼睛看了半天,摇摇头说:“我也没见过。山西和直隶差不多,吃的也都是麦子、高粱、包谷、红薯等等,没听说他们还吃别的什么粮食呀!桑先生见多识广,您看呢?”

  桑治平已将一根细秆从泥土里拔了出来,从头到根部细细地验看着。他想起十多年前也是从这条路上去藏山的。那时是夏天,一眼望去,桃河两岸简直是鲜花的世界。远远近近,密密匝匝地开放着红的、紫的、白的、浅黄的各种颜色的花朵,流光溢彩,香气袭人,一群群蜂蝶在花丛中忙忙碌碌地穿梭飞行,更给鲜花世界增添一派蓬勃生气。桑治平游历大半个中国,还没有见到过这等绚烂至极的美景。他怀疑自己走错了路,如同武陵人误入桃花源似的,踏进了人间仙境。登上藏山后,他眺望四野,竟然发现藏山脚下广袤的土地上,一望无际地全是这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鲜花。他以羡慕不已的心情问当地人,答曰:“这是罂粟花,鸦片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桑治平一听“鸦片”二字,刚才满腔的愉悦顿时烟消云散,心绪一下子变得悲凉起来:这种害人的毒品,怎么会如此光天化日之下大量种植?官府为何不禁止?后来,桑治平在山西许多地方都看到这种大片大片明亮绚丽的鲜花世界,他的心情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他从种花人那儿知道,罂粟是两年生的植物。先年九月播种,秋天发芽,越冬生长,第二年夏天开花,秋天结果。现在正当秋天发芽的那些罂粟苗拔秆生长的时节。如此看来,这必是罂粟无疑了。他脸色凝重地将这个判断告诉张之洞。

  张之洞听后大吃一惊:“这么好的河谷之地怎能种鸦片,这不是从老百姓的口中夺食吗?”

  他用愤怒的目光重新将四周打量了一遭,心情变得沉甸甸的。他突然觉得,压在他肩上的“山西巡抚”这副担子,将会是异常沉重!攀登名山、凭吊古迹的文人雅兴,立时被当家人的责任感驱赶得一干二净。他断然扭过身子:“不去藏山了,咱们去找几个乡民问一问!”

  在重返通往太原府的官马大道两旁,张之洞又发现许多连片的罂粟苗,却没有看到多少越冬的麦苗。他不停地发出感叹:“不种庄稼种毒卉,这是怎么回事嘛!”

  前面人烟和房屋渐渐多起来,马道左侧有一个石柱,上面刻着“荫营镇”三个大字。

  张之洞对大根说:“你先走一步,到镇上找家干净的小酒店。我们到那里去吃午饭,顺便跟店家聊一聊。”

  一会儿,大根返回来说:“荫营镇上只有一家小酒店,又小又不干净,怎么办?”

  张之洞说:“入乡随俗,干净不干净,不去管它了,只要有人聊一聊就行。”

  三人来到酒家门口。没有招牌,也没有店名,唯一的标志是门前插一根丈余高的木杆,上面悬挂一块写着斗大“酒”字的布帘子。一个披着一身破旧羊皮袍的中年人在门口招呼。

  张之洞对桑治平说:“这可应着陆放翁的一句诗了。”

  “衣冠简朴古风存。”桑治平笑着答。

  “正是,正是。”

  三人走进酒店,里面摆着四张破旧发黑的白木桌子,旁边有的有凳子,有的没凳子。中年男子掏出一块脏兮兮的抹布,放在一张较为完整的桌面上,一边抹一边满脸堆笑地招呼:“客官请坐这里。”同时顺手将邻桌的一条长凳子拉过来,给这张桌子凑上三条凳。

  张之洞一行来到这张桌子边。

  大根问:“你这里有什么东西好吃?”

