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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 作者:唐浩明

第32章 燕山聘贤(11)

  老太婆见张之洞一行人都穿戴得整整齐齐,心里寻思着一定是与衙门有关的人,便忙回答:“老爷,我是来向徐太爷告状的呀!我一个孤老婆子,无儿无女,一年到头就靠喂几只鸡、养几头羊换点粮食糊口。前些日子,乡里办公事的人到我家,要我交六百文钱。我问交这钱做什么?那人说,这是上头派的,按人头出钱,收了钱去修路呀、架桥呀,还要办饭款待省里来的大人、府里来的老爷呀。我说我一个孤老婆子,哪有这么多钱出,上半年才出了四百文,这会子又要出六百文,我哪出得起?那人说,上头要每人出八百文,看你是个孤老婆子,只出六百文。出不出?不出,牵头羊去抵。我说我没钱,他们就真把我的一头母羊给牵走了。老爷,你来帮我评评,世上有这个道理吗?”

  张之洞气得鼓鼓的,心里想:这帮子办公事的人,怎么这样不通人性,把个孤老婆子的羊牵走,这不是要人家的命吗?

  他压下火气,和悦地问:“老人家,你说的都是实话吗?”

  老太婆马上赌咒:“我说的都是实话,若有半句假话,明天出门就被马踏死、车轧死!”

  张之洞这才转过脸来,冷冷地问那个中年男人:“你是县衙里什么人?”

  这个中年男人在听张之洞与老太婆的对话时,心里就在想:这几个人是做什么的?听口音不是山西人,是过路客,还是来阳曲做买卖的商人?从他们三人是步行来看,必定不是做官或做大买卖的,何况衙门也没有接到过有贵客往来要好好打点的滚单[滚单:清代征粮的单据。康熙三十九年(1700)开始设置,规定每里中以五户或十户填入一单,在纳户名下注明田亩、该纳银粮的数量和春秋两季各应纳税的税额,共为十限,每次规定应交多少。由官府发给甲首,依次滚催(或称轮催),令村民遵照部例,自封投柜缴纳,一次缴纳完毕,第二次又依此滚催。不交或迟交者予以处分]。中年男人断定张之洞一行是几个爱管闲事的过路客,又见他面孔冷淡,更觉得受到侮辱似的,遂狠狠地盯了张之洞一眼,说:“老子在衙门里做什么,关你什么事?”

  张之洞本是一个肝火旺烈又对个人尊严看得极重的人,往日里,凭着才学和地位,人人都在他的面前客客气气的,今日身为三晋巡抚,山西省的各级官吏、近千万百姓都在他的管辖之下,竟然有一个小小的县衙役敢对他不恭,他不由得怒火中烧。

  他一时忘记了自己的巡抚身份并未公开,拿出抚台大人的架子吼道:“你好大的胆子,敢在本部院面前这样说话!快去,把徐时霖叫出来,我要教训教训他!”

  原来这中年男子乃县衙门里的一个小班头。县衙门里有三班:缉拿罪犯的叫快班;在衙门值班保卫的叫壮班;给犯人行刑的称皂班。这男子是县令徐时霖的一个远房亲戚,现在充任壮班头目。

  这壮班头在衙门里也混了几年,见张之洞的口气这样大,直呼县太爷的名字,又自称本部院,心里便生出几分怯意来。他知道部院就是都察院,各省巡抚通常都挂个都察院左副都察使的空衔,所以巡抚也可以自称本部院。照这样说来,眼前的这人要么是京师来的都察使,要么是现任的巡抚。但他再盯着张之洞看了一眼后,立即便否定了刚才的想法,此人其貌不扬,棉帽布袍,没有半点大官的气派。他又看了桑治平和大根一眼,也看不出丝毫阔仆恶奴的模样。他是什么人?是不是喝多了酒的醉汉?

  壮班头将适才的神态略为收敛一点,偏着头说:“徐太爷现在有要事不能出来,我是衙门里的班头,你有什么事跟我说吧!”

  一旁的大根早已不耐烦了:“不要啰唆,把你们的太爷叫出来!”

  大根的一双大眼睛鼓得圆圆的,颇有几分凶相,壮班头情不自禁地退了半步。

  桑治平悄悄地对张之洞说:“到了太原后再说吧!”

