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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 作者:唐浩明

第139章 外宾访鄂(10)

  尽管铁政局的督办蔡锡勇对这一宏伟决策没有把握,但铁厂和枪炮厂上上下下已经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建设高潮,一座座厂房在日夜修建,一座座烟囱在天天加高,一架架机器在快速安装,一船船煤铁在不断地运来,两个紧挨的工厂工地上,一派热火朝天、人声鼎沸的景象。

  尽管湖北省的最高长官谭继洵以及大部分道府态度消极,但王之春、陈宝箴支持有力。王之春掌管银钱藩库,陈宝箴控制江湖黑道,生财都有路子,半个月便筹集到五十五万银子,保证了施工不致中断。然而,户部却一点响动都没有。

  原来,户部的态度正如谭继洵预料的:根本不把张之洞的设想当一回事。户部现在是翁同龢的一统天下,满尚书熙敬不过挂个虚名而已。撇开翁同龢对张之洞的成见不说,户部多年来便是在捉襟见肘的狼狈处境中过日子,国库收入年年减少,除救荒赈灾等常务外,铁路、电线、购买洋枪洋炮这些新的开支年年增加。慈禧虽然住进颐和园三四年了,但园工并未停止一天,浩繁的开支常使书生气颇浓的状元公心疼。他翁同龢即便有点铁成金之术,也应付不了每天雪片似的飞来的索银奏报和四面八方的巨大开销!

  看到由外奏事处转来上面批有“户部阅”朱批的湖广奏折,翁同龢只是淡淡一笑,对着身边的司官说,一个俄国皇太子来顺便看一看铁厂,就值得这样小题大做兴师动众吗?张香涛做了十多年的督抚了,还不改当年好出风头的旧习,真是拿他没法子!说完,将它存入柜子中,再没有下文了。

  一个月了,还不见户部的批文下来,张之洞急得不得了,发四百里快函给杨锐,叫他打听下户部的消息。杨锐通过在户部做员外郎的一个朋友得知:奏折在户部给淹了。接到杨锐的回信后,张之洞气得大骂:“翁同龢是个误国的权臣!”

  户部这条路给堵了,总还得再设法弄些银子来呀。借!万般无奈之下,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向谁去借呢?姐夫鹿传霖那里已借过一次,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桑治平告诉他,当年他提拔的太原知府马丕瑶已擢升广西巡抚了,可以请马帮帮忙。张之洞想想也是,但广西是个穷省,比山西好不了多少,不能叫别人太为难。便写封信给马丕瑶,请他酌情腾借十五万。即使马丕瑶答应借,缺口还很大。放眼海内各省,再没有哪个巡抚过去与自己有特别交情了。

  王之春说:“官银借不到,干脆借私银算了。”

  张之洞说:“你是说到票号去借?总督衙门向票号去借钱,传开去会成为百姓的谈资,不合适。”

  “不向票号借,向私人借。”

  “商人的银子都在周转中,叫他马上拿出几十万来怕不可能。”

  王之春笑道:“也不向那些商人去借,他们都胸无大志,鼠目寸光,即使一次拿得出,他也不会借给你,他怕你不还他。到时你是总督,他又不敢跟你打官司,与其将来吃亏,不如现在不借。”

  张之洞摇了摇头说:“爵堂,这我就弄不清楚了,不是票号又不是商人,还有什么人家里藏着几十万两银子等着你去借?”

  王之春依旧笑笑地说:“有一个人,中西结合,亦官亦商,海内一大能人奇人。我想香帅如果向他去借,定然不会碰壁。”

  “这人是谁?”张之洞一边摸着胡须一边想着,“你是不是说的盛宣怀?”

  “正是他。”王之春哈哈笑起来,“香帅不是说过,那年您从广州来武昌,船过上海时,他专门从天津赶来,跟您谈起湖北的煤铁矿藏的事吗?现在湖北煤铁遇到困难,我看他不会袖手旁观的,您不妨试试。”

  “叫他借三十万,他拿得出吗?”

  “我想他拿得出。”

  “好吧,试试看吧。”张之洞说,“现在只剩下这条路了。”

  “还有一条路可走。”王之春颇有成竹地说,“官银私银之外,尚有洋银可借。”

  “啊,是的,你提醒了我。”张之洞的心情开朗起来,“马丕瑶、盛宣怀那里若借不到的话,我们就向香港汇丰银行去借。只是湖北的关税收入不如广东,担保的条件不硬。”

  “我们握有一个很硬的条件呀!”

  张之洞一喜:“你说的是什么?”

  “香帅,”王之春的双眼里闪着亮光,“我们可以拿今后炼出的钢铁来担保哇!”

  “爵堂,你真有办法。”

  张之洞拍了拍王之春的肩膀快乐地笑了起来,心想:这人心眼儿真是活络得很,可惜,两湖这样能办事的官员太少了!

