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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 作者:唐浩明

第125章 参劾风波(6)

  光绪点点头,心里想:徐致祥并不否定张之洞的一切,过去是同寅,关系不错,这次参他,看来不是出自私怨。

  不料年前,荐擢巡抚,晋授兼圻,寄以岭南重地,而该督骄泰之心由兹炽矣。

  光绪自思,官高功大,渐萌骄泰,前朝这种人多了!翁师傅常教导说,满招损,谦受益,看来张之洞忘记了这条古训。

  下面徐致祥从懒见僚属、任人轻率、敲索富家几个方面叙说了张之洞的不是。又说王之春佥壬,掊克聚敛,报复恩仇,夤缘要结。另赵茂昌是细人,官场上多有谄媚赵以钻营差缺。张之洞倚此二人为心腹。这些,光绪都记得清楚不再看下去。

  跳过这些,再看看张之洞到湖广后是如何荒谬的:

  该督创由京师卢沟桥至湖北汉口之说,其原奏颇足动听,迨奉旨移督湖广,责其办理,该督奉命即爽然若失。明知其事必不成,而故挟此耸动朝廷,排却众议,以示立异。铁路不行,则又改为炼铁之议。以文过避咎,乞留巨款。今日开铁矿,明日开煤矿,此处耗五万,彼处耗十万,浪掷正供,迄无成效,又复百计弥缝,多方挡求,一如督粤时故智。

  光绪皱了皱眉头,此一大段文字,其实并无贪污勒索实据,只是说不该办铁厂、耗资过多而已。这也能作罪责吗?

  最后一段文字,若就文论文,文采和气势都很好。光绪五岁发蒙,八岁开笔,翁师傅耐心指导他如何起承转合,如何设辞修饰。但光绪生就的缺乏才情,无论怎样诱导,文章总是写得干巴枯燥,没有味道。但他知道“言而无文,行之不远”,故又对能写好文章的人很是佩服。徐致祥的整个折子虽然文字平平,然而这结尾一段却写得甚好,他拿起折子,禁不住高声念起来:

  臣统观该督生平,谋国似忠,任事似勇,秉性似刚,运筹似远,实则志大而言夸,力小而任重,色厉而内荏,有初而鲜终。徒博虚名,无裨实际,殆如晋之殷浩。而其坚僻自是,措置纷更,有如宋之王安石。方今中外诸臣章奏之工,议论之妙,无有过于张之洞者。做事之乖,设心之巧,亦无有过于张之洞者。此人外不宜于封疆,内不宜于政地,唯衡文校艺,谈经征典,是其所长。昨岁该督祝李鸿章寿文有云,度德量力,地小不足以回旋。夫以两湖幅员之广,毕力经营,犹恐不足,而嫌其地小,夷然不屑为耶?该督之狂妄,于此可见一斑。

  “皇上,您在朗诵谁的好文章?”

  光绪正读得起劲,翁同龢已走进毓庆宫小书房。光绪亲政后,为表示对师傅的感谢,特地准许翁同龢在平时免去跪拜礼节,还是如同过去授读时一样:向皇上鞠个躬就行了。当下,翁同龢走进来,一边鞠躬,一边笑眯眯地对着皇上说话。“皇上万几之暇,尚能不废吟诵,老臣欣慰至极!”

  “师傅请坐。”

  翁同龢在光绪对面坐了下来,立即便有小太监托来一个十分精致的黄地白龙上盖下托小茶碗。光绪将手中的折子递给翁同龢:“这是刚送上来的一道参折,朕见他文章不错,便不觉失声念了起来。”

  “参折?”翁同龢接过折子,“谁参谁?”

  “大理寺卿徐致祥参劾湖广总督张之洞。”

  翁同龢将折子展开来,从袖口袋里掏出一副西洋进口老花镜戴上,急速地看了起来。徐致祥的参折说上就上了。他到底参劾张之洞一些什么呢?

  “就是为了它而将师傅请过来。”待翁同龢看完折子后,光绪说,“师傅看这事宜如何处置为好?”

  翁同龢放下折子,取下老花镜,嘴唇紧闭,面容端肃。光绪盯着师傅这副神态,突然之间,似乎发觉师傅已经衰老了。师傅今年才六十三岁,头发胡须便全部白了,胖胖的面孔上长满大块大块的老年斑,身体臃肿,步履龙钟,一切神态都仿佛古稀之年的老人。光绪知他无子,心里想:莫非是为此事而忧愁成这个样子?一丝怜悯之情油然而生。本想和他聊聊家常,劝慰劝慰,但光绪平日知道师傅端庄严肃,轻易不言琐事,更何况今日请他过来是商讨参折的大事,更不宜以别事分心,只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打消这个念头。

  思索好长一会子,翁同龢终于开口:“老臣为皇上有徐致祥这样的骨鲠之臣而贺喜。”

