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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 作者:唐浩明

第80章 谅山大捷(9)

  “是这样的。”辜鸿铭整了整脖子上的浅色丝领带回答,“我离开苏格兰后,第一个愿望是要回槟榔屿看望我的母亲,我的父亲则早在我大学毕业前夕便去世了,他没有等到我学成归来的一天。我在家里还没有住到一个月,马来西亚的英国殖民政府得知我的留学情况,委派我一个公职,要我即刻到新加坡赴任,因为那里很需要像我这样懂得多国语言的人做秘书。母亲说我应该为政府效力,我于是接受了这个职务。我在新加坡一边处理公务,一面利用新加坡的有利条件练习中文,阅读中文书报。半年下来,我的中文水平提高很快。这一天,突然有一个人来到新加坡,因为他,使得我终于下定决心辞掉公职迅速回国。”

  这是个什么人,有这样大的说服力,能使辜鸿铭置母命与政府的委派于不顾,竟然奔回自己的国家?

  “此人刚从法国留学回来,途经新加坡,名叫马建忠。”

  马建忠是个什么人,张之洞不知道,他问桑治平:“你知道这个人吗?”

  桑治平想了想,问辜鸿铭:“他是江苏人吗?”

  “是。他告诉我,他是江苏丹徒人,有两个哥哥,大哥名叫马建勋,二哥名叫马相伯。”

  “我就想到他有可能是马建勋的兄弟。”桑治平说,“马建勋,我见过一面,那时他在亳州做淮军粮台。马相伯现在天津北洋衙门做事。马家三兄弟,在江苏被视为当年的马氏五常(马氏五常:五常,马良兄弟五人,名字里都有一个“常”字,如马良字季常。马家兄弟五人,眼眉中有白毛的马良最好。旧时常用来赞扬同族中的优秀子弟。《三国志·蜀书·马良传》:“马良字季常,襄阳宜城人也。兄弟五人,并有才名。乡里为之谚曰:‘马氏五常,白眉最良。’良眉中有白毛,故以称之。”)。”

  张之洞点点头,心里思索着:马建忠一回国,李鸿章就通过其兄的老关系将他收罗过去了。这是李鸿章的过人之处。李鸿章可以这样做,我张之洞现在也是一方总督,我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做?他李鸿章可以仗着总督的实权,广纳各方人才,我今后也应该如此。收下一个辜鸿铭,通过他的关系再网罗一批留洋人才,看来往后的事情要更多地仰仗从西方归来的读书人。一种渴望留住辜鸿铭的愿望,在张之洞的心中油然而起。

  张之洞的脸上现出蔼然之色,问辜鸿铭:“马建忠和你说了什么?”

  “马建忠对我说,中国是一个有着五千年古老文明的国家,当中国已经高度发达的时候,欧洲这些国家还处在愚昧摸索之中。中国的四大发明恩惠了全世界,若没有中国人的这四大发明,欧洲绝没有今天的发达强盛。我问他什么是四大发明。马建忠告诉我,四大发明,一是造纸术,一是印刷术,一是指南车,一是火药。有了造纸术和印刷术,才有欧洲的书报;有了指南车,才有了欧洲轮船航海业;有了火药,才有欧洲的大炮机枪。我没有想到,外国引以自豪的这些东西原来都是靠的我们祖宗的发明,我顿时有一种扬眉吐气之感。”

  张之洞说:“我们中国人仁慈,发明了指南车,不去造轮船渡海侵略别人,而是造福远行者不迷路;发明了火药不去造子弹杀人,而是做鞭炮,使得过年过节热热闹闹、高高兴兴。”

  桑治平、赵茂昌、刘玉澍都笑了起来。赵茂昌说:“张大人说得好极了,我们中国人是君子,洋人是小人。”

  “马建忠还对我说,”辜鸿铭继续说下去,“中国有好多种学问。两千年前有过一次百家争鸣,大家敞开心怀,把自己的聪明才智都表露出来,经过争论,最后归纳为十大家。他告诉我,儒家叫人如何修身养性,道家叫人如何养心适性,墨家叫人如何勤劳兼爱,纵横家叫人如何从事外交,至于阴阳家、杂家更是有许多神秘的学问,西方人只能莫测高深,不能窥探其奥妙。要了解这些,就得要回到中国去,在那方水土上生存,才能识那方水土的精髓。”

  张之洞不觉哈哈笑了起来说:“这个马建忠也真会说话,他应该到总署去做事才好。”

  “听了马建忠的这番话,我决心即刻离开新加坡回国。我问他,我回国后要拜谁为师最好。马建忠想了一下说,要说中国传授学问的老师真是成千上万,就名师来说,也数以百计;但在我看来,都不必去拜访,也不必去投靠。中国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国势颓唐,谁有拯救中国于颓唐之中的本事,谁就是今天中国最大的学问家。我很高兴地说,我的想法跟你一样,回到中国后,要投身于中国的实务中去,各家各派的学说可以利用空暇去浏览。”