  没有多久,马丕瑶回了亲笔函:“十五万借款单理应遵命照办,只是广西实在贫困不堪,千方百计,才只凑出九万两,剩下六万两当再过两个月筹措。敬希宽谅。”

  张之洞知马丕瑶是个实诚君子,便回函说有九万已很感激了,广西穷困,剩下的六万不必费神了。

  至于王之春推荐的借主,其为人则远比马丕瑶要复杂得多。住在天津的盛宣怀,此时已升任天津海关道兼津海关监督和中国电报总局督办,轮船招商局督办,集中国最肥的官缺和最赚钱的洋务企业头目于一身。他上得李鸿章的宠信,下靠包括郑观应在内一批人才的襄助,精明强干,长袖善舞,把个亦官亦商的事业做得轰轰烈烈红红火火。若论个人资财而言,说他富甲天下并不过分。早在二十多年前他便看中了湖北的煤铁,知道那都是能发大财的好东西。那年专程去上海拜访赴任途中的张之洞,便是冲着那些黑金子的,若张之洞同意,让他来办更好,即使不同意也给张之洞备一个案。所以当后来张之洞谢绝了他的要求后,他并不后悔此行。这几年来,他一直以极大的兴趣关注着龟山脚下的那座铁厂,不止一次地感叹张之洞的见识和魄力不仅远在一般平庸督抚之上,而且骎骎然直追李鸿章。张之洞比李鸿章年轻二十多岁,如此看来,执明日督抚牛耳,领将来政坛风骚的,岂不正是这颗冉冉而升的新星吗?盛宣怀多么想和张之洞拉近关系,可张之洞不像李鸿章,清高而自负,难以靠拢。

  去年郑观应陪同张謇从武汉回到上海后,又到天津去了一次,向盛宣怀谈起了铁厂的状况。这位《盛世危言》的作者眼光比世人尖利高远,如同他能从常人眼里的盛世背后看出潜在的巨大危机一样,他也看出了表面风光的铁厂背后存在的许多弊端:衙门做派,无人真正负责,人浮于事,铺张浪费严重,技术工匠缺乏,管理涣散,整个铁厂好比一只蒙着虎皮而没有血肉的假老虎。郑观应预料这个铁厂很难办得成功,今后不是负债累累,便是中途夭折,难有别的好出路。盛宣怀尽管没有亲自去看,但他相信郑观应的分析不错。这正中了他的预见。盛宣怀办了二十多年的洋务,也与许多外国企业家有深交,积自己的经验和别人的研究,他清醒地认识到,洋务这个从洋人那里传过来的玩意儿,只能按洋人那套办法去做;若只知从洋人那里移来机器和技术,而不把洋人成功的管理措施移过来,所谓的洋务便徒有外壳而没有内质,徒有皮毛而没有灵魂。张之洞把铁厂办成今日这个样子,恰恰是因为他不懂这个道理而沿用官场一套的缘故。

  当然,铁厂尚未建成投产,存在的这些弊病目前还不至于形成大的障碍,也只有郑观应这样的人才看得出。正在兴头上的张之洞可能根本发现不了,即使看出些,估计他也不会太重视。有一次他跟李鸿章略微说了说。李鸿章冷笑道,张香涛那人一贯大言欺世,他办铁厂,炼不炼得出钢铁是次要的,他图的是虚名。

  盛宣怀知道李、张二人成见甚深,李鸿章说的是挖苦话。铁厂即便今后办不成功,但张之洞本人的气魄还是可嘉的。盛宣怀对张之洞在湖北办的洋务局厂仍投入很大的关注。

  现在这位号称理财能手的湖广总督因银钱的困窘,来向他借钱了。通常人面对借钱的事都头痛,盛宣怀对张之洞的借钱却是高兴得很。这主要还不是因为张之洞日后会取代李鸿章而预为张本,而是因为他看准汉阳铁厂不管是成是败,都会是一个巨大的存在。他乐意插手其间。

  接到张之洞的借款信函,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干脆送他三十万两,不要还了。但转念又想,是不是太巴结了,李鸿章知道后又会怎样看待自己呢?如此赠送好比捐款,自己不成了慈善家吗?四海之内,盼望捐款的人千千万万,你今后如何应付?要不,不要张之洞的利息?想想也觉得不妥,无息贷款在国外是用来扶助贫穷,建铁厂并不属于此类。最后盛宣怀决定按票号利息的一半借三十万银子给湖北。这是属于低息贷款的范畴,彼此之间既显示友好又不至于伤自尊心。

