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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 作者:唐浩明

第233章 翊赞中枢(5)

  光绪三十四年十一月二十日,刚过寅初,张之洞就起床盥洗了,确切地说,他昨夜一夜未眠。正是仲冬季节,京师早已天寒地冻,这些日子更兼阴云密布,窗外是一片沉入深渊似的黑暗,既没有半颗星光,也不见一盏灯火。屋内尽管烛光明亮,炭火熊熊,身着狐袍貂帽的张之洞仍有一种寒气逼人的感觉。这不仅仅是气候的冷,更是因为他心中的神魂不宁。就在两个多时辰之前,他经历了一生中最为惊悸的时刻。

  昨夜,自鸣钟刚敲过九下,按照素日的习惯,他在环儿的服侍下,脱衣摘帽正要上床歇息。突然,大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这声音急切而慌乱,在冷清寂静的冬夜,显得格外刺耳和恐怖。

  张府上下的心都揪了起来,不知出了什么事。大根打开门后才知道,宫里打发两个太监来,请张大人立即进宫,老佛爷夤夜召见。

  慈禧最善保养,绝少夜晚办事,这种破例的冬日深夜召见,一定有大事。张之洞联想到两宫重病的背景,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心头:莫不是有非常之变?怀着惊疑不定之心,穿过后宫肃杀空旷的长街,张之洞来到灯光摇曳、寂静无声的养心殿东暖阁,和醇王载沣、世续一道跪见慈禧。老太太愁容满面,声气微弱,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在令人阴冷窒息的气氛里,慈禧宣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皇帝快不行了。

  张之洞听到这句话时,脑中“嗡”地响了一下,手脚立时便觉绵软无力。耳畔又响起慈禧细弱的声音:“我本想让载沣来接替,但皇帝登基之日,我便已明告祖宗天下,以皇帝之子兼祧穆宗。不想皇帝无子,万般无奈,只得委屈载沣了,让他的儿子溥仪来接替吧,日后溥仪不但要祧穆宗还要祧皇帝。你们看如何?”

  这最后一句话纯是套话,老佛爷钦定的如此大事,谁还能不同意?张之洞只在脑子闪过一句“不料竟被猜中”后,便忙跟着载沣、世续一边磕头一边说:“老佛爷圣明。”

  歇了一会子,慈禧又有气无力地说:“溥仪只有三岁,不能理事,国事还得由载沣来处置。我想应该给他一个名称,你们看,定个什么名称为好?”

  三十四年前光绪继位时,慈禧未必想到要给老醇王奕一个特别的名称。而今的这个想法,显然源于自己已无力秉国了。这个一世好强的女人,不得不在上天的面前低下头来!

  东暖阁又陷入可怕的寂静。

  载沣自然不便说话。世续本是个不学无术的人,他靠的家世和钻营才有今天的地位,若要问他个典章制度等学问方面的事,即便在平时,他都支支吾吾地说不明白,何况此时此刻,面对着如此重大的事!他的序列在张之洞之上,理应他先开口。他急了好一阵子,还是想不出,便求救似的望着张之洞说:“张中堂,你是饱学之士,你看用个什么名称为好?”

  张之洞已在心里琢磨好了,便不再推让:“启奏老佛爷,醇王所处的位置,前明有监国之称、国朝有摄政王之例在先,两者皆可。宜用何者,请老佛爷圣心裁定。”

  慈禧说:“两个称号都好,我看就并用吧。张之洞,你拟旨吧!”

  喘息一会儿,慈禧叙旨:“以皇帝的名义颁发上谕:一、醇亲王载沣之子溥仪着即刻抱进宫中教养;二、醇亲王载沣加授监国摄政王。”

  张之洞拟好旨后,便离开养心殿。回到家时,已是子夜了。他在床上躺了个把时辰,根本无法入睡。自鸣钟“咔嚓咔嚓”的响动声,更给冬夜增添几分冷寂。他终于忍受不了这种难耐的沉闷,吩咐点灯烧火,他要起床梳洗,静坐待旦。

  凌晨的空气冷冽而清新。张之洞手捧着一杯热参汤慢慢喝着,心绪渐渐安宁下来后,昨夜的一个大疑虑又从脑海里浮了出来:太后召见时只有三位,军机处现有六位大臣。奕劻先一天去东陵为太后查勘万年吉地去了,鹿传霖这些日子生病,这两位不在可以理解。但还有袁世凯呀,为什么召见时没有他呢?想起鹿传霖所说的满洲亲贵少壮派嫉恨袁的话,张之洞心里一亮,难道说,袁将要被赶出军机处?以袁的处境,一旦出军机,他的仕途也就走到头了。想到这一点,张之洞不免对袁世凯生出一丝惋惜之情来。他甚至想到,若遇上一个机会的话,应当在太后面前为袁世凯说上两句:用人如用器。袁虽有许多不足之处,但他毕竟是今日朝廷内外少有的能做事的人。

