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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发迹史 下册》 作者:汪衍振

第29章

  清代祖制,非皇室不准赏用紫缰,满汉大臣功勋再大,若非赏恩休致,亦不准用紫缰。执紫缰乘马,逢王爷无须下马。百官若逢执紫缰者,上至一品大员,下至未入流,不仅要为之让路,还须跪地行大礼请安,待执紫缰者过后才能起身。

  李鸿章不是皇族一脉,虽在朝廷看来立有盖世奇功,但并没有赏恩休致。未休致亦非皇族而赏用紫缰,大清立国百年,有此恩典者仅几人而已!

  直隶各地大小官员,齐到保定为中堂大人贺喜,赵莲与小红也在府里为他庆贺。李鸿章当着赵莲与小红的面,抚须说道:“你们忘了老夫今年多大岁数了,老夫今年整满六十六。六六相逢,六六大顺哪!老夫的一篇折子,换来一根绳子,值啊!”小红见李鸿章说这话时,眼里却流出两行混浊的泪水。见此情景,小红鼻子竟然也跟着一酸。

  一天晚饭后,李鸿章对盛宣怀发感慨道:“老夫预计,在六十六岁的时候,把北洋海军兵船,添购到三十之数。如今,老夫已经六十六整岁了,虚岁六十七了,可我北洋海军的兵船数,仍是二十五艘!朝廷未让老夫把兵船凑够三十之数,却赏给老夫一根拴马用的紫缰绳!悲耶?喜耶?”李鸿章的眼里,再次流出了泪水。

  一晃,光绪二十年(公元1894年)到了,李鸿章已整满七十一岁,虚岁便是七十二了,而此时的慈禧皇太后也正逢六旬万寿。大典的日子越来越近。

  大典选在正月初二这一天举行。大典之前,朝廷特意向各省督抚下旨,不准离任进京,但各省孝敬一项却不能免掉,因为这毕竟是皇家敛财的一次机会。是机会就不能错过,错过了可惜。

  李鸿章自然也尽其所能,为太后置办了一份寿礼。因不准督抚进京,他便准备让小红押着礼品替他走一趟京师。不管怎么说,小红也是太后身边称心如意之人。可到临上路的时候,他却忽然发现,自己这事做得有些欠妥。小红是宫里的人不假,可她现在毕竟是自己的侍妾;让一名侍妾去祝寿,不是分明在说,太后本人也不是正宫吗?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忙让小红下车进屋去歇着,又临时委派了一名候补道,这才把心完完全全地放进肚子里面去。

  大典的这天,李鸿章同以往一样,带上境内的大小官员,面北跪倒,遥祝太后六旬万寿。仪式尚未结束,却忽然接到圣旨。

  旨曰:“文华殿大学士直隶总督例兼北洋通商大臣赏用紫缰李鸿章,公忠体国,晋赞纶扉,辅佐中兴,嗣在北洋二十四年,功勋卓著,着加恩赏戴三眼花翎。钦此。”

  李鸿章接旨在手,却是再难把持,眼里扑簌簌落下泪来。他面北谢恩的时候,口里连连说道:“老臣有何德何能,要赏戴三眼花翎啊!”

  李鸿章如此激动不已是有原因的。花翎非寻常之头饰,大清入关初期,唯有功勋及蒙特恩者,方得赏戴。咸丰后,凡五品以上,虽无勋赏亦得由捐纳而戴一眼花翎;大臣有特恩的始赏戴双眼花翎;宗室如亲王、贝勒等,始得赏戴三眼花翎。

  试想,一名汉官能破格赏戴三眼花翎,是多么荣耀的事情,又会让多少人眼红!要知道,醇亲王、庆亲王、礼亲王三人,现在还仅是双眼花翎!李鸿章之功名到此可谓极至矣!

  就在大清国为太后六旬万寿举国欢庆的时候,属国朝鲜却爆发了声势浩大的东学党起义。而暗中支持者,正是岛国日本。

  日本料定朝鲜必向大清国求援,大清势必答应出兵朝鲜,因此定下出兵朝鲜、挑起中日军事冲突的方针。

  果不其然,大清国三品记名海关道驻朝总理交涉通商事宜大臣袁世凯,见朝鲜形势危急,急电告总理衙门,请派兵入朝稳定形势,朝鲜国王也发报向中国求援。

  袁世凯在同日给李鸿章的电报中这样写道:“顷日译员郑永邦以其使令来询‘匪情’并谓‘匪久扰’大损商务,诸多可虑,韩人必不能了,愈久愈难办,贵政府何不速代韩‘戡’……我政府必无他意。”

  袁世凯在电报中陈述了日本国的态度,希望中国出兵,谓“必无他意”。李鸿章把袁世凯的电报急递总理衙门。光绪帝连续接到总理衙门转递的朝鲜电报,急召户部尚书翁同龢进宫议事。

  翁同龢进宫后,当即向光绪帝建议,着李鸿章速向朝鲜派兵。

  光绪帝对翁师傅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当下便传世铎进来,让军机处拟旨,着李鸿章快速向朝鲜派兵,不准延误。

  李鸿章接到圣旨的当日,即飞檄淮军叶志超所部两千人,乘兵轮由朝鲜牙山登陆赴朝。

  李鸿章随后飞檄刘铭传一部九百五十余人,雇用英国高升号轮船,亦由牙山入朝。

  总理衙门接到淮军叶志超部登轮赴朝的消息后,即按着中日《天津条约》的条款,将中国出兵的信息通报给日本驻华公使馆。日本随即以“保护日本驻朝使馆和侨民”的名义发兵朝鲜,几日光景,兵力竟达一万人左右,是中国出兵的几倍。

  光绪帝得知日本亦出兵朝鲜的消息后,不敢再召翁师傅入宫,而是摆驾进园子来向太后禀告。太后略一沉吟,当即吩咐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呀?快让军机处去给李鸿章送信,让李鸿章进京来想办法!”

  李鸿章带上小红姑娘飞速进京。进京的当日,他便同着庆亲王以总理衙门的名义,照会日本驻华公使馆,要求日本“如已派兵保护官商,断不可多,且非韩请派,断不可入内地,致华日兵相遇生衅”。

  日本公使馆很快复函总理衙门,称:“就派遣军队来说,除依据《天津条约》行文知照外,我国政府唯有按照自己的意图行事,因此关于兵员多少及其进退行止,丝毫没有受中国政府牵制的理由。”日本人的态度,出人意料地强硬。

  李鸿章见日本不予理睬中国的警告,只好约见俄 国驻华公使喀西尼,希望借助第三国的力量来调停此事,迫使日本同意从朝鲜撤军。

  喀西尼听了李鸿章的陈述,当即表示:“俄韩近邻,断不容日妄行干预。”李鸿章大松一口气,当即赶回总理衙门,把俄公使喀西尼的话陈述一遍。

  庆亲王听了这话自然大喜,马上便把李鸿章活动的结果,奏报给光绪帝和园子里的太后。

  光绪帝听了庆亲王的话,沉默不语;慈禧太后听了庆亲王的话,缓缓道:“李鸿章就是李鸿章,无论多么难缠的事情,只要交给他去办,他总能给你料理明白。那些想扳倒他的人,我们就不要理会了!”

  当晚,在贤良寺的卧房里,小红一边为李鸿章捶背,一边问道:“老爷,看您几天来匆匆忙忙的样子,从这家使馆出来,又进那家使馆,好像很怕倭寇啊!咱大清既有淮军又有旗营,还有海军,怕他们干什么呀?不就是打吗?”

  李鸿章长叹一口气道:“小红啊,你不懂啊。大清的事情,老夫比你清楚。这几年,自打那个伊藤博文当了日本的首相后,该国便大肆增强武备。经方驻日多年,深知其根底。据经方讲,日本兵已经全部换用了西洋制造的最新式枪炮,精锐无比,可以一次同时打出几颗炮弹。”

  李鸿章喝了口茶:“我大清从光绪十四年停议添购兵船,以后就再没有从西洋大量购过新式枪炮,用的都是我大清各省枪炮局自家制造的老货。现在淮军手里的枪炮,已落后日本多年,如何迎敌呀?老夫从十四年停购兵船后,就几乎年年上折,恳请购进一批西洋最新式枪炮,都被皇上驳回了。兵船、枪械不购也就罢了,兵船上用的炮弹总该备足了吧?也不准添购。现在我北洋海军,每艘船只备有七发炮弹可供实用,其他的全是教练弹。海上交战能否趋避,应以船行之迟速为准。”

  顿了顿,李鸿章又接着说道:“老夫详考日本海军,该国目前拥有可用于交战的新旧快船二十一艘,而我北洋海军可用者,只镇远、定远铁甲船两艘。济远、经国、未远三船,虽能巡洋,但行驶不速。致远、靖远二船,仅能一点钟行十五六海里。现在,西洋各大国讲求船政以铁甲为主,必以极快船只为辅。如今日本海军船只,最快者能行二十三海里,慢船也能行二十海里左右,均为光绪十四年我停购以后,该国从西洋各国订造。船上炮弹情形更不用说了,肯定充足。”

  李鸿章长叹一口气:“小红啊,老夫当初奏请加强海防,设立水师,其实防的就是这个岛国呀,但防来防去,还是落后于他。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

  李鸿章闭上眼睛,沉默了许久:“皇上亲政以后,每事必问翁同龢。翁同龢说怎么着,皇上就怎么着,真是一丝一毫都不差。太后虽然还在训政,但毕竟住在园子,不能事事都过问。现在皇上除了罢黜大臣还不能做主外,其他的事,太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老夫听人说,翁同龢几次向皇上建议把老夫撵回家去,说老夫老迈昏庸,尸位素餐,又常常和外国勾搭,卖 国求荣,让老夫给好人腾地方。这好人是谁呢?就是他翁同龢。翁同龢是咸丰状元,又是一代帝师,真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人哪!老夫久历官场,活到这把年纪,各种人见得多了,却还没有见过像翁同龢这样能揽权的!他想扳倒老夫,门都没有!”

  小红轻声道:“老爷,您说了这么大半天的话,歇歇吧。”

  李鸿章长叹一口气道:“咳,人老了,就爱唠叨。可有些话呀,又不能随便与人讲,只能在没人的时候,同你偷偷讲一讲。好吧,我们歇吧。”李鸿章当晚睡了一个安稳觉。

  中日激战

  喀西尼很快电告俄 国外务大臣吉尔斯:“为了报答我们的效劳,中国正式承认,俄 国具有与中日两国共同解决朝鲜内部组织问题的权利。李鸿章请求我国协助,俾使日本同意与俄中两国共同解决朝鲜的改革问题……我建议我国驻日公使希特罗渥应竭力劝告日本接受此项建议。”

  吉尔斯经过请示沙皇,马上给俄 国驻日公使希特罗渥发电报,让希特罗渥向日本外相陆奥宗光提出劝告,希望日本与中国从朝鲜撤军。

  陆奥宗光接到希特罗渥的照会,当即表示:“除非清政府保证同意共同担任‘改革’朝鲜内政,或同意不干涉日本以独力实行‘改革’,日本军队决不自朝鲜撤退。”

  陆奥宗光怕因此引起俄 国人的不快,很快又表示:“日本对朝鲜决无他意,并对中国‘断不作攻击的挑战’。”

  喀西尼接电后大失所望,只好遣参赞官转告总理衙门及李鸿章:俄 国虽知此次日本无理,但俄 国“只能以友谊力劝日撤兵……未便用兵力强勒日人,至朝鲜内政应革与否,俄亦不愿预闻”。

  李鸿章一见日本是这种态度,马上便预料到日本此次是预谋要与中国为难,于是紧急向宫里递折,再次恳请速筹饷银向西洋购械,以防倭人袭扰。

  光绪帝览折时,总理衙门已接到袁世凯从朝鲜发回的密报,称中日业已交战,日本增兵飞速,官兵明显不支,已败退;日本现有兵船二十几艘云集洋面,气势汹汹。

  李鸿章未及把袁世凯的电报读完已吓得大惊失色,醇亲王与庆亲王也是连连跺足,不知如何是好。醇亲王与庆亲王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会同翁同龢进宫请旨。

  也就在三人跨进宫门的时候,北洋海军广工号军舰、济远号军舰在护送高升号轮船行至牙山的江面时,与日本兵舰相遇。日舰突然开火,打中济远,济远被迫后退。广工见日舰先行开火,只好发炮自卫,旋遭三艘日舰围攻,致使身受重伤。日舰旋强迫高升号随行,船上中国士兵坚决不从。日舰鱼雷、大炮遂齐发,将船击毁。日舰离去后,法国一艘兵船恰巧行此,急忙救护,又向附近之德国伊力达斯号兵船、英国播布斯兵船发出求救信号,二船亦相继赶到。三船合救出中国士兵二百五十二人,有七百人落水遇难。

  而站在光绪帝面前的醇亲王、庆亲王、翁同龢等人,却还在向皇上提着建议,商量着想让李鸿章出面,去找英国调停此事。光绪帝急召李鸿章进宫,询问此事是否可行。

  李鸿章这样说道:“英国水师雄冠天下。臣可与英国人相商,希望他们能派出十艘兵船径赴日本的横滨,与我国驻英公使许景澄,一同去日本外务部,斥责其以重兵压韩无礼,扰乱东方商务,与英大有关系,勒令他们退兵,再议善后。臣窃以为,日本惧于英国的武力,不敢不撤兵。请皇上明察。”

  醇亲王也道:“皇上,臣以为李中堂言之有理。皇上不妨下旨,让李中堂去英国公使馆与他们相商一下。设若事情成功,可不就是万事大吉吗?”醇亲王其实早已方寸大乱。

  庆亲王道:“对呀,对呀,皇上,现在除了外交,没有别的法子好想啊!”庆亲王也是六神无主。

  光绪帝却问道:“李鸿章啊,现在北洋海军怎么样啊?”

  李鸿章答道:“臣于进宫前已电告丁汝昌,严把各海口,避免与日舰交火。”

  光绪帝说道:“李鸿章啊,你现在就去和英国人谈吧。”

  李鸿章慌忙出宫,径奔英国驻华公使馆。但英国公使馆已接到国内训令,不调停中日之间的此次争端,更不可能采取威胁的手段强迫日本撤兵。

  李鸿章一听这话,顿感天旋地转,好不容易才被人扶出公使馆。回总理衙门的路上,李鸿章心灰意冷,一次又一次地在心里说道:“中日一定在海上构衅,我北洋海军必败无疑!每舰只有少许炮弹,多为教练弹,如何打呀!”

  李鸿章刚一踏进总理衙门,便接到光绪帝紧急发布的圣旨:“着李鸿章速回天津布置与日作战事宜,不得耽搁!”