  “我的店虽小,但什么东西都有。”中年男子笑着说,“有牛肉、羊肉、鸡肉,有馍,有饼,还有好酒,杏花村、汾河春、娘子酒都有。”

  “娘子酒是什么酒?”大根好奇地问。

  “这娘子酒是唐代传下来的。据说是当年守娘子关的平阳公主酿造的。酒不烈,最适宜女人和不大会喝酒的人喝。客官要不要来两斤尝尝?”

  中年男子操一口浓厚的鼻音叙说着。张之洞见他口齿尚伶俐,心里想:此人心里看来尚明白,察访,就得找这样的人,便微笑着说:“你是店家吗?”

  “店是我开的。”

  “贵姓?”

  “小姓薛。”

  张之洞笑道:“薛仁贵的后代了。”

  “不敢当。薛元帅虽是我们山西的大英雄,但我家世代贫穷,可能不是薛元帅的后代,不敢高攀。”

  薛老板笑着说,虽否认是薛仁贵的后代,但看得出他还是喜欢听张之洞这句话的。

  张之洞说:“打两斤娘子酒,再炒四个菜,烙一斤半饼。”

  薛老板答应一声后走进厨房。没过多久,酒、菜、饼都上了桌。

  张之洞说:“薛老板,你跟我们坐坐,说说话,我请你喝酒。”

  薛老板忙推辞。

  桑治平说:“这位张先生去太原城一家票号做事,第一次来山西,对这里的事很感兴趣。他请你喝酒,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听听你说点当地的风俗习惯,随便聊聊,不要客气。”

  薛老板听说是去票号做事的先生,暗想:这或许是个赚大钱的人,跟这种人聊天,说给乡亲们听,也是件脸上光彩的事。他不再讲客气,又从一旁桌子边拉过来一条凳。四方桌,刚好一人坐一方。

  大根给大家斟好酒。张之洞尝了尝菜。四道菜,道道菜都是酸酸的,除开酸味外,几乎辨不出别的味道。他想,山西人爱醋,真正不假。

  张之洞和薛老板漫无边际地聊着天,作为一省的最高官员,他对山西的一切都有着极大的兴趣。

  “你们荫营镇属哪个县?”

  “属平定县。”

  “县太爷你们见过吗?”

  “您取笑了,我们怎么可能见得到县太爷?县太爷在平定做了六年的县令了,只到过我们荫营镇一次。”薛老板回忆着,“那一天午后,我正在店里收拾桌面,突听得一阵哐哐的锣声传来,有人说,县太爷来了。我赶紧出去看热闹。只见一队握着明晃晃刀枪的兵丁走在前面,后面是八个敲铜锣的衙役。再后面是四个举牌子的大汉,大汉后面一顶大轿子,轿帘遮得严严实实的,别人说县太爷就坐在里面。轿子后面又是一队兵丁。这一队人马直朝镇上的大财主韩家走去。说是韩家为接县太爷,已做了五天五夜的准备。”

  张之洞听了这段演叙,心里暗暗吃惊:一个七品衔的官,在京师真可谓芝麻绿豆一点儿大,想不到在地方做了个县令,便如此铺张排场,真是可怕,何况山西是这样一个贫瘠之地!

  张之洞又问:“老百姓的日子过得下去吗?”

  “唉!”未及答话,薛老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张老爷您不知道,我们这里的老百姓苦哇!”

  薛老板端起酒杯,慢慢地喝了一口娘子酒,手边的筷子却没动。放下酒杯,他又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光绪三年大旱,我们这里方圆几十里颗粒无收。四年,老天爷帮了点忙。五年、六年,连续两年又旱,至今尚未恢复元气。冬天没有衣服穿,出不了门的,十家有五六家。春荒期间,出外讨吃度日的,十家有二三家。勉勉强强,可以用杂粮野菜度日的,十家只有一二家。至于吃好穿好的,百家难有一家。我们荫营镇,也只有韩家富足。他家祖上有人做官,留下两三百亩好地,现在又有人在太原衙门里做事,有些头脸,只有他家的日子好过。”

  桑治平和大根听后,心里闷着气。

  张之洞面色凝重地问:“百姓生活苦,除天旱外,还有别的原因吗?”

