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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 作者:唐浩明

第121章 参劾风波(2)

  “哪里要你自己去写!武汉三镇里的书呆子多的是,你也不用到处找,就到经心书院里去就行了。那里有的是喜欢苏东坡的人。你先找一个出题的人,出它十个题目,然后再找十个人来,每人按题作文,不要一个月一部书就出来了。这些书呆子大多清贫,你只要出高价,他们自然会乐意连文带名一并卖给你的。”

  “好极了!”候补道台不得不佩服督署总文案的过人聪明,他起身谢道,“侄儿永世记得表叔的恩德。”

  一个月后,一部题作《解读东坡》的大书,由赵茂昌亲自送到张之洞的面前。张之洞翻开这部装裱精美、字迹端秀的书,一口气连读了两篇文章,心里十分舒畅。张之洞喜欢东坡,已到了偏爱的程度。在外放晋抚之前,他也曾有过为东坡写一部书的念头,但因他太热衷于时务的缘故,不能长时期潜心静研,书当然无法写成。做了督抚,一天忙忙乱乱的,连一首诗都难以吟了,更何况著书立说?

  “写这部书的栗殿先,好像是个捐班道员。”

  “是的,是的。”赵茂昌忙说,“他来过督署两次,只是没有机会见到您。”

  “一个捐班能有这等学问,也真的不错。”张之洞感叹着,“你跟他熟吗?这人在湖北办过些什么差?”

  “卑职与他打过几次交道。他来湖北五年了,办过十多件差事,在公安一带办过三年河工。”赵茂昌说着,从袖袋里取出一个手本来,递了上去,“这是栗殿先的履历本,请大人看看。”

  张之洞慢慢地翻开栗殿先的履历:祖父拔贡,父亲秀才,本人年纪三十七岁,二十二岁中的秀才,先后参加过己卯、壬午、乙酉三科乡试,皆不售,三十二岁以捐班分发湖北。张之洞在心里说,此人读书人家出身,十年间进过三次乡闱,圣贤之书想必烂熟于胸,不第是命运不济,比起那些连贡院大门都没进过的捐班来要强得多,怪不得他能写得出研究苏东坡的书来。他继续看着:办过放赈、施药、筑堤等事。还管过税卡、稽查过私盐、暗访过命案等,张之洞合上履历,对赵茂昌说:“这倒是个会读书也会做事的人。”

  赵茂昌说:“卑职见过湖北候补道府,少说也有三四十名,这个栗殿先,可说是最出类拔萃的。依卑职看,不但湖北候补官员中无人可及他,就是现任的道府中也少有人比得上。大人叫卑职注意为铁政局物色一个协办,卑职留心观察,这个栗殿先是个最适合的人了。”

  张之洞说:“明天上午,你带他来让我见见。”

  晚上,当赵茂昌把张之洞要接见的事告诉栗殿先时,他欢喜之余,又不无担忧:“表叔,你是知道的,这部苏东坡的书是请人捉刀的,万一张制台要跟我深谈苏东坡,那会不会露马脚呢?”

  赵茂昌笑了笑说:“你看看,到底是偷来的锣鼓打不得的,着急了吧!这就要看你临场表演的本事了。现在是有这个运,就不知你有这个命没有。”

  栗殿先急得头上冒汗,央求:“表叔得帮侄儿一把。”

  赵茂昌说:“这是当面见真相的时候,怎么能帮你?莫非叫张制台不见你了?”

  “不是这个意思。”栗殿先情急智生,“侄儿把这部书也读熟了,若张制台问起苏东坡一般的事,侄儿也答得出点,怕的是他提出什么古怪的问题来。侄儿求表叔帮一个忙。表叔事先准备好一件别的事情等着。到时张制台问的事侄儿答不出来了,便用双手正一正衣领,这是个暗号。表叔见了这个暗号,赶紧就用准备的事来岔开,最好就此让张制台打发侄儿走。表叔帮侄儿这个忙,好比救侄儿一命。”

  赵茂昌哈哈大笑:“亏你也想得出这个点子来,真是个乖角儿,就不知到时能不能哄得过。哄得过是你的命大,哄不过就自认倒霉了。”

  第二天,栗殿先准时来到督署。他在小客厅里足足恭候一个小时后,才被赵茂昌引进张之洞的签押房。坐下后,湖广总督将候补道员仔细打量了一眼,面孔虽说不上端正,两只眼睛却聪明灵动。张之洞指着案桌上的《解读东坡》一书,略带笑容地问:“这部书是你写的?”

  “是卑职写的。来到湖北之前,卑职一心读书,故有时间可以写文章。”栗殿先虽有点心虚,但回答的口气还是肯定的。

  张之洞又问:“古今诗人多得很,你为何独独写苏东坡?”

