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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健》 作者:燕垒生

第十七章 跨江而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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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军团此次出师,我作为前部横野将军,身负先行之职。杨易伤势未痊,我留下了两个伤兵在帝都服侍他,将部下分为两大两小四部,钱文义和曹闻道各统一军在前,斧营与箭营则与我跟随在后。    

  从帝都南门出发,经过北宁城时,只见一片残破。北宁城本是屠方居城,当初帝国军在此与蛇人相持了长久,经过无数次苦战,最后才不敌退却,在北宁城损兵极众。屠方经过北宁城时,让全军停下一会,为死难将士默哀。说也奇怪,原本天气晴朗,当我们进入北宁城时,却风雪大作,一下子冷了下来。在风雪中看着北宁城的残垣断壁,我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屠方见到这副情景只怕也别是一番心情。    

  这几年战争,先是共和军,再是蛇人,已经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死在战火中,以后还不知要有多少百姓丧生。龙战于野,生灵涂炭,不论是改朝换代还是抵御外敌,只要有战争,最苦的仍然是天下苍生。    

  离开北宁城继续往前行军,一路所见,仍是盈路白骨。原本从帝都到东平这条大道十分繁忙,两边村落不断,现在却残破不堪,没到北宁城时偶尔还见得到几个村庄,里面住的也是稀稀落落几户人家,等过了北宁城就是一片荒芜了   

  我们所乘是轻舟,划船的那两个士兵还有廉百策都是能手,我和曹闻道虽然不太熟练,力量倒也足够,船速很快,只不过一瞬,已欺近了那艘船。    

  真是邓沧澜么?我还是有点担心。此时已经到了距那船还有十余丈的地方了,隐隐约约已能听到兵刃相击之声。我站在船头,高声道:“我是横野将军楚休红,前面是邓将军么?”    

  风是从北刮向南边的,我的声音肯定能传到他们那边。过了一会,那边又有一个亮点闪了闪,廉百策叫道:“正是!统制,那正是邓将军!”    

  邓沧澜一定也和我们一样,趁夜色来勘测水势的。恐怕他自恃水战精熟,离东平城太近了,被蛇人发现后遭到追击。我道:“快靠过去,助邓将军一臂之力!”    

  曹闻道叫道:“遵命!”廉百策却道:“不能靠近十丈以内,若是被蛇人缠住,我们也要麻烦。把船工倒过来!”    

  蛇人天生会水,又有如此巨大的力量,纵然水温太冷,它们力量大打折扣,仍然不是我们可以对付的。我道:“总不能见死不救,武器准备好,上吧。”现在我倒是庆幸带来的是曹闻道而不是钱文义了。曹闻道箭术比钱文术强许多,廉百策更是少有的神箭手,有他们在我身边,远近都有攻击力。    

  我拔出百辟刀,站在船头盯着前面。现在水声更急,已经听得到刀枪撞击之声,隐约也可以看到前方水面上的两艘船了。那两艘船都是小船,靠北的那艘多半是邓沧澜所乘。我正看着,廉面策忽道:“统制,不能靠近了!”    

  现在相距大约有十余丈之遥,因为天色太暗,仍然看不清,只能看到那艘小船上三四个人正全神贯注地站着,不知为什么,却不划动。我道:“他们为什么不划?”    

  廉百策道:“多半水中有蛇人,邓将军他们分不出手来。”    

  我看了看船中,里面有一根拴船的绳子,这绳子也不太长,只有五六丈远,扔给他们的话,现在够不着。我道:“靠过去吧,再近一些。”    

  说出这话,我也有点惴惴不安。廉百策倒没说什么,伸手向那两个划桨的士兵做了个手势,自己则贴到船帮上听了听,道:“水中有五个蛇人。还好,不算太多。”    

  就算只有五个,我们连同邓沧澜的人加在一块也不超过十个,仍然不会是蛇人的对手。我将那绳子绕成个绳圈套在臂上,站起来大声道:“邓将军,听到我的话么?”    

  邓沧澜的声音在水面上传了过来:“楚将军,你们若无实力,不要靠近,马上回去!”    

  我笑了笑,道:“大丈夫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你看准了!”    

  我嘴上说得豪勇,心中却仍然有些担忧。我的主意是把绳子扔过去,让他们绑在船头,我们把他们拖过来。只是绳子虽然又粗又重,要扔直了实在不容易。我解下腰间的流星锤,虽然有点舍不得,但这回也只能这么办。我将流星锤绑在绳头,在头顶划了几个圈,叫道:“接住了!”    

  流星锤我本时也经常在练习,五步之内可以百发百中。五步大约也就是丈许开外,现在有五六丈,我只要能扔到船上就可以了。我一将流星锤扔出,大叫道:“接着!”流星锤带着风声向邓沧澜那船飞去,另一手极快地放着绳圈。    

  现在又靠近了些,只有四丈许了,现在可以看清前面船上的人影。流星锤飞出时正对着邓沧澜的船只,但到了他们船头却还差了尺许。我心知一旦流星锤一旦落水,但只能收回来再扔一次了,只是不知还有没有这个机会,蛇人一定已发现了我们的意图。心中正自一沉,却见那船上一人飞身扑出,一把抓住了流星锤。    

  好!我只觉绳子上一沉,正待喝采,哪知采声未曾出口,水中忽然飞起一道刀光。    

  刀光掠向那人的手臂。如果这水中的蛇人是砍向绳子的,我倒还不曾担心,绳子并没有绷得很紧,它一刀未必能砍断绳子,但砍向那人手臂,那人就只能弃绳了。我已打算收回来再掷一次,谁知那人一声惨叫,绳子却并不松,反倒绷得更紧。    

  这一刀砍断了那人的右臂,但那人竟然又伸出左手,连断臂带流星锤都抓在手中了!    

