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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 作者:唐浩明

第168章 与时维新(10)

  汪康年随即走前一步,向康有为抱拳:“我对康先生仰慕已久,你的大著和几道上皇上书我都拜读过,早想结识,只是无缘。昨天我听说康先生还会来督署,便请香帅带我一起来见面,今日如愿得见,快慰平生。”

  康有为来督署已经三次,还没听见过哪位衙门里人说过这样诚恳的话,知道汪康年是个真心仰慕他的人,心中甚是高兴,也忙拱手:“穰卿先生过奖了。张大帅创办的两湖书院在海内士子们心目中有着崇高地位,穰卿先生身居书院史学教习,定然学富五车,钦佩钦佩。”

  张之洞正要使汪康年在康有为眼中有个好印象,便接了他的话题说:“穰卿是甲午科的进士,他的志向高洁,不愿做俗吏,却要跑到武昌来跟老夫做点事。他的学问诗文,老夫都不及。”

  汪康年忙说:“香帅这话,令我无地自容。”

  康有为见汪康年身为进士,不去做官,却来书院做一个无权无势的清闲教师,心知此人确不是俗气的读书人,不觉生出几分敬意来:“穰卿先生志向可嘉。”

  “都坐下吧!”张之洞待康、汪二人坐定后,开门见山地说,“康先生,你的两部大著和奏章、诗文,老夫都已读过。你这忧时忧国之心,老夫也甚是体谅。你准备在上海办强学分会,创办报纸,老夫都予以支持。”

  康有为今天是准备了一肚子话,来向张之洞游说,希望能支持他的事,不料尚未开口,张之洞便这样直截明白地表示支持的态度,令他颇为意外:这的确是一个做事的人,怪不得在湖广办了那么多的洋务局厂。康有为心里想,嘴上忙说:“谢大帅的大力支持。”

  “我还要拿出点实际东西来。”张之洞接着说,“我比不得王文韶和袁世凯,他们有钱。我虽然做了一世的官,却没有学到积攒私房的本事,我只能捐给你们五百两银子。银子虽少,却是清清白白的俸金。另外,江宁藩库再拨一千两银子,作为你们的开办费。”

  康有为不名一文,眼下最缺的便是银子,有这一千五百两银子,在上海租房聘人张罗会务就有了切实的保证。他满心欢喜,起身向张之洞作了一揖:“大帅的慷慨解囊,江宁藩府的大力资助,康某代表京师强学会和即将开办的上海强学分会表示由衷的感谢。”

  “感谢不必。”对于康有为的这个举动,张之洞面无表情,“只是你们要把事情办好,千万不要在上海给老夫添乱子惹麻烦。”

  康有为从张之洞的神情和说话的语气中,感觉到与刚才的热乎不大相协调的冷意,遂答:“大帅放心,强学会是为了我大清的富强而建立,决不会给大帅添乱子惹麻烦。”

  “那就好。”张之洞指了指汪康年说,“我还要给你安排一个助手,就是这位汪康年汪穰卿。他能支持你们的事业,相信你们会合作得好的。”

  张之洞的这一招,康有为倒没有想到。张之洞派人来,毫无疑问,是代表官府来监督的。京师的强学会,就因为部院官员的干扰太多而不顺利,康有为本意是想在上海另辟一方天地,名曰强学分会,实际上就是强学会总会,要彻底摆脱北京城里的沉闷而又浓厚的官场暮气,借助上海的海港优势来放开手脚做事。他私下将这个决定,比为俄皇彼得大帝当年将首都从莫斯科迁往圣彼得堡。他为自己的英明决策而自得,却不料刚离京师的官场,又落到张之洞的控制之中。想到这里,康有为有点沮丧,瞬时间他有种被罩在网中的鸟儿似的感觉。这张网又大又宽,将全中国都统罩住了,无论在他的家乡广东,还是在京师,抑或是在西方气氛较浓的上海,他都无法挣脱这张网,而赢得属于自己的那个自由空间,真是无可奈何!

  但康有为自然不能拒绝张之洞的这个安排,何况汪康年给他的印象也颇好,心里想:你张之洞可以利用他来监督我,我也可以改造他来为我所用;他若为我所用了,你张之洞也便间接为我所用了。

  康有为做出一副极恳挚的神态说:“大帅给了我们这多银两,又虑及我们人手不够,将穰卿先生这样的大才派出支援,晚生真正感激不尽。只是上海强学分会一切都还在计议之中,要付诸实现,会有许多筚路蓝缕的事要做,到时恐怕要委屈穰卿了。”

  汪康年说:“我不怕吃苦,只要能对康先生的事业有所帮助,再苦再累我也心甘情愿。”

  “好,就这样说定了。”张之洞起身道,“我还有许多事要做,今天就谈到这里。康先生,穰卿从此刻起,就归于你的麾下了。你日后需要找我,找江宁督署的事就可以通过他。什么时候去上海呀?”