  犹如先前听师傅授读一样,光绪瞪着两只虽神采不足却也清纯可爱的眼睛,凝视着师傅,听着他那夹杂点江南口音的北京话。师傅说话总是不疾不徐,和蔼清晰,光绪很喜欢听。

  “张之洞历任史官学政,外放巡抚,擢升总督,朝廷对他的恩眷之隆,依畀之盛,可谓少有人能及。外放这些年来,张之洞虽实心做过不少好事,却也办了不少有损朝廷威仪的荒唐事。”

  翁同龢打开茶盖,一股清香沁出水面,他浅浅地呷了一口,继续说下去:“老臣常听人说起张之洞的闲话,如在山西时率性提拔官员,擅自派兵丁下乡以拔罂粟为名骚扰百姓。尤其在粤督任上擅开闱姓赌,以官府名义将朝廷抡才大典与市井无赖的赌博连在一起。辱没朝廷,斯文扫地,再无过于此事。一个总督居然可以为了几个钱,做出这等事来,实不可思议。那时我就想上折弹劾,只是因为越南战事未了,为大局着想,只得隐忍下来。”

  所谓“为大局着想”是翁同龢临时想起的托辞。其实,翁同龢之所以没有上折参劾,是因为第一他顾忌着慈禧太后。他知道这些年张之洞的飞黄腾达,无非是因为慈禧恩宠器重的缘故。从晋抚擢升粤督,完全是慈禧对张之洞的格外重用。慈禧正要用他捍卫国门,你却去参劾他,老太太能高兴吗?一旦犯了老太太的虎威,你能有舒心日子过吗?何况那时他刚从军机处被撵出来,正冷着哩!第二他顾忌着醇亲王,他知道醇亲王一直是支持张之洞的。第三他顾忌着张之万。张之万四朝老臣,眼下正受着宠信,协办大学士兼工部尚书,又新进了军机处,成为名副其实的宰相,得罪了这个老头子,也不是件好事。就这样,书生出身的翁同龢虽对张之洞亵渎斯文甚为仇恨,却隐忍不敢发。

  现在太后归政住颐和园,醇亲王也已去世两年多,张之万老迈多病很少过问军机处的事,更重要的是自己一手授读的皇上已亲政几年了,一句话,今非昔比了。翁同龢认为,应该通过皇上的名义更多地推行自己的主张,实现从早年起就树立的一匡天下的宏伟抱负。

  “近年来张之洞仗着战功,骄慢倨傲之心日益严重。他在广东的那些所作所为和到湖北这两年来大肆兴作,好大喜功,老臣多次听到来自两广两湖人士的议论,老臣心里也有看法。徐致祥不畏权势,不惑于假象,敢于上这等参折,确为难能可贵。老臣以为,徐致祥此举应予支持,此折不能留中而让它悄没声息地淹了。”

  光绪点点头,明白了师傅的意思,这与他的想法也大体相符。但他还是有所顾虑:“师傅,张之洞为国家立过大功,又是太后信任的重臣,折子若不留中,又该如何处置为宜呢?”

  这两三年间,凡遇军事外交及大臣升黜调迁这些大事,光绪都要事先跟师傅在毓庆宫密商,这既是他对师傅的极端信任和尊重,也是借此进一步学习为政之道。在这一方面,光绪远胜他的堂兄同治。同治皇帝载淳酷肖其母,在上书房读书期间便不安于书卷,时常偷偷外出冶游,亲政后更是摆出一副天子架势,不但李鸿藻、翁同龢这些师傅的话不再对他起作用,甚至连自己生母慈禧的话,他也阳奉阴违。亲政不久,轰动全国的就地处决安德海的圣旨就是由他亲手颁发的。载淳十九岁上死去,帝王事业还刚刚起步。倘若天假他几十年,或许可以成就一番可圈可点的帝业,也或许会是个刚愎自用、将天下苍生当作手中玩物的暴君。与禀赋刚烈的同治相比,性格懦弱的光绪这种谦逊稳重的态度很令翁同龢满意。他常常会将自己的两个皇帝学生作些比较,尽管光绪有不及同治之处,但整体来说要好得多,翁同龢对光绪寄予着极大的希望。因此,每探讨一件事时,他都会有意识地对之作详尽的剖析,以便使年轻的皇帝,通过对一桩桩具体事情的分析,逐渐掌握处理军国大事的技巧,提高办事的能力,早日成熟起来,做一个有大作为的英明天子。

  眼下,这道参劾又是一个极有代表性的例子,翁同龢清了清有点老化的喉嗓,耐心地对着光绪说:“皇上处事的稳重态度,老臣心里很是欣慰。皇上居九五之尊,一言可以兴邦,一言可以亡国,所以深沉稳重,自古以来便是人君的第一等好品质。皇上正在朝这个方向努力,老臣欢喜无极。”