  张之洞想,自己也应该算是一个拯中国于颓唐的大学问家了,不知这个海外学子的心目中有没有自己。

  “马建忠对我说,‘你若十多年前回国,可以去投奔曾文正公,他是中国公认的有真才实学的第一号大人物’。我笑道,十多年前,我还是一个小孩子,他也不会接收我。马建忠笑了说,是呀,可是他现在过世了,你回国见不到他了。不过,他有一个得其真传的学生,名叫李鸿章,他是眼下中国公认的第一号大学问家。你回国后找他,若需要的话,我可以为你写一封推荐信。我说,好,我去找他。”

  张之洞的脸色立时沉下来。他也知道,无论是声望还是实力,李鸿章都远在他之上,但是,当一个海外学子在他的面前如此抬举李鸿章而全然没有提到他时,他心里仍然极不舒服。赵茂昌将张之洞脸色的变化看在眼里,寻思着要在适当的时候说几句话。

  “我离开新加坡,回到槟榔屿,将这一想法告诉母亲,母亲支持我。此时恰好有一支英国探险队要来中国,我就随着他们一起出发。在翻越滇缅边境时,我们遇到了许多险恶,我意识到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我志不在探险,如果死在那里,将大为不值,我于是离开探险队来到香港。在香港遇到一个人,他告诉我,要到中国去投李鸿章,你这点学问远远不够。不如在香港住几年,多读点中国书。我听信了他的话,一住三年。上个月,我偶然遇到了刘玉澍先生。他对我谈起了您,我在香港的报纸上也看过关于您的介绍,于是就随他来到广州,希望见到您。”

  听到这里,张之洞才舒服过来,看来海外还没有无视我张某人。张之洞脸上变化的这一小细节,又被赵茂昌看在眼里,他赶紧对张之洞说:“这几天,我和辜先生谈了几次话。我告诉他,马建忠的话说得不准确,当今天下第一大学问家不是李中堂,而是我们张制台。”

  张之洞听了这话很高兴,满脸堆上笑容,和气地对辜鸿铭说:“你就在我这里住下来,不要到别的地方去啦!我以后常给你讲中国学问,中国最大的学问在我的肚子里。”

  辜鸿铭认真地问:“请问张大人,你肚子里的这门学问叫什么?”

  “这门学问叫什么?”张之洞哈哈笑起来,“它叫天人合一之学,是天底下最高最深的莫大学问。我今后慢慢地传授给你吧!”

  桑治平想起张之洞要他找的两本书,连忙拿出来,走到辜鸿铭的面前说:“这是一个朋友送我的两本书,可惜我不懂洋文,你能帮我看看吗?”

  辜鸿铭接过来,看了看上面一本的封面,又翻了翻,说:“这是笛卡儿的《哲学原理》,此人已死去二百多年,是法国很有名的哲学家、科学家。他写了很多书,这本《哲学原理》是他的代表作,这是法文原版。因为讲的道理太深奥不好读,我在巴黎时用了整整一个星期才读完。”

  辜鸿铭把《哲学原理》还给桑治平,将手中的另一本封面瞄了一眼,说:“这是一本俄文小说,书名叫《父与子》,作者是俄国著名作家屠格涅夫。这本书别看它厚,很好读,作者才华过人,语言优美。我在爱丁堡大学读书时,一天就把它读完了。”

  这番话使在座的两个中国读书人听了目瞪口呆,作声不得。张之洞深感当今中国,正缺少也正需要的就是这种人,不管他提出什么要求,要多高的薪水,也要把他留在两广总督的幕府里。

  张之洞满是关爱地对辜鸿铭说:“辜先生在海外十多年,积累了丰富的西方学问,又学过泰西语言,国家正要的是你这种人才。我想请你留在广州,跟我一道做一些对国家和百姓有用的实事。至于薪水和待遇,我都会从优考虑。你愿不愿意留下,有什么要求吗?”

  “我愿意。”辜鸿铭爽快地回答,“我现在也提不出什么要求,以后我想起什么,再给大人提出。”

  “好。”张之洞满意地点点头,将辜鸿铭从头到脚又重新打量了一番,说,“你不向我提要求,我要向你提一个要求。”

  辜鸿铭有点紧张,不知这位自己国家的大官员会提出什么要求来。

  “辜先生,你既然已回到中国来,就要做一个完全的中国人。今后在我的衙门里做事,不要穿这身西装,明天赵茂昌带你到城里裁缝店去做三套衣服,冬天一套,夏天一套,春秋一套,就算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另外,你的头上没有辫子,要把辫子留下来,一时长不出,先去买条假辫子来。对朝廷来说,这有没有辫子,不是一个留头发的问题,而是忠不忠的大事。这里面的缘故,叫刘玉澍告诉你吧!”