  我不知这人到底是谁,听声音也不是邓沧澜,多半是个水军团的士兵。水军团的士兵如此坚忍强悍,实是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都惊得呆了。这时只听得曹闻道叫道:“统制,快把绳子绑好!”    

  他和廉百策同时射出一箭。双箭贴着水面齐出,此时相距不过数丈,他两人都是出色的箭手,那个方才砍断了水军团士兵手臂的蛇人半身已露出水面,正待收刀再砍,那两箭齐中它的头颅。蛇人虽强,但如此要害中箭,哪里还活得了,一声响,一条长长的身体登时浮出水面,只无力地拍了拍。    

  虽然那个水军团士兵失了条手臂,但绳子还是抓住了。我急忙将绳子拴在船尾,道:“快划,快划!”    

  那两个士兵手起桨落,一根绳子登时绷得笔直,离开了水面,邓沧澜他们被拉得一震,一个踉跄,船已被我们拖了回来。我紧盯着当中的水面,生怕有蛇人会突然冒出头来砍断绳索。正看着,廉百策忽然叫道:“统制,有蛇人过来了,两个!”    

  我也听到了水声,但周围漆黑一片,根本看不出来自何方。我叫道:“看着水面,一露头就射死它!”    

  刚说完,当中的水面上一声响,一个蛇人突然冒出头来。这蛇人出现得太过突然,从黑水中突然出现,简直就象一个噩梦。我冷不防被吓了一大跳,还没反映过来,曹闻道和廉百策已同时发箭。他们两人发箭几乎同时,但廉百策手一颤,竟然连发三箭,快得异乎寻常,比我发一箭更快。那个蛇人的头刚露出水面,便被箭矢贯脑而入,登时毙命。    

  我舒了口气,道:“好!”廉百策却仍是如临大敌,在弓上又搭上三支箭,道:“还有一个在水中,小心了。”    

  我道:“你们守住那绳子,谅它也过不来。”有曹闻道和廉百策这两个神箭手,蛇人在水上一冒头便会被射死。此时两个划桨的士兵正拼命划着,拖着邓沧澜那艘小船向北岸而去,却不知邓沧澜他们为什么却不划桨。我长声站在船头,正待高声叫他,刚张开嘴还不曾说出话来,耳中猛地听得一阵水响,眼前却是一暗。    

  一个蛇人突然冲破水面,直直冲起,手中握着一柄大刀,向我兜头劈来!    

  我吓得魂飞魄散。这蛇人一直伏在水下潜游,直到现在方始发动,如果我们被它斩杀,那邓沧澜他们前后遭到夹击,想再逃出去,已是势比登天。可是这蛇人来得太过突然,此时想逃都逃不开了,一边曹闻道和廉百策都惊叫起来,我咬紧牙关,不顾一切举刀向那蛇人砍去。这蛇人的一刀我已是挡不住了,现在只有与它硬碰硬,来个鱼死网破。这一刀下去,我的一刀大概可以砍中蛇人前心,但那蛇人的刀也定可将我的头颅砍成两半,可这时也由不得我多想。    

  哪知我的刀刚举起,眼前忽然又是一黑,曹闻道一跃而起,一把抱住那蛇人,猛地翻向水中。那蛇人也没料到居然会有这种变故,被曹闻道一扑,半个身体向后仰去,手中的一刀却砍得偏了,擦着我的身体掠过,正砍在船帮上。蛇人的力气大得惊人,这一刀深深没入木中,如果再用点力,只怕会把这艘小船都拦腰砍成两半。刀入木太深,被裂口紧紧咬住,那蛇人却还不肯放手,拼命抓着刀柄,但半个身体已被曹闻道抱着倒向江水中。    

  “砰”一声,冰冷的江水飞溅而起。在水花中,我见那蛇人的一只手还抓着刀,这等机会实是千载难逢,百辟刀一横,一掠而过。那蛇人的一根前肢被我一刀砍下,只听得江水又是一阵响,便如开了锅一般,想必是那蛇人负痛挣扎。我担忧曹闻道安危,也顾不得一切,左手往江水中一揽,一把抓住了那蛇人的尾巴,那蛇人的下身趁势一下卷住我。    

  江水阴寒彻骨,蛇人遇寒之下,果然战力大减,力量比平时弱了好些,当初第一次遇到蛇人时,我也曾被那蛇人卷住,那时如同被绑得严严实实,毫无还手之力,但此时却还有反击的余地。饶是如此,我仍然被那蛇人缠得一个踉跄,差点也摔向水中。正在危急,却觉有人一把抱住我的后腰,却是廉百策见我危急,猛地拖住了我。   

  我连着吃了几个夹肉馒头,觉得力量回复了几分,浑身也软软地直想倒下。用力太过之后往往如此,我站起身,走出门去,打了一路拳活动一下筋骨。    

  “楚将军。”    

  我听得廉百策在一边叫我,抬起头来看了看,道:“伤亡清点出来了?”    

