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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王朝》 作者:赵云声

第41章 哀哉忠魂 (3)

  阮氏依旧一边撞击一边痛骂:“谢尚政!袁崇焕有哪一点对不起你?你穷愁潦倒的时候,是他将你重新启用;你老人去世,无力发送的时候,又是他替你披麻戴孝,养老送终……二十多年,他一直把你视如手足,胜过兄弟!可你竟然恩将仇报,卖友求荣,你……你白披了一张人皮!你投靠奸邪,出卖自己的弟兄,你还算个人吗?谢尚政,你不得好死!……”

  大门被撞得哐吱作响……

  谢尚政龟缩在院内,茫然不知所措。

  “你就这样挺着让她骂吗?”滢儿一脸凶气地冲过去,吩咐家丁,“还不赶快把这疯婆子轰出去!扔到野外喂狗!”

  家丁打开大门。

  阮氏愤怒地冲了进来。

  四名彪形大汉立即上前,扭住阮氏,捂着嘴巴,将她架出门外。

  龙潭湖畔,一座新坟立在湖边。一块墓碑矗立在坟前,上书“督师袁崇焕之墓”。

  碑前供奉着饭菜和一杯酒。

  铅云低垂,阴霾密布。香炉中青烟袅袅,仿佛是袁崇焕的冤魂渺渺升天。

  茅元仪和杨宛素并跪在墓前,泪水徐徐,烧香焚纸,祭奠亡灵。

  他们热泪簌簌,叩首祭拜。

  茅元仪端杯起身,将酒洒在墓前!

  衣衫褴褛、几近呆痴的阮氏缓缓走来。阮氏目视墓碑,跪拜墓前,忍不住失声啜泣,话语喃喃:“崇焕,夫君啊!想不到你没有丧命敌手,反被昏君残杀!你我夫妻竟如此诀别!让妾身给你捧上一把土吧!”

  阮氏双手扒土捧着洒在新坟上。

  阮氏祭奠完毕,站起身来,却猛地发现残破被毁的袁母祠堂竟近在咫尺。

  这是茅元仪和杨宛素有意安排的,旨在让袁氏母子厮守相伴。他们伴着阮氏来到被毁的袁母祠堂。

  只见残壁断垣,杂草丛生,袁母塑像七零八落地碎裂在地。但崇祯亲题的横匾“岳母风范”四个大字仍依稀可辨。

  一阵清风吹来,枯叶萧萧飘零。

  阮氏跪在破碎的“岳母风范”横匾前,用带着血痕的双手,缓缓抚摸着袁母的塑像,热泪滚滚:“母亲大人,您老人家高风亮节,为使崇焕精忠报国,毅然纵火焚身,可怎么会想到崇焕为大明江山耿耿忠心,出生入死,却落得个千刀万剐的下场!母亲,您说天理何在?公理何在啊?您老人家也一定含冤九泉吧!母亲,崇焕!袁氏名节,凛然浩天!妾身随你们一起去吧!”

  阮氏言毕,跃身一头撞向石柱!

  杨宛素哭着陆一声惊叫:“嫂夫人!”

  茅元仪连忙上前,抱着阮氏,阮氏已经气绝身亡。他轻轻放下阮氏,泪水汩汩涌淌,仰天长啸:“满门忠烈!千古奇冤啊!”

  杨宛素百感交集,心中陡地涌出《窦娥冤》中那悲呛的唱段:“地啊,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啊,你错勘贤愚枉为天!”

  谢尚政官邸。

  “砰,砰,砰!”一只粗壮的手敲着谢府朱漆大门。

  身佩腰刀的彪悍家丁打开大门,定睛打量着来人:“大人您……找谁?”

  来人即祖象升,他万里风尘地赶来京城,马未卸鞍便直奔这里。

  “这不是谢府吗?”祖象升轻蔑地扫视一眼,径自走进,“老爷我找谢尚政!”

  家丁见祖象升来势汹汹,连忙拦阻:“谢大人不在府上。”

  祖象升穿过天井,走进客厅,一屁股坐下:“不在府上在哪儿?”

  家丁盯视祖象升,仗势充硬:“不知道!”

  “怕是知道不说吧?”祖象升瞪视家丁一眼,站起来探身查看东西厢房。

  家丁见来者不善,便乘祖象升不备,拔刀从背后一刀砍去!

  哪知祖象升粗中有细,早有防范。只见他返身一脚,踢飞家丁手中腰刀,随即拔出佩剑,一把揪住家丁,冷笑一声:“看来奴才和主子一样,就会暗算害人!说!谢尚政到哪儿去了?”

