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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 作者:唐浩明

第205章 互保东南(4)

  张之洞说:“我很赞赏总领事先生刚才说的这句话,正常的商务活动是买卖双方互利的。我本人多年来一直主张与世界各国进行正常的、平等的、互利的商业往来。贵国在长江流域的正常商务活动,鄙人将与两江总督刘坤一制台一道维护。请总领事先生放心,湖广不会发生大规模骚乱。北方的骚乱是因为疏于控扼的缘故,倘若有一两个得力的大臣,在几个月前,拳民刚刚蠢动时就加以镇压,乱子就闹不起来了。”

  法磊斯满意地告辞而去。

  不料,今天就收到由盛宣怀发来的宣战诏书!张之洞气得将电文狠狠地一甩:“荣禄、刚毅误国!今日世界,能有一个中国向西方七八个大国同时宣战而取胜的道理吗?他们连这点都不懂,真昏聩糊涂到了极点。怂恿两宫犯此大错,罪该万死不赦。”

  转脸对赵茂昌说:“你赶快回电报局,有什么情况立即向我禀报。”

  又对一旁侍候的巡捕说:“你去通知幕友房,下午在鹤舞轩聚会,有重要事情相商。”

  吃过中饭后,督署东花园的前后几个门都被卫兵把守着,不准任何闲杂人员进来。盛夏的武昌城已是暑气弥漫,但鹤舞轩四周树木繁茂,并不太热。梁鼎芬、辜鸿铭、徐建寅、陈念礽、梁敦彦、陈衍等人面色凝重地聆听张之洞在宣读电文后的讲话:“朝廷向各国宣战,鄙人以为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但遵旨奉命,又是鄙人的本职,鄙人正面对着进退皆难的境地。各位先生有何良策,可以援我出困境?”

  众皆面面相觑,脑子里则都在紧张地思索着良策。这良策也真不容易出来。

  一向口无遮拦的辜鸿铭首先开了腔:“洋人不是好东西,打着做生意和传教的名义到我们中国来欺蒙拐骗,还要用暴力强迫官吏和老百姓听他的。依我看,皇太后泣血太庙,慷慨誓师,与其苟且图存贻羞万古,孰若大张挞伐一决雌雄,是对的。我辜某人赞成。”

  总督明白表示不赞成,这位辜汤生偏要唱反调,他意欲何为?众幕友都瞪大眼睛,惊诧地看着他。张之洞的眼神也甚是疑惑。

  “义和团也不是东西。我听一个在直隶做官的朋友告诉我,说义和团的人装神弄鬼,弄来的神仙全是戏台上的人物,什么刀枪不入,全是骗人的鬼话。还有什么大师兄、二师兄,全是绿林中的土匪头子。最可笑的,还弄来一批女人,叫什么红灯罩、青灯罩,据说都是从窑子里拉出来的婊子。”

  这句话引来一片嬉笑声,辜鸿铭很得意。他平日说话,有一半的目的是想唤取听者的惊叹诧异;如果听者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就会感到失望,觉得很没趣。故而他说话时常走极端、爱夸张,标新立异、与众不同,又很会使用一些极有趣味的比喻和逗人的笑料。这一切手段,无非都是引起听者的格外注意,就像茶馆里说书人似的。然而听者在去掉这些色彩和包装后再去细嚼他的话,也并不是全无道理的,故大家喜欢听他讲话。张之洞尤其喜欢听他讲话,除开这种吊人胃口的艺术外,更重要的是他敢讲真话,这在众幕友中更是少有。

  “所以,就我看来,洋人该打,但不能由义和团去打。义和团肯定打不过洋人,结果还是我们中国吃亏。但北京已打起来了,我们没办法劝止,我们守住湖广两省,就算尽职了。对于这个诏书,可以学宫中的办法:淹了。”

  将上谕比之于奏折,将督署比之于朝廷,这是何等荒唐狂谬不伦不类!此话倘若出自别人的口中,必定会大遭斥责,但出自辜鸿铭的口中,仿佛很自然似的。众人又一阵嬉笑,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们办我们的事,不去理会这道诏书,也不给朝廷以可或否的回复。

  梁鼎芬说:“我完全拥护香帅的话,向各国宣战绝对是一个错误的决定。香帅不能回电表示执行,而是应该致电军机处,请朝廷尽早停止攻打各国使馆的军事活动。但这个电文不能由香帅具衔,而是由我们署名。”

  梁敦彦说:“节庵这个主意好,我愿意列名。我们这些人,数节庵官位最高,就请节庵领衔吧!”

