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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 作者:唐浩明

第51章 清查库款(5)

  桑治平两只手来回地搓了很久,说:“这两个原因是不错,不妨还可深入思考一下,阎老先生以赈灾钦差大臣的身份,来告发山西的司道大员贪污赈灾款,他自己觉得可能不合适。要说顾虑,他最大的顾虑可能是那个曾九帅。前几年,曾九帅在山西,葆庚为其所信任,王定安又是其一手提拔的心腹。曾九帅不愿意伤害这两个人,况且身为一省之主,赈灾款中出了这样的大问题,巡抚也难辞其咎。阎老先生是深知曾九帅的为人的,若触及此事,他会来个一手遮天,全盘否定。卫静澜胆小怕事,既怕麻烦,更怕得罪曾九帅。故而归根结底,山西的事情都在曾九帅身上。香涛兄,你要先有这个准备,得想想如何对付那个恃功自傲,又得到太后信任的威毅伯。”

  “我不怕那个威毅伯!”张之洞毫不犹豫地说,“去年二月,授他陕甘总督重任,朝廷倚重他,他却在老家养病,居然一养半年不赴任。八月,我上疏太后,说陕甘重地,不可久无总督,曾国荃既然病情严重,不如开缺,让他安心在家养病,结果朝廷真的将他开缺了。要说得罪,我早已得罪了他。”

  桑治平笑道:“这两者之间有所不同。去年那道奏疏,固然是对曾九帅不客气,但没有伤他的面子。他可以说自己的确是重病缠身,说不定他是不愿意去兰州那个苦地方,巴不得你上这道折。你看他今年放两广总督,接旨就起程了,前后判若两人。同是总督,他愿意去广州,不愿意去兰州。若去年放的就是两广,他决不会在湘乡待半年。”

  张之洞也笑道:“正是的哩,你说到他的心窝里去了,我倒真的是小骂大帮忙了。”

  桑治平说:“这次不一样。葆庚、王定安都与他关系密切,他至少有失察之误。曾九帅是个极霸道的人,给他脸上抹黑,他不会善罢甘休。”

  “他不善罢甘休又怎样?”张之洞有点气愤起来,“大不了他反咬一口,告我一个诬陷之罪,要朝廷撤掉我这个巡抚之职,我也不怕。何况,只要证据确凿,他也反咬不成。”

  “你有这个准备就好。”桑治平沉吟片刻后说,“阎老先生不愿以共事人的身份揭发对方,他的这种谨慎的处事方式也不是不可效法的。我看,这事是不是可以这样办。”

  “你说怎么办?”张之洞两眼盯着桑治平,急切地等着他的下文。

  “我们把证据办得扎扎实实的,然后再把这些证据弄到京师去,请你过去的那批朋友张佩纶、陈宝琛他们上一道参劾折。这样做,或许更妥当些。”

  张之洞想了想,说:“也好,把这个功劳送给幼樵、弢庵。我叫叔峤去协助马丕瑶,把文字理得顺畅些。”

  就在巡抚衙门商量如何惩处贪官污吏的时候,藩司衙门也在紧张地计议如何对付这位办事认真的名士抚台。

  还是在葆庚三姨太卧房后面的绝密烟室,过足了公班土瘾的徐时霖,带着揶揄的口吻对王定安说:“鼎翁,你的三条妙计:劝阻、包揽、美人,现在看来一条都没有起到作用。你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可想吗?该不是到黔驴技穷的时候吧!”

  王定安焦黑干瘦的脸上一副阴冷的神色,他瞥了徐时霖一眼说:“徐县令,你别幸灾乐祸。张之洞若真的把什么都抖出来的话,我王定安过不了关,你徐时霖的七品乌纱帽也保不住。”

  本来躺着的葆庚一屁股坐起来,面色沮丧地指责小舅子:“你还有心思说风凉话,大家都坐上一条漏水的船了,要得救大家都得救,要沉大家都沉!”

  徐时霖顿时感受到一种灭顶之灾的威胁,心里一紧,闭着眼不再说话了。

  烟室里一片沉寂。尽管未燃尽的烟泡仍在散发着诱人的余香,但三个烟客已再无吸食的心情了。

  “大家还是得同舟共济,商量出一个法子来渡过这一关才是。”葆庚离开烟榻,在屋子里迈着方步,一向肥胖的他,这两个月来因焦急害怕已明显地消瘦了,素日转动灵活的两只小眼睛也变得呆滞了。他朝着王定安说,“鼎翁,你多年来跟着曾文正公和九帅,见过大世面,踏过大风浪,你难道就再拿不出个主意了吗?”

  王定安仍旧斜躺在烟榻上,手捻着老鼠般的稀疏黄须,一言不发,两只眼睛盯着烟灯出神。

  “你们都不作声,我倒有一个办法。”葆庚停止迈步,斜躺的王定安、盘坐的徐时霖都注视着他,“我们都敌不过张之洞,我看干脆主动向他自首算了。一共亏空多少银子,我们垫上。我知道鼎翁在太原城几家大票号里都入了股份,这几年生了不少息,你的那一份拿出来不成问题。我的银子,兄弟捐官、儿子娶亲,都用空了,一时拿不出,鼎翁你就先借我几万吧!”