  李鸿章头脑一下子清醒,知道中日构衅已成定局了,急忙上车赶回贤良寺,让小红匆匆收拾了一下东西,又马不停蹄地连夜返回保定。

  第二天,李鸿章正要乘车赴津,却接到圣旨,旨曰:“现在倭船屡窥海口,海军防剿统将,亟须得人。丁汝昌畏葸无能,巧滑避敌,难胜统带之任,严谕李鸿章于海军将领中遴选可胜统带之员,于日内复奏,不得再以临阵易将,接替无人等词,曲为回护,致误大局。钦此!”

  送走传旨差官,李鸿章大骂道:“这又是翁同龢这个老混蛋给皇上出的主意!这都什么时候啦,还要撤换统兵大员!走,到天津再说!”

  就在李鸿章与总理衙门奔走各国使馆,希图靠外交手段解决中日争端的时候,日本陆军已在朝鲜将叶志超淮勇全线击败,占领了朝鲜大部;日本海军也全部出动,云集朝鲜洋面,等待攻击命令。

  李鸿章赶到天津,急调淮军、豫军合七十营,移至鸭绿江边九连城一带驻防,由奉天防务会办宋庆统带。又在沿海各口增派陆军,并严饬海军提督丁汝昌,沿海巡视,以防日舰偷袭,同时又将聂士成部淮军派赴朝鲜,会同叶志超防堵日军入境。

  李鸿章希望日军只占朝鲜,不对中国实行攻击。他心里异常清楚,面对装备优良的日军,至今仍在使用已被别国淘汰枪械的中国各部队,虽人众,却简直不堪一击,海军也如此。

  李鸿章在上奏朝廷陈述海军统领此时不宜撤换的同时,又给太后递送密陈一篇,恳请太后能重新起用恭亲王,称:当此倭人构衅,国难当头之际,恭亲王久历外交,有谋有断,急宜复出主持大计。

  慈禧太后把李鸿章的密陈留中不发,她还要等一等,看一看。翁同龢则在此时力主对日一战,称:“非战不能保国,非战不能驱倭。”日本可不管中国是战是和,此时已决定对中国宣战。

  中国官兵在平壤全线败溃的第三天,北洋海军十艘舰船,在护送运兵船到达鸭绿江口大东沟时,日本派出十二艘战船来袭,并当先发炮。

  北洋十艘舰船只得整队迎战,双方盘绕、激战约五小时。交战过程中,日旗舰“松岛”号被北洋海军“镇远”号铁甲舰所发巨炮两次命中,引起火药爆炸。“松岛”号伤毙一百余人,日舰“赤诚”号船头及前部下甲板被击毁,舰长以下死伤甚众,日舰“西京”号也中弹累累,运转不灵。

  中国方面损失军舰四艘,其中“致远”号因炮弹用尽,管带邓世昌无奈之下,决定用船体去撞日舰时,被日舰所发鱼雷命中,全船官兵无一幸存。

  战后,日舰队先撤,北洋舰队奉丁汝昌之命,急驶旅顺港躲避。丁汝昌奉的则是李鸿章的电令。李鸿章想通过避战的方式保存实力。

  对于此次交战,总税务司赫德根据英国方面的情报,这样描述道:“北洋舰队克虏伯炮有药无弹,阿姆斯脱郎炮有弹无药,汉纳根想要凑集够打几个钟头的炮弹以备一次海战,迄今无法到手。”

  查当时的海关档案Z字第630号得知,赫德所说的情况,与当时的情况基本符合。第二天,日舰全部扑向旅顺,北洋海军六艘舰船虽每门炮仅配有少数炮弹,而且大半是药量不足的演习弹,也只得应战。

  中日海军战于旅顺洋面,结果却是北洋海军六艘战船全被击沉,日军大获全胜。

  日军乘势由陆路侵入中国境内,竟连陷九连城、凤凰城、金州、岫严、海城、营口、大连湾、旅顺口。日军进军之速,火力之强,不仅让光绪帝目瞪口呆,连一贯主战的翁同龢也上奏称道:“平壤既弃,义州已危,鸭绿一水,不过里许,江西天险,若长驱平进,北距兴京六百余里,永陵在焉,虽南面有山,恐兵少难扼。”

  翁同龢再不敢言战,夜里开始做噩梦。光绪帝眼见局面越来越坏,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新仇旧恨一齐涌将上来。他不顾一班王公大臣全部在场,喝令军机处拟旨,将李鸿章顶戴花翎、紫缰、黄马褂悉数收回,本兼各职全部革掉,速押京师问罪。世铎答应一声正要去办,外面忽然响起“太后驾到”的喊声。

  慈禧太后被人搀扶着慢慢走了进来。光绪帝慌忙跪倒请安,一班王公大臣也纷纷跪下。

  太后往龙椅上一坐,冷着脸子说道:“怎么着皇上?拿李鸿章开刀了是不是?你想没想好,把他押进京师,是关进刑部大牢呢,还是斩立决呀?”

  光绪帝跪着说道:“禀太后,此次倭人猖狂,全系李鸿章调度无方所致。儿皇将他革职问罪,全是他咎由自取。李鸿章按律当斩。请太后明察。”

  太后却扬起脸子对着世铎说道:“着军机处拟旨,着授恭亲王军机处、总理衙门领班,会同礼亲王、醇亲王办理外交事宜。着恭亲王接旨后,速与各国驻京公使商议,如何使日本息兵。再给天津传旨,革除李鸿章骑都尉世职,拔去花翎,摘去顶戴,收回紫缰,褫黄马褂,先行革职留任。去吧。”

  世铎答应一声,连滚带爬地退出去。六十三岁的恭亲王再度被请出山来执掌军机处与总理衙门领班。他接旨的当日,即派总理衙门大臣孙毓汶、徐用仪去总税务司请赫德出面,让赫德说服英国出面调解。

  赫德在当日的日记中这样写道:“孙毓汶、徐用仪和我自下午四点钟谈到六点钟。他们两人几乎痛哭流涕,愿意接受任何好的建议,答应今后办这样办那样。”

  恭亲王又随后摆驾来到美国驻华公使馆,恳求驻华公使田贝能出面调停;田贝偏巧拜客未归,但使馆参赞和翻译答应转告。

  第二天,恭亲王、醇亲王、庆亲王齐聚总理衙门,会同几名军机大臣以及总理衙门大臣,紧急会商此事。美国驻华公使田贝不料在这时不请自到了。恭亲王急忙亲自把田贝迎进来,也不等田贝喘上一口气,便把大清国请求美国出面调解的话讲了一遍。

  田贝笑着道:“本公使就是为这事来的。不过有一点本公使须提前声明,我国可以出面调解贵国与日本国之间的争端,但贵国须向我国交一份书面保证,承认朝鲜国是绝对独立的国家,对朝鲜的所有事情,贵国都无权干预。贵国能答应吗?”

  恭亲王忙道:“田公使但请放心,本国与日本已经打成了这样,本国还哪顾得了什么朝鲜。贵国说朝鲜是独立的国家,就是独立的国家。只要贵国此次肯出面调停,让日本国先把战事停下来,其他的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谈。”

  一班王公大臣急忙附和道:“是啊,是啊,王爷说的真正是在情在理。只要日本国肯把战事停下来,有什么事情不可以议呢?”

  田贝这时已看准清政府可任意摆布,认为联合日本进行无穷勒索的良机已到,于是便拍电回国,详细描述恭亲王等一班王公大臣,对美国摇尾乞怜的态度,建议总统抓住这次“调停”的机会,发上一笔横财。

  当时恭亲王等一班王公大臣但求速和,只要有求和的门路,决不放弃,已经达到有病乱投医的程度。

  恭亲王继求美国调停之后,又马上恳请英、德、法、美、俄五国,联合出面调停此事。同时,总理衙门又秉承太后、皇上的旨意,训令中国所有驻外公使,向各国直接提出请求,幻想“连衡说和”,并派出津海关税务司德璀琳起程赴日,到日本神户去见日本首相伊藤博文,商议停战之事。

  德璀琳抵达神户,当日就致函日本外相陆奥宗光,表明此行的来意,希望能见到首相。陆奥宗光马上把德璀琳的来意禀明伊藤博文。

  不料想,伊藤博文拒绝了德璀琳的请求,指责德璀琳不合交战国使者资格。德璀琳只好把日本的态度电告总理衙门,随后很失落地返回。

  北洋海军全军覆没

  总理衙门一见日本如此态度,以为亡国有期,顿时慌作一团。光绪帝得到消息,也是把龙足跺得山响,拖着哭腔说道:“这皇上是当不成了!这皇上是当不成了!”

  这时,田贝已与日本达成了某种共识,充当起了中日两国间传话的角色。他来到总理衙门,向恭亲王传话说:“伊藤博文表示,中国若真心希望和平,必须任命具有正当资格的全权委员。日本政府当于两国会议时,宣布停战条件。否则,日本就把战事持续下去,直到把中国打烂。伊藤博文还表示,和议地点必须在日本。和议举行前,中国须先将全权委员姓名、品级通知日本,而日本无须事先将本国全权委员姓名、品级通知中国。中国若不答应这些条件,日本便拒绝和议。”

  恭亲王马上带上一班王公大臣进园子来见太后,转述伊藤博文的话,请示该怎么办才好。太后为了能让日本停战,决定接受日本提出的所有条件。总理衙门于是决定派遣户部左侍郎张荫桓、湖南巡抚邵友濂为全权大臣,赴日求和。

  行前,总理衙门依照伊藤博文的要求,将张、邵二大臣的姓名、品级,通报给美国公使田贝,由田贝转告给日方。

  田贝却提出,此次议和,为确保成功,他决定派美国前国务卿科士达以私人身份,充任中国全权大臣的顾问,不知中国是否同意。

  总理衙门不敢反驳,当即同意。

  光绪二十一年正月初七(公元1895年2月1日),中日两国代表在日本广岛会面。当张荫桓、邵友濂二人拿出总理衙门签署的各种委托证明请日方验看时,陆奥宗光按照伊藤博文事先的吩咐,当即指责张、邵二人的全权大臣资格不足,并马上取出预先写好的照会,向中方代表宣读,拒绝谈判。

  第二天,日方派人又通知中国代表,借口广岛是军事基地,请中国代表马上离开,表现得极其无理。张荫桓、邵友濂一面将日方态度电告国内,一面很不情愿地离开广岛回国。太后和恭亲王等人几个月的努力宣告失败。

  李鸿章接到革职留任的圣旨后,整整一天没吃没喝。

  他把自己关在行馆的书房里,一直呆呆地坐着。属员有公事要回,他不见;幕僚想同他说句话,他亦让门外的侍卫挡驾;连盛宣怀和小红想见他,想安慰他几句,他也不见。小红急得在卧房里直哭,盛宣怀急得在书房外面走来走去。

  夜已经很深了,行馆的书房里漆黑一片。小红吓坏了,她把两名贴身的小丫环打发回房去睡觉,便一个人来到书房的门外。

  守门的侍卫以为她要进去,忙走过来阻拦,她却扑通跪倒,边哭边说道:“老爷呀,奴婢在这里给您老跪下了。太后让奴婢陪伴您老,奴婢就在这里跪着陪您。老爷可以没有奴婢,但奴婢却不能没有老爷。”

  侍卫小声劝道:“小红姑娘,您这是何必呢?您还是回房歇着去吧。中堂大人这里有奴才替您守着,您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小红直挺挺地跪着,仿佛没有听见侍卫在说什么。

  两刻钟以后,书房的门终于打开了,李鸿章拄着拐杖慢慢地走出来。小红已是跪得两腿发麻,想站都站不起来了。

  李鸿章弯腰把小红扶起来。小红两眼哭得红肿,把头靠在李鸿章的肩上,两个人互相搀扶着,慢慢向卧房走去。

  进了卧房,小红扶李鸿章坐到椅子上,便忙让人打水过来,又让丫环通知厨下摆饭。李鸿章用手挥了挥,仍是一声不吭地坐着。

  小红的泪水再次流了出来。她一边为李鸿章濯足,一边哽咽着说道:“老爷,您是成心要吓死奴婢吗?您一大天不吭一声,究竟是心疼大学士,还是不舍得拔去的那几根孔雀翎子?您老莫非是心疼,拼死拼活为儿孙挣来的那个骑都尉世职?您老倒是说句话呀?”

  李鸿章抬手抚摸着小红那油光光的头发,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红儿,你是真想听老夫说话吗?”

  小红忙点头道:“老爷,奴婢现在就您一个亲人了。奴婢是怕您老有话不说出来,憋坏了身子骨呢!”

  李鸿章的眼里忽然流出泪水,他嘶哑着嗓子说道:“红儿啊,老夫都这把年纪了,什么紫缰、三眼花翎、骑都尉世职、一等侯爵,顶什么用啊?老夫是心疼我大清啊!老夫在外国人面前说了多少好话,老夫又对一班王公大臣说了多少好话,才刚有了这么个好局面。

  “铁路也有了,矿产也有了,海军也有了,武备学堂,也能培养自己的驾船员弁了,就剩一些外债没有还清了。老夫设立的海军为了什么?就是在防这个岛国日本哪。海军衙门费了千辛万苦,才攒了七百多万两的海防捐,为了这些银子,挨了多少人的骂呀。这七百万两,是我大清海军的命根子啊!老夫想把北洋海军兵船,添购成三十之数,老夫想把北洋陆军手里的枪械,全部更换掉,可有人却不答应啊!红儿啊,老夫有些话,整整憋了几年了,再不说,就憋死了!”

  小红抬头望着李鸿章道:“老爷,您老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奴婢听着呢!”

  李鸿章缓缓说道:“红儿啊,你把门关好,让丫头们都去睡吧。你把老夫扶到床上坐着,老夫慢慢同你讲。”

  小红小声问道:“老爷,您老不吃口什么吗?”

  李鸿章挥挥手道:“不把话说出来,老夫吃得下东西吗?”小红于是传人进来,把水盆端走,又吩咐端水的丫头,不叫不要进来。

  小红这才把李鸿章扶到床上坐下,自己则坐在旁边,用手给李鸿章捶腿。

  李鸿章接着说道:“有人因为不放心老夫,于是停议添购兵船,停议更换枪械。老夫想为海军购进一些炮弹,也被驳回,只准购演习弹。海军成了什么?海军成了只能吓唬人,而却不能打人的摆设!于是才有了今天的局面哪!”

  小红悄悄说道:“老爷,太后的这些心思,您老咋都知道呢?”