  廉百策也已累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走到我身前,先行了一礼,道:“楚将军,初步清点,我军此役阵亡七百二十四人,重伤三百十三人,轻伤未计。”    

  伤亡果然在一千以上。我一阵气苦,道:“把阵亡的兄弟都清点出来,有家人的通知他们家人,没家人的,好生安葬,受伤的弟兄们好好调理。”    

  廉百策点点头,道:“我已辟出一排空房作为医营临时驻地,受伤的弟兄都抬进去了,楚将军放心。”    

  廉百策为人极其精细,做事举一反三,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辅助人才,若不是邵风观恼他不和自己共患难,只怕死都不肯放他了。我正要再说什么,边上忽然传来一阵哗然,火光和喧嚣冲天而起。此时各部都在城中搜斩蛇人,城门口的蛇人已全部歼灭,照理不该有这等声音的。我吃了一惊,道:“发生什么事了?过去看看。”    

  循声走到城门口,廉百策忽然皱了皱眉,道:“是火军团。”    

  毕炜与我颇不相能,我本不想多看,但见那儿的火军团士兵有些异样,个个身后背了一个大桶,每个桶上伸出一根长长的管子,从管口不时喷出一道火流。看到这副情景,我才恍然大悟,在城头火军团以火攻援助我们,拦住了蛇人,原来用的是这种武器。这多半是工部发明的新武器了,火军团有神龙炮和雷霆弩,再有这种火器作为近战利器,看来文侯对毕炜的确极为看重。我看得入神,道:“他们在烧什么?”    

  像是回答我,从那些火军团士兵当中,忽然发出一声低低地嘶吼,一条火柱猛地拔地而起,足有丈许高,又重重摔下来,“啪”一声,摔得满地都是火苗,火军团的士兵们发出一阵哄笑。廉百策道:“他们在烧蛇人啊!”    

  的确,那是个蛇人。那蛇人的尾部被钉在地上,已是动弹不得,被烧得满身是火,正在拼命挣扎。在战场上,蛇人是我们不共戴天的死敌,杀死它们根本用不着怜悯,可是看到这些火军团士兵简直是在以杀戮为游戏,我恍惚中又仿佛回到了高鹫城,看到那时我们屠城的惨像了。我抢上前去,喝道:“干什么!”    

  我喊得很是大声,那些火军团士兵也吓了一跳,其中一个转过头,看见我,喝道:“没见我们正在烧死这妖兽么?”    

  他说得很是不逊,边上一个士兵借着火光看了看我,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那人脸上变了变,马上堆下笑来,道:“是横野军楚休红将军啊。小将火军团五营队官骁骑甘隆,见过楚将军。”他向我行了一礼,道:“横野军此番破城,锐不可挡,楚将军勇冠三军,小将佩服之至。”    

  他说得倒相当得体,我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廉百策看了看我,插嘴道:“甘将军,这些妖兽万死不足赎其罪,只是这般烧死,未免太浪费了,还是一刀杀了便是。”    

  甘隆脸上红了红,道:“楚将军说得是,小将明白。”他将手上那管子一拧,搭在身后的桶上,道:“兄弟们,不要用火龙了,用刀子杀了便是,能省则省。”    

  等他们散去,这一片空地上只剩下那具蛇人的焦尸。尸体被烧得浑是恶臭,呲牙咧嘴的,甚是难看。我看着这具蛇人的尸首,喃喃道:“廉兄,你说,上天为何要降下蛇人来?”    

  廉百策被我一下问住了,道:“这个……恕小将愚钝,我也想不出来。”    

  “若蛇人能与我们一同生活在这世界上,难道便不可以么?这天地如此之大,为何一定要杀个你死我活不可?”    

  廉百策嚅嚅道:“是么?”他忽地叹了口气,道:“楚将军,事已至此,多想也无益了。现在便是如此,若我们不杀光它们,那它们便会杀光我们。”    

  “是么?”我淡淡笑了笑,向城门走去。城门被我们斩为碎片,此时江风不住倒灌进来,艨舯斗舰在江面上排列如云,波涛之声中,隐隐还夹杂着金鼓之声,那是邓沧澜率水军团在追杀潜水而逃的蛇人。我道:“廉兄,当初在东平城外,我曾到蛇人营中住过一晚,也认识了几个蛇人。那时发现有些蛇人实在并不像我们想的那样只是些茹毛饮血的妖兽,甚至,似乎比有些人更有见识。上天既然造了蛇人,那它们难道就没有活下去的权力了?”    

  廉百策叹了口气,道:“楚将军,我也不知你说得算不算错,但作为一个军人,我们能做的便是依令行事。令行禁止,虽误亦行。”    

  “如果明知错了,还要执行,岂不可笑?兵法同样有云:乱命有所不从。”    

  我说得有些响,实在也是因为想不通这些事。我记得当初为解救二太子,我到了蛇人营中,那个为我送饭的叫米惹的蛇人,它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和我们一样,走在大街上,看看我们的生活。这种愿望无论怎么说都不能算错,但却又是绝对不可能的。廉百策被我说得无言以对,只是慢慢道:“可是,现在蛇人终究是我们的敌人……”    

  “敌人?敌人难道不会变成朋友么?当初共和军何尝不是我们的死敌,现在却是盟军。”我看着江面,长叹一声,“工部现在做出了许许多多新的武器,任何一种都杀人如草,威力无比。可是如果他们的才智不浪费在这上面,而是发明些更实用的工具,岂不更好?”    