  这一番话,是两朝帝师翁同龢在上书房几十个春秋里常常说的话。这就是循循善诱,启沃帝心。

  “皇上深沉稳重,固然是第一等品质,但不等于该办的事不办。皇上仁厚慈爱,这是大清之福,也是天下臣民之福,此乃为人君之基础。然为人君者更需有高于臣民的仁慈,方能成就大业。高于百姓之仁慈,谓之大仁大慈,它不以一人一事为考虑,而是怀抱社稷,着眼长久。古人云‘计利当计天下利,成名宜成万世名’者,此之谓也。”

  翁同龢深知自己的学生禀赋懦弱,又备受压抑,遂先从这里入手,因人施教。

  “世事纷乱,人心难测,自古人君,当威临天下,以严厉治国。张之洞受两朝特达之恩,蒙太后破格简拔,更应勤于王事,为督抚表率。但他不知检束,日趋骄慢,荒怠政事,宠信小人,皇上对张之洞非加以抑制不可。”

  翁同龢端起光绪赏赐的极品龙井,抿了一口,顿觉神志清朗,于是侃侃说下去:“此时借徐致祥的参折,抑一抑张之洞,老臣以为有三点好处。一可以张皇上君威。皇上亲政以来,还没有处分过二品以上的大员,一些宵小之徒便误以为皇上一味宽容。此次严惩张之洞,可以昭示天下臣工:祖宗之法不可轻慢,朝廷之政不可荒怠,皇上天威不可冒犯。让大小臣工知道,皇上将秉列祖列宗之志,励精图治,中兴大清。”

  这番话光绪听了很是舒心。自小起,师傅便叫他以列祖列宗为榜样,洗刷几十年来的朝纲疲沓之风气,但他不知从何处着手,现在寻到了其中的一条:严惩大员以示威厉。

  本来,翁同龢可以顺着这个意思说下去,说出下面的话来:亲政之前,朝廷大权在太后手里,内外臣工并未将皇上看得很重,现在正宜趁机昭示天下,大权已从太后转到皇上手里来了,过去受太后恩宠者应赶快改换过来,投到皇上的门下,才有将来的锦绣前途。但这些话他不能说。恪守以孝治天下的儒家信徒翁同龢,深知不宜这样开导皇上,以令皇上生出不孝之心,做出不孝之事,何况太后对他本人及他翁氏家族一向也是恩德深重的。他也不敢这样说,太后最忌讳有人在她和皇上之间说什么。当年同治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尚且时时提防,有好几个臣子就以“离间骨肉”的罪名遭到重惩。何况光绪并不是她的亲生,她岂不防范更严?出入宫中几十年的翁同龢,十分清楚宫闱内部的争权夺势,远比外间来得神秘而残酷。说不定这毓庆宫里就置有太后的耳目,万一有什么风声传到她耳中,那还得了!翁同龢说到这里,立即转弯:

  “这第二,可以挽救张之洞。张之洞有学问才干,也会做事,朝廷不愿意看到他自己毁了自己。皇上趁早敲敲他发热的脑袋,让他改邪归正,今后还可以为朝廷办事。第三,皇上此举,也是对徐致祥的鼓舞。扶持正气,遏制邪道,历来为人君者的本职。奖励什么,惩处什么,这是引导社会风尚的最好方法。参劾张之洞这样的人,皇上都支持,还有谁不能参劾?史官言官们必定会额手称颂,高歌皇上圣明,今后他们上疏纠谬就更有兴致了。”

  “翁师傅,是不是叫御史台派几个御史微服到两广和武昌去私访,查实徐致祥折子里说的事?或是朕派两个钦差到南边去,以示朝廷对此事的重视?抑或干脆让内阁拟一道旨,叫张之洞来京陛见,要他向朕当面说清这些事?”

  “皇上天纵睿智,一时间便有了三种处理方法,而且都在可行之列,老臣心里真是高兴呀!”

  翁同龢这句话不全是客套,他是从心里希望光绪有能力、有才干,因为这中间有他的不可抹杀的一份功劳在内。“只是,还可以有别的更为妥帖的办法,容老臣细细地想一想。”翁同龢凝神望着那只精致的景德镇官窑中的神品茶碗,思索片刻说,“御史微服私访好是好,但时下御史台没有几个脚踏实地的人,大多为轻率躁动、沽名钓誉之辈,老臣一时真的还想不出可以派出京师办这等大事的人。钦差当然也可派,但影响太大,除非大的命案、盗案或谋逆之案,一般通常不派,为的是免去众口嚣腾、人言啧啧,不成事反而坏了事。让张之洞进京陛见也可,但湖广重镇,两三个月里没有总督在位也不合适。谭继洵庸懦,做鄂抚都已吃力,署理湖督更是难以胜任。老臣想,此事可密谕两广总督李瀚章和两江总督刘坤一。命李瀚章就地查清张之洞在广州的事,刘坤一派员去武昌查出张之洞在湖广的事。李瀚章和刘坤一都是文宗爷简拔的老臣,忠于朝廷,赤心任事,他们两人是张之洞的前辈,即便此事今后让张之洞知道了,他也不可能对他们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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