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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野的女皇》 作者:杨友今

第59章

  武则天不想造成母子对立,亲笔给他写了一封长信,并派人送去她所着的两本书:《少阳正范》和《孝子传》。少阳院在宫城的门下省以东,靠近史馆,是皇太子幼年时期生活学习的地方。顾名思义,少阳正范即为太子应该遵守的道德规范。可是,太子贤仅仅回了—纸短函,并且不是本人的笔迹。

  武后叫婉儿代笔写了几封信,责备贤的无礼和不逊,有亏人子之道。太子非常不安,请人帮他写了几封谢罪书,请母后宽宥。不久,天皇和天后诏命贤前往洛阳的东宫居住。贤自以为会有大祸临头,紧张得沉不住气了,搬进洛阳东宫后,便着手搜集盔甲和刀剑枪盾,密藏于马厩,以防不测。

  武则天得到了太子贤私藏兵器的密报,指令明崇俨暗中去东宫查明真相。明崇俨等到二更过后,换了夜装,准备潜人东官侦探,从一片榆树林经过,两支飞镙打中了他的背胸,明崇俨歪着身子倒了下去。一群蒙面人窜出来把他拖进了林子里,乱刀砍成了一团肉泥。明崇俨遇刺身亡,天皇天后震惊之余,当即下令追捕刺客及操纵者归案。大理寺和金吾卫担负京城蕾卫的机构紧急行动但是一无所获。朝廷追赠明崇俨为侍中,举行国葬。六月三日,改元为调露元年,大赦天下一般罪犯。在侦破明崇俨案件中,突然冒出来一些怪声怪气的“侧堂堂、挠堂堂”之类的民谣。

  “侧”的意思是不正,“挠”的意思是不安,“堂”与“唐”同音。实际上是以隐晦的方式讥讽唐朝江山不稳,巳经倾斜。东宫的人暗杀了明崇俨,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太子贤内心恐慌,生怕追查到他的头上来,于是编了一曲小调,叫东宫的人唱开。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

  武则天明知其来意,是提醒她不要滥杀子女,否则,到时候会追悔莫及,但是她毫无反应。战争风起云涌,她无暇他顾,两眼紧紧盯住了边塞前线。裴行俭以护送泥涅斯归国为名,带领一支人马走到西州,当地的官吏和百姓都到郊外迎接。他曾经担任过西州长史,互相熟悉,便把当地豪杰子弟千余人招来充当自己的随从。并且做出停顿下来的样子,举行宴会,欣赏歌舞,大肆宣扬说:“天气炎热,不适合远行,等到秋凉以后再上路。”

  “我们欢迎裴大人留下来久住,”老百姓纷纷表示,“他人好,不拉架子,处事公正,不谋私利。”

  突厥的细作打探到这一情况,禀报了阿史那都支。他放松了警惕,不加防备。裴行俭显得很悠闲,俨然无所事事似的,召集龟兹、毗沙、焉耆、疏勒四镇的胡人部落酋长,来西州聚会。在饮宴中,他漫不经心地对他们说:“从前我在西州时,和大家一起纵情任性地饮酒打猎,多么快活,至今记忆犹新咧。”

  “只要天使有兴趣,我们照样奉陪。”

  酋长们敞露着毛茸茸的红铜似的胸膛,掠幵板刷般的胡子,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很豪放,很爽朗。

  “好。我们都干了手中的酒,一块出去奔逐,重温重温往昔的盛事。”

  胡人子弟争相请求加入打猎行列,集结了上万人。裴行俭整编队伍,进行训练,几天之后,倍道疾速西进。到距离阿史那都支御帐十多里处,先派出与他相好的人去问安,外表仝安闲无事,好像只是过路客人的普通拜访,毫无讨伐叛逆的迹象。接着又派遣使节急召他前来相见。阿史那都支原先与李遮匍约定,要到中秋节才拒绝唐朝的使节,突然听说唐朝大军逼近,仓促之间反应不过来,只好率领子弟出来迎接。裴行俭两眼一瞪,声色俱厉地喝道:“阿史那都支,你可知罪?”

  “我,我一时还弄不明白,天使的话是什么意思?”阿史那都支装糊涂。

  “竟敢在我的面前耍无赖,嘿。左右,拿下!”裴行俭兵不染血,生擒阿史那都支。突厥没有文字,用首领的箭作符信,口述命令。裴行俭便用阿史那都支的令箭,召集他属下诸部落的酋长,一起押送到碎叶城俄国托克马城。然后进选一支精锐骑兵,轻装前进,日夜兼程去袭击李遮匐。行军途中,捕获阿史那都支从李遮匐处返回的使节,及李遮匐的送行使节。裴行俭释放李遮匐的使节,让他先行回去传话给李遮匐,说阿史那都支已经就擒。李遮匐惊吓得魂飞天外,走投无路,举手投降。裴行俭拘押阿史那都支和李遮匐返回长安,打发泥涅斯自行回国,留下王方翼守安西,督挺修筑碎叶城。冬十月,单于大都护府所属突厥部落头领阿史德温傅和阿史德奉职,分别率领部众叛唐,拥立阿史那泥熟匍当可汗,二十四个羁糜州酋长纷纷响应,向泥熟匐效忠,拥有部众数十万人。李治和武则天又惊又恼,诏命萧嗣业、花大智和李景嘉带兵北征。萧嗣业在朝担任鸿胪卿兼单于大总管府长史,花大智是右领军卫将军,李景嘉是右千牛卫将军。三个人都勇而无谋,缺乏实战经验,开始一鼓作气,连战连捷。萧嗣业给这些无足轻重的胜利陶醉了,眉宇之间流露出一派满足的神气,胖团团的脸膛闪烁着光彩,大摆庆功宴奖赏立功者。他开心得不得了,眉毛耸动,忽而拉长,忽而缩短,心骄气傲,不再戒备。