  张之洞接到盛宣怀的信后,果然大为高兴。

  经过两个多月的突击抢建,两个主要厂:炼生铁厂与炼熟铁厂都已初步建好,炼生铁厂已安装好购自比利时的高炉两座,炼熟铁厂也已装好购自英国的搅炼炉一组四座。其他如机器厂、鱼片钩钉厂、造铁货厂、轧钢轨厂已经基本建成,烟囱已高高地竖起八座,大冶的铁矿石、马鞍山的煤也在工厂空坪上堆起了六座小山。又配备大小斗车四十五辆,各种料车大平板车四十辆,还有载重吊车四辆。张之洞每隔八九天要亲自来铁厂视察一次,对工厂的进度很满意。每次来他都要赞扬蔡锡勇一番,鼓励他再接再厉。蔡锡勇虽有一肚子不合时宜的话,面对着热情似火的总督,只得把它藏在肚里不说出来。看看离预定日期只有一个月了,蔡锡勇实在忍不住要说话了,因为面临的许多难题非得要总督本人才能解决。

  又一次视察完毕后,蔡锡勇将张之洞请到督办办公室里,焦急地说:

  “香帅,有几件大事,非得请示您定夺不可。”

  “什么事?你说吧!”张之洞一边摇扇子,一边说。

  “这都是刻不容缓的事情。”蔡锡勇拿手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最大的是炼钢厂的两座高炉。因风的缘故,已停在香港半个月了,就是明天启航,也要二十天的时间才能到汉阳,这两座高炉是装不好了。没有高炉,所有其他附属机器都装好,也不能称之为炼钢厂;当然,也就更遑论炼钢了。”

  其实,炼钢厂才是整个铁厂的真正核心。停在香港的两座高炉,是利物浦机器厂专为汉阳铁厂设计建造的贝塞麦转炉。为造这两个炉子,该厂花了一年的时间,得知俄皇太子将来汉阳的消息,铁政局即刻发电报给驻英公使馆,由驻英使馆再电告利物浦必须在九月中旬运至武汉。工厂日夜加班,按期将这两座高炉运上船,驶出了爱尔兰海,预计两个月后可抵达龟山,却不料受阻于风。

  老天爷不合作,张之洞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沉吟良久后说:“炼钢厂的事先搁着,其他的事呢?”

  “炼铁用的是焦炭,不能直接烧煤。前天我们将马鞍山煤炼出的焦炭进行化验,结果证明不合格,马鞍山的煤不能用。”

  这可真是桩大事。辛辛苦苦开采出来的马鞍山煤却不能用,而且直到这个时候才发觉,张之洞恼火起来:“当初大家都说可以,为何现在又用不得了?”

  望着张之洞峻厉的目光,作为一个技术上的最高决策人,蔡锡勇觉得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语气沉重地说:“这事卑职有责任。当初化验时用的煤是早些年英国矿师提的存煤,几项大的指标勉强合格。这一年来大量的煤是从另外的煤井出的,外表看来没有区别,以为可以用,没有提前再化验,这是我的失职。”

  这个问题可就大了。马鞍山的煤不能用,今后怎么办呢,又用哪里的煤呢?张之洞的心也立刻沉重起来。总结教训,寻找出路是以后的事,当务之急是要应付俄皇太子。

  “有补救的办法吗?”

  “有。”蔡锡勇肯定地回答,“我已访到上海码头上存有五千吨德国威斯伐利亚焦炭。这是世界上顶好的焦炭,开平煤矿的上等好煤都炼不出这样的焦炭来。”

  “那就赶快去将它全部买来!”张之洞断然拍板。

  “只是价格贵了点。”蔡锡勇嘴里有点嗫嚅。

  “怎么个贵法?”

  “一吨焦炭,要二十两银子,与买一吨生铁的价一样。”

  张之洞吃了一惊,如此说来,我还开什么铁厂炼什么铁,不如拿银子直接去买铁好了,今后若长期用二十两银子一吨的德国焦炭来炼铁,岂不是白白地将朝廷银子化为水,给天下人一个大笑话!这种事决不能长期做,但眼下救燃眉之急也只得这样了。“那就先买一千吨吧,对付过这一次,以后再说。”

  燃料的事算是解决了,蔡锡勇略微松一口气。

  “还有一件事,炼生铁厂的高炉昨天检查时,发现有一座炉子的炉底风口至炉身中部有一道半寸宽的裂缝。这道裂缝若不堵死,则不能使用。”

  “有办法可以堵死吗?”

  “有是有,但我们这里不行,一是没有这个技术,二是缺堵缝的材料。用电报与停泊在香港的利物浦厂运炉子的船联系,船上说他们有办法。技师和材料都有,但至少要二十天后才能到达,不知来不来得及。”

  张之洞说:“这不要紧,若来得及更好,来不及我就用一个炉子。有一个炉子出铁,我也是竣工投产了。”

  到底是总督,魄力宏阔,不像自己这样拘泥,蔡锡勇放心了。

  “香帅,这两个月来卑职全副精力都用在铁厂上,昨天陈念礽才告诉我,枪炮厂无论如何不能投产。”

  “为什么?”张之洞又是一惊。

  “江南制造局不愿卖机器给我们,说多余的机器一台都没有。”

  “这一定是李少荃在刁难!”张之洞愤愤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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