  李鸿章苦笑一声道:“老夫不是圣人,可老夫毕竟是读圣人书长大的呀!老夫久历官场,阅人无数,什么人的心思,能瞒过老夫的眼睛啊?老夫只是不说罢了。北洋海军越大,北洋陆军手里的装备越精,朝廷越是睡不好觉啊!可一些人怎么就不想想,我李鸿章这么做,为的是什么呀?还不是为了我大清,不受外国人的气吗?

  “如今好了,大家都睡安稳觉吧!老夫求了许多国家的公使,让他们出面调停此事,可他们全不出来。为什么?因为大东沟一战,各国绝没有想到,我大清的兵舰之上,会只有那么几发炮弹!朝廷为了防范汉人,会混账到这种程度!有些人以为,这么做,是在耍弄老夫,让老夫手里的北洋海军,变成有名无实的海军。其实恰恰错了!他们没有耍弄老夫,他们耍弄了他们自己!北洋海军就算全军覆没,除了拿走老夫项上的这颗人头,又能怎么样呢?老夫的恩师曾文正公被活活累死!外交能员曾劼刚,被活活气死!薛福成也死了,轮也该轮到老夫了。”

  小红这时小声问道:“老爷,大东沟海战,我北洋海军,不是才被击毁四艘船吗?旅顺失去的,也才仅仅是六艘船啊!”

  李鸿章叹口气道:“北洋海军现有军舰七艘,雷艇十三只,还有六只小炮船,可是每船除了大量的演习弹,没有几颗能用于实战的炮弹哪!老夫已电令丁汝昌,把所有船只移驻威海卫港内,严禁驶出洋面。这点儿家底儿,不能再糟蹋了!”

  小红说道:“老爷,如果倭舰追进来呢?”

  李鸿章道:“老夫已着令威海卫南帮北帮炮台,严密监视洋面,若发现日舰,一定全力攻击,拼死也要保住港内军舰。红儿啊,老夫今晚对你说了许多话,有些话是第一次说,也可能是最后一次说。但老夫只能对你一个人说,不能对别人说,也不敢说。明天怎么样,老夫不知道,但老夫已替你安排好了后路。”

  小红忙用手掩住李鸿章的口道:“老爷,您不能乱想啊。您现在不过是革职留任,还没问罪呀!”

  李鸿章推开小红的手,苦笑一声道:“红儿啊,你不要捣乱,听老夫把话给你讲完。老夫已经这么大年岁了,问不问罪又能怎么样呢?当好替罪羊是门学问,老夫知道怎么做!可你还是个孩子,老夫真有不在的那一天,你怎么办呢?老夫已在江西为你购置了一处宅院,还置买了几亩薄田,虽不能保你大富大贵,但总能让你衣食无忧了。老夫籍隶安徽,那里你不能去;你籍隶奉天,那里你也不能去。老夫想来想去,只能让你去江西了。”

  小红未及李鸿章说完已跪倒在他的脚前,连连磕头道:“老爷呀,奴婢只是您身边一名丫头,您干吗要把奴婢抬举成个人啊!您老对奴婢这样,奴婢需要几辈子,才能报答完您的恩情啊!”

  李鸿章沙哑着嗓子道:“红儿啊,对你的事啊,老夫已对夫人有过交代,你记在心里就行了。老夫老了,但还没有老糊涂。”

  李鸿章第二天便发起高烧,慌得盛宣怀一边延医看视,一边打发人去给保定送信,又紧急把李鸿章的病情通报给总理衙门。

  总理衙门当时正忙着四处拜求各国公使,出面调停中日间的战事,没有理睬盛宣怀的奏报。

  李鸿章的病情稍有见轻,他便挣扎着爬起来。他放不下中日间的战事,更放不下他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北洋海军。

  但北洋海军所存舰只终于还是没有保住。就在日本外相陆奥宗光拒绝与中国全权大臣张荫桓、邵友濂议和的当天,日军在成山头登陆,陷荣成县,抄袭威海卫后路,相继攻破威海卫南帮炮台和北帮炮台,水陆围攻北洋舰队。北洋海军全军覆没,提督丁汝昌服毒自杀。

  日军将威海卫占据后,快速舰发刘公岛,旋亦将刘公岛占据。

  李鸿章怯战,导致北洋海军东躲西藏趋避,致使处处被动挨打。如果北洋海军从交战之初就主动迎敌,尽管各舰实弹不足,但凭着北洋海军的庞大声势,日军肯定会有所畏惧,更不会如此嚣张。李鸿章久经沙场,熟读兵书,事到临头,偏偏忘了“兵者,诡道也”这句兵家名言。

  田贝再次来到总理衙门转达日本国的想法:清政府若想议和,除确认朝鲜独立和赔款之外,还需同意割让土地,否则即使再派议和使节,日本政府也决不停战,直至把大清国打烂为止。

  大清国在京的王公大臣得知日本的要求后,再次吵作一团。

  恭亲王及孙毓汶、徐用仪等以为“不割地恐难终局”,但翁同龢、李鸿藻等则主张“宁以款偿,不可割地”。

  光绪皇帝早已没有了主张,除了会大骂几句,口里已然冒不出其他的话来。几位王爷加上几位军机大臣,整整吵了三天也没见结果,最终还是跑进园子里来见太后。

  太后当即道:“着军机处拟旨,赏还李鸿章紫缰、骑都尉世职。圣旨今儿就递出去,不准耽搁。还有,李鸿章不是病了吗?打发个太医过去,再赏他两棵人参。七十几岁的人了,经得住你们这么折腾吗?”

  第八章

  一千三百多人联名要求李鸿章下台

  赴日签约

  李鸿章的病其实早已好了,尤其是当得知北洋海军全军覆没后,他仿佛像放下了一个大包袱,不仅正常开署办公事,而且开始有说有笑了。这让赶到天津的赵莲和早就在李鸿章身边的小红反倒有些害怕了,因为凭李鸿章的性格,他是不应该这样的。

  盛宣怀和一班幕僚也是整日提心吊胆,唯恐李鸿章是大限将临时的回光返照。

  圣旨火速递进行馆。李鸿章接旨后的当日,就吩咐赵莲与小红打点行装,准备回保定。李鸿章道:“明儿,我们就动身回保定。到天津几个月了,倒挺想经迈他们几个。”

  赵莲道:“我的爷,您的身子骨刚见强,还是把太医配的药喝完再走吧。”

  李鸿章道:“还是快收拾吧,晚了,说不定啊,这保定就只能你一个人回了。”

  赵莲笑道:“我的爷,您老莫非真老糊涂了不成?朝廷把紫缰和骑都尉世职都还回来了,您应该高兴才是。”

  李鸿章抚须笑道:“你这个莲儿啊,你以为老夫病这一场,当真就糊涂了?老夫料得不错的话,这一两天,就又要有圣旨下来。说不定,老夫这次,要到东洋岛国去走一遭。我大清啊,卖 国讲究资格,其实替朝廷在条约上画押钤印,也讲究资格呀!”

  赵莲一听这话,大惊道:“我的爷呀,您不是在乱猜吧?您都七十多了,朝廷再怎么着,也不能让您一个老头子去议和呀?”

  李鸿章未及讲话,第二道圣旨跟手便递了进来。旨曰:“前派张荫桓、邵友濂为全权大臣,前往日本会议条约,讵日本意存延宕,借敕书有请旨之语,谓非十足身份,不与开议,送回长崎。迨令田贝再电询问,乃又答云,无论何时可以再行开商和议,总须中国改派从前能办大事、位望甚尊、声名素著之员,给予十足责任,仍可开办等语。现在倭焰鸱张,畿疆危逼,只此权宜一策,但可解纷纾急,亟谋两害从轻。李鸿章勋绩久著,熟悉中外交涉,为外洋各国所共倾服。今日本来文隐有所指,朝廷深维至计,此时全权之任,亦更无出该大臣之右者。李鸿章前已赏还紫缰、骑都尉世职,着再赏还翎顶,开复革留处分,并赏还黄马褂,作为头等全权大臣,与日本商定和约。直隶总督北洋大臣着王文韶署理。李鸿章着星速来京请训,切毋刻迟。一切筹办事宜,均于召对时,详细面陈。该大臣当念时势阽危,既受逾格之恩,宜尽匪躬之义,谅不至别存顾虑,稍涉迟回也。起程日期,并着即行电闻,以纾廑注。钦此。”

  打发走传旨差官,赵莲气得对小红连连道:“朝廷怎么能这样?打发谁不好,偏偏要打发一个七十多岁的人去议和!这不是难为人吗?”

  小红悄悄说道:“夫人,还是快给老爷打点一下吧。老爷的脾气您也不是不知道,他老太要强啦!”

  李鸿章则对着幕僚苦笑道:“你们知道,这个伊藤博文,为什么点名让朝廷遣派从前能办大事,还要是位望甚尊、声名素著之员去议和吗?他这分明是让老夫去,他好借机羞辱一下老夫,报复一下该岛国最初与我议约时的不满。老夫偏偏不怕他,老夫倒要见识一下他的手段!我大清战败了不错,但那不是老夫的错。外国人看老夫位望甚尊、声名素著,其实老夫直到现在,连个军机大臣都不是。而日本却是内阁当政,首相当权。他这次以为是同老夫打,其实他错了,他实际是在同皇上打。老夫头上顶着三眼花翎、文华殿大学士,手里握着让人眼红的紫缰,又是直隶总督北洋大臣,其实老夫连给兵船多买几发炮弹的权力都没有……传令下去,速速备车,把夫人和小红姑娘先送回保定,老夫要连夜进京!”

  赵莲却抵死也要让小红跟着进京。赵莲流泪说道:“贱妾年纪大了,保定还有几个孩子需要照料,贱妾是无法跟在您身边照料您了。但小红形同贱妾的妹妹,有她在您的身边伺候,贱妾也多少放心些。您就答应贱妾这一次,让小红随您一同出洋吧。”

  李鸿章知道夫人担心他在外面有个闪失,不好驳她,只能一口答应下来,让她安心回保定。

  李鸿章的车驾很快驶出津门,直趋京师;前面自然有差官,骑了快马先走一步,沿途通报。车抵贤良寺,早有恭亲王府的差人和军机处、总理衙门的差官,提前候在那里。

  李鸿章同小红简单洗漱了一下,也不及吃早饭,便留小红一人在寺里歇着,自己则乘车赶到恭亲王府商量面圣、请训的事情。

  李鸿章请训之后并没有马上起程赴日,而是禀承太后和光绪帝的旨意,抱着希望列强出面主持公道的幻想,走访了各国公使馆。他先见的自然是美国公使田贝。田贝直截了当地表示:“美国政府决不对战争进行干涉。”

  田贝接着劝李鸿章丢掉希望列强出面主持公道的幻想:“背向欧洲列强,面向日本,彻底抛弃想获得干涉的念头,尽早赴日。此次赴日议和,日本已明确了态度:大清国除了割地以外,还要准备赔偿巨款。”李鸿章接着又拜访了英国公使欧格讷。

  欧格讷的话无异是对清政府发出了警告,他说:“在目前日本可能接受的基础上,立即进行和平谈判,是极为合宜而重要的。”

  李鸿章和俄 国公使喀西尼也作了很长时间的交谈,但同样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喀西尼的说法是:“假使日本的要求相当温和,我们仍同英美等国一样,采取不干涉的政策;假使其要求触犯了我们的重要利益,则我们就不能置之不理。”喀西尼真正变成了“和稀泥”。

  其实,就在李鸿章奉太后与光绪帝的旨意四处奔走的时候,日本在外交上也在大肆活动,并在军事上开始进一步对清政府施压,以促进大清国投降的决心。

  侵入辽东日军很快开始对牛庄、营口、田庄台等重镇发起猛攻,几日内便全部占领了辽东半岛。日本的军事压力很快达到了预期的效果,慈禧太后与光绪帝不再犹豫,着令李鸿章停止与各国公使接触,快速登舟赴日议和,希望早日停战。

  光绪二十一年二月十七日(公元1895年3月13日),光绪帝正式发出了全权证书,宣布李鸿章为头等全权大臣,予以署名画押之全权。翌日,李鸿章等人乘坐德轮“礼裕”、“公义”号,悬挂“中国头等议和大臣”旗帜,同着美国驻华公使田贝介绍的顾问科士达,起程直奔日本马关。随从出访的有他的儿子——原驻日公使、中日失和后归国的李经方,驻日公使馆的翻译人员,道员罗丰禄、马建忠、伍建芳,候补知县办理文牍的幕僚吴永,小红姑娘及随身的两名丫环,总理衙门另外又从各衙门选派了二十名通略洋务的官员等,整整坐了一船。因李鸿章年事已高,为防意外,慈禧太后又特遣两名太医随船同往。

  让美国人充当顾问赴日议和,李鸿章是有异议的。但慈禧太后、光绪皇帝以及总理衙门,却坚持这么做,田贝也对此发出恐吓:“不让科士达随同前往,中国与日本不会达成任何协议!”美国等于在公开操纵中日此次的议和。

  李鸿章在心里长叹一口气,口中却不再着一词。光绪帝和慈禧太后给这次议和定了个什么标准呢?