  桑治平的建议是有道理的。巡抚身份既未公开,受到冷遇可以理解;若办公事,又显然有许多不便之处,不如先到太原履行正式手续后再说。若是别人也许会这样做,但张之洞疾恶如仇,又急躁如火,明知此行只是实地调查,要办事是要等到接过大印、王旗之后,但他不能容忍一个县令废弛公务,尤其不能容忍这种废弛又是因吸食鸦片而引起的。手无寸权的时候,尚且要弹劾不法之徒,何况现在是实权在握?

  他盯着壮班头,以不容反驳的命令口气说:“你去把徐时霖叫出来,我要和他当面说话!”

  壮班头见张之洞执意要见徐时霖,知道不是酒喝多了的醉客,而是来头不小不好惹的硬角色。他不得不收起刚才的不恭,挤出几丝笑容:“那你们就跟我来吧!”

  张之洞回过头想与老太婆打个招呼,却不料老太婆早已吓得溜走了。张之洞三人跟在壮班头的后面,绕过大堂,来到二堂侧边的一间内客厅。壮班头叫他们在这里等候,自己一人走进了后院。

  徐时霖天亮时才撤了烟灯睡觉,此时好梦正甜,壮班头的打扰,他极不情愿。本不想起来,听壮班头详细叙说一通后,他的脑子才开始转起来。

  比起衙役来,徐时霖毕竟要聪明得多。他知道巡抚卫荣光已奉命外调,关于张之洞出任晋抚的谕旨,下达到太原也近一个月了。山西官场都在议论这个声望满天下的清流名士,传说他的种种不同流俗的性情脾气。身为太原府首县县令的徐时霖,当然也很关心谁来做巡抚。对于山西的各级官员来说,此事的重要性,甚至要超过谁在北京登基做皇帝。这正是那句俗话说的:“天高皇帝远,不怕现官怕现管。”难道真的是张之洞来到阳曲?以他的名士习气,轻车简从赴任不是不可能的,但至少太原府里会有这方面的传闻呀,早两天才从太原回来,为何就没有听到一点消息呢?

  徐时霖满腹狐疑地起床洗漱,懒懒地整顿衣冠鞋袜,足足磨蹭了两刻来钟,才蹒跚地来到会客室。见张之洞怒容满面地端坐在那里,他心里忽然冒出一股畏惧感来,立即端正态度,走前一步,客客气气地对着张之洞三人作了一个揖,自我介绍:“鄙人乃阳曲县县令徐时霖,有失远迎。”

  见徐时霖的态度尚好,张之洞的怒气减去了许多。他指了指旁边的一把椅子,以主人的身份说:“你坐下吧!”

  徐时霖愣了一下,心里嘀咕:“这是我的衙门,凭什么由你来指挥?但身子已不由自主地坐了下来。”

  “你既是这里的县令,我来问问你,大白天的,你为什么不坐堂理事?你吃着喝着民脂民膏,老百姓要找你诉苦求助,你为何躲着不见?朝廷将百里之地交给你,你为何如此漫不经心?”

  一连串的追问,如同审讯犯官一样,将阳曲县令弄得心虚气喘,背上发毛。他竭力掩饰自己的不安,答道:“鄙人刚才与一个乡绅在商讨要事,未能坐堂。”

  张之洞以威严凌厉的目光盯着徐时霖,见他睡眼惺忪、眼圈发黑、神态倦怠,大怒道:“胡说!你分明是昨夜饮酒作乐,吸食鸦片,光天化日之时,仍在床上酣睡不起。你不好好认错,还在本部院面前撒谎,是何居心?”

  壮班头说过来人自称“本部院”,此时又是一句“本部院”,徐县令不免一惊,他顾不得当堂受责骂的羞辱,怯怯地问:“请问,您是……”

  大根在一旁以洪亮的嗓音无比自豪地代为回答:“新任巡抚张大人已来到阳曲县两个时辰了,你还不跪下迎接!”

  果然是张之洞来了!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徐时霖不敢叫张之洞出示身份证明。倘若没有错,就凭这点便得罪了新来的巡抚,何况今日的处境本已狼狈。他急急离开椅子,走到张之洞面前,双膝跪下:“卑职不知大人驾到,有眼不识泰山,请大人海涵!”

