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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野的女皇》 作者:杨友今

第24章

  李义府回答得很得体,消除了她的顾虑。他涉足情场,从来得心应手,没有遇到过什么阻力,而且有了一套手段,能够冲破女人的防线。他安定了一下情绪,悟出了自己过于冲动,过于莽撞,还缺少一些耐心。她像安慰他似的又缩回到他身旁,用嘴唇寻找他的嘴唇。他拥抱着她,回吻着她,不慌不忙地导引她走向先头的境界。亲昵地慰抚她,耗损她的意志,让她顺从。临近崩溃的边缘,她又用手推幵了他。“你又来了!”武则天呼吸急促,“规矩点。”

  “你也不赖,很主动啊。”

  “放肆!”武则天低喝道,“不得违礼。哀家不过是出来走走,你就跟了过来。”

  “娘娘心里不痛快,微臣想替娘娘消愁解闷。”

  “别装腔作势,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动机不纯。”

  “娘娘明察秋毫,”李义府的意念松懈下来,“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微臣是娘娘的一条狗,永远效忠主人。”

  “我明白你忠心,也敢冲敢打。可是大敌当前,我们得以大局为重,暂时放下私心杂念。要知道,无忌诡计多端,心狠手辣,他不死,我们休想安宁。”

  “臣留在长安的耳目昨天来禀报,无忌收敛了许多,闭门不出,在家静养。”

  “人还在,心不会死。”

  武则天语气肯定,“他是在自我休整,说不定什么时候发起致命的一击,防不胜防。李爱卿,切切不可粗心大意,放松警惕。”

  “我一直紧盯着他,有什么风吹草动,随时会禀告娘娘。“要注意微风起于青萍之末,探幽烛微,不得有任何疏忽,不可出现一丁点儿漏洞。”

  “娘娘要不要我送你回宫?”“你陪我走一走,让心态平静平静。”

  他们走出白桦林,走进一座亭子,倚栏坐了一会儿。转了个弯,又瞧见了正在燃烧的篝火,人们还在尽兴游玩戏耍,观赏歌舞。二人边行边聊着,穿过馨兰圃,出玉兰坞,经荼蘼架,度芙蓉园,过木香棚,越桃花溪。一路穿花度柳,抚石依泉,时而传来珍禽怪异的鸣叫声,时而传来欢歌笑语,时而出现夜鸟啼鸣,时而是大自然发出的声响,声声人耳,拨动心弦,不知不觉到了明德宫门前。清朗的月光下,隐约可见宫内的殿堂楼阁和亭榭廊桥等建筑,形式各异,大小不等,布局精审,浑然一体。堂皇的正殿面阔九间,殿前庭院宽敞,点缀着松柏老槐和玲珑剔透的奇石假山。阶前陈列着古铜宝鼎和传说中的麒鳞。南北两侧的配殿和殿门外的东西朝房,是六部九卿的值房,对称地排列在中轴线两侧。行宫没有盖黄琉璃瓦,采用灰瓦卷棚顶,加上两厢的多层花台,以及庭院里的古木山石,显得庄重而绚丽,气象森然。殿后坐落着由游廊联缀起来的六座大型四合院,庭院深深,那便是帝、后及妃嫔居住的地方。男人未经允许,一律不准入内。武则天和李义府分手后,径直回到了寝殿。李治还没有睡觉,在伏案批阅奏折。“晚会怎么样?”他转过身来,问道,“热不热烈?”“热烈。篝火烟焰冲天,臣民都很开心,欢乐的气氛一浪高过一浪。”

  “嗬,早知道如此有趣,朕倒是可以久坐一下,不必提早退场。”

  武则天脸上一热,好像李治窥破了她和李义府的幽会似的,打了个冷噤,胡乱拿些话来搪塞道:“后来还表演了健舞、软舞、花舞、马舞哩。”

  “朕不爱看兰陵王舞,兰陵王戴个木雕的假面具,很吓人。”

  “还有你喜欢的白纟亡舞,舞妓长袖飞扬,眼波流慧,由徐而急,罗縠轻飘,情调柔靡,尽态极妍哩。”

  “怎么不派人来喊我?”“歌舞还在进行,还可以去。”

  “人困了,要睡了。”

  “臣妾侍奉你上床。”