  我知道这种想法实在有些离经叛道,平时我也不愿多说,但现在却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刚说完,却有些后悔自己有些太多嘴,又道:“当然,现在也没办法了,蛇人就在眼前……”    

  廉百策忽地转过头,低声道:“楚将军,你也觉得那是蛇人?”    

  他这话似乎并不在回答我,我见他神情有些异样,方才一直看着前面,才知道他方才根本没注意我在说什么,心中一动,道:“你说是不是?”    

  “有些像。”廉百策又看了看身后,声音又压低了些道:“楚将军,是不是把陈忠他们叫过来,如果真是蛇人,我们两人不是它们对手。”    

  真的有蛇人?我不禁按住了腰间的百辟刀。现在城中满是杀声,各部都在追击溃逃的蛇人,这儿因为是诸军进城的所在,照理不可能再有蛇人了。我顺着廉百策的目光看去,城门口用小船搭建起临时码头正随着波浪微微起伏,雪已停了,码头上薄薄的积雪已被踏化,湿漉漉一片,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我想了想,道:“弟兄们太累了,让他们好生休息,我们先过去看看,别草木皆兵,闹出笑话来。”    

  廉百策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话,却又没说出口。我拔出刀来,道:“小心点,别靠得太近。”    

  蛇人在冷天,战力大减,如果这么冷的天它们躲在水里,多半会冻僵,恐怕廉百策看错了。我又看了看廉百策,心中忽然一动。邵风观跟我说过廉百策这个人颇为势利,要我别太相信他。虽然我觉得应当用人不疑,说实话,我倒更相信邵风观一点。    

  我只看了廉百策一眼,他忽道:“楚将军,那儿有块地方被江水打湿了,末将过去探探,请楚将军押阵。”    

  我想了想,道:“好吧。”那儿的确有块地方湿了许多,但方才千军万军从城门口进来,有水溅上来打湿边缘实是平常之极。廉百策这人机敏之极,可能觉察到我有点不太信任他,才主动要过去看。我见他要走,又道:“廉兄,千万小心。”    

  廉百策点点头,摸出腰刀,走到码头边,弯下腰看着,忽然伸手摸了摸地上湿处,又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看看江面,扭过头来向我摇了摇头。    

  哪知他刚转过头,我脚前木板忽地一阵响亮,眼前腾起飞起一片水花,从我身边寸许远的地方,木板寸寸碎裂,一把长刀从中猛地刺出。我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趁势脚一点,人猛然跃起,向后一跃,跳出数尺远。从这个破洞中,一个长长的黑影冲出,横着向我卷来。    

  真是蛇人!我一跃而起,闪过这蛇人的一卷,廉百策也已听到这儿有变,转身要过来,却见他身后的水面突然像开了锅一般泛起水花。我大吃一惊,叫道:“小心身后!”脚又一点,廉百策极快地转过身,却见水花猛地溅起,又有一个大大的蛇人头颅从水里冲了出来。    

  这蛇人手上握着一把短刀。这种三尺长的刀对于我们来说已不算短了,拿在蛇人手里却显得很短。那蛇人一冲出水面,短刀平平挥过,拦腰向廉百策砍来。我又惊又悔,心知错怪了廉百策,但我离他还有十余步,动作再快也不可能赶得及,刚冲出几步,却见廉百策将身一跃,忽地跳过那把刀。那蛇人显然在水里呆得久了,动作相当迟钝,廉百策身体灵便,闪得轻巧之极。    

  蛇人有两个!我悔恨莫及。廉百策跟我说有蛇人,我方才还不太相信,原来完全是真的。此时我的身体还在半空未曾落地,猛地将身体一转,只望能闪过这一击,但身子刚一侧,那蛇人的下半身已一下翻起,将我卷了起来。    

  这蛇人显然比廉百策对付的那个厉害太多了,力量大得惊人,我只觉眼前金星乱冒,人几乎要晕过去。幸亏这蛇人身体因为浸在水中,僵硬了许多,力量大减,只怕这一卷之力能将我的肋骨都尽数卷折,身体也失了平衡,眼中依稀见廉百策身子一折,反手已拔出刀来,正与那蛇人对刀。廉百策的箭术极强,没想到刀术也不弱。我心中稍稍一宽,已知廉百策暂时没有危险,猛吸一口气,不让那蛇人再束紧缠着我的身体,手臂一弯,反手将百辟刀砍向身后。可刀刚举起来,手腕忽地一紧,两手同时被扼住,耳边却听得一个声音道:“原来是楚休红将军,真是幸会。”    

  这声音极其流利,而且似乎极为熟悉,我大吃一惊,一时也想不起来这蛇人怎么会认识我的,只待挣扎,但那蛇人的力量太大了,虽然浸在冷水中让它的力量大打折扣,我用尽浑身之力也只能让它微微有些松动,根本脱不开身。眼角看去,却见廉百策身体轻捷如燕,在码头边上闪躲,那蛇人屡斫不中,激得江水四溅。廉百策的力量虽远不及蛇人,但身法灵便,那蛇人在冷水中力量大减,一时竟斗了个旗鼓相当。只是他不时看向我,大概见我被蛇人缠中,极为担心。看他的样子,我不由大为气沮。我本来还想救廉百策,没想到他自保有余,我倒落入了蛇人掌握。我被它缠得连气都快透不上了,眼前金星乱冒,只是苦苦支撑。好在这蛇人力量虽大,现在却比我大得有限,抓住了我的双手后,它右手中的刀却也举不起来,只能拼命缠着我,它也知道一旦被我挣脱,那死的便是它了。    

  这时廉百策忽然放声叫道:“快来人!楚将军遇险!”    

