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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血地》 作者:冯飞

第25章 “大将军”(1)

  30.冷超儒这样的落第举子,大清国比比皆是

  柳天成、何德胜两支义军,在贵阳周边的龙里、贵定、乌八堡(乌当)等地折腾了七十多天,正磨刀霍霍准备攻打省城时,新任贵州提督蒋玉龙带着五千人匆匆赶到。义军不敢和他正面交锋,拨转马头各自撤离了。

  随着义军的撤围,省城马上就恢复了平静,士、农、工、商各事其业。先前逃往外地的缙绅,也陆陆续续回到了省城。

  咸丰八年初夏的一个早晨,两乘凉轿从北门外的广东街出来,自北朝南行进。坐轿子的两位绅士,手扶横梁,足蹬踏杆,眉宇间都神采飞扬。尽管他们像大清子民一样蓄着长辫,穿着中式长衫子和方口布鞋,大家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两个外国人:白斯德望在前,胡缚理在后。

  “白先生出门啊。”街道两边,断断续续有人抬高了嗓门,扬声与轿子里的白斯德望打招呼。

  “哈呀!爱走,爱走!”白先生欠着身子自谦地笑着,客气地向问候者回礼。那颇具地方特色的“爱走”二字出自白先生之口,既表现了他温文尔雅的为人,也充分显示出一个外国学者的绅士风度。抚场,两乘轿子东折而上,在巡抚衙门附近的十字路口停了下来。

  十字路口东侧,耸立着一座巍峨、高大的石牌坊,这牌坊路道很宽,可容四马并行。过了牌坊,往东走五十余丈就是巡抚衙门。

  督、抚以下的官员,在牌坊跟前就必须下马,驻轿。敬畏参半的老百姓,把这一地带称做“抚牌坊”(今省府路)。

  巡抚衙门前,有几道浅浅的汉白玉台阶。两蹲龇牙咧嘴、栩栩如生的石狮子,分别踞守在台阶的左右两侧。这石狮子作为权贵的象征,它们和牌坊、台阶,以及那兵器鲜明的卫兵一起,衬托出衙门的威严。

  走出轿子的白先生前后环首,分别朝四名轿夫点头致谢。接着,他摸出一块银毫子,递给了最前面的,穿白布汗褟儿的青年轿夫:

  “拿好,你们几个慢慢分。”

  轿夫接过银毫子,正欲给白斯德望找补零钱,却发现那两个洋人已经走到了“抚牌坊”下面。“白先生,白先生!”老实巴脚的青年轿夫喊了两声,白斯德望和胡缚理好像没有听见似地,连头都不回。“你吼魂!”另外那乘凉轿的轿夫围拢来,低声劝阻青年轿夫说,“人家听不见就算了嘛。这钱,你又不是偷来的。”青年轿夫不理睬,一手高举着那银毫子,用更大的力气喊了几声。

  白斯德望终于听见了,他一脸诧异。“老弟,怎么回事,钱少了吗?”白斯德望边问边朝回走。

  “不少,是你给多了。”青年轿夫说着,急急解开白布汗褟儿的纽扣,从内层的衣袋里抠出几文汗渍渍的铜钱捏在手上。“算啦算啦!”白斯德望一听,忙摆摆手,“你们下力人养家口不容易,算啦!”

  说话间,他拉起胡缚理,重新向戒备森严的巡抚衙门走去。

  巡抚衙门、北教堂,两者都在贵阳北门外,彼此相距不到两华里。但是,白斯德望与蒋霨远之间却很少见面,而他已经在贵州生活了整整十一个年头。十一年中,亲自登门拜访贵州政界的头号人物,白先生这是第三次。

  第一次,是咸丰五年五月十七日。那个月华如水的深夜,白主教大步流星地走进这威严的贵州“第一衙门”。根据白斯德望提供的情报,官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将军山把杨二喜顺利捕获。

  杨二喜及其残部被歼之后,蒋霨远重新拥有了花翎、顶戴,继续担任贵州巡抚。

  第二次,即当年冬天,白斯德望认真准备了一份礼品,带着一个仆人,前来给蒋霨远拜年。白斯德望刚走上台阶,卫兵头目就横过身子,挡住了他的去路。白斯德望急忙赔上笑脸说:“我是蒋中丞的好友白先生。”“什么?先,生!”卫兵头目重复着“先生”二字,粗鲁地说,“什么鸡巴‘先生’!你不就是北教堂的那个‘老’嘛——装鬼吓人!”