  “多谢娘子的美意,小生这厢有礼了。”

  李治做了个滑稽动作,逗得武则天哈哈笑了起来:“看你这样子,真像个不谙事的三岁孩童。”

  “在你面前,我就是这样子,你能把我咋样?”“我要把你抱紧在怀里,不放手,不让你调皮。”

  武则天脸颊红扑扑的,乜斜着挑逗的媚眼,眉飞色舞,嘴唇微微张开着,露出两排玉石般的牙齿。李治很欣赏她的这种表情,很高兴伺候他的轻柔而麻利的动作,更爱她的谦恭模样,以及她的亲近劲儿。两情相依,息息相通,你怜我爱,浓得像化不幵的蜜一样。她天真烂漫而又不失体统,处处尊重他,维护他至高无上的地位。他的心情像洛河的流水一样欢快,全部感官都调动起来了,神采奕奕,精神焕发,显示出超然的优越感。她笑容可掬,孩子般富于感染力,亲昵,温顺,粲然迷人。她的手还没有挨着他的身体,就已经被她撩拨得欲火中烧,急不可耐了。他觉得她今天似乎有点反常,如同一个陌生人一样,对他还不够了解,脱衣时没有先给他摘掉幞头,刚脱掉靴子就要拥着他上床,袜子还穿在脚上。只不知道全是李义府的缘故。当时李义府向她贴近,抚弄她,亲吻她,炽烈的欲念源源不断地袭来,她如醉如痴,几乎失去了控制。这时候她已是欲念难禁,忘乎所以了,好像他是个野汉子,春心荡漾,等待着他来抚摸。“亲一亲,”她喃喃呐呐地说着,“亲亲额头,还有脸颊、嘴唇。”

  “嗯,嗯……”他熟悉她身上分布广泛的性感区,动作敏捷,分外灵活,细细把玩着每处诱人的地方,非常舒心、畅快,陶醉于在她身上发现美妙之处的狂欢之中。两个人之间再也没有温存的爱抚,没有了柔情,有的只是几近疯狂急于探测秘密的奢念,去发掘对方身上的宝藏,从肉体上获得满足的贪得无厌的欲望。他忽发奇想,像金刚那样力大无比,以百十个人的力气,来尽情发泄,尽情享受,变换着种种方式,甚至钻进她的体内打滚,深埋在她的肉体中,让她把自己整个儿包起来,裹得紧紧的。她迎合着他在身上的种种动作,激情奔涌,缒绻缠绵,明丽的眼睛顾盼妖媚,嫣然动人。当他平息下来时,她又刺激他掏出余勇,直到他精疲力竭,心满意足。夜如一片莲青色的花瓣,缓缓消融于乳黄和桃红的晨光中。噪晓的鸟雀打破了行宫的沉寂,明星坠落,朝嗛东升。武则天精神抖擞地起了床。她走出寝殿,徜徉在灿若云锦的玫瑰丛中。啊!生活是多么的美好,多么的艳丽,就像鲜花一样异彩纷呈,生趣盎然。她深深地呼吸着泥土的芬芳,玩赏着低空飘荡的游丝。几声小鸟的啁啾,筲鸟啧啧,黄鸟咬咬,鹿鸣呦呦,猛兽咆哮。骤然她心头一震,联想到了留在长安的长孙无忌。也许他正如秋蝉一样在那里嘶叫,苦苦挣扎,准备孤注一掷,发起反攻。武则天凤眼圆睁,眉宇蹙紧了。她咬了咬细碎的牙齿,决计返回西京,像蜘蛛丝一样缠住无忌,和反武势力展开生死较量,直至将他们彻底击溃,一网打尽。十三戈仇的火与剑夏去秋来,李治和武则天一行自洛阳宫返回长安。韩瑗还没有回家,便直奔无忌的私宅。无忌在庭院中舞剑,神态超然,眼睛随着剑尖溜转。花白胡须在胸前拂洒,动作刚柔相济,从容不迫。韩瑗看了一会儿,喝彩道:“好剑法,好剑法!”“韩大人,回来啦,”无忌以怀中抱月之势收住剑,“洛阳之行收益不浅啊。”

  “正是为此事而来的。”

  “书房坐。差不多半年没见面啦,也得不到你们的消息。”