  李鸿章临上船时依例要递奏折一篇,他在折子中写道:“奏为遵旨驰赴日本议约预筹大略情形,恭折仰祈圣鉴事。窃臣钦奉谕旨,作为头等全权大臣与日本商定和约,当即趱程晋京,仰蒙召见三次,诲示周详,莫名钦感。连日据美使田贝函称:日本来电中国,另派大臣议和,除先允偿兵费,并朝鲜由其自主外,若无商让地土及办理条约画押之全权,即无庸前往等语。迭与王公大臣等会议,均以敌欲甚奢,注意尤在割地,现在时机紧迫,非此不能开议。当经总理衙门函复:田贝以日本电内欲商各节,均有此全权责任。顷,军机大臣恭亲王等,传奉皇上面谕,予臣以商让土地之权……”这也就是说,在李鸿章尚未与日方和议前,清廷就已经提前定下了割地赔款的谈判方针。

  李鸿章一行人登舟之后,又接到两份军机大臣密寄,其中一份是庆亲王递给皇上的奏折抄件。

  军机大臣密寄云:“此次特派李鸿章与日本议约,原系万不得已之举。关系之大,转圜之难,朝廷亦所洞鉴。该大臣膺兹巨任,唯当权衡于利害之轻重,情势之缓急,统筹全局,即与议定条约,以纾宵旰之忧,而慰中外之望,实有厚期焉,将此密谕知之。钦此。”

  庆亲王的奏折抄件是:“奏为敌情叵测,时局阽危,皇上特遣重臣再申和议,而日本屡次延宕,大学士李鸿章尚未成行,诚恐倭人伺河冻一开,分兵冲突畿辅,则可忧者大矣。臣等伏思倭奴乘胜骄恣,其奢望不可臆计,现在勉就和局,所最注意者,唯在让地一节。若驳斥不允,则都城之危,即在指颐。以今日情势而论,宗社为重,边陲为轻,利害相悬,无烦数计。臣等前日恳请召见,本拟详细面陈。旋奉传谕,命臣等恭请谕旨,遵办。皇上深唯至计,洞烛时宜,令臣等谕知李鸿章,予以商让土地之权,令其斟酌重轻,与倭磋商定议。昨据田贝送到日本复电,定于长门会议。李鸿章自应迅速起程,免致另生枝节。所有臣等遵旨办理缓由,谨切实沥陈,伏乞皇上、皇太后慈鉴。谨奏。”

  圣旨中的长门,就是日本的马关。从折子中可以看出,庆亲王奕劻已是急得不行,恨不能给李鸿章安上两只翅膀,让他当天就飞到日本。

  其实,就在李鸿章动身的同时,日本也有一个人,怀揣着一把买来的手枪,由日本横滨赶到了马关。

  此人名叫小山丰太郎,时年二十六岁,日本郡马县北大岛人。太郎从小患有自闭症(又称孤独症),整日生活在自己的幻觉里。因经常发作,十岁尚未入学。他的父亲老郎本是一名筑路工人,他的母亲常年给人洗衣。日子过得颇为艰苦。太郎不能入学,老郎每日上工就带着他。

  老郎一日坏肚子,下工往家走的时候,肚子忽然又响起来。正巧路边有片小树林,老郎顾不得多想,丢下镐头就跑进去。

  太郎望着镐头呆立了片刻,忽然就抓起镐头也走进树林。

  老郎正蹲在一棵树下用力,太郎走过来,举起镐头对准老郎的脑袋就是一抡,正抡到老郎的太阳穴上。老郎哼也没哼,当即死亡。太郎被当地政府强行送进医院接受治疗,病势好转,又被送进学校。因身体强健,又对战争充满狂热,被推荐到军校。到军校的当年,太郎加入了日本右翼团体神刀馆,并改名小山六之助。此时的小山六之助,已由过去的自闭症转化成偏执狂。

  得知中日欲在马关议和,小山六之助大惊失色,当即在神刀馆挥舞着双手大喊大叫道:“日本放弃占领北京,是日本的耻辱,同中国讲和,现在为时尚早!我要阻止他们!”

  小山六之助说到做到,很快购买到一把五连发手枪,然后便匆匆赶到马岛,住到一家客店里,静静地等着李鸿章的到来。

  光绪二十一年二月二十四日(公元1895年3月20日)晨,李鸿章到达马关,住进由日本外务部指定的驿馆——引接寺。

  当天午后,日本方面来人,请李鸿章一行到春帆楼,与日本方面的全权议约大臣见面、互换文书。李鸿章随即带上李经方、马建忠、吴永及翻译、随身侍卫等人,乘大轿和人力车赶往春帆楼。科士达亦急忙带上自己的员弁乘上人力车随同前往,不肯落后一步。

  到了指定的房间一看,李鸿章反倒笑了,因为日方全权代表,果然是首相伊藤博文、外相陆奥宗光。

  双方坐下,李经方将一应文书出示给伊藤博文。

  伊藤博文故意很认真地看了又看,终于说道:“本大臣没有料到,位高权重的李中堂,真的能来。很好,我们可以商谈条件了。”

  李鸿章冷冷地看着得意忘形的伊藤博文,一边用手梳理胡须,一边慢慢地说道:“且慢,老夫还没有讲话。”

  伊藤博文一愣,马上反问一句:“您李中堂来到这里,为的不是议和吗?”

  李鸿章答道:“不错,老夫来到贵国,是为了议和。但按着《万国公法》的条款,交战两国议和之前,须停止战事,然后再商议条款。”

  伊藤博文笑了笑,答道:“李中堂不愧是外交老臣,还知道有个《万国公法》。好,本大臣同意您的建议。但本大臣有一个条件,若您肯答应,本大臣可以宣告对贵国停止攻击。”伊藤博文说着,把一份用日中两国文字写就的书面文字递给李鸿章,道:“请贵中堂按着我国所提的条款,在上面画押钤印。”

  李鸿章没有言语,接过书面文字一看,却是日本提出的停战条件:(1)日军占领大沽、天津、山海关;(2)上列各地的清军向日军缴械;(3)天津至山海关铁路归日本军务官管辖;(4)休战期间由清政府担负日军一切军事费用。

  李鸿章笑了笑,把这份书面文字反手推给伊藤博文,抚须说道:“老夫看了贵大臣起草的这个条款,很对不起,老夫不能答应这些条款,也无权答应。”

  伊藤博文慢悠悠道:“李中堂不用现在就答应这些条款,本大臣可以给您四天的考虑时间。四天后,我们还在这里见面。”

  李鸿章只是抚须微笑,不置一词。日方随即宣布当日的会谈结束。

  小山六之助此时正躲藏在引接寺附近的一家杂货铺里,等待着下手的好时机。杂货铺的主人叫江村仁太郎,这个杂货铺的具体位置是外滨町二十号。

  李鸿章遭枪击

  回到引接寺后,趁科士达不在跟前的机会,李鸿章小声对李经方、马建忠、吴永说道:“倭人想占领大沽、天津、山海关,并要我官军缴械,是想把京师团团包围,他这不是异想天开吗?倭人再凶狠,充其量不过是只狼,我大清虽不富强,可毕竟是只虎。他想把大清一口吞进肚子里,他也总该看看自己的肚子有多大,能不能吃得下。你一会儿带人起草个文书,拒绝他们提的这些无理条款。还有,起草文书的时候,不要让科士达知道。美国现在是日本的帮凶。”

  李经方默默点了一下头,又道:“父亲,如果倭人坚持不肯停战,怎么办呢?”

  李鸿章道:“倭人若坚持如此,老夫也无可奈何,只能先议和,后停战了。”

  马建忠这时道:“老中堂,职道看日本人的态度,是要狮子大张口啊!有一样达不到要求,怕都不行啊!”

  李鸿章忽然长叹一口气:“万一谈判不成,只有迁都陕西,和日本长期作战,日本必不能征服中国,中国可以抵抗到无尽期。日本最后必败求和。”

  “太后和皇上能同意吗?”伍建芳小声问道。见科士达走进来,李鸿章慢慢端起茶杯。

  二月二十八日,李鸿章按日方的要求,再次来到春帆楼。伊藤博文见到李鸿章递交的拒绝文书后,马上凶相毕露,说道:“贵中堂既然不肯答应我国提出的这些条件,那我国就不能停止进攻。”

  李鸿章抚须说道:“这是贵国的事情,老夫做不了主。如果贵国执意不肯按《万国公法》办理,老夫也没有话说。”

  伊藤博文站起身道:“好吧,既然贵中堂这么说,本大臣也没有办法,我们午后就举行正式议和会商吧。但会议期间,我国并不停止对贵国各地的继续攻击。”李鸿章听后没有答话,只是吩咐随行回驿馆歇息。日本代表刚刚退出去,科士达便对李鸿章大吼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贵国既然拒绝日本的和谈条件,为什么还要来议和?”李鸿章冷静地答道:“这是中日两国间的事。”

  因日方要求毫不松动,会谈无法进行下去,只得约定次日再谈。

  李经方扶着李鸿章步出春帆楼以后,马上便有侍卫抢先一步来到绿呢大轿旁。李鸿章举步来到轿前,却并没有立即上轿,而是回头望了一眼春帆楼,长叹了一口气。

  李经方见李鸿章心事重重,不由劝道:“父亲,先上轿吧。”这时,由春帆楼到引接寺的这条路上,正是人多的时候。

  李鸿章的八抬大轿前有两名侍卫引轿,左右亦有侍卫随行保护,李鸿章的轿后则是李经方,李经方的后面是科士达,科士达之后便是马建忠、吴永等一应随行人员。除李鸿章外,其他人乘坐的全是人力车。

  当李鸿章的轿子走到江村仁太郎杂货铺门前时,小山六之助见机会难得,当即从门里蹿出,旋风一般跑到轿前。轿夫不明所以,慌忙落轿,侍卫也甚是惊慌。李鸿章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忙掀开前面的轿帘向外观瞧。小山六之助一见轿里的老人衣冠华贵,当即认定是李鸿章无疑。轿前的侍卫正诧异之间,小山六之助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只手枪,口里大吼了一句,对着李鸿章就是一枪。

  李鸿章的左眼下部中弹,登时血流如注,官服都被打湿,很快晕倒在地。现场顿时乱作一团,行人纷纷躲避。小山六之助本想再补上一枪,哪知轿帘已经放下,何况轿前的侍卫已向他扑过来,后面的李经方、科士达等人也都跑过来。小山六之助略一犹豫,抽身便混进行人里逃走。

  见李鸿章遇刺,随员们慌了手脚,急急忙忙把他抬回引接寺,随行的医生马上进行急救。

  李经方、马建忠、吴永等中国员弁守在床边,科士达等所有外国人,俱被侍卫挡在门外。虽然急如笼中困兽,却也无可奈何。幸好子弹没有击中要害,李鸿章苏醒后,发现科士达等外国人没在床边,便小声吩咐李经方、马建忠等人,立即草拟函文,命人悄悄分头递交各国驻日公使馆,发布自己被刺一事。同时嘱咐随员,将换下来的血衣保存下来,不要洗掉血迹,言称:“此血可以报国矣。”同时发誓“终身不履日地”。各国驻日公使馆很快便知道了这一消息,世界登时哗然。

  行刺事件发生后,马关警方很快抓到了小山六之助。但小山六之助坚称“自己无罪有功”。

  伊藤博文闻讯后,亲自提审小山六之助。

  伊藤博文气急败坏地大骂道:“你这个混蛋,你坏了我大日本帝国的好事!你知道吗?这一事件的发生,比战场上一两个师团的溃败还要严重!”伊藤博文话毕,对着小山六之助就是两耳光。伊藤博文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呢?原来,日本政府本来拟就的谈判方略是借战争逼迫清政府签订不平等条约,然后见好就收。李鸿章到马关后,伊藤博文最担心的就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列强手中,让一直虎视眈眈的西洋各国从中干涉,坐收渔翁之利。小山六之助的行为,恰恰无异于授人以柄。

  李鸿章被抬进引接寺不久,日本方面便把李鸿章送到医院抢救。日本天皇得到消息后,马上派代表到医院慰问,又连派三名御医到医院为李鸿章疗伤。

  当晚,伊藤博文在到医院看望李鸿章的时候道:“为表示对你的尊重,经请示天皇,日本决定,日中议和期间,日方可以在有限时间内,暂时停止对中国的攻击。”

  伊藤博文的话李鸿章听得清清楚楚,但他却把两眼闭上,没有理睬伊藤博文。

  伊藤博文离开医院后,各国驻日公使也秉承其国内的旨意,相继到医院看望李鸿章。各国医生会诊之时,日本医生建议开刀,但德国和法国医生坚决反对。理由是既然这颗子弹对李鸿章眼睛的正常工作无害,不如暂时留在体内。他们担心,如果贸然开刀,将会危及李鸿章的性命,李鸿章毕竟是耄耋老人。

  但李鸿章此次伤得并不重,匪徒所用枪支系短铳,里面发射的是砂弹而非子弹。院方验伤后称,只要把眼下皮肉切开,将砂弹取出,再将养月余即可痊愈。

  李鸿章不想拖延时间,他希望尽快与日本议和。经过反复考虑,他让经方向医院提出,不准医生给他动手术,只让医生将伤口缝合起来。医院经向首相请示后,只得尊重李鸿章的意见,同意按李鸿章的要求去做。李鸿章得到院方答应的当日,又派经方通知日本外务省,三日后即正式谈判。伊藤博文亦不敢不对李鸿章肃然起敬了。

  双方于是在李鸿章被刺三日后便开始举行正式议和谈判。坐在谈判桌前的李鸿章,头上包着厚厚的白纱布,只露出一只右眼。医院按着当局的指令,派了两名医生跟在他的左右换药。

  中国承认朝鲜独立,是大清国总理衙门向田贝允诺过的事,双方谈的重点是割地与赔款的问题。经过讨价还价,赔款数额为二万万两;经李鸿章请旨后,光绪帝照准。但日方提出割让台湾、割让辽东半岛及其附属岛屿、澎湖列岛等,李鸿章却坚决不肯答应,声称需要请旨。

  谈判再次陷入僵局。

  临别,伊藤博文凶狠地对李鸿章说道:“我们只能给你五天的请旨时间。如果五天后,贵中堂拒绝签字,我国便恢复战争状态。”李鸿章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在李经方的搀扶下慢慢走了出去。

  当日回到医院后,李鸿章背着科士达等外国人,老泪纵横地对李经方、罗丰禄、马建忠、伍建芳等人说:“想不到,日本的胃口这么大!不仅要台湾,还要割让辽东半岛及其附属岛屿、澎湖列岛,而且缺一不可!他这是想让我大清亡国呀!”

  罗丰禄小声道:“日本此次同意和议,就是既要我们赔款,还要我们的土地。”

  李经方说道:“父亲,不答应他们的条件,恐怕和议不成啊!”李鸿章长叹一口气,陷入深思之中。

  李经方的担心不无道理。几乎与此同时,美国驻华公使田贝又站了出来,开始配合日本,约见总理衙门大臣孙毓汶、徐用仪、恭亲王、庆亲王等,恐吓道:“日本国已向本公使表示,若贵国不肯答应日方提出的割地条款,他们就要向中国增兵,一定要打进北京来。”

  就在田贝讲话的当晚,日舰突然驶向台湾,并很快对台湾进行了攻击,台湾遂被占领。光绪帝闻报之下,一边大骂李鸿章误国,一边让军机处紧急给李鸿章发电报,着李鸿章快速答应日方提出的割地条款,不准延误!一旦和议破裂,损失将会更大,失地将会更多!他这皇帝也就当到头了!电报发走,光绪又骂了许久的娘,活脱脱一个市井无赖。

  李鸿章接电后,仍不甘心割让如此多的土地。他思考了一天,当晚约见了俄 国驻日公使、德国驻日公使及法国驻日公使。得知三国公使来看望李鸿章,科士达急忙来见李鸿章,但却被侍卫和李经方挡在门外。

  李经方说道:“很对不起科士达先生,父亲有话交代下来,他要与几位公使谈点私事,不方便外人在场。”科士达蛮横地说道:“鄙人是中堂的谈判顾问,鄙人有权过问有关谈判的所有事情!”李经方冷着脸子答道:“很对不起科士达先生,父亲与几位公使谈的话,与谈判无关。”科士达一时急得又是跺脚,又用手砸自己的胸脯。李经方、马建忠等人,却抵死不准他进去。

  在房间内,李鸿章向三国公使透露了日本强索台湾及辽东半岛的内情,并特别强调说,日本只给五天期限,五天后若不画押钤印,就要继续对中国作战。

  李鸿章犹豫着说:“我大清不想给日本这么多,但为了休战,只能如此。”

  李鸿章当时的想法是这样的:辽东半岛不仅是俄 国通商的主要地区,也是法、德两国通商的区域,李鸿章想利用列强均想在中国得到利益这一贪婪的心理,通过列强之间的争夺,达到保住辽东半岛的目的。

  至于这么做后能否当真保住辽东半岛,李鸿章心里也无十分的把握,但李鸿章已经无路可走。小红私下对李鸿章说道:“老爷,皇上和太后都答应了割地的条款,您老为什么就是不肯答应呢?如果议和当真破裂,您老不成了抗旨不遵了吗?何况,您这么远来到这里,不就是为议和来的吗?”

