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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 作者:唐浩明

第76章 谅山大捷(5)

  听到这里,张之洞的脸色开始缓和下来,对着刘县令和其他前来迎接的人说:“在别的地方,万民伞是用来送那些为百姓做了好事的清官离任的,想不到贵县的风俗当作迎接客人用。我向贵县提个建议,今后官员,无论文官还是武官,以及发财的商贾来钦州,一概免去这个礼节。官府的开支乃民脂民膏,百姓一丝一粟都来之不易,能省则省,切不可铺张讲排场。至于商人,为富不仁者多,不能再以万民伞来助长其气焰。但贵县对新科进士回籍和四代同堂家风清白的八十老者祝寿动用万民伞,却是很好的举措,可以起着激励士人发愤读书,敦劝百姓尊老齐家的好作用,今后应当保持。本督还希望两广各县都向贵县学习,凡对厚风俗、利教化的良行善举,县衙门都应当予以表彰推行。”

  刘县令和所有前来迎接的人员,齐声称赞制台大人的这个好建议。张之洞高声说:“今天,就从我开始,收起万民伞,我们一路步行进驿馆。”

  想不到张之洞如此体恤民情,大家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簇拥着他一同进城,引得许多百姓围观,都在悄悄议论:“两广还从未见过这样平易的大官!”

  吃晚饭时,刘县令对张之洞说:“宋知府昨夜派急足通知卑职,说大人到钦州的目的是看望冯老将军。冯老将军住在荔枝湾,我这就派人到荔枝湾去告诉他,叫他明天上午到城里来,如何?”

  原来是昨天廉州府通知钦州县的,怪不得刘县令事先就在码头上等候,张之洞的本意是并不想这么麻烦县衙门的,他说:“不要麻烦冯老将军了,我们到荔枝湾去看他。”

  刘县令说:“荔枝湾离城有二十多里,路不好走,还是叫他来吧。”

  张之洞放下筷子,沉下脸说:“我是专程来看望冯老将军的,几百里的路都走了,还在乎这二十多里吗?冯老将军快七十岁了,叫他进城,我们舒舒服服地坐着,于心也不安呀!再说,我还要借这个机会察看察看贵县的风气和田里的农活哩!你明天和我一道去,我们都不穿官服,也不骑马坐轿,冯府不要事先通知,沿途百姓也不要惊动。你能走吗?”

  刘县令虽不到四十,却因长期养尊处优,早已发福,肚子大得像怀胎七八个月的孕妇一样,平时连一两里路都不愿走,来钦州做了近三年的县令,足迹不出城外五六里。现在要他走二十多里的路,他如何吃得消?但在这个年近半百的总督面前,他敢露出半点为难吗?忙连声答:“能走能走,卑职也常常到四乡去视察民情的,天气热,明天我们早点吃饭、早点动身。”

  “好,明天我们五点半钟吃饭,六点钟动身,沿途也不打尖了,中午之前赶到荔枝湾。”

  张之洞也不同县令商量,就这样做了决定。

  三、海隅荒村,张之洞恭请冯子材出山

  次日清早,张之洞、桑治平、刘县令连同张彪及县衙门里的两个仆人,一共六个人,组成一个不大不小的行列,向荔枝湾走去。

  早上天气凉爽,带露水的晨风吹到脸上湿润清凉,望着四周的青山绿水、碧叶黄穗,张之洞心里很是舒坦,不断地向刘县令问钦州的民情民风。刘县令昨夜做了充分准备,要在总督面前表露出好形象,故走了十来里路状态还算好。眼下正当七月下旬,倘若在山西,气候明显是秋凉了。但广东天气炎热,雨水充沛,依然是盛夏的光景。过了九点,太阳便晒得使人难受了。张之洞也渐有劳累之感,看身旁的田畴,比起城郊来又差得太多,显得有点贫瘠荒凉,他的心情受到影响,更觉劳累不堪。回头看了看一旁的刘县令,也开始汗流满面、喘着粗气、步履蹒跚了。他拍了拍刘县令的肩膀笑着说:“老弟,歇会儿吧,你是太胖了,负担重,走远路,瘦人要沾光。”

  一声“老弟”,把刘县令的眼睛说得大大的。他压根儿没想到,这位制台大人竟然这样随和平易!他略带几分惭愧之色苦笑道:“不瞒大人说,卑职的确是累了。但大人不说辛苦,卑职何敢言累,卑职不善走路,都是这身蠢肉害的,今后要下决心饿瘦它!”

  张之洞哈哈笑道:“老弟是福气好,我是想胖也胖不起来,几十年都这样了,吃什么都不长肉!”