  因为年高德劭,张之洞享受平时可以不上朝的优待,昨夜太劳累了,他今天不打算上朝,但他还是穿戴得整整齐齐。他知道今天不定哪个时候,就会有人来报告出自宫中的那个特号消息。

  但是,直到天黑,仍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张之洞提心吊胆的一天,在京师官场文恬武嬉的平静中度过。第二天傍晚,张府正在开夜饭的时候,从宫中出来的两盏白灯笼终于带来了确凿的消息:皇上已于酉初三刻崩于瀛台涵元殿。

  张之洞赶忙放下碗筷,乘轿急奔宫中。来到景运门时,恰好遇上鹿传霖,两人下轿,结伴进宫。原以为此时宫中必定是一片哭泣、一片忙乱,谁知完全不是这样。宫里安安静静的,如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与往日不同的,仅只是军机处的低矮屋檐下挂起两只白纸糊的灯笼而已。张之洞和鹿传霖见此情景,心里颇为过意不去。走进军机处,醇王、庆王、世续早已到了,正在聚首研讨什么,见张、鹿二人进来,三个满洲权贵只是淡淡地打了一声招呼。

  张之洞问身边的一个章京:“大行皇帝现在哪里?”

  章京答:“仍在涵元殿,未移灵。”

  张之洞悄悄对鹿传霖说:“我们去看看吧!”

  鹿传霖点点头。

  张之洞问载沣:“王爷,你们去看过大行皇帝吗?”

  载沣面无表情地说:“还没有哩,大家正为新皇帝继位的事在忙着。你们二位也来一起商讨吧!”

  张之洞说:“我们先去看看大行皇帝吧!”

  载沣犹豫了一下,说:“也好,快去快回,好多事情等着你们来办。”

  临时叫来两名太监导引,在一名军机章京的陪同下,张之洞、鹿传霖摸黑向南海子方向走去。

  涵元殿是瀛台上的一座主要建筑。瀛台则是南海的一个半岛,它的东面、西面、南面三个方向都临水,只是北面与地面相连。明代起帝后们就常到瀛台来游玩,借以观赏民间的田园风光。清代,宫廷在此大兴土木,把它当作海上的仙山来经营。修楼筑亭,移花植木,让人站在这里便有来到传说中的海上三山——蓬莱、方丈、瀛洲的幻化感觉。瀛台上除涵元殿外还有香扆殿、补桐书屋等主要建筑,清代的历朝帝妃常在此地游幸避暑,康熙、乾隆等帝还在此理朝听政。自乾隆起,各朝皇帝都常在补桐书屋读书。瀛台,的确是一个美丽幽静的好地方。但是,自从戊戌年秋天,光绪被慈禧安排在此养病读书之后,这里就成了一所皇宫中的高级囚牢,皇上成了这座囚牢的犯人。

  与外界相连的涵元门被慈禧派的兵丁把守,除开几个太监宫女可以出入外,外官一律不能进来。光绪本人非得到慈禧的同意,也不能外出。皇后和瑾妃一个月也难得来一两次。可怜一个泱泱大国的皇帝,就这样孤单、冷清、忧郁、苦闷地在这里度过生命中的最后十年。

  张之洞、鹿传霖踏上瀛台时,迎面感受到的是来自南海子水面上的飕飕冷风,两个衰翁不由得打起寒战来。半岛上的楼台亭阁全都笼罩在夜色之中,花草早已凋零,古木愈显苍老,四处不见一个人走动。被人们视为仙境的瀛台,今夜,如同它的主人一样,已经死去了!

  光绪的遗体安置在涵元殿的正殿,围绕着他的四周点起十余支素色蜡烛,两个平日服侍他的小太监见张、鹿走来,便跪下叩头。张之洞走到光绪身边,只见他身上盖了一件暗色的布衾,面孔灰白瘦削,两眼紧闭,两眉紧蹙。一看这副模样,就知道他是带着极大的痛苦离开人世的。想起大行皇帝懦弱悲惨的一生,张之洞、鹿传霖禁不住老泪纵横。他们跪在光绪的灵床边,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向大行皇帝做最后的诀别。

  站起来的时候,张之洞发现,自他们进来直到现在,整个涵元殿仅仅只有这两个跪在一旁的小太监,既不见别的宫女太监,也没有一个料理后事的内务府官吏。尤其令他们难受的是,皇后、瑾妃以及他的亲弟载洵、载涛等人竟然没有一人在身旁。这是怎样的一代天子?他拥有三十四年的年号,却没有留下一点骨肉,死后连一个亲人也不来守灵,名为皇帝,其实连一介草民都不如。

  苦命的皇上啊,你真不该投胎帝王家!

  张之洞正在心灵深处为光绪叹息的时候,突然,一声悲号传了进来:“皇上,臣看您来了!”

  随着哭声,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奔进来,朝着光绪的遗体趴下,大声喊道:“皇上,您不应该走啊!您不能丢下大清国,丢下您的臣民不管啊!”一边喊,一边使劲地在地砖上磕着头。

  张之洞和鹿传霖走过去,一边一个扶着那人的肩头,说:“慰廷,起来吧,军机处那边还有许多事等着要办哩!”