  李鸿章沉思着说道:“伊藤博文变着法子让老夫来日本,是想羞辱老夫,让老夫承认,老夫不如他。我大清打不过他小日本,但并不证明,我李鸿章打不过他伊藤博文。他伊藤博文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区区一个小岛国的首相,加起来没有新疆半个省大。老夫承认头上的相国有名无实,还不如军机大臣,但这不是老夫的错!老夫既然来了这里,不到最后一刻,老夫就不会向他伊藤博文低头!”

  小红嘴上不说什么,但心里却很是替李鸿章担心,她真怕心狠手辣的慈禧太后盛怒之下,会对李鸿章下狠手。日本强索辽东半岛及台湾的消息一经传出,果然在俄、法、德三国间引起强烈反响,因为日本的这一举动,确实伤害到了他们三国在辽东半岛的利益。

  首先有反响的是俄 国。俄 国经过论证认识到,中国割让辽东半岛,将直接威胁到俄 国已有的利益。俄 国财政大臣维特分析道:“日本侵占辽东半岛,其锋芒主要是冲着俄 国。”

  维特最后建议:“我们应坚决声明,不能允许日本占领南满,假使不履行我们的要求,我们将采取适当的措施……如果有战争的必要,我们就坚决行动。现在决定开战,对于我们有利得多,否则俄 国在将来就会遭受更大的牺牲。”

  维特的建议得到俄 国沙皇的赞同。日本限定的五天期限很快到了。这一天的上午,李鸿章与伊藤博文尚没有坐到一起,驻日的俄、法、德三国的公使,便秉承各自国内的指示,联合照会日本外务省,要求日本放弃占领辽东半岛。照会同时申明:如果日本表示拒绝,即由三国海军切断辽东日军和本国之间的联系,使其陷于孤立。

  大清国总理衙门也在同一天,接到俄 国驻华公使的照会,劝阻中国不要按着日本的期限即行画押,俄 国已联合法、德两国决定干涉此事。

  俄、法、德三国驻日公使也在照会日本外务省之后,向李鸿章通报了此事。当晚,俄 国公使又通知日本外务省次官林董,称:“接到国内的指令,现停泊在各港的俄 国军舰昼夜升火,禁止船员登陆;俄 国东部西伯利亚总督急召预备兵入伍,集合五万人,随时准备出动。”

  面对俄、法、德这突如其来的联合干涉,日本政府感到十分惊慌。

  伊藤博文紧急约见三国公使,希望能通过谈判解决此事。但三国的公使一致表示,除非日本决定放弃辽东半岛,否则无话可谈。

  伊藤博文无奈之下,只好让陆奥宗光分别照会俄、法、德三国公使馆,声明:“日本帝国政府根据俄、法、德三国政府之友谊忠告,决定放弃对中国辽东半岛之永久占有。”随后,日本又正式向三国要求,由清政府偿付白银五千万两作为还辽酬报。

  德国公使经请示国内后表示同意,俄 国公使则把这一情况通报给了李鸿章。李鸿章一口否决。俄 国公使于是以“公允”的口吻提出了三千万两的折中数字。李鸿章把情况电告总理衙门,总理衙门转日即电发“允准”的旨意。

  千夫所指

  光绪二十一年三月二十三日(公元1895年4月17日),李鸿章与日本代表伊藤博文再次坐到一起,履行议约的最后一道程度:画押钤印。

  此条约因在日本马关的春帆楼签订,人们习惯称之为《马关条约》或《春帆楼条约》。

  条约规定:清政府承认朝鲜“独立自主”;割辽东半岛、台湾、澎湖列岛及附属岛屿给日本;赔偿日本军费白银两亿两;增开重庆、沙市、苏州、杭州为通商口岸;开辟内河新航线;允许日本在中国的通商口岸开设工厂,产品运销中国内地免收内地税;交换俘虏,中国即行释放日本军事间谍或被嫌逮之日本臣民,并不得逮捕为日军服务的人员。关于割让辽东半岛一条,中日又特别搞了个补充说明,说明强调:中国可用库平银三千万两赎回该岛,正式条约以后签署。

  李鸿章总算用三千万两白银保住了辽东半岛。

  事后,连伊藤博文也不得不承认,逐回张荫桓、邵友濂而同意李鸿章来议和,是个败招儿,否则,日本绝不可能失去辽东半岛。

  伊藤博文一次对陆奥宗光这样说道:“无可否定,中国的李鸿章,的确是个外交老手。这个人很了不起!我们低估他了。”

  陆奥宗光后来道:“李鸿章自到马关以来,从来没有像今天会晤这样费尽唇舌进行辩论的。他也许已经知道我方决议的主要部分不可变动,所以在本日的会谈中,只是在枝节问题上斤斤计较而已。例如最初要求从赔偿款二万万两削减五千万两;看见达不到目的,又要求减少二千万两,甚至最后向伊藤博文全权哀求,以此少许之减额,赠作回国的旅费。此种举动,如从他的地位来说,不无失态,但可能是出于‘争得一分有一分之益’的意思。”

  李鸿章画押签字的当日,头上的纱布尚未解除,脸上亦带着那颗耻辱的砂弹,即登舟起程回国。他不想在这个国家多停留一刻。

  《马关条约》被光绪帝批准后,立即在各阶层引起强烈反响。同年5月2日,广东南海举子康有为,联合在京会试的各省举人一千三百多人,联名上书光绪帝,请求拒绝此条约,要求下旨将李鸿章速逮京师斩首。很快,各省督抚也纷纷上折,提出“请诛议和之人以谢国”。

  李鸿章尚在回国途中,却已经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船抵天津,署直隶总督王文韶特从保定赶来接他。

  李鸿章一见王文韶,眼里却忽然流出泪水,他哽咽着说道:“老夫此次赴日本议和订约,致一生事业,扫地无余。”

  王文韶劝道:“老中堂万莫如此,先到行馆歇着吧。”

  李鸿章擦了把泪水道:“行馆的后面还有十几间闲房子,烦老哥着人打扫一下,然后把糟糠及孩子们接过来,老夫要在这里住些日子。”

  王文韶道:“老中堂,您老还要进京复命啊!”

  李鸿章苦笑一声:“复命一事,只能让犬子经方代劳了。马关约成,虽割地赔银,但总算息了战火。淮军已不成军,海军已不复存在。老夫从此后了无牵挂,是真正到了归籍休致的时候了!”

  小红这时小声说道:“老爷,咱还是进房歇着吧。您老的身子骨还没全好呢!”

  李鸿章默默点了一下头,拄着拐杖在小红和经方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向行馆。从日本回来后,他自感身心憔悴,万念俱灰。被千夫所指,原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他不想与人争辩,更不想向朝廷表功,他只想在天津静养几天,然后便长告病假,携带一家大小南归故里。

  他甚至已经肯定地得出结论,他此次休致,不用过分恳请,朝廷也会答应;他甚至不用上折,朝廷也会勒令他休致。为什么呢?因为朝廷总要找个替罪羊来平息此次订约所引发的众怒。

  这个替罪羊既不会是恭亲王,也不会是庆亲王,更不会是皇上,只能是他李鸿章。

  但李鸿章此次的猜测却是大错特错了。光绪皇帝既未允准他在天津养疾,慈禧太后亦未许他休致,而是连下二旨,着他速进京师与日本驻华公使林董商订回赎辽东半岛之约。

  李鸿章至此才明白,朝廷如此冷酷无情,缘于自己与日本订约的使命尚未完成。

  他委盛宣怀去一趟京师,先为自己买下一处宅子,又把王文韶请过来,把身边得力的几名能员推荐给他,嘱他寻机考核,委以重任。

  王文韶却道:“老中堂,有一个人,下官却拿不准该怎么待他?”

  李鸿章笑道:“老夫料得不错的话,这个人当是浙江温处道现在小站训练新军的袁慰亭。这个人从朝鲜回来,便一头扎进荣禄的怀里,又到处为翁同龢歌功颂德。他是浙江道员,荣禄和翁同龢,却偏举荐他在天津练军,说他懂兵事。老夫从日本回来已一月有余,直隶境内的大小官员,都来看视老夫,说一两句安慰的话,独他不来见我,大概怕受连累,影响自己的前程吧。咳,此李鸿章,毕竟不是彼李鸿章。淮军光了,海军没了,腰弯了,又学会卖 国啦!”

  李鸿章终于也没有说出王文韶应该怎样对待袁慰亭。袁慰亭即是前驻朝鲜通商大臣袁世凯,慰亭是他的字。

  袁世凯是河南项城人,别号容庵。光绪八年(公元1882年),袁世凯随淮军提督吴长庆入朝鲜,负责前敌营务处,后经李鸿章保举为三品道员。中日因朝鲜起战端,袁世凯由朝回国,实授浙江温处道。在京师引见期间,得兵部尚书总理衙门大臣荣禄与户部尚书军机大臣翁同龢的赏识,被二人密保到天津小站编练新军,圣恩渐好。

  李鸿章携眷入住京师以后,稍稍歇息了两天,便开始和林董商议订约的事。

  此次中日会商倒不费什么周折,无非是把日本对俄、法、德三国关于辽东半岛的承诺,形成书面文字而已,史称《辽南条约》。约成之后,李鸿章上折告假养疾。光绪帝赏李鸿章两月病假。

  李鸿章名为养病,其实并无病,只是闲居而已。能办些事情的直隶总督与北洋通商大臣已被免除,头上只剩顶亮闪闪、耀人眼目的文华殿大学士的桂冠和三根招人眼红却一钱不值的花翎,还有就是每逢出门拜客手里握着的那根紫缰,这些,成了李鸿章此时的资本。

  李经方奉朝廷之命赴台湾与日本办理完交割手续之后,也是染病在床,无脸出门见客。台湾百姓恨透了李鸿章,也恨透了李经方。

  曾经显赫的李家父子虽同居京师,但显然正在被朝廷忘掉。其间,经方两次请洋医进府,想将留在李鸿章脸颊里的砂弹取出来,却两次遭李鸿章拒绝。这颗砂弹于是就永远陪伴着李鸿章,直至他离开人世。

  赵莲虽未随夫入日,但受的打击却比李鸿章还大,已是病得不能起床,眼见着就等阎王来叫了。

  小红每日都守在李鸿章的身边,陪他下棋,陪他说话。李鸿章几次劝她去江西度日,她抵死不肯,劝得急了,她便要死要活,就是不肯离开李鸿章半步。小红姑娘成了李鸿章晚年最大的安慰。

  李鸿章进京三个月后,便致电云南巡抚崧蕃,求崧蕃给代购几方云南的地产柏木,声明一定要最上等的,价钱不惜。柏木很快运进京师,果然是一等一的好木材。

  李鸿章让管家把木铺的好匠手请进府里,精心地打造了两具好寿材。他给夫人做了一口,自然也有自己的一口。

  这时的光绪皇帝在翁同龢的指点下,为自己培植了一些力量,形成了以翁同龢为首,翰林院侍读学士文廷式、进士康有为为辅的帝党。而以恭亲王、礼亲王、庆亲王为首的一班王公大臣们,则仍唯慈禧太后的眼色行事,军机大臣李鸿藻、刚毅,体仁阁大学士管礼部的徐桐等一班人,更以懿旨为准,无形中便成了后党。

  帝党鼓吹变法强国,后党坚持墨守成规,跟唱戏一般,颇有些他方唱罢我登场的意思,很是热闹。

  光绪二十一年(公元1895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李鸿章这一天同往常一样,早饭后先到夫人的房间问问病情,在榻前坐上一会儿,然后便由小红扶着到院子里散步。这时的天气很好,虽有些寒冷,但并不十分冻人。

  李鸿章一边散步,一边时而停下来看一眼天空,显得很有兴致。小红见李鸿章的心情不错,不由小声说道:“老爷,您老好像特别高兴,奴婢扶您老到街上走走?”

  李鸿章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红儿啊,老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你说,老夫过年就七十四岁了,怎么还不死啊?”

  小红忙用手捂住李鸿章的口道:“老爷,奴婢不想听这话,奴婢还没伺候够您呢!”

  李鸿章苦笑一声道:“可老夫已经活够了!”

  小红正要说话,管家却急匆匆地从方厅里走了出来,说道:“老爷,有旨下来,传旨官在方厅呢!”

  李鸿章一愣,急忙对小红说道:“红儿呀,扶老夫去更衣!”

  李鸿章很快便顶戴花翎走进方厅里,传旨官一见急忙高喊一声:“圣旨到,李鸿章接旨!”

  李鸿章跪倒在地说道:“臣李鸿章接旨!”

  传旨官展旨读道:“据总理衙门钞电,明年四月初,为俄君加冕之期,已派李鸿章为正使,前往致贺。钦此。”

  打发走传旨差官,李鸿章用手抚摸着圣旨,不由自言自语道:“朝廷还记得我李鸿章吗?”

  他当即把府里的拟折书办传进书房,口授《吁辞使俄》一折。

  李鸿章出访欧洲

  李鸿章的《吁辞使俄折》当日递进宫去,转日便有旨下来。

  旨曰:“钦奉上谕:李鸿章奏,吁恳收回成命一折,李鸿章耆年远涉,本深眷念,唯赴俄致贺,应派威望重臣方能胜任。该大学士务当仰体朝廷慎重邦交之意,勉效驰驱,以副委托,无得固辞。钦此。”

  李鸿章接旨在手,郑重地面北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爬起身来。小红急忙抢前来扶,但见李鸿章眼含热泪,哆嗦着双唇喃喃说道:“朝廷既然记得我李鸿章,李鸿章一息尚存,就算爬,也要爬到俄 国去!小红,扶老夫进卧房去看夫人。”

  李鸿章精神抖擞地来到夫人床前。赵莲一见李鸿章的神情,不由小声问了一句:“到俄 国去,您答应了?”