  众人都跟着总督开心地笑起来,歇了一会儿后,刘县令强忍着全身散架似的痛苦,跟着张之洞和众人一步步地向前走着。终于,仆人告诉他,荔枝湾到了,他忙把这个喜讯告诉张之洞。

  张之洞放眼看眼前的荔枝湾,左右两边都是连绵的小山,正前方一片汪洋。在阳光的照耀下,碧波荡漾,白鸥起伏,显然那是南海。近处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水田,田里随处可见一块块突兀而起的黑色大石头。稻叶青中显黄,谷穗大多下垂了,但禾苗稀疏,谷穗也不长,看来不像是丰收的景象。左侧有一道小山谷,隐隐约约可见山谷里有房屋村落。钦州县衙门的一个仆役对众人说:“冯老将军就住在那道山谷里。”

  “那我们就到那边去吧!”

  张之洞说罢,先迈开步,大家都跟了上来。

  田里有几个汉子在劳作,抬起头来,以颇为惊异的眼光看着这一行陌生的客人。

  快要到小山谷的口子边,只见附近的一块小田里,有一个人正牵着一条大水牛走上田塍。那人头戴一顶斗笠,身穿一件白布无袖短褂,一条过膝盖的半长黑布裤,赤脚上流着泥水,个子矮小,从背影上看,像是一个十五六岁未成年的男孩。

  仆役走上前去指着山谷问:“冯府在这里吗?”

  那人转过身来,摘下斗笠,大家这才发现原来不是小孩,而是一个老头子。这老头子满头白发,却没有留胡须。他一边用手理着头发,一边问:“你们去冯府做什么?”

  老头子说着扯了扯绳索,大水牛跟在后面迈开笨重的四蹄。

  “我们去冯府找冯老将军。”

  老头子牵着水牛慢慢地走在前面,又问:“找冯老将军有什么事吗?”

  仆役顿时神气起来,带着几分自豪的口气说:“制台张大人从广州来到钦州,督署的桑老爷和我们县令刘老爷陪着他老人家一起来见冯老将军。”

  “制台张大人?”老头子突然停住脚步,盯住仆役的脸问,“你是说他和刘太爷一起来看冯老将军?”

  “是呀!”仆役挺了挺胸脯。

  老头子的目光迅速打量了众人一眼,问:“他在哪里?”

  张之洞从这一道目光中看出一种迥异常人的神采,蓦然间一道灵感闪过:莫非此人就是冯子材?他忙跨前一步,走到老头子的身边:“老人家,我就是张之洞,特地从广州来荔枝湾拜访冯老将军。”

  老头子没有吱声,将张之洞从头看到脚,与此同时,张之洞也将眼前的小老头认真地看了看:头脸不大,面色黑里透红,极少皱纹,两道眉毛不太浓密,眉梢处长着几根特别明显的长寿眉,身躯短小却匀称协调,年近古稀却精力弥满。

  “啊,你就是张大帅,真正是远来的稀客贵客。”老头子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来,“老朽就是冯子材,张大帅这么远来荔枝湾,老朽不敢当,不敢当。”

  “你就是冯老将军!”张之洞激动万分,下意识地伸出手来,要来拿冯子材手中的绳索,“我来替您牵牛。”

  “使不得,使不得!”冯子材急得忙将手中的绳索握得紧紧的。

  刘县令见状,赶紧走上去说:“我就是钦州县令刘勉勤,本县来给冯老将军牵牛吧!”

  “也使不得,也使不得。”冯子材的手向一边躲着,正在这时,从小山谷口边快步走出一个三十来岁穿戴整齐的汉子来。

  冯子材高兴地说:“我的老二相华来了,让他来牵吧!”

  说话间,冯相华来到父亲跟前。冯子材指着张之洞和刘勉勤说:“快来参拜二位大人老爷。”又对儿子说,“你先牵着牛快点回家,好好准备一下,我就来。”

  冯相华向张、刘各鞠了一躬,张之洞见冯相华精壮麻利,心里想:果然虎父无犬子。

  冯子材将手中的绳索交给儿子。

  张之洞真诚地对冯子材说:“老将军为国家立过许多大功劳,而今年事已高,应该在家享享清福,何苦还要亲自牵牛扶犁,做这等艰苦力田之事。”

  冯子材爽朗地笑了两声说:“儿孙和乡亲们也都对我这样说,按理应该这样,家里既不缺劳力,也不缺钱用,还要我这老头子下田做什么?不瞒大帅,我是一世劳动惯了,早年下的是力气活,军中二三十年,不是打仗,就是操练,没有一天休闲过,养成习惯了,非动不可。一天不动,这浑身筋骨就酸胀。我下田,说是做农活,其实是活动筋骨,图个自己舒畅。”说罢又哈哈大笑,大家也都开心地与冯子材一起笑。桑治平想起那年去解州拜访阎敬铭,一样地做过大事业、一样地处过高位、一样地离开权要退下隐居,打发日子的方式却迥然不同。他对眼前这个开朗爽快的小老头立即生发亲近之感来。

  “大帅,你从广州到荔枝湾这个偏远的海边来看我,叫我如何担当得起!”