  贵阳话中,“装鬼吓人”是招摇撞骗的同义词,另外它还包含了一个“拉虎皮做大旗”的意思。白斯德望立时有些尴尬,却又不知道怎么去作解释。卫兵头目说:“你等着,我叫门子先给蒋大人禀报一声。”白斯德望知趣地退下了台阶。

  片刻,门子领着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人走了出来。这中年人面相瘦削,身材高挑,穿着一套青灰色的棉袍,颈项间环扎了一条雪白的貂皮围脖,这使他显得雍容华贵。他是什么人呢?白斯德望暗自揣度:此人神色孤傲,目光阴冷,一看就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哪个要见蒋大人?”那中年人反背着双手,站在台阶的最高处,开口就很不耐烦,仿佛求见蒋霨远的人就该天诛地灭。

  “打搅啦!”台阶下面,白斯德望仰着脑袋,抱拳向冷超儒打拱作揖,“在下是蒋中丞的好友白斯德望。”“哪样?”冷超儒很夸张地把脸别开,故意将耳朵对着白斯德望的方向,装做没有听清的样子问,“你刚才说,你是哪样东西?”

  白斯德望赔上笑脸说:“我叫皮埃尔·白斯德望,人家都喊我白先生。”冷超儒恍然大悟般地说了一个字:“哦!”他那两撇下吊的嘴角,流露出明显的鄙夷。

  冷超儒:“在下,冷某、冷超儒,蒋中丞的书禀师爷。”

  白斯德望赶紧往上跨了两级台阶,再次赔着笑脸向“冷板凳”

  打拱作揖:“早就听说巡抚衙门有个才华横溢、满腹经纶的冷先生。

  今日一见,果真风流倜傥!幸会。”

  冷超儒:“说不上,在下只不过一介寒儒。”

  白斯德望:“不不不,冷先生未免太谦虚了吧。说真的,在下不久前碰上了一个难题,正想找冷先生讨教。”

  说到此,白先生有板有眼地朗诵起了宋炫的枟涣矶二绝枠:水光潋艳接云霞,荡漾扁舟泛水涯。云锁空庭闲白昼……

  “不要扯那些废话!”冷超儒不耐烦地打断白斯德望的朗诵,“这寒冬腊月的,你先说说,顶风冒雪来衙门有何贵干?”

  白斯德望:“在下与中丞大人有过一面之交。除夕将至,前来给蒋中丞拜年。”

  “拜年,一面之交就拜年?”冷超儒眼帘间毫不掩饰地垂下了一丝轻蔑,“在你们法兰西,也有拜年的规矩么?”

  白斯德望:“我这是‘入乡随俗’。”

  “好,好。”冷超儒说,“我也早就听说过,白先生学贯中西,尤其对中国文化情有独钟,既然如此,想必白先生一定清楚‘除夕’

  的来历吧。”

  他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刻意刁难。

  白斯德望再赔一个笑脸:“知道一点,中国民间传说中,‘夕’

  是一种怪兽,平时躲在一个不知名的山洞里,每当冬季来临的时候,就出来伤害人。后来……”

  “胡说八道!”冷超儒愤怒了。他把脑袋又一次远远别开,胡乱地摇着右手说,“牛头不对马嘴,乱开黄腔!”白斯德望想:“‘除夕’

  的传说,是你们大清国的书上讲的,怎么成了‘胡说八道’呢?”但是,为了稳住冷超儒,白斯德望还是虚心地问冷超儒:“冷先生,我说错了吗?”

  冷超儒:“岂止是错,简直一派胡言。看来呀,白先生对大清国的‘厚爱’,无非是‘叶公好龙’而已!哦——不知白先生是否知道‘叶公好龙’这个成语?”

  “冷板凳”的刁钻、刻薄,把已经尴尬至极的白斯德望弄得疲惫不堪。面对冷超儒那乖戾、蔑视的眼神,白斯德望简直无处躲藏。

  但是,即使在这么糟糕的景况下,他依然没忘记告诫自己:皮埃尔,站着,傻傻地站着,别动!亲爱的,别去解释,别去狡辩!亲爱的,不管这人说什么,你都得傻傻地站着,千万不要试图回击。

  见白斯德望没说话,冷超儒继续对他穷追猛打:“另外,关于‘黄鼠狼给鸡拜年’这个歇后语,我想也没必要向你白先生解释了。

  反正,明人无须重话,响鼓不用重锤,奉劝你白斯德望好自为之!”