  栗殿先答:“卑职家从祖父到父亲一直到卑职本人都喜欢苏东坡。卑职七八岁时,就能背他的‘大江东去’,到了十二三岁,就对他的前后《赤壁赋》爱不释手。长大后更知苏东坡不仅诗、词、文章写得好,而且字、画也很好,更为超过别人的是,苏东坡一生历经坎坷而始终旷达乐观,真正的了不起。故卑职从二十岁起,便下决心要好好为苏东坡写一部书,花了十年时间才完成。听说大人也喜欢苏东坡,故托赵老爷呈送一部给大人,恳请大人点拨赐教。”

  栗殿先对苏东坡的喜欢缘由与张之洞完全一致,这几句话将他与候补道员的距离拉近了许多。早在广州的时候,张之洞便因功高位尊而逐渐改变了过去与僚属平等相待的态度,常常是一副居高临下的神态,说起话也满是教训、斥责的口气,尤其对候补官场的那些人更是如此。来到湖北之后,这种毛病更加剧了,以至于两湖官员们见到他都有点战战兢兢的,而眼下,因为这部《解读东坡》,他不再把栗殿先当手下的候补官员看待,而是把他当作一个有学问又爱好相同的文友了。

  “‘大江东去’和《赤壁赋》都写得好,但本部堂更喜欢他闲适的心态。他有一首小词,通过眼中所见的常景,用农夫村妇都能听得懂的口语,说出人生的大道理。这可是真胸襟真本事。栗道,这首词你背得出吗?”

  不料,交谈还没开始,便给问住了。栗殿先急得浑身发热,想给坐在一旁的赵茂昌来个暗号,又想这么早便结束了会谈,绝不会给张之洞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如此,辛辛苦苦的谋划不就白费了吗?暂且敷衍敷衍下。“苏东坡这方面的诗词很多,容卑职过细地想想。”

  “不要想了,我背给你听。”张之洞抚着胡须,兴致盎然地背道: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张之洞真是个可人!栗殿先禁不住在心里呼叫起来。湖广总督的这番摇头摆脑的吟诵,不仅解了候补道员的困境,而且让他充分领略了一个真正的苏轼崇拜者,陶醉于苏词艺术境界后那种文人的真性情:不存自我,化去尊卑。

  “大人记性超人,卑职不胜佩服!”栗殿先连连称颂,恨不得鼓掌欢呼。

  张之洞抚须的手放下,说:“苏轼为什么自号东坡,后人有多种说法。栗道,你主哪一说?”

  栗殿先仅知唯一的一种说法,还是他估计到张之洞会考问这个题目,昨夜临时将捉刀人从经心书院请来询问的。他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暗自得意,遂侃侃而谈:“苏轼自号东坡的缘由,后人考证有多种,卑职认为源自白居易的东坡诗较可靠。苏轼敬重白居易,尤其喜爱白居易作的东坡诗,其中《步东坡》一诗他曾多次书写赠人,《步东坡》写道:朝上东坡步,夕上东坡步,东坡何所爱,爱此新成树。在黄州时,他新建的房子落成。他在新房大厅四壁上画满大雪,署其名为东坡雪堂,以后便以东坡自号。”

  张之洞点点头说:“不错,此说最有道理。他的名作如前后《赤壁赋》等都写在黄州东坡雪堂。”

  栗殿先毕竟是个老于世故的官吏,他知道若总等着张之洞发问再回答,必然很容易露马脚,不如反客为主,拣些自己知道的说给他听,将他的思路引到自己所想好的线路上来,则可收取融洽谈苏的好气氛。他努力追忆在与这部书的捉刀们聊天时所听到的故事,终于让他想起了一个,于是以一个苏轼研究者的身份谈道:“苏东坡在东坡雪堂里吟诗作文,勤奋读书,为后世留下许多佳作,也留下不少佳话。”

  “哦?”果然,张之洞对“佳话”来了兴趣,“说给我听听。”

  “有年冬天的晚上,雪堂外面下着大雪,刮着寒风,天气非常寒冷,苏东坡在雪堂书斋里读杜牧的《阿房宫赋》。东坡很喜欢这篇赋,高声朗诵了一遍又一遍,全然忘记已是半夜三更,也全然忘记外面的风雪。他自己不冷不要紧,却苦了书房外两名值夜的老兵。他不睡老兵也不能睡,两个老兵又冷又困,实在受不住了。一个老兵说,这文章写得有什么好,值得这样反反复复地读,害得我们跟着受苦,何人写的,真是造孽!另一个说,我听了半夜,没听出什么味道来,只有一句说出我的心里话,‘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这句话正合你我两人的心思。当时东坡的小儿子苏过正在旁边的一间房里用功,听到了两个老兵的对话,第二天告诉父亲。苏东坡笑道:‘这汉子不枉跟了我这么久,见识倒真还不错。这句话不正是《阿房宫赋》的点睛之语吗?他看得多准!可惜不会写文章,若是会写文章,不在我之下。’”