  冯子材的话,不是表面上的客套,而是发自内心的感慨。

  六十八年前,冯子材出生在这里一个半农半渔的家庭。家里苦,他从小没有读过一天书,但天生聪明机灵,学什么会什么,而且比别人都干得好。他种田,是一个好庄稼汉,打鱼,是一个能干的渔民。二十多岁时投军,做了一名绿营士兵。凭着勇敢和机智,他一步一步地从最低级的武官升了上来,职位迫使他不能不识字。识字读书之后,他才明白,原来书里有许多智慧,那些自己用多年的摸索、用血和汗换来的见识,前人早已将它记录在书上了。冯子材后悔读书太晚,也因此对有学问的人十分尊敬。

  三年前,他卸下贵州提督的要职,回到荔枝湾安度晚年。表面看起来,他已不过问世事,但多年的高级武官养成了他关心天下大事的习惯。他知道越南的战事,也知道新来的两广总督便是大名鼎鼎的名士张之洞。冯子材对张之洞很敬重。一敬重他的探花出身。三年一次的进士考试,全国十八行省,有多少异才俊秀,此人居然可以名列鼎甲,不由得冯子材不佩服。二是敬重他的清流名望。十多年来张之洞的一系列奏疏名动海内,身处军界要职的冯子材还能不知?他常常读登载在邸报上的张之洞的奏疏,并要手下的文案和儿孙们认真阅读,视之为文章范本。

  这样一个巍科清望、令他敬重已久的总督大人,亲自来到这个荒寂得几乎无人知晓的海边小山谷来看望他,岂不令他感激、令他兴奋!

  “应该,应该。”张之洞高兴地说,“您是大英雄,二十多年前,我还是一个年轻举子的时候,便已闻您的大名,景仰您的功业,只是没有机会拜访您,这次来到两广,是朝廷送我这个好机会,我怎能放弃!”

  “大帅言重了。”冯子材咧开嘴大笑起来。桑治平在一旁看着,心里想:此人年近古稀,然笑起来却不乏孩童的天真,看来是一个胸襟光霁、克享遐龄(克享遐龄:遐龄,高寿。可享高寿。)的老人。

  两榜出身的刘勉勤也一路走一路思量:这样一个矮矮小小、单单薄薄的老头子,竟是一个戎马终生、军功卓著的带兵将领,真是怪事!眼前的荷笠老者和想象中的绿营提督,怎么也对不上号、合不了榫。他甚至有点怀疑,这是不是一个假冒者?

  冯子材带着大家很快便到了自家门口。比起广州城里大商巨贾的住宅来,冯家的府第固然粗朴简陋,但在乡间山里,却是名副其实的高门大宅。穿过一座三层楼高的木石牌坊,便算正式进了冯府。这里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地分布着二三十间房子,全是冯子材和他的儿孙们及家里的男工女仆所住的房屋。众人在冯子材导引下踏进一间大厅堂。厅堂宽敞明亮,摆着一色的仿明红木家具,正中供奉着一尊陶瓷关帝全身像,两旁站着他的儿子关兴和护刀将军周仓。三尊陶像面前香烟缭绕,鲜果满碟,给厅堂增加一份浓厚的兵家气氛。

  刚一落座,便立刻有几个仆人上来沏茶,摆糕点,冯子材向大家告辞一会儿。片刻光景,再出厅堂的老将军身穿一套黑亮的香云衫,脚踏一双泰西黑皮拖鞋,腰杆挺拔,精神抖擞。头上的白发和浑身的黑装对比分明,益发显出老英雄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气概。张之洞和桑治平都在心里暗暗叫绝,对此行的成功更添几分信心。

  “老将军,您的身板真好!”张之洞不觉脱口赞道。

  “托大帅的福。”冯子材中气充足地说,“老朽虽已六十八岁,却还能吃能睡能喝酒,过会儿,我要与大帅痛饮三百杯,一醉方休!”

  冯子材的军人豪气,令众人肃然起敬。

  张之洞忙笑着说:“我的酒量不大,不要说三百杯,只怕五六杯就要醉倒在这荔枝湾回不去了。”

  “好哇!要真的醉了,就在我这里多住几天,我餐餐请大帅吃刚出海的石斑鱼、大龙虾。”

  说罢,又哈哈大笑,那一股气流仿佛有震动屋瓦的力量。

  张之洞趁势说道:“现在还不是醉酒吃海鲜的时候,老将军,国家局势严峻得很,法国人已欺侮到我们的头上来了。前几天,马尾船厂遭法国人炮击全军覆没的事,想必老将军已有所闻。”

  “我知道。”冯子材脸上的笑容顿时消除,“左相和沈文肃公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福建海军,片刻之间便全军毁灭,太令人伤心痛心了。”

  “朝廷为此已向法国公开宣战,沿海沿江各重要港口码头都要严加提防。”

  “广东的防守在广州,广州的防守在黄埔,黄埔的防守在虎门。”冯子材以一个军事行家的口吻说着,“不知黄埔港和虎门海口防守力量如何?”

  张之洞答:“我来广州后没几天便去了黄埔和虎门,实地察看了一番。黄埔有张轩帅在,虎门有彭大司马亲自坐镇,武器装备也还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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