  冷超儒不耐烦地挥挥手,转身进衙门去了。

  在衙门那浅浅的、可有可无的汉白玉台阶上面,心如刀绞的白斯德望去意彷徨!面对屈辱,他丝毫没有力量去反扑、回击,甚至连辩驳一下的机会都没有。犹豫了好一阵,他尴尬地转过身子,表情麻木地走下了台阶。每走出一步,白斯德望脑海里都空空荡荡的,他的步履分外沉重。

  在门子和卫兵那无情嘲讽的哂笑中,他狼狈地走到了牌坊下面。

  这时,白斯德望再也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悲哀,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再也没有力气往前面走!于是,白斯德望伸出手去,吃力地扶住牌坊。那一瞬间,他感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柔弱,柔弱得只能靠那高大、巍峨的石柱来稳住自己衰老得不堪一击的躯体。

  “主啊,他们凌辱我!他们凌辱了我!”白斯德望睁着一双不肯服输的眼睛,心里无声地抽泣着,“主:我秉承您的旨意,到大清国传播福音,难道,难道我错了吗?主啊,我该怎么办?”

  他感到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战栗,而寒冷的侵蚀又是如此的刻骨铭心!这些年,为了保护自己,更为了神圣的传教事业,白斯德望一再委曲求全,忍辱负重,在社会各阶层面前,他都尽力以谦卑、恭顺的外表来装裱自己的文弱形象。可是,今天,他内心里深深隐藏的秘密,居然被一个普通文人轻易地窥破、点穿!须知:像冷超儒这样的落第举子,在大清国比比皆是!

  回到北教堂,白斯德望就病倒了。

  那个冬天,在堆满各类书刊的卧室里,思绪杂乱、视线昏花的白斯德望主教躺了将近有半个月。

  不过,白斯德望一点都不记恨蒋霨远或冷超儒。

  咸丰元年前后,西方传教士在大清国的处境,只能用八个字来形容:“半遮半掩,躲躲闪闪”。白斯德望清楚:自己毕竟是非法进入内地的外国人。官府不刁难他,这就已经算是开恩了!至于其他方面的委屈,他哪敢作更多计较。

  因此,白斯德望不但不允许自己有任何闪失,他还要逼迫自己学会遗忘。

  31.巡抚衙门欠下北教堂一笔巨款

  从咸丰五年告密捕杀杨二喜至今,白斯德望已经整整三年时间未与巡抚大人谋面了。

  今天,白斯德望找蒋霨远既不是告密,也不是拜年,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讨债。

  来中国这么多年,白斯德望有一个体会:大清国的老百姓特别善良,这善良是一种与世无争的大度;而大清国的官员又特别狭隘、无知,为了掩盖这些弱点,他们有时表现得傲慢、狂妄,有时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难以察觉的自卑,使责任心、正义感在大清王朝中荡然无存。所以,关于各地老百姓的举兵谋反,可以理解成是清政府应当受到的惩罚。不过,眼下最要紧的事情,首先是如何安顿那个反复无常的蒋霨远。曾经有过的遭遇,总是令白斯德望忐忑不安。

  “此刻,巡抚衙门的主人在想些什么呢?他是怎样看待法兰西神父的呢?我的第三次拜访,将会出现怎样的对话情形呢?”

  在去巡抚衙门的路上,忐忑不安的白主教一边和中国老百姓们打招呼,一边琢磨着这些问题。当然,忐忑归忐忑,白主教心里也没怎么恐慌。毕竟,为着这次异乎寻常的见面,他和胡缚理早就做了充分的铺垫和准备。而那个圣明的、无所不在的上帝,也终于适时地向它的追随者发出了神秘的微笑——确切地说,是抚标贵阳营的两位“大将军”,给他们提供了机遇。

  那天下午,比尔·胡缚理带着一脸傲慢,闯进了抚标贵阳营。

  “我要见你们的最高指挥官。”他那贵阳话曲里拐弯、拗口夹舌的,不注意根本听不懂。“我要,见你们的,最高指挥官。”他自负地重复着,对下级军官的盘问不屑一顾,对方还是听不懂。“最高指挥官最高指挥官,猪猡!”比尔·胡缚理咆哮起来,“我说的是——最、高、指、挥、官!”他手里挥动着那张悬赏告示,这一次,人家终于反应过来了。

  抚标贵阳营直接隶属于巡抚衙门,它的最高指挥官理所当然是蒋霨远。但蒋霨远不懂用兵之道,全部军务他都委托给了另外一个人掌管。这人就是候补直隶厅同知、贵阳营守备孙辽纲。人称“尿缸”的孙辽纲是二杆子,又爱钻花街柳巷,人们喊他“尿缸”,潜台词不言而喻:孙大人就腿间那点本事。