  他喊得很响,只是江风很大,涛声也响,连我都听不太清,不知有没有人听到。我张开嘴也想喊,可是刚一张嘴,那蛇人忽然叫道:“木昆,快过来杀了他!”    

  木昆!一听到这个名字,我只觉得心头一震。当初在东平城时,我去蛇人营中交换二太子,那个蛇人派出的使者正是叫木昆,这个蛇人睿智练达,给我的印像极为深刻,没想到居然会在这地方碰上。而一听到这蛇人叫着木昆,我也顿时想起了抓住我的这个蛇人来了,脱口道:“你是山都!”    

  山都当初在高鹫城时就统领最前抵达的蛇人辎重营,连这次,我是第三次与它面对面了。我刚一叫出,它冷冷道:“伏羲大神保佑,你终于落到了我手中。百卉公主,我给你报仇了!”    

  它说得咬牙切齿,说到“百卉公主”这四字时,我几乎可以听得到它话中的痛楚。当初我作为毕炜的部下第一次来到东平城,带着士兵劫营,那时捉回了一个女蛇人,便是叫什么“百卉公主”。当时蛇人军的首领正是山都,它还为了这个百卉公主不惜杀了它们天法师派来的特使。看来,就算是蛇人,也与我们一样有感情的。    

  山都紧紧抓住我的双手,我虽然动弹不得,它也松不开手来,木昆又被廉百策挡住,只是过不来,它只能拼命地收紧身子。我只觉身上像被套了几个铁箍,呼吸越来越困难。看样子,它是要将我活活勒死!    

  完了么?我咬了咬牙。我已经有好几次险死还生的经历了,绝不能认输。我握紧了手中的百辟刀,只盼能脱出山都的掌握,可是它的力量实在太大,我连连发力,可仍然挣不脱。正在着急,耳边却听得有人喝道:“楚将军!”    

  有人终于发现城门口的异常了!我大喜过望,猛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趁胸口收紧时那极短的一松,猛地一挣。这几乎是我最后的力量了,耳边忽然一阵厉风掠过,山都发出一声惨叫,勒住我的身子随之一松,我一下脱出了山都的掌握,身体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它的双手仍然抓住我死也不肯松,这一下我已翻到它身后,它被我压倒在地,我看到它一个眼睛里正淌出血来。    

  这人居然会暗器?而且准头如此高明,说不准是廉百策箭营中的人。山都还不死心,身子又猛地甩过来,想要再次缠住我,我立足未稳,双手又被它抓着脱不出来,眼看又要被它缠住,边上忽然有几个人疾冲过来,身法快如闪电,有两个一下站到我身侧,一把抓住了山都双臂,其中一人已下了它的刀,另外一个则按住它的尾巴。山都一声嘶吼,身体一屈,那人被它一下震开,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却不等山都再动弹,又有几人冲了上来帮忙。山都的力量纵不打折,也抵不住这许多人,登时被按在地上。    

  我刚脱出山都的掌握,耳边听得一声响,抬眼望去,却见廉百策手中的刀被木昆击落在地。我心中一凛,叫道:“快去救他!”刚喊出口,边上一人忽地伸手作势,“当”的一声,木昆手中的大刀横在跟前,身体已缠住了廉百策。廉百策力量比不上我,被木昆缠住了,已坐在地上动弹不得。我吃了一惊,见那人又待伸手作势,忙拦住道:“小心,别伤着廉将军!”定睛一看,不由吃了一惊。这人并不是横野军士兵,竟然是那个想要投军,被我拒绝的冯奇。    

  冯奇手中握着那把弹弓,也有些犹豫。方才山都缠住了我,亏得他一弹打瞎山都一只眼睛,我方能脱身,但木昆卷住了廉百策,头躲在廉百策身后,冯奇弹弓之术虽精,但这石弹若不能击中蛇人的双眼,打在身上也没多大用处。他厉声喝道:“方海,骆震国,魏风,你们上!”    

  他显然是这十个人的首领,此时有六个人按住有两人应声上前。还有三个站在他身后。这三个身中都握着长剑,看样子倒与法统所用长剑类似,听得冯奇命令,三人正待上前,忽然听得木昆喝道:“楚休红,是你么?”    

  我道:“等等。”走上一步,大声道:“木昆先生,正是在下。”    

  冯奇大为吃惊,大概他从来没见过有人会与蛇人这般对答过。木昆道:“楚将军,此战你们大获全胜,但现在这人在我手上,木昆不才,杀人却还会的。”    

  廉百策忽然叫道:“楚将军,别管他……”只是一句话未说完便又顿住了,想必是木昆按住了他的嘴。廉百策双手都被木昆缠住,他的力量又远不及我,根本动弹不得。我犹豫了一下,道:“木昆先生,你放了他,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木昆的刀慢慢移到廉百策咽喉处,道:“楚将军,你这话当真?”    

  我冷笑了一下,道:“木昆先生,此时我营中弟兄马上都会赶过来。等人到齐了,那时我便想网开一面,也做不到了。”    

  我这话也不全是威胁。蛇人在士兵眼中,根本就是一些妖兽,落到蛇人手里,那是自己的命不好,根本没什么可谈的,若横野军都来了,群情激愤之下,廉百策的命自然不会被他们当一回事,动起手来只怕我也弹压不下去。木昆犹豫了一下,道:“楚将军,木昆自知已无生路,只求以此人之命来换山都将军之命。”    

  冯奇他们都“啊”了一声。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木昆要换的并不是自己的命。我看了看被按住的山都,道:“好,我答应你们。”    

  冯奇惊道:“楚将军,这些妖兽的话不能相信!”    

