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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 作者:唐浩明

第203章 互保东南(2)

  奕劻是个精于权术的老政客,李鸿章这番话背后的真正目的,他一听就明白了:无非是不安于赋闲,欲借此机会向朝廷要个总督的实职。他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后,转个念头又想,李鸿章的这个主意也是可行的,若不找个由头,又如何能与公使馆接触?太后对两广总督谭钟麟不太满意,不如建议他去广州取代谭钟麟,两广洋务多,李比谭更合适。

  想到这里,奕劻笑道:“中堂这个主意很好,我明天和礼王爷商议后,就奏请太后。”

  世铎也认为此法可行,一同面见慈禧,请放李鸿章两广总督,替代不善于与洋人打交道的谭钟麟。慈禧答应了。

  果然,各国公使馆听说李鸿章外放两广总督,纷纷前来祝贺。英国公使心直口快,不等李鸿章转弯抹角探听,先自问了起来:“听说贵国要废掉大皇帝,有这事吗?”

  李鸿章就势说:“废立的事,我没有听说过。不过,即便真有这事,也是中国的内政,贵国是不能干预的。”

  英国公使气傲地说:“这当然是贵国的内政,我们大英帝国是不会干涉的。只是,我们只认得‘光绪’二字,若是换别的人做大皇帝,我们承认不承认,还得请示敝国政府。”

  显然,英国公使不赞成废除光绪。其他一些主要国家的公使除俄国外,李鸿章通过旁敲侧击,也探出了他们的心思:反对废除光绪。李鸿章把他的探听告诉奕劻,奕劻又禀报给慈禧。慈禧得知后,心里甚为不高兴:这些洋鬼子真是可恼,中国换皇帝与你们何干!

  这时,江宁发给军机处的密电也到了慈禧的手中。七十二岁的前湘军首领两江总督刘坤一,是个不拘细末却大事明白的人,他不认为光绪行新政有什么错,不能因此而遭废黜。想到自己年过古稀,近年来又疾病缠身,有生之年也不多了,在这桩大事上,不妨说句真话,大不了开缺我的江督。我已做了三十多年的督抚,也做烦了,开缺后正好回籍养病,安度天年。刘坤一这样想过后,给军机处发了一封密电,电文简洁,关键话只有两句:君臣之分已定,中外之口宜防。慈禧看到这两句话后,心里不悦,难道已定的就不能变动了?君在我的手里,我立谁,谁就是君。新立的君与臣之间,不也是君臣之名分吗?心里虽这样想,但到底外国公使和两个元戎重臣都明确表示不同意废立,慈禧不能不慎重对待。她现在期待着来自武昌的回复。

  武昌的湖督衙门里,张之洞接到军机处的密函后,已经反反复复地思考三四天了。摆在他面前的真是个大难题。张之洞的内心里毫无疑问是支持新政、拥护光绪的,是不主张废除这个“身患重病”的年轻皇帝的。皇上有不足之处。在张之洞看来,这不足之处主要在两个方面:一是太过于相信和依靠康有为,二是太急于求成。康有为学理怪诞,使人不能对他完全放心,且地位卑微,又不足以服众,用他做新政的主要赞襄者,是皇上的一大失误。旧法实行二百多年了,有的则从前明继承,为时更久,怎么可能在短期内便全部除旧布新?百日维新期间大大小小的变革达三百余项,有时一天之内下达十余个变法谕旨,使人目不暇接,叫各省各府县如何办理?纸上的东西不落到实处,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皇上太轻率、太躁进、太缺乏实际办事能力了,有的甚至近于儿戏。“欲速则不达”这条古训,百日维新的失败给了它又一个最好的证明。但即便这样,他也不同意废除皇上。因为皇上所要办的这件大事,归根结底是为了强国富民,是符合世界潮流的,与张之洞本人的心是相通的。然而,张之洞又不便明确表示这个态度。他有两个大的顾虑:一是在百日维新中,他本人尽管没有应诏入京襄助,但他的学生杨锐,他的山西时期的幕友杨深秀都卷入得很深,此外,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都和他有说不清的牵连,在知晓内情的人看来,湖广总督实际上已卷入了这场变局。鉴于此,张之洞想尽可能地把自己与百日维新划得清楚些,隔得开些。此时,若再站在皇上一边上,他怕别人指责他为康党,为维新派第二。张之洞知道太后很想废掉皇上,若明确表态不同意废的话,无异于直接反对太后,他怕得罪这位厉害的老佛爷。

  他将此事与梁鼎芬、徐建寅、辜鸿铭、陈念礽等人商议。梁鼎芬主张跟随重新训政的太后,辜鸿铭主张支持失败的皇上,徐建寅、陈念礽则依违两可,张之洞仍拿不定主意。这时,大根进来对他说:“四叔,吴郎中远游归来,想看看您,您有空吗?”