  张之洞笑着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东坡跟得久,耳濡目染,也成了半个文人。东坡三个儿子,个个文章出众。特别是你刚才说的小儿子苏过,不仅文章好,绘画也得乃父之风。”

  栗殿先突然又想起捉刀者说起的苏过的一个故事来,忙接下说:“苏过被人称为小东坡。据说宣和年间,他游京师时寓居景德寺僧房。正是盛暑时节,忽然有一天,有几个人抬着一乘小轿来到景德寺,声称奉旨来请苏小东坡。苏过不敢抗拒,只好上轿。轿四周深色帘子遮住,轿顶敞开,上面有一把凉伞遮着太阳。几个人抬着轿子快步如飞,苏过坐在轿中,两旁的景物一点也看不到,只觉耳边风声阵阵,人如在云雾中飞腾。”

  张之洞听得入迷了,禁不住插嘴:“莫不是上界神仙来请他?”

  坐在一旁的赵茂昌也笑了起来。

  栗殿先继续说:“走了十多里路,轿子停住。苏过走出轿,面前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一个内侍前来迎接;走过长廊后,来到一座小殿堂。一进殿堂,只见风流天子徽宗皇帝已坐在那里等候他。徽宗身穿黄色袍子,头戴青平冠,几十个宫女环侍左右。苏过不敢仰视,忙跪下叩头,一会儿,便觉四周异香扑鼻,冷气逼人。他侧着眼睛看了看周围,原来殿堂里积冰如山,一阵阵香雾从冰山上喷出,真有点像是来到神仙境地。”

  张之洞笑道:“这位道君皇帝也不是凡夫俗子,说不定他此刻正在哪座仙观里参拜祖师爷哩!”

  “苏过正在惊疑之际,皇上开口了:你是苏轼的儿子,听说善画窠面,这里有一堵新砌好的白壁,你给它画一幅画吧!苏过起身,来到左侧一堵粉墙边,各种颜料早已调好。他思索一会儿,然后挥笔画起来。一个时辰后,画好了。但见滔滔海浪中有一座陡峭山峰,山峰上长满青松翠柏,松柏中露出一座道观,通向道观的是一条羊肠小道。小道上有一个道士在拾级攀援,那道士背上背了一药袋。徽宗皇帝看后称赞不已,亲自拿起笔来题了几个瘦金体:崂山道士采药图。苏过为皇帝高超的领悟力所佩服。皇帝赐他美酒一壶。他喝了这壶酒后,浑身轻快有飘飘欲仙之感。内侍扶他上轿,一会儿又回到景德寺。苏过仿佛觉得像做了一场美梦似的,仔细闻闻嘴唇,只见酒香犹在,知不是做梦,是真的。”

  “这故事有趣!”张之洞显然被这个传说所吸引,停了一会儿说,“有一个有名的故事,说有人评苏轼与柳永的词的不同处。东坡的词,当关西大汉执铁绰板唱‘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柳永的词,当十七八岁妙龄女郎执红牙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这是说苏词豪放,柳词婉约。其实苏轼的诗词有豪放一面,也有婉约一面。栗道对苏轼钻研颇深,你能否对本部堂说说,苏轼的豪放风格继承了前人哪些人的长处,对以后南宋的词风有哪些影响,他的婉约之风又体现在哪些名作上?”

  张大人对东坡的兴趣真是太浓厚了!赵茂昌听到张之洞提出这样大的一个问题来,心中暗暗吃惊:这样的题目是可以再写一部书来的,漫说栗殿先是个冒牌货,即便那些对苏轼真有研究的学究,要答出这个问题来也不容易,看来备用之物该出手了。这时栗殿先早已将衣领正了两次,正在焦急不堪之际,看到赵茂昌的脸转过来了,忙向他投去求救的眼神。赵茂昌会心一笑,从左手袖里掏出一沓纸来,走到张之洞的身边说:“这是辜汤生昨夜里交给我的一沓译稿,并特别指出英国的《泰晤士报》已报道湖北将建世界第一大型铁厂的消息,正在伦敦休假的俄国皇太子表示要在明年访问中国,其间一定要来武昌拜访铁厂的创办人。”

  “哦,这样重要的消息,你为何不早说!”张之洞一把接过辜鸿铭的译稿,一边看一边说,“栗道,你先回去吧!关于豪放和婉约的事,我们下次再谈。”

  如同奉到特赦令似的,候补道员从囚室里解脱出来。他赶紧起身,向张之洞深深地鞠了一躬,又特地向赵茂昌报以感谢的微笑,然后匆匆走出督署签押房。

  二、归元寺状告湖广督署总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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