  “冯兄,我相信木昆先生的话。”    

  我走到山都跟前,道:“木昆先生,你先把廉将军放了,我便放你的山都将军。”    

  我嘴上虽然说相信木昆,其实心底仍然不敢信。山都力量太大,一旦放开它,想要再制住也不容易。只要廉百策能脱险,此时江上还有水军团巡弋,我是答应放了它们,可别人没答应过,它们仍然逃不掉。这么做虽然有些卑鄙,但对付蛇人,也没人会以为我出尔反尔的。    

  哪知我刚一说,木昆应声道:“好,我相信你。”它一下松开了廉百策,又推了他一下。廉百策已筋疲力尽,被它一推,向前一个踉跄,直冲了几步。我走上前,一把扶住他,另一手仍然握着百辟刀,防备木昆暴起伤人。    

  木昆道:“楚将军,现在你……”它话未说完,身后忽然有人喝道:“楚将军!楚将军!”    

  这是陈忠和曹闻道的声音。他们终于发觉码头上有变,带人赶了过来。我扶着廉百策退后,木昆仍提刀作势,却不迫上来。刚退到后面,曹闻道一把扶住我,道:“楚将军,你没事吧?”    

  我笑了笑,将百辟刀收加鞘中,道:“没事。”心中却是有些犹豫。木昆说到做到,它极其聪明,多半也知道我可能会不认帐,但仍然将廉百策放了回来,我若是再将它们杀了,自觉连蛇人都不如了。我看了看被按倒在地的山都,道:“几位,将它放了吧。”    

  曹闻道惊道:“统制,放不得的!”他一挥手,陈忠与几个巨斧武士已抢到我身前,执斧护住我。曹闻道高声道:“妖兽毫无信义,岂能与他们订约。”    

  没有信义的,其实该是我们吧。我苦笑了一下,道:“曹兄,也许你说得对,但我既然已经答应它们,廉将军也已脱险,就不能食言,放了它吧。”    

  曹闻道还待再说什么,但张了张嘴,仍然没说。按住山都的那几人看了看冯奇,却没放手,冯奇厉声道:“没听到楚将军的话么?快放了它。”    

  那五人一下松开了山都,向后一跃。他们身法极是轻捷,快得异常,山都还没来得及动弹,他们已退到冯奇身后。看着他们的身形,我心头一动,隐约想起了什么,还没回过神来,曹闻道突然叫道:“统制,小心!”我吓了一跳,刚一抬头,却见山都忽地立起,猛地向我扑来。    

  我没想到山都居然还要对我出手,大吃一惊,正待退后,山都双手已抓住我的肩头,叫道:“死吧!”我只觉如同落入一把铁钳中,心知不好,一伏身,一手便要去拔刀,正想挣开它的掌握,“啪”一声,山都话音未落,又是一声惨叫,另一个眼睛里也有鲜血暴出,定是冯奇又发出了一弹子。但山都两眼俱盲,却毫不迟疑,下半身已向我卷来,我的腿被它的尾巴一带,登时立足不稳,重重摔倒在地,百辟刀也压在了身下。    

  山都不惜一死,也要杀了我!我后悔莫及,正在骂自己又犯了妇人之仁,居然会相信蛇人的话,耳边却听得木昆惊叫道:“山都将军……”    

  它话音未落,一个黑影已猛地扑过来,狠狠撞在山都身上。这力量竟然比山都更大,山都被撞得一个趔趄,向后摔去。撞上来之人正是陈忠,山都重伤之下,力量减弱了许多,此时哪里经得起陈忠的神力,但它的身体仍如长鞭一般甩来,一下正卷在陈忠身上。陈忠的力量太大,与山都卷在一处,“砰”一声,正从山都扑上来的那缺口处掉进了水里。    

  曹闻道一把扶起我,道:“统制,你没事吧?”我蹲在地上,双手抓住木板不住大口喘息,一时还弄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破洞中,江水像是开了锅一般不住翻腾,多半是陈忠和山都在水中缠斗,连这码头也在不住晃动,我喘了两下,叫道:“快,快救陈忠!”    

  我刚喊出,又是“哗”的一声,一股江水被激得喷了起来,竟是淡红色。我的心猛地一跳,也顾不得危险,凑到那破洞边,叫道:“陈忠,陈忠!”我也知道陈忠纵然不死,身在水下也听不到我的声音,可是看到泛起的这阵血花,我还是心惊胆战。正在担心陈忠的安危,一只手忽然从水中伸出,搭在木板上。    

  手臂上有袖子,那是陈忠的手!我大喜过望,一把抓住,猛地向上拉去。可是陈忠的体重不轻,浸透了水便更重了,我又浑身无力,哪里拉得起来。这时曹闻道也抓住陈忠的手,奋力一拉,两个人一用力,便把陈忠拖上了岸。只是陈忠冻得连嘴唇都白了。我跳上岸,拍拍陈忠的脸颊,叫道:“陈忠!你没事吧?”    