  “太尉有所不知,妖妇耳目众多,无孔不入,把我们盯得够紧的了。”

  说着说着,二人来到了无忌的书房。韩瑗一眼便瞧见了案头厚厚的一摞又一摞诗文或史书的稿子,亮出了羡慕的眼光:“又写这么多啦?太尉好修养,真沉得住气。”

  “你知道,我托病在家,没有去洛阳。整日无所事事,只好弹琴赋诗,练一练剑,写一写字,自娱自乐,自我消遣。”

  “我也想写点东西留传后世,”韩瑗叹了口气,“只怕巳经来不及了。”

  “此话怎讲?”无忌面露疑惑的神色。“皇上如此昏庸,我们迟早会成为那妖妇的盘中餐。”

  “韩大人刚才不是说要沉得住气吗?”“你是皇上的元舅,他一时不敢奈何你。可对我们就不大一样喽,妖精复仇的剑随时可以向我们砍下来,复仇的火随时可以向我们身上喷发,直至化为灰烬。”

  “老夫已有所察觉,和我沾亲带故的人,都在一个一个地往外地贬咧。”

  “我和你是表弟兄,这一次只怕会轮到我了。”

  “不会这么快吧?”“如今皇上动不动用墨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达诏书。你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催逼你上路的圣旨又来了。”

  “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呀!要转守为攻,打进攻战。”

  “去攻谁?怎么个攻法?”韩瑗愁眉紧锁,“李义府攻不下来,许敬宗老奸巨滑,抓不到什么把抦。”

  “还是要攻李义府,那小子轻狂,胆大妄为。要知道,拉一个下马能挫伤她的锐气,两个都拉下马就动摇了她的基础。”

  “谁打头阵呢?”“抓住了事实,自然会有人出来弹劾。”

  无忌捋了捋连鬓胡子:“杜正伦怎么样?”“杜尚书管理财政倒是兢兢业业,不过年事已高。我在洛阳和他聊过几次,他对李义府很看不惯。”

  “我要的正是这两点:第一,德高望重,他的话才有份量。第二,嫉恨李义府,这样才火气足,敢于和李义府对着干。”

  “怎么和他取得联系呢?”扬起下巴若有所思之后,无忌说广明日上朝,老夫先奏一本,加封他为同中书门下三品。”

  韩瑗提醒说:“朝会三天举行一次,明天不上朝。”

  “那你去跟他说一声,明天来见我,先给他打打气,壮壮阻。”

  “太尉,你的话皇上还听不听?如果许了杜正伦的愿,做不到堂,那反而会弄巧成拙嘞。”

  “我早就考虑过他逃宰相班子,皇上也同意。那时也是因为他不徇私情,敢怒敢言,怕他顶撞我,没有提拔他。”

  “哈哈,”韩瑗拈须一笑,“如今反其道而用之,提上来利用他攻击李义府,好,好。”

  “你剖解得对。”

  无忌颔首道,“我们就依计而行。”

  “小弟告辞了。”

  “就在我这里用餐吧。”

  “不。我还没有进家门。路上风尘仆仆,要洗洗澡,换换衣。”

  “恕不远送。”

  无忌拱了拱手。“常来常往的常客,迎送便成了外婆送亲一多余一礼。”

  “好走,好走,爱妾在家里等着你呢。”

  无忌开了个玩笑,转身进了书房,摊开稿纸,伏案挥笔写起来。老成持重的长孙无忌,行动又慢了半拍。他们弹劾李义府的奏章刚刚写好,武则天先发制人,指使许敬宗和李义府诬奏侍中韩瑗、中书令来济与褚遂良私下交往,图谋不轨,准备发动政变。他们振振有词地奏道:“用心险恶的韩瑗和来济,正是因为看正了桂州是军事上的险要之地,所以主张调褚遂良担任桂州都督,企图用他作外援。”