  家丁两腿筛糠:“这……”

  祖象升双目怒视:“说,饶了你狗命;不说,宰了你!”

  “大人饶命!我……我说!”家丁磕头如捣蒜,连连求饶,“谢大人为避凶险,在温大人、温体仁府中。”

  时近傍晚,茅元仪和杨宛秦方将阮氏与袁崇焕合葬完毕。

  暮雾中的龙潭湖畔,一座更大的新坟矗立湖边。

  墓碑上写着“督师袁崇焕妻阮氏合墓”。

  雇请的几个农夫立好墓碑,用锹拍打拍打坟上培土后离去。

  茅元仪和杨宛素目视新坟,泪水流枯,心灰意死。

  杨宛素见天色已晚,正欲同茅元仪一道返家时,谁知茅元仪竟突然转身施了一礼:“宛素,为夫有一事相求!”

  杨宛素一怔:“你我患难夫妻,何言‘求’字?”

  “请爱妻一定先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什么事啊?”

  茅元仪将随身携带的袁崇焕文稿拿出来,郑重地托在手上:“这是崇焕兄的文稿《督师纪略》,现将它托付给你,请爱妻务必妥善保管。”

  杨宛秦肃然接过文稿:“请夫君放心,宛素一定将它视同生命,有宛素在,就有文稿在!”

  茅元仪又施一礼:“那就多谢娘子啦!”

  杨宛素和茅元仪自结婚以来,二人情深意切,浑为一体,从不分彼此,也没有任何隔阂与客套,今见茅元仪如此多礼,不由得疑惑地望着茅元仪:“元仪,你今天是怎么啦?”

  茅元仪没有回答,而是缓步走向湖边:“宛素,你我夫妻一场,虽然相亲相爱,可我却没能让你得到幸福安宁。相反,这两年多来,你一直随我担惊受怕,受苦受累。”

  “这是我心甘情愿的。妾身清楚,夫君肝胆照人、义气千秋。今后,不管再遇上什么艰难困苦,我都愿陪同你走到底,夫君到哪里,妾身就陪伴到哪里。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不,不能这样。你不能陪我,我也不能陪你。从现在起,你我要各走各的路。”

  杨宛素惊诧得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因为我们各自有各自的使命。”

  “什么使命?为什么我们不能夫妻合力,共同完成?不管前面有多么艰险,即使刀山火海,为妻也会赴汤蹈火,与夫君共同完成使命!”

  “你的使命就是保管好袁督师的文稿,使它公布于众,让天下明白袁督师的为人,明白袁督师的心迹,使袁督师的冤情得以昭雪!”

  “那夫君你呢?”

  “我?”茅元仪神情肃穆,“自袁督师蒙冤之日,我就立下誓言:陪同袁督师同生共死!如今世道险恶,天命难违,我茅元仪既无力回天,也无能为督师辩冤,唯有陪同一死以明我辽东将士的心迹,以死来昭告世人,袁督师是冤枉的!”说着,他趁杨宛素不备,跃到河边,高叫一声:“我们来世有缘,再为夫妻吧!”

  茅元仪纵身一跃,投入水中!

  平静的湖水激起巨大的浪花!

  杨宛秦闻声跑向湖边,大声呼喊着:“元仪!元仪!”

  回答她的只有消失的浪花和道道涟漪。

  杨宛素哭喊着,悲痛欲绝!可她看到手中的文稿时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她紧紧抱着文稿,面对湖水发誓:“为妻绝不辜负你的遗愿!”

  温体仁的府第,上写着“温府”二字的大红灯笼高悬门檐。

  四名粗壮家丁守护在温府大门口。

  祖象升走到门前,并不搭言,而是直接闯入大门。

  家丁见是位并不相识的将军,连忙上前拦阻:“大人……”

  祖象升理都未理,仍向里走去。

  四名家丁见状,一字横排挡住去路!

  祖象升闪过拦阻,按住剑柄:“谁敢挡路,小心他的脑袋!”

  僵持中,一家丁慌忙跑至客厅禀报:“老爷!有人大胆闯入府门,奴才们拦都拦不住!”

  温体仁听后,面带愠色:“何人竟敢如此放肆?”

  “是我!”祖象升人随声入,大步跨进客厅。

  温体仁见是祖象升,立即转怒为笑:“哎呀!原来是祖将军!老夫有失远迎,罪过!罪过!”转脸斥责家丁,“有眼不识泰山!祖将军大驾光临,怎么不早禀报呢?混账东西!滚下去!”