  冯奇走了过来,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打开了道:“楚将军,给他喝两口。”我接过这小瓶来,只觉酒气逼人,心知定是美酒,扶起陈忠的头给他灌了下去。这酒当真比什么灵丹妙药更好,一灌进去,陈忠脸上登时现出血色,只是我灌得急了,他大大咳嗽了一声,将一口酒都喷了出来。    

  我又惊又喜,道:“快,把陈忠扶回营中,给他更衣!”    

  陈忠睁开眼,道:“楚将军,曹将军说的果然不错,蛇人在冷水中力量大打折扣。”    

  我又是气又是想笑。陈忠这人脑筋也真个简单,曹闻道准跟他说了那天的事,他觉得蛇人在水中力量大减,便抱着山都跳进水里。只是他没想到,在冰水中他自己的力量同样大大减弱了。我道:“别多想了,快换衣服去。”    

  曹闻道站起身,喝道:“来人,将这妖兽碎尸万段!”他与陈忠性情颇为相投,两人交情很好,见陈忠险些丧命,已怒火勃发。我抬头看向木昆,却见木昆握着刀呆呆地看着我们,却不动弹。我伸手道:“曹将军,等……等一等。别伤害它,将它活捉过来。”    

  曹闻道怒道:“统制,你这人太婆婆妈妈了!老陈险些送命,你还要守什么承诺!”他平时对我都甚是尊敬,此时却似乎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我知道他已怒不可遏,喝道:“我有话要问它!”    

  曹闻道一凛,忽地一躬身,道:“遵命。”他是个标准的军人,即使正在气头上,仍然恪守军纪。他刚说完,又道:“这蛇人若是反抗,那统制你莫要怪属下没本事活捉它。”    

  曹闻道杀心已起,看来定要杀了木昆。我看向木昆,叫道:“木昆先生,你弃刀投降吧,我饶你一命。”    

  木昆此时才似回过神来,忽地高声道:“楚将军,伏羲女娲子孙,义不独生!”却不逃走,只是抬头望着天空,似是准备受死。曹闻道呆了呆,低声道:“统制,这妖兽还这般狂妄。”话中却已带了两分钦佩。    

  我心中一阵烦乱。按我的本心,实在不想将木昆杀了,可是这时纵然不杀它也不行。我向前走了两步,曹闻道紧紧跟了上来,我小声道:“别担心,你看好陈忠。”自己又向前走了几步。此时与木昆距离只有五六步了,我不敢再靠近,将手按在刀上,道:“木昆先生,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好说?”    

  它要我放了山都,我也答应了,但山都宁可一死也不肯放过我,这不能算我说话不算话了。木昆看了看我,道:“是,楚将军,你说得没错。”    

  我想了想,道:“木昆先生,当初在东平城外我来你们营中时多亏有你关照,在下甚是感激。你我虽是异族,但说实话,若无战事,我们未必不可以成为朋友。”    

  木昆道:“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它看了看手中刀,喝道:“楚将军,今日木昆唯死而已,请上来吧。”    

  我其实也有些害怕木昆会暴起伤人,但心中疑团实在难解。蛇人究竟是什么来历?以前郑昭说无法用读心术读出蛇人心思,但当面问总可以问出来。木昆睿智聪明,肯定知道底细,这个险一定要冒一冒。我叹了口气,道:“木昆先生,当初你对我说过伏羲女娲之事,我也去查问过了,确有这个传说,他们形貌与你们也的确颇为相似,但有这个传说时,你们蛇人不知在什么地方,而传说中女娲氏抟土造人,造的可是我们这些四肢人,木昆先生你知不知道?”    

  它呆了呆,手中的刀动了动。我心头一凛,只道它会动手,但木昆仍然没有上前,只是发怔。半晌,它忽然道:“我也知道。”    

  我看不出它的表情,但此时它的语气却极其失落。我道:“你知道?”    

  木昆点了点头,道:“伏羲女娲,那是上古传说。我当初给你的那拓片上其实不全,圣域中石刻甚多,但我查看许多,却发现与我们形貌相似的唯有伏羲女娲两位大神,其余的尽是你们这些的四肢人。”    

  我心头一亮,道:“如此说来,这圣域只怕是我们这些四肢人建造的?”    

  木昆没有说话,头微微低下,多半也已默认。我心头一阵狂喜,当初听木昆说起伏羲女娲大神,说什么四肢人臣服两肢人,乍闻之下不啻天崩地裂,只觉我们抵御蛇人都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了,但此时木昆也承认所谓四肢人夺走两肢人的世界其实只是蛇人造出的谣言,心头这个疙瘩终于解开。    

  我低头不语,木昆忽然又道:“楚将军,今日你们已大获全胜,木昆无颜去见父老,要杀,便杀吧。”    

  我叹了口气,低声道:“木昆先生,你走吧。我答应一命换一命,不能食言。”    

  木昆呆呆地看着我,也不知想些什么。我将手从百辟刀上移开,向它行了一礼,道:“好自为之,我不能保证旁人不会伤你,你快走吧。”    

  我正待转身要走,木昆忽道:“楚将军,你……我们难道真不能共存么?”    