  桑治平见徐时霖这副模样,心里冷笑不止。

  “徐时霖,你身为县令,吸食鸦片,犯了朝廷的禁令,你知不知道?”张之洞审视着跪在面前的阳曲县正堂,也不叫他起来。

  对吸食鸦片一事,徐时霖不敢承认,也不能否认,他只得连连叩头。

  张之洞又问:“阳曲县有多少土地种鸦片,你知道吗?”

  徐时霖停止叩头,答道:“阳曲县有一百二十万亩土地,约有半数好地种了鸦片。”

  张之洞倒抽一口冷气,又问道:“你近来是否下令叫老百姓按人头交八百文钱?”

  徐时霖急忙分辩:“大人,没有八百文。太原府有令,按人头每人交两百文钱,以弥补办公事的亏空。阳曲县今年也亏空很多,卑职于是照太原府例,每人上交四百文钱,两百文送府,两百文存县。大人明鉴,卑职并没有叫百姓上交八百文呀!”

  徐时霖似有满腹委屈。这明摆着是下边的人也在学上司的办法,加倍办理。上梁不正下梁歪。阳曲县令便是这滥征民税的源头!

  “你是哪年到的山西,什么出身?”

  “回禀大人,卑职八年前放的山西候补知县,足足等了六年,前年才补的阳曲县。卑职乃监生(监生:中国明、清时期凡入国家最高学府国子监的学生,通称“监生”。清代监生按入学资格分为恩监、荫监、优监和例监。清代的“恩监”,即指八旗官子弟考取国子监的。“荫监”生是按国家规定,达到某种品级的官员可荫佑一子入国子监读书的。而“优监”生与“优贡”生则完全相同,凡地方学校生员经岁科等考试,选其文行兼优者入太学,称之为“优贡生”。“例监”生是至民间俊秀捐资纳粮而取得监生资格者。没有进入府、州、县学而想参加乡试,或没有获得科名而想进入仕途者,必须先捐监生,取得出身,但不一定入监学习。后一般对捐纳而取得出身的,通称“监生”。)出身。”

  监生得候补知县,自然是大堆银子起的作用。探花出身的张之洞一向看不起非正途出身的官员,在他看来,真正有本事的人,自可通过考取举人、进士来取得官职;若举人、进士都考不取,便不是做官的料子,只能寻点别的小事去养家糊口。没有做官的真本事,又偏要拿大堆银子来买官做,这种人无非是想借朝廷所给的权势来盘剥百姓,牟取私利。此乃最为可耻。他知道这是当年与长毛作战军饷匮乏,朝廷不得已而采取的下策。此途一开,不知有多少贪劣之人借以挤进官场。本已弊病丛生的官场,经此辈一扰,更不知又添多少弊病!即使长毛平定后就停止捐纳一途,也已造成了无穷的祸害,何况十多年来并未停止,那些以高利借来大批银子,拟补缺后掘地三尺还钱肥己之徒,还在源源不断奔竞于此途上,国家的吏治何能不坏?

  张之洞早就想上一个大折子,建议停止捐纳,并全部清退捐纳出身的县令知府。只是此事牵涉面太广,而朝廷也一定不会采纳。朋友们都劝他不要挑起事端,他只得隐忍作罢。现在好了,山西的事可以由自己说了算。整饬吏治,就先从这批政绩恶劣又是捐纳出身的府县开始!

  见张之洞长久沉吟不语,徐时霖献媚:“大人一路辛苦,请在阳曲休息两天,容卑职再把详情禀报。卑职立即去安排酒饭,为大人一行洗尘接风。”

  徐时霖边说边站起,正要转身出门,张之洞喝道:“你给我站住!”

  徐时霖忙站住,两只腿禁不住轻轻摇晃起来。张之洞走到他的身边,瞪起两只大眼严厉地训道:“你在这里老实待着,本部院立即奏明朝廷,参掉你这个庸劣误事的阳曲县正堂!”

  说罢,带着桑治平、大根迈过门槛,扬长而去。客厅里,徐时霖的两条腿不停地抖动着,头一阵发晕,几乎要瘫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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