  自从那年送武当山焦桐到武昌以后,吴秋衣与张之洞便没再见面。眼下遇到这等大事,张之洞本没有心思与一个江湖朋友闲聊天儿,但转念一想,江湖人乃权利场的旁观者,俗话说旁观者清,何况他多年来漫游四海、见多识广,更可以清醒地看待这样的政坛大事。只是这事决不能传扬出去,否则,总督向游方郎中咨询朝廷废立,将会被世人当成笑料看待。

  “吴郎中现在哪里?”

  “他已在督署门房外。”

  “你问过他吗,他住在哪里,是不是还在归元寺挂单?”

  “是的,他说他还是借住在归元寺。”

  张之洞想了想说:“你去告诉他,说我这时正有急件要办,请他晚上再来,我有重要事和他商议。”

  晚上,吴秋衣如约来到督署,张之洞高兴地在小书房里接待这位不一般的郎中。吴秋衣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感叹地说:“香涛老弟,你这些年老多了。案牍劳形,此话不假!”

  张之洞看老友虽黧黑瘦削,却神完气足,也感慨地说:“你跟上次见面时差不了多少。风雨滋露松柏人,此话也不假!”

  说罢,二人都快乐地笑起来。

  张之洞问:“秋衣兄,这些年你都去过哪些地方?”

  吴秋衣爽朗地答道:“这些年主要在北方停留。在泰山附近滞留了两三年,后又去了嵩山、华山和五台山,不知不觉间,人世就过了十年光阴。这次再返归元寺,原住持虚舟法师居然圆寂三四年了,现在的住持,当年不过一斋头而已。岁月过得真快!”

  “是呀、是呀!”张之洞连连点头,“岁月过得真快,就连当年接待你的门房都变成老头子了。”

  “香涛老弟,那年从武当山带来的桐木料你做了几张琴?”

  张之洞答:“九截桐木料,我已做了五张琴,还留下四截,预备着给将来的儿媳和出嫁的女儿做。”

  吴秋衣问:“做出的五张琴,音色还中听?”

  “好,每一张都好。”张之洞说,“尤其以那截最长的格外好,我将它做了一张大琴,取名天下和平,留在府里,佩玉常常弹弹,那音色真有绕梁三日不绝的妙处。”

  吴秋衣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喜色。

  “秋衣,我之所以约你今晚来此,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听听你的意见。”张之洞面色凝重地将谈话转到主题上。

  吴秋衣颇觉意外地问:“你的重要事情都是国事,而我是一个不问国事的人,我能给你提供有价值的意见吗?”

  “不错,是国事。而且我也知道你不问国事,我要的正是不问国事人的意见。”

  吴秋衣敛容说:“那你就说吧,我尽我的所知所识回答你。”

  张之洞神色肃穆地说:“这是一件绝密的国家大事。你必须答应我,只在这里说,出了书房外,不向任何人提起。”

  “什么国家大事,这样绝密?”吴秋衣下意识地整了整头上的布帽子说,“我答应你,守口如瓶,绝不向任何人说起。”

  “你先看看这个。”

  张之洞将军机处的密函,递给了吴秋衣。吴秋衣接过一看,心里大吃一惊,但脸上却不露声色,平静地说:“我知道了,你是决定不下,想要听听我这个不仅是局外人,而且是江湖人的看法,替你做个参考。”

  张之洞点了点头。

  吴秋衣说:“如此大事,你能拿出来和我商议,足见你对我的相信,今晚我们在这里所谈的一切,我自然不会泄露半点出去。江湖人无求无忮,对这等事,或许比你们局中人还要清醒些。不过,我倒要问你一句话,你也要以实相告。”

  张之洞坦然说:“有什么你就问吧,对你,我没有不说实话的理由。”

  吴秋衣盯着张之洞的眼睛问:“对当今的皇上,你认为是废好,还是不废好?”

  张之洞说:“皇上虽有许多缺陷,但他愿行新政,有励精图治的抱负,这就是好皇帝。若有圣祖爷、高宗爷那样的明君英主,也不是不能废除皇上而改立贤者,但遍视当今,有资格继承大统的人,却没有一个像样的。故我的态度很明确,还是不废皇上的好。”

  吴秋衣说:“我明白了,这就是你的难处:太后要废,你不同意废,既不想得罪太后,又不愿意违背自心,两难!”

  张之洞说:“正是这样。你有什么良法可以帮我摆脱这个两难?”

  吴秋衣思考良久,说:“香涛兄,你说说,自古以来,立君立主,是家事还是国事?”

  张之洞想了一下说:“按理说,立君立主是国事,但它从来又是当作家事对待的。”

  吴秋衣说:“是这么回事。杨修被杀,是因为他插手曹家的立嗣事,曹操恨他。刘琦兄弟相争,请求诸葛亮救他,诸葛亮说,立谁为荆州之主,这是你的家事,外人不得多嘴。依我看,帝王家从来只把立嗣当作家事,当作国事来看的,极少极少。即便有说是国事的,也多半另有目的,是说给别人听的。”

  张之洞用心听这位老江湖的分析。

  “我想再问问你,太后是个怎样的女人?”