  李鸿章把赵莲的手抓在自己的手里,说道:“朝廷两次下旨,老夫不敢不答应啊!老夫只是担心你的身子骨啊!”

  赵莲有气无力地说道:“您哪,又开始不服老了!您忽然间变得这么精神,贱妾就料定,您是要走这一趟俄 国了。让经方、经述都跟着您吧,还是让红妹替贱妾早晚伺候您。”

  李鸿章笑道:“你呀,就不用为老夫担心了。你应当记得,古时候的廉颇,八十岁尚能开弓迎敌,老夫过了年才七十四岁呀!离八十岁,整整还有六年!”

  赵莲笑着说道:“看您这个样子啊,让贱妾想起了史书上的一句话:‘长坂英雄尚在!’”

  李鸿章一愣,缓缓说道:“这句话该改改了,改成‘走麦城英雄尚在!’”第二天,李鸿章早朝过后,便第一个到总理衙门去等候恭亲王、庆亲王及荣禄,与他们计议赴俄随行人员的事。

  醇亲王已于四年前因病去世了,现在衙门里的领班是恭亲王与庆亲王。恭亲王久历外交自然是头领,庆亲王比不过恭亲王,甘愿做二领。

  军机处也是由两位王爷领班,也是恭亲王在先,礼亲王随后。海军衙门已于上月便被裁撤掉了,颁旨的那天,李鸿章特意乘轿赶到海军衙门,把刚刚摘下的匾额放进自己轿里。这块匾额被李鸿章带回府里,单独放置在一间闲屋子里,时时观看。

  见过恭亲王等几位王爷后,李鸿章又赶到户部去查验送给俄皇的礼品等事。从衙门下来后刚进府里,又有驻华的各国公使来拜谒,他们声称,秉承国内的旨意,邀他顺路到自己的国家去访问。

  从接旨之日到转年三月,李鸿章真正忙得是脚不沾地、手不得闲,一个大年都不得安歇。

  光绪二十二年三月十二日(公元1896年4月24日),七十四岁高龄的大清国头等赴俄使臣李鸿章,带上小红姑娘及经方、经述二子,还有一个由他亲自组建的庞大使团,终于由京师起程,踏上了漫漫的欧洲之旅,开始了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西欧之行。

  他此次出使,不仅是为参加俄皇加冕,还肩负着与俄订约的使命。之后,他还要代表大清国的朝廷,应邀到英、法、美、德等国访问。

  行前的三个月时间里,他六次进园子请训,四次蒙光绪帝召见,几乎天天要到总理衙门去见恭亲王,使他这个不是总理衙门大臣的人比真正的总理衙门大臣还忙,以至于把个军机大臣翁同龢气得一连几天在人前叹息:“我大清国立国百年,真是没人了!把这么个糟老头子打发出去,不知是去祝贺加冕,还是去给人家添乱!”

  为防意外,慈禧太后特遣三名太医随行,俄、美、法等使馆也各派一名医生跟在左右;俄、法、美、英、德五国又各自从使馆里选了三名参赞官做向导。

  光绪二十二年三月十八日(1896年4月30日),李鸿章抵达俄都圣彼得堡后,被俄方安排在皇宫附近一家豪华的驿馆里下榻,前后均设置了岗哨和游哨。

  日本的伊藤博文也应邀来到俄 国,但俄方为他安排的住所不仅远离皇宫,且设施也较为简陋。英、法、美三国的使团住所环境与大清国大体相当。

  李鸿章打探到这些消息,不由抚须笑着对捶背的小红说道:“倭人就是倭人,他不想比人矮一截都不行。”

  俄皇尼古拉二世加冕大典过后,李鸿章即与俄外相吉尔斯议起了订约之事。

  当时的李鸿章,胡须与头发已经全白,但头脑清晰,思维敏捷,辩才不减当年,这不能不让吉尔斯感到惊讶。

  吉尔斯私下发感慨道:“本人到现在才承认,大清国如此腐败透顶,却仍能存在,的确与这个老头子有关!”

  一个月后,经反复请旨,李鸿章在莫斯科与俄 国财政大臣维特、外务大臣罗拔诺夫为共同防止日本侵略,签订了《御敌互相援助条约》。

  当时双方商订的条约内容保密,故该条约又称《中俄密约》,主要内容为:日本如侵占俄 国亚洲东部土地或朝鲜领土时,中、俄两国应以全部海军和陆军互相援助,并互相接济军火、粮食;缔约国一方未征得另一方同意,不得与敌方议立和约;战争期间,中国所有岸口均应对俄 国军舰开放,中国地方官应尽力供应所需;允许俄 国在黑龙江、吉林修筑铁路直达海参崴,由华俄道胜银行承办,并规定由中国驻俄公使与该银行就近订立合同条款;无论战时或平时,俄 国均有权通过该路运送军队和军需品;本条约自铁路合同批准之日起,有效期十五年,届期六个月以前,再行商办展期。

  当时有人说,李鸿章能与俄签订此条约,是因为事前李鸿章收受了俄方的贿赂。还有人说是因为俄方送给了李鸿章两名美女,俘虏了李鸿章。实际的情况是怎样的呢?

  此条约其实是李鸿章未抵俄都时,慈禧太后便指使恭亲王已提前与俄 国驻华公使喀西尼谋划好的,李鸿章不过是例行画押钤印而已。这一则是为报答俄 国联合法、德二国为大清保住了辽东半岛,一则也是为了防范日本以后的攻击。

  日本与俄 国都是中国的邻国,依当时大清国的国力,不可能与两国同时为敌,只能联络一方共同防范一方。恭亲王称此举为联俄抗日。

  换言之,凭李鸿章当时的财力,俄 国需要拿出多大一笔资金才能让他心动呢?

  《中俄密约》签字的当天,李鸿章私下感叹:“二十年无事,总可得也。”与俄签约后,李鸿章一行又踏上征程,相继访问了德国、荷兰、比利时、法国、英国、美国、英属加拿大等几个与中国交往的欧美国家。

  德国之行,让李鸿章见识到,拥有世界上最强大陆军国家的实力;德国对纵横大清帝国外交舞台四十余年的李鸿章,也是充满仰慕之情。李鸿章一行到德国的当天,德国外交部便向他赠送了“红鹰大十字头等宝星”,该勋章也是德国首次授予一名外国人。为了一睹德国铁血宰相的风采,李鸿章特地乘车赶到汉堡拜会了俾斯麦。

  礼毕,李鸿章通过翻译向俾斯麦询问:“何为国家富强的良策?”

  俾斯麦笑着回答:“练兵为第一要务。”闻听此言,李鸿章微微颔首。告别俾斯麦,李鸿章又到德国最著名的军火及钢铁制造商克虏伯公司参观。

  清同治十年(公元1871年),出于海防的需要,李鸿章经奏请,一口气向其定购了328门各种口径的大炮,布防在大沽口、北塘、山海关等炮台,以此来稳固北京城的防务安全。日本侵略台湾的事件发生后,李鸿章又奏请朝廷,向德国购买了“定远”、“致远”、“济远”等船舰。

  离开德国时,克虏伯家族委托慕尼黑雕塑家奥托?朗,为这位“东方的俾斯麦”,量身订制了一尊像。铜像李鸿章气质高贵、神情安详,一副标准的东方长者形象。

  在法国巴黎的十三天里,李鸿章同样受到隆重的接待和普遍欢迎。向法国总统呈递国书后,为了尽可能多地了解巴黎,在法国官员和保镖的护送下,李鸿章对巴黎的银行、武备学院、皇家动物园、博物院、图书馆和《费加罗报》报社等进行了参观访问。

  在荷兰国访问时,在荷兰国王为他在海口浴堂举行的欢迎晚宴上,李鸿章一时兴起,随口吟咏了这样一首诗:“出入承明四十年,忽来海外地行仙。华筵盛会娱丝竹,千岁灯花喜报传。”李鸿章此诗一出,登时博得满堂喝彩。

  李鸿章一行随即匆匆赶往拥有世界上最强大海军的英国。他对英国早就心驰神往。在与英国维多利亚女王晤面时,女王向李鸿章颁发了“维多利亚头等大十字宝星”,李鸿章成为首个获此殊荣的外国人。

  与女王告别后,在英国都城伦敦的一列火车上,李鸿章坐在椅子上,眼望着车窗外稍纵即逝的景物,再次诗兴大发,随口吟道:“飘然海外一浮鸥,南北东西遍地球。万绿丛中两条路,飙轮电掣不稍留。”

  李鸿章以大清国第一名臣的身份游历欧美各国,引起各国上至皇室下至黎民的极大兴趣。他每到一个国家,人们无不争相一睹风采,争相与他合影留念,以至海外出现李鸿章热。

  大清国四十年里,凡与各国签订的条约中,几乎大半出自这个人的手笔。在各国当中,有的官员可能不知道大清国,但却都知道李鸿章。他已被世界各国公认为唯一能代表大清国的最具有权威的人物。

  著名的欧洲雕塑家F.R.Kaldenberg,在李鸿章访问欧洲各国不久,便雕刻了一件名为“当今天下三大老”的巨幅三人雕像作品。该雕像排在左面的是德国首相俾斯麦,中间坐着的则是李鸿章,李鸿章右面则是英国首相格兰斯顿。

  毋庸置疑,在西欧各国人的心目中,李鸿章已进入著名首相的行列。李鸿章访问欧洲也引起日本朝野的极大关注。得知李鸿章访问结束,回国途中即将路过日本横滨的消息时,日本天皇带着首相伊藤博文以及陆奥宗光等大臣,早早便候在岸边,迎接李鸿章的到来。

  横滨是李鸿章一行的中转站,李鸿章需要上岸后换乘轮船才能继续前进。轮船已经早早地停在岸边,但当李鸿章走出船舱时,看到是日本横滨,却抵死不肯上岸。

  见李鸿章走出船舱,岸上登时礼炮齐鸣,日本天皇和首相伊藤博文,急忙向他友好地挥手致意。李鸿章却把脸扭向别处,看也不看。

  船上的人没有办法,只好在两艘轮船之间架了一块木板,木板下又有多名水手托着。已经七十五岁高龄的李鸿章,竟然在这浮桥之上,手拄拐杖,迈着蹒跚的步子,一步一挪地走了过去。

  岸上的所有日本人都看呆了。

  十月中旬,李鸿章一行人众兴高采烈地回到京师。

  这次欧洲之行,李鸿章见识了现代文明的光芒,不仅“博考诸国致政之道”,还参观考察了一些国家的轮船制造业、厂矿企业乃至一些市政设施,他更加坚信:“至于根本计,尤在于变法自强。”

  此次欧洲之行,勾起了李鸿章再造辉煌的雄心和野心。归国的途中,他甚至已经罗列出了大清国与这些国家的差别和自己以后几年奋斗的目标。

  但他回到京师不过五天,见到大臣们互相提防的举止,两党异常激烈的口舌之战、争权之战,加之慈禧太后的不冷不热和光绪皇帝的幼稚无知,使他刚刚勃发的雄心,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什么大清国经过许多人的努力还如此贫弱?这个困扰了李鸿章几十年的问题,现在总算被他寻到了答案。

  回到京师的当日,他先将各国首脑送给皇上、皇太后的礼品,拿到总理衙门交割了一番,随后便是皇上、皇太后的召见,各大臣的问候、请酒,整整闹哄了十几天才安稳下来。

  朝廷先是赏他两月的假休养,假满之后又授他总理衙门大臣,他却没有去衙门办事的心绪。他看不惯庆亲王那张贪婪的嘴脸,更不愿与翁同龢坐在一起喝茶。

  恭亲王已不再是以前的恭亲王,他现在什么事情都不肯做主,只会一趟趟进园子去讨主意。

  李鸿章除了继续告假以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好想。

  光绪二十三年(公元1897年),诏授李鸿章充武英殿总裁。这又是个闲职,李鸿章照样可以坐在府里办公事。

  光绪二十三年(公元1897年)底,直隶怀来县知县吴永进京公干,到李府来拜望李鸿章。吴永是曾国藩的孙女婿,是曾纪泽的女婿,字渔川,籍隶浙江吴兴。初从侍郎郭嵩焘习古文义法,经郭举荐入曾纪泽幕,后来为李鸿章办理文牍。李鸿章赴日议和及赴俄参加俄皇加冕大典,吴均伴左右,回国不久得赏七品顶戴补授怀来知县。

  得知吴永来到,李鸿章非常高兴,命人把吴永请到自己的书房落座,又沏了最好的茶招待。

  礼毕,李鸿章让小红去陪夫人赵莲说话。小红见李鸿章兴致这么高,忙对吴永说道:“老爷已许久没这么高兴了。他见了您,亲哪!”

  李鸿章笑道:“老夫一见到渔川,就想起了劼刚,想起了恩师。老夫要和渔川好好叙叙旧。”

  小红出去后,又特意交代下人:“老爷今儿不见客。”

  吴永重新落座,笑道:“老中堂,听大少爷说,您眼眶的那颗砂弹,一直没取出来。这不行啊,应该取出来呀。”

  李鸿章笑道:“老夫都这个年纪了,取不取出来又能怎样呢?老夫已打定主意,这颗日本人送给的砂弹,老夫要让它陪我进棺材!”

  李鸿章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又慢慢说道:“渔川哪,说起来呢,老夫活成这样也算值了。你想啊,老夫少年科第,壮年戎马,中年封疆,晚年洋务,一路扶摇直上,历经官场风波,遭遇弹劾800多次,但从未被人扳倒……现在发生中日交涉,至一生事业,扫地无余,如欧阳公所言:‘半生名节,被后生辈描画都尽。’环境所迫,无可如何。”

  吴永忙道:“老中堂,话不能这么说。有些事情,您老也是迫不得已呀。事外哪知事内的艰难啊!”

  李鸿章仍按自己的思路讲话:“功计于预定而上不行,过出于难言而人不谅,此中苦况,将向何处宣说?”

  李鸿章忽然扶杖站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老夫办了一辈子的事,练兵也,海军也,都是纸糊的老虎,何尝能实在放手办理?不过勉强涂饰,虚有其表,不揭破犹可敷衍一时。如一间破屋,由裱糊匠东补西贴,居然成一净室,虽明知为纸片糊裱,然究竟决不定里面是何等材料,即有小小风雨,打成几个窟窿,随时补葺,亦可支吾对付;乃必欲爽手扯破,又未预备何种修葺材料,何种改造方式,自然真相破露,不可收拾,但裱糊匠又何术能负其责?”