  我有些黯然。是啊,与蛇人难道真不能共存么?仅仅因为非我族类,就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天地如此之大,给蛇人一片栖身之地也未始不可。我摇了摇头,道:“也许有这个机会,但你们杀我十万南征军,就再也没这个可能了。”    

  木昆也说不出话来。现在蛇人与我们已势成水火,根本不会有人想到可以与蛇人共存的可能性。我又叹了口气,道:“今日我放了你,以后如果还能见面,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木昆先生保重。”    

  我纵然放了木昆,它想逃生,唯有渡江而遁。但在这种寒冷的气候里,江上又有水军团巡逻,它逃出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知为什么,想到这个达理明智的蛇人也会和那些野兽一般的蛇人一样被杀死,我心中就有种不好受。我不敢再去看它,转身向后走去,生怕再面对它自己更会心软,说不定会主动救它逃生了。虽然我不想杀它,但如果救一个蛇人的话,我在军中也定然再无立足之地了。    

  我刚转过身,木昆在我身后叹了口气,道:“也许吧。当初你们拒绝和谈,我该知道有这个结果的。”    

  我一下站住,转过身,道:“和谈?你们什么时候有过此心?高鹫城以来,你们势如破竹,杀我人民不下千万,当初哪会想到和谈?”    

  木昆也似吃了一惊,道:“你不知道?我们到了你们帝都之下,曾派使者下书,要求与你们和谈,划江而治,只是你们选择了战争。”    

  我心头一阵烦乱,喝道:“胡说!你们当时是要我们投降!”    

  蛇人围困帝都时,的确曾派人下了战书,当时还是蒲安礼和邢铁风两人去接的战书。我仍然记得,当时文侯从战袍上割下一块来写了回书,然后说起蛇人要我们投降,群情激愤,人人都觉得已到生死关头,不惜决一死战了。    

  木昆道:“纵然投降,你们帝君仍不废王号,战争便可结束,这岂是让人无法接受的条件?何况从高鹫城后,我们不再以你们为食,开始饲养家畜,反倒你们仍视我们为兽类,根本无心谈判。”    

  的确,当初帝君如果知道蛇人开出这种条件,恐怕会答应也未可知,这样帝国至少也有半壁河山。如果木昆所说是真的,他那时自行下书回复,岂非妄自决断?幸亏帝都破围一战我们大胜,否则人类岂不是会因文侯而落入万劫不复?难道文侯是因为自己将一切都赌在这一战中,不惜以人类的命运作为赌本了?    

  我抬起头,喝道:“胡说!你说的不是真的!”    

  木昆道:“当时是我向相柳阁下建议和谈的,山都将军本不愿意,但百卉公主当初力主与你们和谈,山都将军最终也同意了。嘿嘿,木昆实在是自作聪明,应该想到你们连自己同族都可杀食,其实你们才是天地戾气造出的妖兽!”    

  它说到最后,声色俱厉,我被它说得哑口无言。我们才是妖兽?我一阵茫然。在高鹫城,亲眼看到共和军和南征军最后都杀人而食,当时就想过,我们实在和蛇人并没有本质的不同。如果说我们懂得仁爱之心,那蛇人其实也该有,蛇人可以为了同类付出生命,像山都,因为那个百卉公主被我捉来,宁死也要杀我,我一样可以理解。但要我承认人类才是妖兽,却实在让我难以忍受。    

  我正想反驳一句,身后突然有人喝道:“还有蛇人!快过来!”木昆听得这声音,忽地咬牙道:“楚休红,死吧!”    

  它提刀猛地向我砍来。我心头一凛,手疾伸到刀柄上,正要拔刀,耳边只听一声厉响,“啪”一声,木昆的一只眼睛登时暴出血花,定是冯奇又发出一弹。冯奇的弹弓之术极强,他又站在二十余步开外,这点距离自然能百发百中。木昆中了一弹,一只手一下掩住眼,另一手上的刀子仍然向我劈来,却已错了方向。此时我已拔出刀来,只消一刀便可捅入它前心,但刀刚一出鞘,我不禁又有些犹豫,只是向旁边一跳,木昆的刀重重劈在地上,将木板也砍裂了几块,正待拔刀,我身边已闪上四个人来,手持长剑,逼住了它,正是冯奇带来的那几个剑手。    

  木昆一目已盲,满脸是血,奋力拔出刀来,还待反抗,那四人长剑已刺出,四把长剑如一面铁枷,正枷住木昆的咽喉。他们剑术极快,四剑疾发疾收,在木昆咽喉处刺出四个血洞,四人又极快地向后跃去,防着木昆临死前伤人。这种细剑不利劈砍,但尖端锋锐,入肉极深,只怕已将木昆的身体都刺通了,木昆咽喉入鲜血喷出,手中刀舞了一下,似是还待劈出,但力量已竭,身子一晃,一下摔了下来,身体倒入江水中。    

  木昆死了!我杀过的蛇人也有不少,但从来没有这般难受过。第一次与木昆见面,还是在东平城,它戴着一个大帽,穿着一领长衫,单看上身,与寻常士人简直没什么不同,举止也显得颇为温文尔雅。它应该不会骗我,蛇人中的确有一些同样不愿继续这场无休止的战争,如果它们在蛇人中占多数的话,也许我们与蛇人真有止息干戈,和平共处的一天。可是它死了,这场战争也真正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再也不能回头了吧。    

  木昆的尸身沉入水中,又没有浮起来。我走上两步,正要仔细看看,曹闻道已抢上前来,道:“统制,你没事吧?”    

  我正想说没事,身后只听有人道:“楚休红,是你!你没事吧?”这声音却是邵风观。我扭过头,却见邵风观领着一些人快步走来。他的风军团因为气候恶劣,未能出击,此战寸功未立,此时还徘徊地城门处。我勉强笑了笑,道:“邵将军,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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