  张之洞略为思忖后说:“太后刚强明断,看重权力,与一般女人大不相同。”

  吴秋衣说:“依我看太后好比汉之吕后、唐之武则天,是一个喜欢自己揽权弄权的人。她口口声声将自己比之为开国之初的孝庄皇后,其实完全不是。孝庄若像她这样,大清哪会有圣祖爷出现?”

  张之洞在心里想,郎中的话虽然尖刻了一点,却是实话。据说百日新政期间,皇上十二次赴颐和园禀报,二品以上的文武大员还得由太后亲自决定,离京前还得去园子里向她叩头谢恩。这哪里是还政颐养,分明仍在控制着朝廷!再有魄力的皇帝,在这样的控扼之下,也难有所作为。

  吴秋衣继续说:“你想想,这样的太后,她能把一个外臣的话当一回事吗?无非是利用利用而已。你的话投合她的心思,她就把你的话拿出来做挡箭牌;你的话不合她的心思,她或置之不理,或从此以后整个儿不喜欢你这个人。”

  张之洞似乎被这几句话开了点窍,心里一时明亮了许多。

  “所以,依我这个不懂权术的郎中看来,你不妨这样回复军机处:废立乃天子家事,当由太后圣心明断,外臣不宜亦不应置喙。”

  张之洞望着吴秋衣,默念着他说的这三句话。

  吴秋衣说:“你可能以为这几句话好像与没说无多大区别,其实大不相同。第一,你严守君臣之分,不插手太后的家事;第二,你同意太后自己做出的决定,今后是废还是不废,你都是赞同的。”

  张之洞突然完全明白了如此回复的妙处,满脸笑容地说:“你这几句话真是太好了,帮了我的大忙。”

  吴秋衣说:“这种回复,你其实也想得到,用不着我来说,我只是解去了你心中的疙瘩。你原先或许以为这样做是耍滑头,其实这才是最恰当的处理方式。本来,既是天子家事,外人便不宜说长道短。你说当今的太后是一个听不进别人意见的人,你又何必去多嘴?”

  张之洞起身说:“你这话说得好极了,我就用你的话作为复电。我这几日事多,今夜就说到这里,过些日子,我再到归元寺看你,听你谈谈云游北部河山的心得。”

  这天半夜,湖广总督的密电,从武昌传到了北京。

  三个总督的答复,两个反对一个不表态。不表态就是不同意,慈禧心里当然明白。这时又有驻外使臣向她报告,英、法等国的报纸上刊登了关于中国欲废除皇帝的报道。正如吴秋衣所说的,慈禧其实并不大看重她手下总督的意见,她最为关注的是洋人的动态,于是她终于打消了废除光绪的想法。但慈禧的改变,使得载漪及荣禄、刚毅、启秀、徐桐等攀龙附凤之辈着急了,他们分头向慈禧奏请换一个法子,即预立大阿哥,为避免醇王府的不满,申明此大阿哥是继承穆宗皇帝的。穆宗做了十三年的天子,无后而终,现在又过去了二十四年,皇上并未诞育皇子,穆宗之庙长期无人祭祀,这事无法向祖宗交代,醇王府不应反对,也无理由反对。

  大清祖制,自雍正朝起就不再立太子即大阿哥,现在破了祖制预立储君,多少有点掣碍,但可以“皇帝病重,事出无奈”做搪词,过两年待大阿哥成年后,便可叫他代行皇帝事。如此,名未废而实已废,外人既无借口干涉,文武百官也不会因废立大事来多口舌。慈禧觉得这个办法好,采纳了。

  于是,以光绪的名义诏立溥隽为大阿哥,开弘德殿教读,以徐桐、崇绮为师父,又命端郡王载漪为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兼管虎神营。载漪掌管外交和军队,权势在当年的摄政王大臣奕之上,隐然可与入关之初的皇叔多尔衮相比了。

  慈禧自以为她玩的这个花招很高明,其实她的真实用心,全国臣民都很清楚,就连外国人也蒙骗不了。光绪二十六年元旦,为溥隽正式行礼的大喜日子,文武百官都遵旨朝贺,但各国公使馆尽管早早接到了邀请书,却一个公使都没到场。公使馆的冷落大大激怒了慈禧,也让未来的太上皇载漪深感尴尬。联系到外国人引渡康梁出逃的前科,慈禧、载漪对洋人的仇恨,已到怒不可遏的份儿上了。倘若说由鸦片、教案、租借口岸等事而招致的国辱尚可忍受的话,那么这种因个人尊严和地位所结下的私怨,则是决不可宽恕的。大清王朝的最高权力执掌者,对洋人已忍无可忍,他们在竭力寻找一个机会报仇雪恨,发泄心中的这口恶气。

  机会终于被他们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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