  吴永怕李鸿章累着,慌忙扶他坐下:“您老快喝口水,歇歇气。其实天下人都知道,这大清国若无您老支撑着,说不定什么样呢!”

  李鸿章坐下,仍谈性不减:“言官制度,最足坏事。故前明之亡,即亡于言官。此辈皆少年新进,毫不更事,亦不考究事实得失、国家利害,但随便寻个题目,信口开河,畅发一篇议论,借此以出露头角;而国家大事,已为之阻挠不少。当此等艰难盘错之际,动辄得咎,当事者本不敢轻言建树;但责任所在,势不能安坐待毙。苦心造诣,始寻得一条线路,稍有几分希望,千盘百折,甫将集事,言者乃认为得间,则群起而讧之。朝廷以言路所在,又不能不示加容纳。往往半途中梗,势必至于一事不办而后已。大臣皆安位取容,苟求无事,国家前途,宁复有进步之可冀?”

  吴永道:“中堂言至此,令晚生想起许多事。”

  李鸿章以杖顿地:“天下事,为之而后难,行之而后知。”

  吴永在李府一住三天。三天里,李鸿章饶有兴致,每天都与他谈上一个时辰。

  吴永回到怀来后,仍对人唏嘘感慨不止:“想不到,老中堂辉煌一世,晚年竟如此孤寂!”

  变法失败

  光绪二十三年(公元1897)底,李鸿章七十五岁,蒙慈禧太后特恩,免带领引见,以示敬重有功老臣。

  李鸿章的身子骨却已大不如前,写字开始手抖,久坐腿便发麻,又添夜里咳嗽一症,在日本受的枪伤亦开始隐隐作痛。

  李鸿章直到这时才真正感觉到,自己去日无多了,该料理一下后事了,于是便让大女婿张佩纶代笔,口述了一篇《年迈多病恳恩休致》的折子。

  张佩纶期满回京后,经盛宣怀作伐,与李鸿章的大女儿结为连理,成了李鸿章的东床快婿。每日除了看书写字,便是替李鸿章料理家务,已与从前判若两人。

  折子递进宫去,光绪皇帝未及看完便道:“这个李鸿章早就老糊涂了,他却才提出休致!”他拿起笔来,刚要写上“照准”二字,却忽然发现有些不妥;李鸿章毕竟不同于其他的老臣,准不准他休致,休致后该给哪些恩典,必须得园子里的人说话才行。

  光绪帝不很情愿地把李鸿章的折子递进园子。慈禧太后看了李鸿章的折子,整整思考了一天,才发出话来:“李鸿章还没到图清闲的时候,赏他半年的假吧。”

  光绪帝不敢违拗,只好让军机处拟旨照办。

  光绪二十四年正月初二(公元1898年1月23日),光绪帝摆驾园子来给太后请安,顺便讲了一下明天总理衙门王公大臣向康有为问话的事。太后不由问了一句:“总理衙门都有谁参加呀?”

  光绪帝答道:“有庆亲王、翁同龢及一班军机大臣。”

  太后又问:“有没有李鸿章啊?”

  光绪帝答道:“李鸿章正在假中养病。”

  太后便道:“有病听听也碍不了什么事。李鸿章是文华殿大学士,又是总理衙门大臣,这么大的事情,没有他怎么行呢?”光绪帝没敢言语,当晚就拟出旨来,着李鸿章明日一早,到总理衙门同其他王公大臣们一起向康有为问话。

  正月初三(1月24日),李鸿章奉命来到总理衙门,同着庆亲王、翁同龢等一班王公大臣,开始向康有为问话。李鸿章坐了半晌,发现问话的始终都是翁同龢一人,其他王公大臣同他一样,只是张着耳朵听,嘴却闭得很紧。康有为始终都是侃侃而谈,全不把一班王公大臣放在眼里。仿佛天底下只他一个大才,只他一个会说话,其他人只配坐着听他滔滔不绝,很像以前的张佩纶。

  问话刚一结束,李鸿章也不及同其他人打招呼,只小声对庆亲王、礼王说了一句:“下官病得厉害,不能再坐了。还望两位王爷,能体谅下官的苦衷。”

  李鸿章乘轿回府,始终未对康有为的话置一词。自打恭亲王年初因病去世后,李鸿章在京师已找不到说话之人。

  是年四月二十三(公元1898年6月11日),光绪帝颁诏天下宣布变法维新,并着康有为在总理衙门章京上行走,特许其专折奏事。随后又下一旨,诏侍读杨锐、中书林旭、主事刘光第、知府谭嗣同参与新政。

  变法维新、推行新政的大意是:经济方面设立农工商总局,开垦荒地,提倡私人办实业,奖励新发明、新创造,凡著新书、创新法、制新器等各种有利生产发展者,即赏给官职,或给予专利;设立铁路、矿务总局,修筑铁路,开采矿产;设立全国邮政局,裁撤驿站;改革财政,编制国家预算;取消旗人的寄生特权,准其自谋生计。文教方面改革科举制度,废八股,改试策论;设立学堂,提倡西学,开办京师大学堂,下令各省府、厅、州、县,将现有之大小书院,一律改为兼习中学西学的学堂;设立译书局,翻译外国新书;允准创立报馆、学会;派人出国留学、游历。政治方面删改则例,裁汰冗员,撤销闲散重叠机构;许大小臣民上书言事,严禁官吏阻格。军事方面严查保甲,实行团练,裁减旧军,重练海军和陆军。

  李鸿章把光绪帝颁布的这道《明定国是诏书》反复读了四遍,仍未着一言。李鸿章以为,八股已非举贤善举,是有识之士早已认识到的,而设立译书局,派人出国留学,设立铁路、矿务局,大兴洋务等项,又是他与恩师曾国藩曾经办过的。裁减旧军,重练海军和陆军等项,其实也是他一直所倡导的。他此次不着一言,是因为他知道,大清国从同治元年(公元1862年)开始,便只有皇太后而没有皇上了,此次也不可能例外。李鸿章这次又料个正着。

  光绪帝《明定国是诏书》颁布的第四天,慈禧太后便饬令光绪帝连下四道谕旨:一旨是将军机大臣总理衙门大臣户部尚书帝师翁同龢,以老朽昏庸罪开缺本兼各职,勒令休致。一旨是以后二品以上大员但授新职,均须到颐和园皇太后面前谢恩。一旨是署直隶总督王文韶升协办大学士实授户部尚书军机大臣,限期克日到京供职。一旨是着兵部尚书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荣禄署直隶总督例兼北洋通商大臣,统率董福祥(甘军)、聂士成(武毅军)、袁世凯(新建陆军)三军。

  帝党一派自然不肯落后,马上就有宋伯鲁、杨深秀奏劾后党成员礼部尚书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许应骙“守旧迂谬、阻挠新政”,光绪帝马上借机下旨将许应骙革职,以此削弱后党的势力。

  光绪帝为增加自己一派的力量,听从康有为的建议,旋赏谭嗣同、杨锐、刘光第、林旭四人以四品衔,在军机章京上行走,参与新政事宜。帝、后两党把京师变成了大舞台,争唱主角。翁同龢离开京师后,康有为俨然以帝师自居,每日都红光满面地往宫里跑,风光得不行。

  李鸿章着令门上几位下人,每日把大门紧闭,又请会友镖局的镖师看家护院,所有来访者一律不得放入。他则每日坐在书房里,通读史书,偶尔教小红下下围棋,充耳不闻外面之事。

  是年八月初一(9月16日),李鸿章突接一旨,让他毋庸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上行走。

  他微微一笑,送走传旨官后,仍令人把大门紧闭,照读史书不误。

  八月初六(9月21日),李鸿章再接一旨,却原来是光绪帝发布吁请皇太后训政的诏书。

  李鸿章接旨后在心里长叹一口气,暗道:“儿皇帝生不如死的日子到了!”他传令门房:“打开大门吧,‘戏’演完了,没事了!”

  “戏”果然演完了。原来,就在光绪帝踌躇满志地要大干一场的时候,慈禧太后于八月初五晨,突从园子里赶回紫禁城,直入光绪帝的寝宫,拿走一切文件,喝令太监把目瞪口呆的光绪帝幽禁在中南海的瀛台。慈禧太后临离开瀛台时,曾愤愤地对光绪帝说道:“皇上,你就在这儿实施你的新政吧。”

  第二天,慈禧太后便用光绪帝的名义,对外发布吁请皇太后训政的诏书。

  第九章

  七十七岁东山再起

  七十七岁再度崛起

  慈禧太后在发布吁请皇太后训政诏书的同时,便下令捕杀谭嗣同、林旭、杨锐、杨深秀、刘光第、康广仁等六人,通缉早已出京师的康有为、梁启超,罢免维新派官员陈宝箴、江标、黄遵宪等数十人,同时下旨宣布,除京师大学堂尚可保留外,废除全部新政。

  面对慈禧捕杀康梁余党的旨意,李鸿章暗道:“我是决不做刀斧手了”。不久,兵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军机大臣刚毅,又上奏严劾休致归籍之原军机大臣翁同龢,称其曾面保康有为,实属昏庸,不能不究。

  慈禧太后于是又颁懿旨一道,着将翁同龢即行革职,永不叙用,交地方官严加管束。

  渐渐地,大清国又成了过去的大清国,人们以前干什么,现在仍干什么。

  光绪二十五年十月(公元1899年11月),李鸿章七十七岁,仍是赋闲相国。虽然他在上年的十一月奉旨勘考了一趟黄河后,便一直告假。

  这一天他对赵莲和小红说道:“‘戏’演完了,该杀的都杀了,该跑的都跑了,该革职的都革职了。恭亲王也不在了,老夫已经七十七岁了,这回可真到了告老还乡的时候了!”

  赵莲点头说道:“贱妾也觉着,朝廷该让您歇着了。”

  李鸿章当夜也说不准是第几次让张佩纶拟恳恩休致的奏稿了,他此次一定要休致了。

  折子递进去后,李鸿章便开始安排下人打点行装,希望圣旨到府,便能如期上路,免得手忙脚乱,但朝廷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李鸿章思考了良久,仍然想不出个究竟,只好把张佩纶传进书房,吩咐接着拟恳请休致的折子。张佩纶才高八斗,于此种文字早已经是轻车熟路,没用李鸿章说什么,他便一挥而就。

  李鸿章听他读了一遍,便令誊写,他准备第二天一早再递进去;圣旨偏在这时候下来了。

  旨曰:“李鸿章久历外交,功勋卓著,着为钦差商务大臣,克日起程,前往通商各埠考察商务。钦此。”

  李鸿章接旨在手,当夜对夫人赵莲与侍妾小红苦着脸说道:“太后怎么还不放老夫走啊!京师没有老夫容身之处啊!老夫官做够了,可还没有活够啊!”

  李鸿章一面依例递折辞差,一面苦苦地思考着办法。辞差照例是不准,不过倒许他从容动身办差。

  李鸿章苦思不得良策,当夜便去庆亲王府拜见庆亲王,想向庆亲王讨个主意。庆亲王悄悄对李鸿章说:“有些人不想休致,但朝廷要勒令他休致;你李少荃想休致,太后可不能随便允准。何也?你是文华殿大学士,又赏有三眼花翎,太后还要你表率百官呢!”

  李鸿章苦笑着说道:“王爷呀,下官都七十七了。手抖气喘不说,这两腿一跪下呀,没人扶都站不起来了!下官若年轻十岁,也不能这么不识抬举呀。王爷呀,您无论怎么样,得找个机会跟太后说说,放下官南归吧。父母的坟头,都长蒿草了!”

  庆亲王笑道:“少荃哪,你就打消休致这念头吧。谭文卿今年都七十八了,还是个外官,太后才准他休致。他的圣恩,怎么跟你李少荃比哪?你别说刚七十七,就是九十七,太后也不会放你回籍的。你呀,还是回去,早点动身去考察商务吧,别胡思乱想了。”

  李鸿章当晚回到府里,只喝了碗燕窝粥便让小红伺候着躺下。小红见李鸿章没情没绪,不由小声问道:“老爷,王爷怎么说呀?您老还非得走这一趟差啊?”

  李鸿章听这话没有答言,口里却轻轻地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太后允准两广总督谭钟麟谭文卿休致了!谭文卿比老夫长一岁!”

  小红听得莫名其妙,却又不敢多问。

  第二天晚饭后,李鸿章忽然传人备轿,要进园子里去见太后。

  李鸿章是免带领引见官员,进见较其他官员方便。施礼毕,慈禧太后徐徐问道:“李鸿章啊,这么晚了,你进园子有什么事吗?想说什么你就说什么,我不怪你。”

  李鸿章答道:“禀太后,臣风闻两广总督谭钟麟休致了。臣忽然间,有几句话要对太后讲。”

  慈禧太后道:“谭钟麟是休致了。他呀,年纪大了,有些糊涂了。再不让他休致啊,两广非出乱子不可。”

  李鸿章答道:“回太后话,太后所言极是。臣连夜赶来,也是想对太后说,两广是我大清的南大门,关系非轻,若没个老成点儿的人去守,定然要出乱子。我大清局面刚好,不能再大意了!广州是通商要地,洋人天天进进出出,稍有不慎,便要有交涉。臣语无伦次,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还望太后恕罪。太后若无其他吩咐,臣就此告退。”

  慈禧太后忽然道:“李鸿章啊,我看你身子骨不错呀,怎么总想着休致呢?”

  李鸿章答道:“回太后话,臣虽老迈,但还不糊涂。臣累次恳请休致回籍,是因为臣不想尸位素餐,还想着为太后干几件实事。太后为大清辛苦了这么多年,尚未道出一个‘苦’字,臣却空食俸禄,有愧呀!”正说着忽然双膝跪倒,边磕头边道:“望太后能体察臣的一片赤胆忠心!”

  慈禧太后忙道:“李鸿章啊,你快起来。你说的这些,我心里都知道。你这些年,为大清办的那些事啊,朝廷忘不了,我也都记着哪。”

  李鸿章回到府里,一连等了十几天,却仍是没有接到圣旨。他无奈之下,只好乘轿赶到总理衙门,和庆亲王商量动身考察通商口岸的事。

  庆亲王却沉思着说道:“少荃哪,你先不忙着动身。两广那里呀,出了点岔子。谭文卿不是休致了吗?上头原本打算放王文韶过去。可今儿,上头又传下话来,说王文韶年纪大了,又不太熟悉交涉的道理,让军机处重新选人。少荃哪,你以为,两广放谁去合适呢?”