  徐时霖立时叫起来:“我的银子也空了,一时也拿不出,鼎翁也借我几万吧!”

  “嘿嘿!”王定安未开言先冷笑了几声,“葆翁,你这话是在逗我呢,还是真向张之洞投降?”

  说罢也坐起来,两眼直勾勾地望着葆庚。葆庚觉得那两道目光,犹如两把尖刀似的直插进他的心窝,刺得他发痛。

  “不瞒二位说,银子我拿得出,十万二十万,那些票号的老板都是讲义气的汉子,可以借给我,但这算是主意吗?葆翁呀葆翁,亏你做了这么多年的方伯,你以为把挪用的银子垫补上,你就可以安然过关了吗?一个吏目或许可以免去坐班房,一个正三品的布政使还能保得住头上的蓝宝石顶子吗?辛辛苦苦混到这个地步,你就甘心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你说怎么办呢?”葆庚也知道这个法子并不好,他是想先赔出贪污款,以此来赎免更重的处分。革职是免不了的,只要不充军、不囚禁,他在京师闲住两年,凭着家世背景和人脉关系,再加上大把的黄金白银,不愁开复不了。一旦开复,他确信过不了几年,这顶正三品官帽又会稳稳当当地重新戴上。当年琦善因丢失香港,先是被革职抄家,没几天又奉严旨在广州就地处决。结果,既未就地处决,也未秋后处决,发往军台效力不到一年,便赏四等侍卫,充叶尔羌帮办大臣。第二年又赏三品顶戴,升热河都统。再过三年,授四川总督,恢复头品顶戴协办大学士。五年时间,一切复原。琦善那么大的罪、那么重的惩罚,他靠的什么来转圜,还不是一靠家世,二靠人脉,三靠金钱。相对于琦善来说,贪污几万两银子算得了什么?作为豫亲王的后裔,葆庚深知朝廷的法典,像他这种人,只要不杀头,就一切都好办。大难到头,先设法免去皮肉之苦才是当务之急。

  “我说怎么办?让他张之洞办不成!”王定安猛地从烟榻上坐起来,一副跟张之洞干到底的气势。

  “怎么个让他办不成法?”葆庚似乎从中看出一线生机。

  兴许是刚才坐起太急,王定安有点气喘喘地说:“我们赶紧拟个折子,搜罗张之洞来山西一年来各种不当之事,坐他个渎职之罪,建议朝廷罢去他的山西巡抚的职务,他就什么事都干不成了。”

  “张之洞有渎职的罪行吗?”徐时霖提出疑问。

  “怎么没有?”王定安冷笑道,“私自动用兵丁下乡铲除罂粟苗,就是一条大渎职罪。你们都知道,方濬益说的,全省因此事造成的人命案就有七八起,烧去房子不下二三百间,这个罪还不重吗?”

  “对啦!”徐时霖拍起手来,“这一条就够他受了。”

  葆庚想起当时自己也很卖力地执行这个命令,倘若要认真清查起来,自己也逃不了责任,何况这事还要牵连提督葛勒尔,于是摇摇头说:“这事是张之洞和葛勒尔共同办的。葛勒尔是个翻脸不认人的魔头。他若知道是你我告发了他,说不定会拿刀子捅了我们!”

  葛勒尔的性格王定安也是知道的,葆庚说得不错,惹恼了他,弄不好半夜被人劈了,还找不到对头。

  王定安心里一阵发毛后,也不敢坚持了。

  见王定安不开口,葆庚说:“我们请九帅帮忙吧,若九帅出面讲话,一切都没事了。九帅一个小指头,就把张之洞扳倒了。”

  “你也说得太容易了!”王定安抬起头来,面上带有几分忧郁的神情,“张之洞这个人也不是好惹的,去年他就戳了九帅一下。”

  葆庚说:“九帅正好要找个借口出气呀!”

  “九帅离开了山西,他又怎么好再来过问山西的事呢,得为他找个理由才是。”

  “我看也不要麻烦九帅了,干脆,来它这么一下!”徐时霖咬紧牙关,伸直右手掌,用力晃了晃。

  葆庚一见,顿时脸黑了,王定安也呆住了。

  徐时霖走到二人的身边,三颗脑袋靠得紧紧的。

  徐时霖低声说:“过几天就下手,到时朝廷查的就是命案了,谁还会再管五年前赈灾的事!”