  梁鼎芬忙说:“领衔不敢,领衔不敢,我忝列其末吧!”

  张之洞笑了笑说:“由湖北督署幕府发出的电文,能避得开我张之洞吗?与其躲在幕后,不如站在台前,还可落得个好汉做事好汉当的美名。这个电文我看不必发。”

  二梁见张之洞不同意,遂不再坚持。

  陈念礽摸着下巴想了半天后说:“这是很重大的事情,我想湖广不必急于表态,眼下要做的事是加强与京师的联系,多多了解这两天来交战的情况。据我所知,各国在中国可使用的军事人员近三万人,但分散各地,一时不便于集中,估计要半个月二十天的时间才能聚齐。倘若这三万人聚在一起开往北京,即便是三十万义和团也不是敌手。但使馆区的军事人员不多,也可能在三五天、七八天内就会把使馆全部毁尽。如果这种局面出现,那中国就与西方列强结下了血海深仇。这场战争如何结局,真令人难以想象,说不定我们在湖北办的一切洋务,我们徐图自强的所有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张之洞说:“念礽说得太悲观了。不过真要那样,中国的确是损失太大,仗既然已开,劝止也大概劝不了,现在只是想办法尽量减少损失,就是上策。”

  陈衍一直没有开腔,张之洞望着他说:“石遗先生,说说你的看法。”

  陈衍摸了摸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慢慢悠悠地说着福建腔的官话:“古人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又说,乱命不可从。这两句话都说,有时来自朝廷的命令,可以不必服从。一是不合时势的君命不服从;一是危乱之际,有挟持君王而下的命令或违背君王一贯意旨的命令,不服从。眼下京师局势危急,义和团控制朝廷,难保这种对洋人宣战的诏书不是他们伪造的乱命。”

  “乱命”,陈衍的这两个字引起了在座所有幕友的高度注意,他们都在心里说: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张之洞也被陈衍提醒:太后、皇上一贯主张与洋人友好,怎么突然会宣起战来呢?

  义和团挟持朝廷,以朝廷名义来干他们想做的事,这不是不可能的呀!他带着鼓励的口气说:“石遗先生,你说下去!”

  “我们可以不执行这道未经核实的诏书,我们还是按过去朝廷一贯的宗旨去办,即在湖广地区维持与洋人的友善关系。昨天英国驻汉口总领事亲自过江来拜会张大人,表明英国政府急于保证他们在湖北的利益。英国是这样,美国、德国、法国也一定是这样,而我们也需要湖北地方的安宁,不愿看到湖北尤其是武汉三镇出现类似直隶和京师的混乱。所以,在这一点上我们是和各国利益一致的。我建议,由张大人向各国明确表示,湖北只有会匪,无义民,本总督负有保障湖广安宁的职责,倘若有人效法义和团的行动,在湖广一带闹乱子的话,本总督将严惩不贷。如此,既安洋人之心,又安百姓之心。至于这个宣战诏书,要严密封锁,不能向下面泄露半点,以免给湖广一带的会党流氓、江湖浪民、市井无赖以骚乱的借口。”

  “湖北只有会匪无义民”,这句话说得好极了,它斩钉截铁般断绝湖北一切乱民与北京拳民的联系。凡闹乱子的都是会匪,就将按惩办会匪之例严惩不贷;至于将朝廷诏书严加封锁以免被人利用,则更是当务之急。

  张之洞想,看来这陈衍不只诗做得好,还真有能吏之才。他望着这位瘦瘦精精的矮个子福建人,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说:“石遗先生的这几句话说到了点子上。湖广应有湖广的做法,不能盲从……”

  “大人,上海电报局又来了紧急电报。”

  张之洞正说着,赵茂昌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递上一封刚收到的特急电报。张之洞忙拆开看,鹤舞轩里的所有幕友也都紧张地望着总督那张瘦削而严峻的长马脸。

  “盛宣怀来电说,他建议东南诸省与当地洋人各自订立互相保护的条约,即中国境内的安宁,中国自保,洋人在当地的一切设施,洋人自保,双方各不干涉,也不允许其他人侵犯。盛京堂说,此建议已得到两广李少荃、两江刘岘庄、上海道余联沅的同意,问湖广同不同意。若同意,则派人赴上海与各国驻沪领事馆会商。”

  张之洞的话刚说完,梁敦彦就说:“我看盛宣怀这个电文的意思与刚才石遗先生说的主旨很接近,即不接受宣战诏书,各省自行自己的一套,只是讲得更明白了些,华洋双方各管各的。”

  梁鼎芬说:“这个主意好是好,就是让人听起来像是各省与朝廷分开,有点闹独立的味道,怕授人以把柄。”

  陈念礽说:“这事若在美国,完全不算一回事。美国本就是联邦制,各州有自己的独立性,但在我们中国,的确有点犯忌。”

  辜鸿铭说:“朝廷把事情办砸了,不能保护地方,各省自保有什么不对?”