  在光绪遗体旁痛哭流涕的正是袁世凯。都说当年就是袁世凯出卖了皇上,都说袁世凯巴不得皇上早死,都说袁世凯要拥戴庆王的儿子载振为帝,但是今夜,他为何要独自一人来到无人凭吊的灵堂,向皇上做如此这般的诀别?

  这一个绝大的疑问,谜一般地留在两位老臣的脑子里,只是谁都没有发问。

  第二天,三岁小皇帝溥仪诏告天下:继承皇位,国事由监国摄政王载沣代为处置,改明年为宣统元年,尊慈禧为太皇太后。

  然而这位太皇太后拥有崇高徽号尚不到半天,便在当日未时崩于她的寝宫仪鸾殿。

  两宫一前一后接踵而去,时间相距不到一个对时,这不仅为有清一代所没有,就在整个中国帝制时期里也无先例。

  如果说,光绪的死去无声无息,就像后宫里走了一个老太妃似的,那么慈禧的突然晏驾,便真如天塌地裂、山崩海啸,整个紫禁城立刻变成一个大灵堂,京师所有公务一律停办。朝廷内的争权夺利,官场中的钩心斗角,一时间也好像都已止息,上自王爷贝勒、下至胥吏走卒,全部投入到浩繁的两宫丧事中去了。

  直到半个月后,小皇帝坐在父亲的怀里,举办完中国历史上最后一次登极大典,一切才逐渐恢复正常。新皇帝刚登基,便下达一道封赏军机处四个大臣的诏书:世续、张之洞、鹿传霖、袁世凯一律赏加太子太保衔,袁世凯赏紫禁城骑马。

  当袁世凯接过那根玩具似的紫色马鞭时,二十天来沉重的心绪骤然轻松了:看来那夜太后召见军机大臣时,只是因为她病情严重心思恍惚而一时忘记了我?

  袁世凯高兴过早了,正是那个直到临死时依然头脑精明的老太太,在大行之前特别关照载沣要防备袁世凯。也正是在国丧期间,一批满洲少壮亲贵在日夜商议,如何对付袁世凯。他们公开劝说监国摄政王载沣杀掉袁世凯,为满洲剪除心腹大患。毫无当国经验的二十五岁载沣在犹豫着:杀袁世凯,可以真正地收回北洋六镇的兵权,长保皇室的安全,然则袁乃大臣,杀他师出何名?在朝野内外的影响又会怎样?

  就在这时,一封署名御史王景纯的参劾袁世凯的折子,由内奏事处呈递到载沣的手里。王景纯的参折指控袁世凯在山东巡抚和直隶总督任上目无朝廷、擅用职权、靡费钱财、挪用公款、结党营私、勾结洋人的种种不法情事,以及投机钻营、首鼠两端、媚上欺下、阳奉阴违等恶劣的品性,请监国摄政王杀袁世凯以彰正义,以谢天下。

  王景纯的参折为载沣提供了一个可资利用的工具,他命令京报全文刊登出来,先造造舆论,再听听各方反应。参折见报后,立即在京师及全国的官场士林中引起巨大反响,袁世凯本人看到这份参折后更是惊恐不已。

  他是一个极为老练的政客,从保定调到京师、未被慈禧托孤、御史参劾,这三件事加在一起,无疑构成了黑云压城的险恶局势。他不能坐以待毙,他要死里求生。

  袁世凯的心腹参谋、助手兼私人代表,是他的三十三岁嫡长子袁克定。他的最可靠的朋友是患难之交、现任东三省总督的徐世昌,恰好这时徐世昌由东北回到北京参加吊丧活动。于是,在北洋公所袁府里,袁氏父子和徐世昌日夜商讨对策。

  最后,他们商定动用文武两支力量,来向载沣施加压力。武的方面,由袁克定去找段祺瑞。段祺瑞是袁世凯在小站练兵时所提拔的统制,段感激袁的知遇之恩,铁心投在袁的门下。光绪三十二年官制改革时,袁建议设置练兵处,负责领导全国的新军训练。袁作为会办大臣握有练兵处实权,练兵处的各级头目均为他的心腹将领。段祺瑞被任命为军令司正使,地位十分重要。在袁世凯的着意栽培下,段祺瑞成为北洋新军中仅次于袁的第二号人物。袁克定塞了一百五十万两银票给段祺瑞,要他联络北洋新军的弟兄们帮袁家渡过这一难关。段祺瑞爽快地答应了。

  文的方面则由徐世昌去游说张之洞,然后请张之洞出面说服载沣。恰好这时,载沣七弟载涛筹建御林军,六弟载洵与妻兄长麟为争夺海军大臣一职而闹得不可开交。这是满洲少壮派急于掌握朝廷各要害部门的信号,引起朝中文武尤其是稍具正直心的汉大员们普遍不满。抓住这个机会,徐世昌走进了张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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