  葆庚唬得直盯着王定安。王定安木头似的立了半天后,轻轻地点了两下头。

  三颗脑袋靠得更紧,说话的声音也更轻微了。

  四、巡抚衙门深夜来了刺客

  前几天,护送阎敬铭到京师的郭巡捕回到太原,带来阎尚书给张之洞的一封信。信上说,在拜见太后时,他已将寓居山西多年来亲眼所见的弊端,择其大者跪奏太后,还着重谈了清查藩库的事。太后用心听了奏对,说张之洞办事实在,山西大灾后尚未复原,户部要照顾山西。

  张之洞读到这里,心情很激动。“办事实在”这四个字,无疑是对自己到山西一年来所作所为的嘉奖。这对参劾葆庚、王定安,以及彻底清除山西官场三十年来的这桩大积弊,是一个莫大的支持。他十分喜悦地读下去。

  接下来,阎敬铭告诉张之洞,要充分利用太后“户部照顾”这道口谕做文章,将山西几桩积年未决的大弊端,如晋铁贡输一百年来脚费一直未提高等迅速奏报,我这个户部尚书将尽力来办。

  这真是一件大好事!类似贡输晋铁这样的事,在山西真是太多了。山西本是贫瘠之省,银钱一向十分短缺,还要无端地增加这些负担,从而招致百姓更大的怨恨,也使得百姓更为贫困。现在,阎敬铭以户部尚书的身份,愿意出面来解决山西这些积欠的大问题,岂不是天赐良机!张之洞再次领悟到“朝廷有人好做官”这条古训,自思这几个月来对阎敬铭所下的功夫没有白费。

  张之洞安排桑治平和杨锐办理此事。经过他们二人多方查寻访问梳理归纳,一共列出了十七项因公家经费不足,不得不向百姓摊派的弊政。这十七项分别为:铁、潞绸、农桑绢、生素绢、呈文纸、毛头纸、京饷津贴、科场经费、岁科考棚费、兵部科饭食、印红饭食、秋审繁费、臬书饭食、臬府县三监繁费、土盐公用、各府州岁科考经费、交代繁费,共需银三十万两左右。

  张之洞看过单子后大吃一惊。一来山西,便听说各种摊派严重,却没有想到摊派的项目这样多,为数这样大,而且大多毫无道理。十七项摊派一项一项地摊下去,无异于在百姓已经疲劳不堪的脖子上,再套上一根根要命的绳索。弊政单的最后面引了灵丘一个老农的话:“俺们老百姓好比一棵白菜,官府的一次摊派好比剥去一片菜叶,一年下来,叶子都被剥得精光,只有等死。”张之洞读了这句话,心里沉痛极了。

  自古以来,朝廷设官置衙,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能让老百姓安居乐业、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吗!可是由于机构繁多、人员冗杂,而且还要贪污中饱,老百姓的血汗膏脂几乎被榨干。官衙不但不给百姓造福,反而给百姓添祸。如此看来,这些官衙岂非不要更好!而更令人忧虑的是,朝廷首先带了这个坏头,把负担转嫁给各省。上行下效,又岂能过多地指责州县保甲?

  张之洞细细地审查这些项目,其中京饷津贴引起了他的特别注意,这是一项给京师低级官员的津贴费。

  张之洞做过多年的小京官,深知小京官的俸禄太低。地方官吏的正俸尽管也很低,但年终的养廉费颇高,足以填补平日的亏损,而各部院小京官的养廉费却很少。握有实权的六部尚有人进贡,而号称清水衙门的翰林院、国子监则几乎无分文的额外收入,这些衙门里的小官吏若不寻点歪路子,简直连一家老小的正常开支都不够。张之洞实在不明白,开国之初是如何制定这一套薪俸制度的。小京官中许多人也有权,小京官也要讲体面,当体面都维持不下去的时候,他们自然会要利用手中的权力,去谋求一己的私利,从而坏了国家的法规。朝廷定这样的薪俸制度,岂不有意将官吏逼上梁山?

  朝廷直到近年来才开始给小京官发津贴。发津贴是对的,但要从国库开支,不能由各省分摊,将这笔负担转嫁各省。

  张之洞虽然对朝廷的这种做法不满意,但知道“撤京饷津贴”这条不能提,一提就会得罪京师的所有小京官。小京官若群起而攻之,则很有可能这件事就办不成了。其结果只能是一项摊派都免去不了,不能因小失大。有的是山西省内的事,如岁科考棚费,也不应上转给朝廷。张之洞为此剔除了一些项目,剩下的如铁、绸、绢、纸等几个大项,加起来也有二十余万两银子。若能免去这些摊派,也就解决大问题了。

  张之洞拿起笔来,在桑治平、杨锐报上来的禀帖上写了几句话,要他们分别就铁、绸、绢、纸几项单独拟折,属于省内的摊派,容日后逐一解决。

  写完这段批语后,夜已经很深了。他离开书案,慢慢地走动几步,借以活动筋骨。这时,杨深秀推门而入。

  “已二更天了,您还没睡?”

  “你不也没睡吗?”张之洞案牍倦烦,正想找个人来聊聊天,“坐一会儿吧,我刚收到一篓我姐夫从福建寄来的铁观音,想喝吗?”

  杨深秀生性豪爽,又喜欢喝茶,忙说:“福建的铁观音是天下名茶,既是鹿藩台寄来的,必定是铁观音中的极品。大人有这等好茶,我怎能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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