  “除天旱外,官府的勒索也是一个大原因。差徭啦、摊派啦,一年到头不断,老百姓简直没有伸腰的时候。比如小店里这些肉和饼等食物,附近老百姓是一年到头都吃不上的。不瞒老爷说,我们自家人也吃不起,这都是为过往客官准备的。我就是靠这个小店,一家五口人才勉强过日子。”

  “薛老板,我们在荫营镇四处看到一大片一大片的黑色苗秆,请问那是什么庄稼?”张之洞没有说出罂粟的名字,他希望从店家的嘴里得到证实。

  “张老爷,那哪是庄稼,那是罂粟苗。”薛老板不用思索,便一口回答了,心里想:这位老爷大概是从不出门的人,连罂粟苗都不认识!想到这里,他觉得实在有必要再补充两句,“这罂粟,就是用来熬鸦片膏的。您是有钱人,鸦片烟一定是吸过的。”

  “我没有吸过鸦片烟。”张之洞冷冷地说。

  薛老板见这位张老爷顿时沉下脸来,心里有点不安,他不知自己刚才的话错在哪里,正思离开饭桌,一眼瞥见门外有两个人正在朝酒店走来,便悄悄地说:“门外两个人是我店里的常客。那个矮胖子是专做鸦片生意的,另一个瘦长子是阳曲县的师爷。他们俩今天结伴一起了,等下我招呼他们与您坐一桌,您正好和他们聊聊天。”

  说话间,矮胖子和瘦长子进了门。薛老板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去,把他们二人领到张之洞的桌子边,异常热情地介绍:“这是太原府票号里的张老爷。”

  矮胖子和瘦长子一齐抱拳:“久仰,久仰!”

  张之洞对鸦片深恶痛绝,若在平时,他是绝不会理睬这个做鸦片生意的矮胖子的,但现在为访实情,不得不改变态度。于是站起来,伸出一只手,做出一副江湖豪爽的气概来,笑着说:“我们能在此处见面,也是缘分。我做东,请二位赏脸,在我这里喝几杯。”

  转过脸对薛老板说:“你再打一斤汾河春,添两盘牛羊肉来。”

  矮胖子和瘦长子忙说:“张老爷太客气了,这如何使得!”

  大根坐到桑治平的身边,把自己那一方座位让出来。客套一番后,鸦片贩子和师爷都坐了下来。薛老板也将酒和肉端了上来。

  鸦片贩子自我介绍:“敝人姓陈,是个生意人,只要有钱赚,什么生意都做。”

  师爷也自我介绍:“敝人姓杜,在阳曲县衙门混碗饭吃。请问张老爷在太原府哪家票号坐庄,敝人日后去太原,也好前去拜访拜访。”

  杜师爷这句话把张之洞给噎了。他从没去过太原,如何知道太原城里有哪几家票号?桑治平想起了那张烫金请柬,忙代为回答:“张老爷在泰裕票号帮忙。杜师爷到太原时,还请赏脸光临。”

  “哦!泰裕票号,那可是太原城里的最大票号呀!”杜师爷笑得满脸泛起数不清的皱纹,“我有几年没去太原城了。泰裕的孔老板和我很熟,我们是老朋友。”

  其实,这个杜师爷与泰裕票号的老板孔繁岗连面都没见过,只是闻其名而已,顺手把这个大阔佬拉来做朋友,无非是在陌生人面前抬高自己的身份而已。

  “鄙人一向在京师做事,这次受朋友之托去泰裕票号,连山西都还是第一次来哩。”张之洞怕杜师爷再来问他孔老板及泰裕票号的事,遂先把情况说明白。

  听说张之洞还没有去过太原,杜师爷放心大胆地吹嘘了:“孔老板是个仗义疏财的好汉子,和我最是投缘了。我每次到太原,他都要亲自来客栈看我,请我上城里最好的酒楼。你今后在孔老板手下做事,他不会亏待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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