  鹅毛大雪酷似朔风卷起的棉花山,从空中飘落下来,在草原上和起伏的山岭间翻滚着。树木变成了银枝玉叶,耐寒的白桦树,也戴上了冰雪帽子。道路、河流、草地、荒漠、山峦,一切都成了一片锒装世界。雪雾如绢纱般遮天盖地,远处什么都看不清了,混混沌沌,大地和太空之间只晃动着一些迷迷糊糊的影子。突厥人冒着风雪乘夜偷袭唐军营寨。萧嗣业吓得面色如土,酒醒了一半,慌慌张张从胡床上爬起来,放弃军营,狼狈奔逃。部众失去主帅,乱成了一锅粥。突厥军杀进杀出,又追杀了一气,唐军死伤无箅。花大智、李景嘉带着步卒一面抵挡追兵,一面撤退,勉强退回了单于都护府内蒙古和林格尔县。萧嗣业被判死刑,减一等定罪,流放桂州广西桂林市。花大智和李景嘉都被免除官职。东突厥愈来愈嚣张,派兵进攻定州。定州兵力不足,剌史霍王李元轨见敌军来势凶猛,命令大开城门,降下旗帜。突厥人怀疑有埋伏,心上心下,怯不敢进,挨到义夜自行撤退了。州民李嘉运跟突厥军暗通,事情败露后,李治令李元轨彻底追究党羽。李元轨说:“强敌压境,人心不安,如果过多捕人,会逼迫他们叛变广只将李嘉运斩首示众,其他党羽一概不问。然后上疏弹劾自己违抗圣旨,请求治罪。李治大为赞赏,一面春风地对使者说:“上次下达诏令,朕也后悔了,假如不是你们大王,便失去了定州。”

  自此以后,朝廷有什么大事,李治常下密诏征询李元轨的意见。朝廷遣左金吾卫将军曹怀舜驻军井陉河北井陉县,左武卫将军崔献屯兵龙门山西河津县西防备东突厥威胁长安。东突厥煽惑奚部落、契丹部落,侵犯营州辽宁朝阳县。都督周道务遣户曹参军唐休璟领兵抗击,击退了来犯的敌人。裴行俭返抵长安,李治命文武百官迎于郊外,摆酒设宴进行庆贺。席间,李治眉开眼笑,亲切地对裴行俭说:“爱卿文武兼资,今天授给你两个职务。”

  “托圣上的福,微臣去西北走了一趟,谈不上功劳,也没有什么过人的才干,身兼文武两职,实在受之有愧,也承担不起。”

  “用不着谦虚,朕心中有数。快磕头谢恩。”

  李治当即任命裴行俭担任礼部尚书兼检校右卫大将军。裴行俭谢恩毕,又收到了吐蕃大臣论塞调傍呈递的文成公主的文书,报告了芒松芒赞的死讯,并请和亲。李治问计于裴行俭。裴行俭简练地对答说:“依常礼前往吊丧。”

  李治遂派遣郎将宋令文持节出使吐蕃,参加了芒松芒赞的葬礼。东突厥汗国不断骚扰边境,李治龙心不安,诏命裴行俭当定襄道行军大总管,统兵十八万,会同西面军检校丰州都督程务挺、东面军幽州都督李文睐,共出动三十万人马,向东突厥发起总攻。诸军都受裴行俭节度。领旨出朝,地动山摇。一路上,军旗招展,刀枪闪耀。军马行进到朔川山西朔州市境,扎下营寨。裴行俭带着身边的参将和幕僚巡视军营。幕僚们异口同声地说:“如此区区小事,让我们去看一看不就行了么,何必劳驾大总管。”

  “用兵之道,”裴行俭深挚地说,“安抚士卒要出于诚心诚意,而对付敌人就不惜蒙骗欺诈。”

  “大帅一定想出了什么妙计。”

  “妙计箅不上,”裴行俭诡秘地闪耀着眼睛,“只能说是将计就计。前次萧嗣业运送的军粮被突厥人劫去了,士卒挨饿受冻,所以失败。我估测突厥又会采用同一法子,我们不妨诈他一下。”