  殿堂上充满了张惶不安的恐怖气氛,长久的、无止境的、可怕的沉默着,给人的心灵以极大的压力。此时言路闭塞,朝臣们谁也不肯站出来说话,尤恐讳避不及。况且谋反罪非同一般,无须查证落实,甚至只要有怀疑就行了,可以用“防患于未然”及早严肃处理。诏书很快下达,贬韩瑗去振州海南三亚市做刺史,贬来济当台州浙江临海市剌史,二人终生不许进京朝见皇帝。其名贬职,其实等于驱逐或流放。楮遂良被贬到了更遥远的爱州当剌史。荣州四川荣县剌史柳奭被贬为象州广东象县东剌史。当时在人们的眼里,这些地方都好像是地角天涯,世界的边缘。西移的轮像个蹒跚的老汉,一步一步地走向山峦的背后。天边蒙上了一片暗紫色的晚霞,昭陵的阴影跟着渐渐扩大,加深。长孙无忌陪着韩瑗拜过昭陵,席地而坐。疾首蹙额的无忌热泪盈眶,神情沮丧地对韩瑗说:“前年在此和裴行俭分手,今年又在此送别你,生离死别来得如此之快,大大出乎人的意料之外。事实明摆着,雉奴巳经落人了妖妇的掌握中,完全失出了理智,执迷不悟,深陷而不能自拔。”

  他仰望昭陵玄宫呼喊着:“先帝呀,倘若你有在天之灵,应该睁开眼睛看看,显一显圣,救救高祖和你亲手缔造的大唐社稷,救救天下的无辜臣民!”二人将杯中的水酒洒在燃烧的纸灰上,磕了几个响头,祈祷太宗皇帝在天之灵保佑他们逢凶化吉,遇难呈祥。韩瑗强忍住泪水,抽抽噎噎地说:“我与你在此一别,只怕今生今世难以再见面了。”

  伤心落泪之后,又说:“韩瑗死不足惜,令人悲痛的是,一统江山竟然毁在一个女人的手上。”

  “先帝在世时曾经说过,创业难,守业更难。经此劫难,无忌我更深切地体验到了先帝的卓见绝识,深透膜里,无愧为千古明费”“这也印证了唐三代,女主昌的谶语。”

  “天意难违,”无忌抖动花白的胡须,“人力不可抗拒。我等知天命已尽人事,死,也就无悔无愧了。”

  “遗憾哇,”韩瑗长吁短叹,“我辈堂堂须眉,却被一裙钗杀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口里说不悔而心里实际上后悔莫及。想当初,先帝本不肯立他而要立魏王泰当太子,当时只要我一句话,他就吹了。立为太子后,先帝又要废他改立吴王恪,又是我堵住的。哪里知道我原来坚持错了。”

  “无忌兄,说话注意点,隔墙有耳。”

  “老夫不怕,量他不敢把老夫怎么样?”“既然已被妖妇所迷惑,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们一走,太尉形单影只,他们迟早又会下你的手,不可不审呀。”

  “老夫闭门谢客,专心写作,他们其奈我何。”

  “时候不早了,太尉请回吧。”

  “让我再送你一程。”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韩瑗泪挥如雨,“永别了,无忌兄。”

  无忌宽慰道广莫说断头话。人生聚散无常,后会有期。”

  二人拱手而别,各自上了马车,无忌返回长安,韩瑗朝南方任所驰去。冬十一月,清要官的典型代表瑗到达了振州。他八月从长安出发,由驿站的马车或船“护送”,如同囚犯一般,不停地向南行走。振州远离长安八千六百里。当时每个驿站之间的距离约三十里,他每天的行程平均两至三个驿站,这对于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年贵族来说,速度算够快的了。振州的州府衙门设在海南岛最南端的三亚,高温多雨,为亚热带和热带的湿润季风气候,终年不见霜雪,年降水量在毫米以上,五至十一月常受台风袭击。当浩瀚的大海将红日托出水面时,绮丽的彩霞瞬息间变得金光灼灼,海水溅起绚烂的光斑,天气便炎热起来。在这片斑驳陆离的色彩笼罩下的土地上,遍布热带原始森林,椰树高耸入云,像伞似的遮住烈日,油棕、剑麻、香茅、胡椒等经济作物,和香蕉、菠萝、荔枝、柑桔等水果,随处可见。这未经幵发的地方,名义上是大唐的南疆,实际上相当于附属的独立地区。衙门里的官吏身穿破破烂烂的官服,晒得黑黝黝的,说的是难懂的方言,进进去去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其实唐朝的刺史并没有取得统治权,大体相当于现代的特命全权代表,或特使、特派专员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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