  “是!”家丁目视祖象升一眼,灰溜溜地退下。

  温体仁笑容可掬:“祖将军亲临寒舍,难得难得!请坐!”

  一个丫鬟立即端茶送上。

  祖象升拒邀入座,拱手抱拳:“末将造次贵府,只想见一见谢尚政,有几件事……要问问他!”

  “实在不巧,”温体仁恭谦一笑:“谢将军已携眷属去南京就任兵部侍郎了!”

  “好一个卖主求荣的狗奴才!”祖象升猛地将脚一跺,咬牙切齿地骂道!他鄙视地看着温体仁,“那就问问你:为什么要让袁督师蒙遭不白之冤?为什么用弟兄们的盖天之功不能免督师一死?说!”

  “请将军息怒!”温体仁依旧笑容满面,“这都是皇上的旨意。皇上说祖无先例,生为人臣,只得唯皇命是从,你我能改变皇上的主意吗?辩冤无济于事啊!”他亲切地拍拍祖象升的肩头,“祖将军豪爽侠义,令老夫由衷敬佩!恕老夫直言:论才能,将军当不在袁崇焕之下;论前途,将军任蓟辽总督、拜职兵部尚书绰绰有余。人死不能复生啊,将军何必为一个死去的袁崇焕误了自己前程?”

  “呸!”祖象升朝温体仁狠狠啐了一口,“我祖象升堂堂正正大丈夫,岂能屈膝低眉事权贵,为你这奸佞小人所收买!”

  温体仁没有和他计较,只是掏出手帕轻轻地擦了擦后,阴冷地侧视着祖象升。

  祖象升回到居所湖广会馆时,只见一纸辞呈放在桌子上。祖象升认出这是自己写给兵部的,怎么又回来啦?

  “真是有违祖大人初衷!”范景文跨步走入祖象升的房间,脸上带着焦虑和歉意,“卑职在兵部看到祖大人辞呈,心中甚为不安,扣下未报,特来会馆,请祖大人暂忍心中怒,收回辞呈。”

  “这是被逼无奈啊!”祖象升一向敬重范景文,此次虽然也知道范景文扣下,送回,是一番好意,可他目视着桌上的辞呈,依然满脸怨愤,“崇焕蒙冤,你我都千求万请,朝廷置之不理,一概驳回,如此残害忠良,能叫弟兄们不寒心吗?这个朝廷还值得拼死报效吗?”

  范景文同情地点点头:“卑职只是想:后金日益强盛,此次侵扰,亡我大明之心必定更加嚣张。辽东已失去袁督师,再无将军镇守,关外防务令人堪忧,复辽大业将毫无希望!”说着将桌上辞呈推了过去,“祖大人暂且收回辞呈吧!”

  祖象升摇头苦笑:“皇帝老子都不堪忧,你我忧国忧民又有何用?”

  皇上的御书房,虽说夜色已深,可温体仁依旧独自奏对。

  “老臣实在堪忧!”温体仁躬身递着疏文,“陛下:袁崇焕虽已伏法,但余党尚存,为免留后患,还须清除同谋!”

  “联也正为此思虑。”崇祯接过疏文翻阅,不由惊讶:“第一同谋是祖象升?他是勤王救驾的有功之人啊!”

  “陛下!此人目无君上,拒上作乱!他初为抗拒朝命,领兵东走,致使夷贼再困京师;随后又追而不返,见危不救,且出怨言,其反骨昭然若揭!”

  崇祯闻言未语。

  温体仁见崇祯沉默不语,便又上前跨进一步,再行挑唆:“而今,祖象升又擅自奔丧京师,为袁崇焕鸣冤叫屈,上蹿下跳,进谢尚政私宅,闯老臣官邸,恶语咒骂,提剑威胁,”说着竟淌下了眼泪,“老臣恐遭不测倒也罢了,尤其令人不能容忍的是……他对皇上竟也颇多不恭之词!实袁崇焕第一同谋死党!”

  “好了!”崇祯冷冷地打断他:“你说怎么办吧?”

  “为根除后患计,理应凌迟……”

  “什么?还要凌迟?”崇祯惊诧得睁大了眼睛,瞪视着温体仁。

  袁崇焕这一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忠臣良将,已化作一缕冤魂埋在了龙潭湖畔,崇祯皇帝难道还真的会将另一守边大将祖象升也凌迟处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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