  他传令集结粮车三百辆,每辆车子隐伏勇士五人,各持大刀、强弩,用老弱残兵数百人押运“粮车”,精兵埋伏在险要处等待。突厥军果然来抢粮车。押运兵卒佯装恐惧的样子,弃车逃散。敌人欣喜若狂,手舞足蹈,哇喇哇喇把粮车赶到有水草的地方,解下马鞍,放马饮水吃草,准备卸下粮食。蓦然间勇士从车中跳将出来,大砍大杀。突厥人惊吓得面面相觑,慌不择路逃奔,又被伏兵迎头痛击,不死即当了俘虏。从此,粮食运输来往自如,东突厥军吓破了胆,再不敢靠近,甚至远远地避开。北征军进抵单于府以北,天近黄昏,宿营后,周围的护营壕沟已经挖好。裴行俭突然命令三军往高岗上转移。诸将莫明其妙,纷纷反映说:“士卒已经安顿好啦,移不动啦。”

  “军令如山,”裴行俭强硬地说,“敢有违令者,斩”人马转移到高岗,倾盆大雨从黑暗的天空倾泻而下,只一瞬间就将四周的一切全给淹没了,原先的营地积水深达一丈多。诸将既惊异又钦佩,询问道:“我们都没弄懂,大帅怎么能事先测出会有暴风雨?”“观测风云变幻,这门学问太深奥,一时难以说清楚。”

  “随便进一点点,给我们听听。”

  裴行俭抽了抽鼻子:“天文地理不精不透,反而会误大事。诸位,从今天起,你们只须听我的命令,不必问我如何知道的。”

  唐军推进到黑山内蒙古包头市西北,反客为主,步步紧逼,东突厥被迫应战。突厥骑卒和无数的步卒开到了指定的地区,人嘶马吼,气焰嚣张。开头两天,两军略有接触,唐军放了几轮箭,就畏畏缩缩地退出了第一道防线,只留下一些骑哨站在山上或髙地了望。突厥不战而胜,人马像羊群一样往前滚涌,突破了第一道防线。唐军往黑山方向后撤,撤到了第三道防线,步骑转移到了早已挖好的战壕里。突厥又向第三道防线展开进攻,却怎么也攻不过来了。从战壕里射出来的箭如密集的骤雨一般,压得敌军抬不起头来。两军相持不下。突厥所带的干粮吃完了,阿史那泥熟匐连续派人去后方催运粮草前来接济。忽然传来消息,军需粮秣被唐军劫走了,后路也被截断了。突厥军饥饿难耐,一下子乱了套,有的散开找吃的去了。裴行俭观察到敌军的阵容已乱,吩咐传令兵四处传达命令:“次日辰时,全面发起进攻。”

  唐军数以万计的骑卒越出了战壕,浑如山洪爆发一般飞流直下,散开成一道道波浪向前奔涌。原野在数万马蹄的践踏之下,发出低沉刺耳的呻吟声。将士们刚刚抽出马刀,驮着他们的战马便飞快地奔驰起来。战鼓擂响了,号角声声,冲在前头的骑卒发出的呼叫声,传染了跟上来的骑卒,叫喊声如沉雷般轰响。奔腾的战马四蹄蜷缩成一团,很快又伸展出去,一蹦几尺远,仿佛很有节奏,挤在一起又显得很乱。雕翎飕飕地从空中飞过来,迫使将士们把头伏到潮湿的马脖子上,剌鼻的马汗味直往鼻孔里钻。骑卒们成扇面形扩展,两头以包抄的态势向敌军阵地迂回,马蹄下面扬起浓烟似的灰黄色沙尘。敌骑迎面反扑过来了,两军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兵刃交锋的撞击声,拼杀的嚎叫声,鼓声和号角的吹奏声,交织成了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军马如黑风恶浪似的怒涌,淹没了翻身落地、在马蹄践踏下抽搐的骑士的嗷嗷声。跟进的步卒的灰色人浪漂荡着,像波浪一样一层一层滚过起伏的原野,连续不断地密集地席卷开来。步卒队伍或手托长矛,或髙举砍刀,列成阵势,旌旗迎风飘扬,穿过乌云般的尘雾,相互靠拢,前后涵接,组成纵队,严整,威猛。远远望去,恰似一条条黑龙在云雾中蠕动、腾跃,跃入尸骸狼藉的险地,消失在烟尘中,继而又超出烟尘。突厥人惊惶失措,下意识地举着武器抵抗,嚷嚷着,奔窜着,犹如茅草遇到了镰刀一样纷纷往下倒。战到未末申初,席卷荒原的狂飙渐渐平息下来。突厥人跑的跑,逃的逃,有的躺在尸体堆里装死,还有人僵立着一动不动,脸上毫无表情,犹如傻了似的。战后的奇怪现象举不胜举:有毫无目的兜圏子的,有跪倒在地祈祷上苍的,有伏在亲友的尸体上痛哭的,有红着眼怒吼的,吃人肉的,喝人血的,应有尽有,发疯的,学狼嗥的,纵笑的,悲号的,顿足捶胸哭的,也不足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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