  康有为和汪康年都站起来。康有为说:“过两天,我就带着穰卿坐海船去上海。”

  一个月后,张之洞收到汪康年寄自上海张园的信。

  汪康年在信上报告上海强学会的筹备业已就绪,即将开成立大会。信上特别提到由康有为起草的《强学会章程》中所说的“分门别类,皆以孔子经术为本”。汪康年说,康有为的“孔子经术”其实是他篡改的所谓孔子改制的那一套,希望去掉这一条,但康坚持。

  康还将张之洞作为发起人的第一名列入,也不事先请示。信函里还夹了一份《强学会章程》的抄件。

  张之洞将《强学会章程》看了一遍。章程规定强学会的任务是译印图书,刊印报纸,成立图书馆,创办博物馆,传播西学新学,研究如何维新变法以使国家自强,这些都没错。既以西学新学为业,似可不提“孔子经术”。康有为要格外标出这点,显然是想打着孔子的旗号来推行他的那一套学说,这是不可以的。

  身为两江之主,列名为康有为所办的强学分会的第一号发起人,更是大为不妥。张之洞忙亲笔写了一封短函,申明两点:一从章程中删去“以孔子经术为本”数字,二是将他的名字从发起人中划去。为着郑重,派梁鼎芬坐小火轮专程去上海张园。

  康有为见到张之洞的信后,对梁鼎芬说:“章程都已发出去,无法改了,至于张大帅不愿列名发起人,那就划去好了。”

  梁鼎芬正色道:“长素兄,你这样做不妥。既然张香帅拨款捐银给你办强学分会,那强学分会就应该在大事上对香帅先禀告而后行。像章程和列名这类事都是大事,你如此我行我素,香帅如何放得下心?”

  康有为却不以为然:“张大帅虽然拨了银子,但强学分会到底不是两江治下的衙门,用不着事事都要向他禀报。何况‘以孔子经术为本’这七个字本没有什么差错,张大帅既然很支持,将他列名为发起人也不是不可以的。”

  梁鼎芬没有想到康有为居然是个如此自以为是的人,暗想此人今后怕是极不好打交道。他叮嘱康有为:“今后要多向张香帅请示。”

  康有为漫然应了一声。

  梁鼎芬觉得事情有点不妙,把汪康年叫来,要他今后多多注意强学分会,千万莫给香帅招惹是非。然后,急急忙忙赶回江宁,向张之洞禀报了一切。

  张之洞紧锁双眉不作声,心里想:这康有为看来是个桀骜不驯的狂人,拨款资助他一事或许草率了点。但事已至此不便改变,遂关照梁鼎芬:“你到钟山书院去一趟,告诉蒯光典,以后注意一下书院学子们对上海那边的反应,有什么事随时告诉我。”

  张之洞万没料到,二十多天后,一桩更大的乱子骇得他目瞪口呆。

  这天上午,大根照例将一大堆包封信函送到张之洞的签押房,并在一旁当着张之洞的面将它们一一拆开。

  “四叔,您看看这个。”大根将一本石印的薄册子交给张之洞。

  张之洞接过一看,见上面赫然印着三个大字:强学报。

  下面有一行小一点的字:上海中国强学总会。

  他心里一动:康有为的报纸印出来了!但随即而来的便是心中不快:为什么没有事先通个声息?比如说报纸的名字啦,一个月出几期啦,创刊号的主要文章啦,什么消息都没有,一张报纸就印出来了。堂堂署理两江总督,上海强学会的强有力支持者,竟然和别人一样,只是在报纸印好后才看到,这康有为的眼里可真没有我呀!

  他扫了一眼第一页上的文章,用大字登在首要位置上的是康有为自己撰的文章:《孔子纪年说》。张之洞觉得奇怪,为什么要写这样的文章?四海之内,从京师到十八行省都一律用的是光绪年号,谁也没有用孔子纪年啊!他读了几句,才明白《强学报》用的是孔子纪年,而康有为说的就是他自己的做法。张之洞一惊,目光急速地在报上寻找,很快,他便看到刊头上还有一行小小的字:孔子卒后两千三百七十三年光绪二十年十一月二十八日。

  “岂有此理!”张之洞一掌拍到案桌上,把一旁专心拆信函的大根吓了一大跳。

  “四叔,怎么啦?”

  “康有为真是胆大包天!”张之洞气呼呼地将手中的《强学报》重重地朝地上一扔,“你赶快出去给我把凌吏目叫来。”

  一会儿,凌吏目气喘吁吁地走进来,垂手侍立。

  “你把那张报纸拾起来!”