  胡缚理拿出告示问孙辽纲:“你们的承诺,能够兑现吗?”孙辽纲说:“能!”“真的不会欺骗我?”“岂有此理!”孙辽纲说,“巡抚大人说的话都不算数,谁说的算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告诉你,洋和尚:坑蒙拐骗的事,大清国干不来。”

  “但是,你们大清国很少向黎民百姓兑现承诺!”胡缚理毫不躲闪,反而大声说,“在你们这个国度,那些忠厚善良的公民经常受到谎言的愚弄和欺骗。”

  孙辽纲:“今天你找我,是来修炮拿赏银的,你愿修就修,不修就拉倒!你给老子扯这些搓球!”他的指头几乎敲到了胡缚理眼睛上。胡缚理仍然固执地说:“那么,你跟我解释一下——那些老百姓,他们为什么造反呢?”

  想到修炮要紧,孙辽纲没有和比尔·胡缚理计较,他东劝西说,把胡缚理领到了大营坡。

  胡缚理很快找出了大炮变“哑”的病根。他拿出工具,在炮台边“丁丁当当”地捣弄起来。不到两个时辰,“牛儿炮”就捣弄好了。

  下午,孙辽纲领胡缚理去东山炮台。他们前脚刚走,一帮看热闹的人也跟着到了东山。

  东山,一名栖霞岭,俗称“老王山”,是贵阳的主要标志。贵阳城区东面陂陀逶迤,山峦起伏,惟有东山一峰矗立,高大雄奇领袖群山,与西面的黔灵山遥相对峙。因此,从军事地位上来说,东山又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制高点。

  胡缚理说:“尿,我要求你们先兑现承诺。”孙辽纲说:“别急,把这门炮修好了再说。”“不不不!”胡缚理使劲摇头,“我要求你马上兑现。”

  孙辽纲说:“先修炮,后领赏。告示上不是写得明明白白的吗?!”“前面我就说过,贵国政府的记忆力非常糟糕。”

  胡缚理边说,边搜寻着合适的语句,力求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准确,“你们言而无信,从不给老百姓兑现承诺。现在,我怎么能够信任你们呢?”大敌当前,危城将破,而这洋和尚,又他妈是个软硬不吃的角色,孙辽纲没辙了。

  正在这时,王老楞和“川乡酒家”的钟老板,突然从人群中冒了出来,他们分头劝慰孙辽纲和胡缚理,叫他们不要伤了和气。哪知,比尔·胡缚理却对孙辽纲说:“尿,你们那一万两白银,我不要了。”说罢,提起工具包转身要走。

  “……洋和尚你搞哪样名堂?”王老楞一把扯住胡缚理的衣襟,训斥他说,“你这洋和尚,太不给孙大人面子了。说清楚再走!”胡缚理反问王老楞:“你想干什么?”王老楞说:“我叫你说清楚再走。

  你想咋个?”胡缚理说:“对不起,请你放手,我的时间很宝贵。”

  “莫松手!王老楞你莫松手!”这边,钟老板也大声吼道,“格老子!铁匠、石匠、剃头匠……我钟某啥子‘匠人’没见过?嘿!就没见过龟儿法兰西来的‘咬卵犟’。孙大人,我们请求你不要放过他!”

  胡缚理哼了一个鼻音,出其不意地摸出那张字迹模糊的告示:

  “难道,要求你们的官府兑现承诺,不是我的权利吗?”

  “哼!格老子的……还有一门炮都没球给老子们整好,兑现个锤子的承诺哇!”钟老板将那告示一把抢过来,紧紧捏在手上,“我告诉你,洋和尚:我们的官府从来都说话算数。这白纸黑字的,绝对不会有假!”

  钟老板的话掷地有声,仿佛他摇身一变,也成了一个揣“佛朗机”的孙大人。

  胡缚理没有吭声,只是冷笑。

  “孙大人,依小民之见,你看这样行不行?”钟老板对王老楞、胡缚理说,“请你们回避一下。”其他人退开后,钟老板嘴巴凑近“尿缸”耳朵边,神秘兮兮地说悄悄话,“尿缸”边听边不住地点头。

  “好,就这样整。”刚才还气得七窍生烟的孙辽纲,突然笑着大吼了一声,他朝着人群问,“哪个有笔?哪个身上有炭笔?拿来用用。”“我揣得有。”人群中走出一个身体结实的木匠。孙辽纲接过炭笔,以巡抚衙门和抚标贵阳营的名义,当众写下一张欠条,满含讥讽地塞到胡缚理手上:“一万两白银——收好!”说着,他回头向在场的中国人做了个狡黠的鬼脸,笑笑,“要是你各人弄丢,老子不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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