  陈衍说:“盛宣怀的建议与我的想法很接近,但东南各省互保,也确有独立之嫌。我想,为避此嫌,必须在互保时得先声明,我们是忠于朝廷,是完全拥戴太后、皇上的,这是危急时候不得已的做法。”

  张之洞握着长须,仔细地听着各位幕友的发言。蓦地,他甩开长须,铁青着脸说:“蝮蛇螫手,壮士断腕,断腕是为了保护整个躯体。眼下直隶已乱,京师开仗,后果已不堪预料,倘若保得东南数省的安宁,直隶和京师即便陷入洋人之手,中国仍还有希望;若是东南跟着北方一齐乱,一齐陷于洋人之手,那中国就将再无光复之日。我身为国家大臣,自应为整个国家着想,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一时的指责,也顾它不得了。李少荃、刘岘庄都同意,我张某人的见识难道还不如他们!我现在即委派辜汤生、陈石遗两位代表我前去上海,与盛宣怀、余联沅一起去和洋人商谈,共同订下互保条约。”

  陈衍很不喜欢辜鸿铭的性格,怕他坏事,希望张之洞行前管束一下,便说:“香帅信任我,我自然会竭尽全力,不辱使命。汤生去当然必要,他懂洋话,可做翻译。但汤生嘴无遮拦,又爱骂人,洋人也好,中国人也好,逮住谁骂谁,我有点担心。”

  大家都笑了起来。辜鸿铭生怕张之洞听了陈衍的话,不派他去,让他失去一个大出风头的绝好机会,便说:“我这次去上海注意一下,不骂人好了。”

  “不,”张之洞正色道,“你此番去上海,该骂的,还是照骂不误,尤其对洋人不要讲客气,就像你刚才那样,先骂洋人不是东西,再骂义和团不是东西。我看就这样骂,最好。”

  众皆愕然,辜鸿铭也觉得有点意外。

  张之洞继续说:“骂洋人,是叫他们不要翘尾巴,他们所作所为是有许多该骂的地方,骂骂有什么不对?你就放肆骂,见英国人用英语骂,见法国人用法语骂,骂他们一个狗血淋头,表示我们一不怕他,二不依附他,骂完后再和和气气地与他们签条约。义和团更要骂,他们是邪教,是乱民,给国家和百姓带来灾难。骂他们,表明我们和朝廷那些昏聩大员不是一流人,我们有自己的头脑。陈石遗,你放心好啦,辜汤生和你一起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一番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辜鸿铭更是喜得搔首弄姿,得意扬扬。

  第二天,辜鸿铭、陈衍奉命坐小火轮离开武昌去上海。到了上海后,他们和刘坤一的幕友及上海道道员余联沅等,在盛宣怀的周旋下,和英国、美国、法国、德国等西方主要大国驻沪领事一道签署了中国近代史上有名的东南互保条约。后来,李鸿章、袁世凯及闽浙总督许宝骙也在这个条约上签了字。东南互保从两江、湖广扩大到两广、山东、浙江、福建,联成一个广阔的区域。东南互保条约,保障了东南半壁河山在北方骚乱时的安堵,却也给晚清政局的分裂埋下了一根伏线。十一年后辛亥革命爆发,各省纷纷宣布独立,便是步它的后尘,终于导致大清帝国转眼间即土崩瓦解。

  就在东南互保条约签订的日子里,一个重大的武装暴动计划也正在长江流域一带酝酿着,湖广总督面临着一场空前未有的生死较量。

  三、两湖书院毕业的自立军首领唐才常劝张之洞宣布湖广独立

  戊戌年春天,在湖南长沙大办时务学堂的,除谭嗣同、梁启超、熊希龄等人外,还有一个重要人物,他的名字叫唐才常。唐才常比谭嗣同小两岁,不但是同乡,更是志趣、性格相投的刎颈之交。唐才常出身书香门第,本人亦是秀才。光绪二十至二十二年,他在张之洞创办的两湖书院读书两年,是书院有名的高才生。他同时又兼习武术,并与长江流域的会党广有交往,和谭嗣同一样是一个文武双全的热血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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