  凌吏目一边弯腰拾报一边想:叫我来就是为你拾这张报纸吗?为什么不叫大根拾呢?见张之洞满脸怒容,他也不敢问,只在心里嘀咕着。

  “你看看这个!”张之洞指着“孔子卒后”那一行字对凌吏目说。

  凌吏目边看边轻轻地读了出来:“孔子卒后两千三百七十三年光绪二十年十一月二十八日。”他有点奇怪:怎么要写得这样啰唆,不就光绪二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好多了,还加什么“孔子卒后”?

  “看出问题了吗?”张之洞绷紧着脸问。

  凌吏目仔细地想了想:除开啰唆外,也不见有什么大问题,张大人为何这样凶巴巴的?

  “有点啰里啰唆的,有个光绪二十一年就可以了,不要再加什么孔子卒后。”

  “岂止是啰唆!”张之洞冷笑道,“你的脑子不开窍,这是自改正朔!”

  “自改正朔!”这话让凌吏目睁大了眼睛。凌吏目也是读书人出身,知道这“自改正朔”就是“谋反篡位”的同义词。他浑身打了一个寒战。稍停一下他又想:说自改正朔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后面不还明明写着光绪二十一年吗?历史上谋反者决没有自改正朔后又加上朝廷正朔的。但在张之洞的凶光之下,他哪有为《强学报》辩解的勇气?

  “你给我立即出发,乘坐小火轮到上海张园,先找到汪康年,问他知不知道这事。然后再和他一起去向康有为传达我的指令,火速将这一期创刊号封存销毁,下一期不能再有‘孔子卒后’这一行字,若坚持不改变,我将查封该报!”

  凌吏目来到上海张园,找到了汪康年。汪康年听了凌吏目的传达后,十分委屈地说:“康有为这个人极不好相处,专横霸道,根本听不进我的意见。他坚持要在光绪年号之前冠以孔子纪年,说这是对孔子的尊崇。我几次说过,这太骇人听闻,恐授人以柄,他就是不听。”

  凌吏目说:“康有为一意孤行,怕是要给香帅添大乱子。”

  汪康年说:“我和你一起去见他,郑重其事地把香帅的意见转告他。若他依然坚持的话,那我只得离开上海回两湖书院去。”

  凌吏目是个吃了二十多年衙门饭的人,他没有汪康年的文人气度,有的是衙门带给他的仗势凌人的习惯:“到时就不是你离开上海而是要请他走路了,哪有拿了两江藩库的银子而不听两江总督话的道理!”

  汪康年陪着凌吏目上楼来到康有为的办公室,推开房门,见康有为正撩开袍子,站在桌子边在奋笔疾书,见汪康年进来,只随便点点头,手中的笔并没有停下来。

  汪康年指着凌吏目介绍道:“这是香帅派来的凌吏目。”

  康有为头也没抬,边写边说:“我们在督署里见过面,请坐。稍等会儿,我还有两句话就写完了。”

  凌吏目心中不悦地在一旁坐了下来。过一会儿,康有为放下笔,得意地对汪康年说:“我刚才是在给一位读者回信。穰卿,你还不知道吧,我们的《强学报》创刊号出来后,引起的反响有多大,这两三天我已收到十多位读者来信了,全是拥护,一片叫好。刚才我回信的是谁,你是绝对想不到的,他是容闳容纯甫老先生。他都看到了我们的《强学报》,就写信鼓励我们。容老先生的信,我非亲自回不可。”

  最先带领留美幼童出国,后来又做过驻美副公使的容闳都称赞《强学报》,这事也的确令汪康年兴奋。他正要问问容闳现在是不是住在上海,凌吏目冷冰冰的话抢在他之前抛出来了:“康先生,我奉张制台的命令特来上海告诉你,《强学报》上写的‘孔子卒后’那一句话大为不妥。张制台说了,只能用皇上的年号,不能用孔子纪年。”

  凌吏目根本不知道容闳是个什么人,容闳来信称赞一事,在他的心目中并无意义,他只为康有为对他的冷漠而生气:我受命前来传达张制台的口谕,就好比传旨的钦差,你一个小小的工部主事竟然如此坐大,真是一点官场规矩都不懂的妄人!

  康有为不以为然,说:“这些读者的叫好,大多是冲着孔子纪年,和我那篇《孔子纪年说》而来的。有孔子才有我中国,无孔子则无我中国,我用孔子纪年正是标明我中国在世界各国面前的崇高地位。我知道,张大帅是怕由此而引起改正朔的嫌疑,这点我早就考虑到了。我康有为赤心拥戴皇上,拥戴朝廷,决没有二心,历史上所有谋反篡位的人,用的都是他自定的年号,决不会用孔子卒后纪年,更何况下面紧书光绪年号。哪有这样的改正朔者?请凌吏目告诉张大帅,千万放心,不要听信旁人的无稽之谈。再说,我康某人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我早申明过,与穰卿无关。今后朝廷怪罪下来,我一个顶罪,不干穰卿之事,更与张大帅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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