  “我知道。”辜鸿铭说,“我第一次离家到英国去的时候,父亲就对我说,今后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你头上这条辫子一定要留下来,这是中国人的标记。”

  “那后来为什么没有了呢?”桑治平望着辜鸿铭头上梳得很好的西式分头,饶有兴趣地发问。

  辜鸿铭笑了笑说:“我刚到英国时,学校里的同学都笑我脑后的辫子,说它是猪尾巴。我记着父亲的叮嘱,不管别人如何取笑,我一直不剪。一直到十七岁那年,我进了爱丁堡大学,我的一个同班女同学对我说,你的这条辫子真可爱,乌黑油亮,好玩极了,你送给我吧!我很喜欢这个美丽的英国姑娘,心里犹豫好长一会儿,最后还是下了决心,当即拿剪子剪了辫子,对那姑娘说‘你喜欢它,就送给你吧’。那姑娘很感动地收下了。”

  满屋子人都笑了起来,桑治平笑道:“原来辜先生是个多情的男儿,祖宗传下来的辫子为一个姑娘而剪了。”

  张之洞关心地问:“后来那个姑娘嫁给了你吗?”

  “没有。”辜鸿铭似乎并不把它当作一回事,“毕业后她去维也纳学音乐,我去莱比锡学工程,就那样分了手,再没见面。”

  赵茂昌忙问:“你后来娶的哪国女子?”

  “我至今未成家。”辜鸿铭说,“马建忠对我说,中国古代男子是三十而授室,我还只有二十八岁,不急。”

  “好!”张之洞说,“到时我来给你找一个好姑娘!”

  辜鸿铭笑了笑,没作声。

  张之洞也起身说:“眼下就有一件紧要的事要你来办。你带着两广总督衙门的公文到香港去,找到汇丰银行的老板,为两广借一百万两银子。具体如何办理,过会儿桑先生再给你详细交代。”

  辜鸿铭等人刚出门,巡捕便进来报告:“粤海关道黄万全求见。”张之洞叫巡捕带他进来。

  五、冯子材威震镇南关

  黄万全进来向张之洞打个躬后,即从左手衣袖袋里掏出一个五寸长、两寸宽的红纸袋来,双手捧上,说:“这是七月、八月、九月三个月的公费银,三张银票,每张三千两,共九千两,请大人过目。”

  张之洞大吃一惊,心想:这是怎么回事!是行贿吗?光天化日之下,一个粤海关道竟然敢来总督衙门公开行贿,是这个道员胆子太大呢,还是把我这个制台太小看了呢?张之洞想到这里,心里一股怒火猛然升起。他拉下脸来厉声喝道:“你这是干什么?还不赶快给我收回去!”

  黄万全瞪大着两只眼睛,茫然地望着张之洞那张铁青的长脸,托红纸袋的手不由得抖了起来:“大人,您千万别误会了,职道没有别的意思,这是粤海关的例行公事。”

  例行公事?张之洞想,这中间必有名堂,便将拉长的脸收回来,语气和缓地说:“你坐下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万全这才明白张之洞还不知这件事情,神色安定了许多。他坐下,将红纸袋暂时又放回衣袖袋里,悄悄地说:“大人原来不知道,容职道禀告,这是一桩已奉行十多年的成例了。早在同治年间瑞麟任两广总督时,因督署开支庞大,公款不够,当时的粤海关道傅璟为总督分忧,每个月从关税中提取一千两银子以补充开支,从此便成定例。不管谁做粤海关道,他都照样上缴这些银子,也不管谁做了粤督,都照样接收;不同的是,这笔银子是一年年增加,从一千到一千五,再到二千。上年曾九帅来广州后,他的开支更大,遂干脆来了个每月三千,一季上缴一次。职道以为大人已经知道,故未说明,这是职道的不是,希望大人宽恕。”

  张之洞想:总督衙门的开支不够,就从粤海关税中提取,这不明摆着是从国库中揩油吗?这样明目张胆地侵吞国库,居然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惯例,居然可以奉行十多年而无人告发,这国法纪纲到哪里去了!常言道上行下效、上梁不正下梁歪。总督衙门可从海关税中取钱,巡抚衙门便可以从盐税中取钱,县衙门便可以从赋税中取钱。这样一来,岂不全乱了套?这个成例要废除掉,不能再沿袭下去了!正要这样对黄万全说,转念一想:一个月三千,一年便是三万六,眼下唐景崧、冯子材新招的勇丁要军饷,在越南的各支队伍也望银眼穿,大战在即,银子就是士气,银子就是胜利,刚才还在要辜鸿铭到香港去借洋款,为什么这笔银子不收下?既然已实行多年,这三千两银子从关税中提出早已有了合法的途径,就让它这样继续吧,我张之洞今天就拿这笔钱去补充军营好了。

  “黄道。”

  “职道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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