  李鸿章忙道:“这等军国大事,下官哪敢乱说话呀。不过呀,下官以为,两广非比寻常,是我大清的门户。不放个老成持重的人去呀,恐怕上头不能答应。”

  李鸿章当日高兴地回到府里,暗令管家,让下人作速收拾东西,并吩咐张佩纶暗找掮客,力争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宅子卖掉。

  赵莲惊道:“我的爷,看您春风满面,莫不是上头允准您休致了?”李鸿章笑着摆了摆手。

  小红小声道:“老爷,如果奴婢没有猜错的话,上头要放您老外任了!是不是?”

  李鸿章神秘地一笑道:“圣旨还没下来,说不准。但不管怎样,老夫是决意不肯再在京师住下去了!”

  圣旨于当晚便下来了,命李鸿章毋庸考察商务,驰赴广州先行署理两广总督。李鸿章接旨以后笑了。他在京师不过沉寂两年,便以七十七岁的高龄,再度被授以督抚实职,再度崛起,再次成为大清国官民议论的焦点人物。请训以后,李鸿章很快携眷属离京南下。

  李鸿章抵达广州的第二天便拜印视事,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两月后,正逢光绪帝三旬万寿,赏李鸿章穿方龙补服。

  李鸿章心情开始日渐开朗,整日满面春风;赵莲受其影响,病情也开始转好,并很快离开了厮守几年的床榻,能操持家务了。

  也就在这时,以“扶清灭洋”为口号的义和团开始兴起了,至光绪二十六年(公元1900年)三月,已由山东蔓延到全国各地,京、津一带声势尤为浩大,仅北京城内设坛即达八百余所,许多王爷、贝勒的府里,亦设起神坛。

  义和团最早称拳民,兴起于山东一带,后向直隶蔓延,声势并不是很大。

  拳民以练习拳、棒为主要活动形式,有的并持符念咒、降神附体,参加者主要是农民、手工业者和其他劳动群众、无业游民,基本单位是坛口、坛场和拳厂,以某一城镇或自然村为基点,各自形成独立的拳团单位。每坛设老师、大师兄、二师兄等名目,主持练拳、指挥战斗及管理日常事务。进入京、津后,拳民统称义和拳,后又改称义和团。义和团提出“扶清灭洋”的口号后,吸引了更多的群众参加,声势这才浩大起来。

  山东一带很快便出现多起义和团围攻教堂、焚毁教堂、杀害教民等事件。眼见义和团群情激昂,声势越来越大,加之提出“扶清灭洋”的口号,所有在华洋人登时便紧张起来。

  是年四月,英、法、美、德等国公使,联合照会总理衙门,限令在短期内将声势浩大的义和团“剿除净尽”,随后各国政府以“保护使馆”为名,开始陆续派军队进入京、津一带驻防。但总理衙门并没有向各国公使表明态度,盖因御前会议还没有作出决断,慈禧太后还没最后拿定主意。她在等待山东巡抚毓贤的奏折。

  毓贤字佐臣,监生出身,内务府正黄旗汉军。以同知纳资为山东知府。光绪十四年(公元1888年),署曹州,旋实授。累迁按察使,权布政使。光绪二十四年(公元1898年),调补湖南,署江宁将军。光绪二十五年(公元1899年)初,山东兴起大刀会,围攻德国教堂,有多名会民被打死,教堂亦有二教士亡。巡抚李秉衡为此被革职,命毓贤代之。毓贤莅任,大刀会已改称义和拳,并提出“扶清灭洋”口号。毓贤闻而壮之曰:“神人共愤,灭洋人必矣。”因嫌其名不雅,乃改称“义和团”,允建旗帜,皆署“毓”字。

  毓贤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说起来也极其简单,他想借义和团之力剿除在华洋人。毓贤的奏折终于抵京了。

  毓贤在折中这样写道:“窃思东省民教不和,实由近来教堂收纳教民,不分良莠,奸民溷入教内,即倚教堂为护符,鱼肉良懦,凌轹乡邻,睚眦之嫌,辄寻报复。又往往造言倾陷,或谓某人将纠众滋扰教堂,或谓某人即是大刀会匪。教士不察虚实,遂开单迫令地方官指拿,地方官或照单拘拿惩责,百姓遂多不服。结怨既久,仇衅愈深,外匪趁机构煽,以抱怨复仇为名,因以闹教生事。其中固难保无被诱之拳民,然亦有拳民绝不与问者,固不能概诬拳民以闹教之名也。”折子又说:“近年来东省办理洋务交涉,多以迁就了事,每接彼族指拿之信,大半逢迎教士,曲从其意。彼族得步进步,其气愈骄,动辄挟制,反谓虐待教民。奴才遇事斟酌,小事迁就,以顾大局。至遇彼族来信指拿之人,必饬地方官先行查明,方能究办。伏查东省民风素强,民俗尤厚。际此时艰日亟,当以固结民心为要图。百姓幸知尊亲大义,愈见朝廷深仁厚泽之所感孚。”

  毓贤的折子还在途中的时候,山东的义和团已经被巡抚衙门所利用。他们口里喊着“扶清灭洋”的口号,手里举着绣有“毓”字的大旗,围教堂,杀洋人,闹得轰轰烈烈,甚是了得。

  慈禧为何突然向八国宣战?

  慈禧太后思虑再三,没敢贸然决断,按照惯例着军机处给各地督抚拟发询旨,旨后自然附有毓贤折子的抄件。

  李鸿章接读毓贤折子的时候,已经知道了毓贤在利用义和团围攻教堂、打杀洋人的事,不由大惊失色。他一面大骂毓贤误国,一面紧急上奏朝廷,先说毓贤糊涂,应革职拿问,又请求朝廷认清形势,不可为谬论所误,应速派官军征剿义和团。李鸿章认为民团不可恃,恃必误事乃至误国。

  李鸿章的折子到京不久,湖广总督张之洞、两江总督刘坤一联衔的奏折亦飞到太后的案头,张之洞、刘坤一也不同意毓贤的做法。慈禧太后愈发不得主意。

  六月十日,英、法、日、俄、德、意、美、奥八国,经过商量,组成两千余人的联军队伍,推举英国海军中将西摩尔为联军司令,由天津出发,乘五列火车,向北京进发,欲动用武力逼迫清政府表态。

  消息传出,义和团马上行动,先是拆毁进京铁路,又组织大量部众,拎了长矛大刀,沿途进行阻击,迫使八国联军在廊坊一带受阻,义和团愈加斗志昂扬。

  这时,集结在大沽口外军舰上的各国军队,又组织新的联军,并突然袭击大沽炮台。炮台守军奋起迎战,经过激战,虽义和团也派了部众配合官军作战,又是念咒又是喝符水,但炮台最终还是陷入敌手。

  但天津义和团马上联合当地官军,进攻当地紫竹林租界,廊坊的义和团也开始联合当地的官军,向西摩尔的联军发起攻击,致使西摩尔不得不率众败逃天津。

  义和团在廊坊取得的胜利,使体仁阁大学士徐桐的双眼登时一亮。消息传进京师时天色虽已很晚,他仍让下人提了灯笼,乘轿赶进园子里,跪在太后的面前说道:“太后,毓贤说得对!际此时艰日亟,当以固结民心为要图。杀洋人的时候到了!杀洋人的时候真的到了!”

  太后一听这话,精神很快一振,不由反问一句:“难道这义和团,当真是洋人的克星?”

  徐桐连连说道:“义和团刀枪不入,洋人当真被他们制住了!”

  太后马上便高喊一声:“快传所有在京的王公大臣们到园子里来议事!看样子,这李鸿章真是老了!张之洞、刘坤一也糊涂了!”

  一班王公大臣连夜赶紧跑进园子里,继续着白天没有议完的话题。

  接替恭亲王出任总理衙门大臣领班的端郡王载漪第一个说道:“禀太后,奴才以为徐中堂说得对。我大清受了洋人这么多年的气,该到头了。奴才听打探消息的人回来讲,义和团战前都喝符水,交战当中默诵‘刀枪不入口诀’,果然让洋人的枪炮都失了效力。义和团当真是洋人的克星啊!”

  军机大臣刚毅这时也道:“禀太后,奴才奉太后懿旨,赴涿州等地察看义和团虚实,义和团果然像端王讲的那样,当真把洋人杀惨了!我大清此时,正可借义和团的力量,把洋人全部斩尽杀绝!把洋人全部赶出国门!”刚毅话毕摩拳擦掌,仿佛他自己已然成了义和团的一员。

  就在当晚,慈禧太后作出了同时向八国宣战并攻打各国驻华使馆的决定,并将反对宣战的徐用仪、许景澄、袁旭等人处死。

  宣战诏书由军机章京连文冲拟就。

  大意是:我大清立国二百多年,从来都是友好地对待各国。尤其道光、咸丰年以后,各国要求到我国经商、传教,我国都同意了。哪知洋人欲壑难填,三十年来,竟然累累欺凌我国家,侵犯我土地,蹂躏我人民,勒索我财物。朝廷稍加迁就,他们却越来越嚣张。小则欺压平民,大则侮慢神圣,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我国赤子深埋仇恨,所以才有焚烧教堂、屠杀教民之事发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怕我国人民受到伤害,朝廷仍然不想开衅,同时降旨,保卫使馆,不要和教民械斗。可以说,朝廷已经对洋人仁至义尽了。但洋人不仅不感激,反而要挟更甚,昨日竟然发来一个照会,命令我军退出大沽炮台,把炮台交给他们看管,否则便武力夺取。真是欺人太甚!我国与各国相交,均是以礼相待。但洋人靠着自己船坚炮利,累累相逼,执意与我决裂。三十年来,皇帝视百姓如子孙,百姓也真心拥戴皇帝。皇帝今日涕告我朝列祖列宗,与其苟且图存,莫若大张挞伐,和洋人一决雌雄!皇帝连日召见大小臣工,定下作战方针。我大清泱泱大国,有二十余省,人民多达四亿,个个神勇,人人敢死。值此决战关头,凡同仇敌忾、陷阵冲锋,或仗义捐资者,朝廷将破格给予奖赏;若苟且偷生、临阵退缩,或甘心从逆,充当汉奸者,即可诛杀,决无宽贷。

  宣战诏书在向各国公使馆递交的同时,亦用圣旨的形式紧急发往各省。徐用仪临刑前仍让行刑官给太后捎话:“民团不可深恃,外衅不可轻启。”

  许景澄至死都坚持认为:“攻杀使臣,中外皆无成案。”袁旭反对宣战的理由只有一条:“衅不可开。”

  慈禧太后将这几个人统统打成“任意妄奏”、“语多离间”的乱臣贼子,一律杀无赦,然后便在发布宣战诏书的第二天,着令庄亲王载勋、协办大学士刚毅、右翼总兵载澜、左翼总兵英年、端郡王载漪等人,统带神机营及京师所有义和团部众,围攻位于东交民巷的各国驻华公使馆。载勋等人为尽快消灭洋人,竟在京城各要道发布告示,称:杀一名洋人者赏银五十两,杀一名洋妇者赏银四十两,杀一名洋孩者赏银三十两。

  整个京城于是疯狂了!先是德国驻华公使克林德在去总理衙门的途中被戕杀,随后又有多国公使馆员弁死于非命。消息传到德国,德国政府连夜派陆军元帅瓦德西率军,乘兵船赴华找大清国拼命。

  大清国的宣战诏书震惊了世界,大清国下令围攻使馆的做法亦让各国为之瞠目,同时,也惊呆了李鸿章。

  李鸿章未及传旨差官将圣旨读完便晕倒在地,苏醒后,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是哪个混蛋给上头出的主意啊?我大清连一个小小的日本都抵挡不住,竟然要向八国宣战。这是要自取灭亡呀!”

  宣战诏书的公布,乐坏了体仁阁大学士徐桐。徐桐抚须对一班大臣说道:“老夫总算在有生之年看到了这一天!老夫有福啊!”

  慈禧太后对八国宣战的同时,又严令各地督抚,配合当地义和团,对境内洋人大力围剿,克期殄灭!

  山东巡抚毓贤在接旨的当天,便着抚标军配合义和团围攻教堂,将数十名传教士杀死。

  洋人开始疯狂了,八国联军攻陷天津城后,各国又紧急从各自的国家增派兵员,很快便集结两万余名组成又一支联军,推瓦德西为帅,沿运河两岸向北京推进,立誓要把大清国的都城打烂。慈禧太后有些害怕了,急命毓贤回京供职,电令袁世凯速赴山东署理巡抚。

  但南方各省督抚却没有马上行动,他们纷纷致电文华殿大学士两广总督李鸿章,请求办理方针,其中,两江总督刘坤一、湖广总督张之洞、云贵总督崧藩、闽浙总督许应骙,以及即将署理山东巡抚的袁世凯等,还派了专人驰赴广州,盼李鸿章能早日拿出主意,究竟是奉旨还是不奉旨。

  李鸿章着令电报局给各督抚发报称:“想亡国即奉旨,不想亡国就派兵保护教堂,保证在华洋人的生命财产安全。”

  时间不长,英国怕义和团运动危及该国在长江流域的利益,又暗中指使其驻上海总领事霍必澜,策动督办卢汉铁路大臣盛宣怀从中牵线,联络两江总督刘坤一、湖广总督张之洞等,由上海道余联沅出面,与各国驻上海领事取得谅解,制订《东南保护约款》和《保护上海城厢内外章程》。史称“东南互保”。

  消息传开,不仅两广参加了互保,连山东、浙江、福建也加入了进来。李鸿章参加互保的当日即致函各国驻广州领事馆,称:“此次宣战纯系朝廷受人愚弄,大清国并非真心与各国为敌,实属误会。”李鸿章这么做,显然是在为议和留后路。

  结果再次被李鸿章言中,宣战诏书仅仅发布了五天,慈禧太后便紧急下旨收回成命,宣布停止围攻各国使馆,并令官军转而配合洋人镇压义和团,并以光绪帝的名义,向各省督抚及驻外使节发布圣谕称。

  同日,慈禧太后又用光绪皇帝的名义紧急向各省发布《罪己诏》。

  《罪己诏》全文如下:

  “我朝以忠厚开基二百数十年,厚泽深仁,渝浃宇内,各有尊君,亲上效死,勿贰之义。是以荡平逆乱,海宇又安。皆赖列祖、列宗文谟武烈,迈越前古,亦以累朝亲贤,夹辅用能,宏济艰难。迨道光、咸丰以后,渐滋外患。赖庙谟默运,卒能转危为安。朕以冲龄入承大统,仰禀圣母太后懿训,于祖宗家法,恭俭仁恤,诸大端未敢稍有伪饰,亦薄海臣民所共见、共闻,不谓近日衅启,团教不和,变生仓猝,竟至震惊。九庙慈舆播迁,自愿藐躬,负罪实甚。然祸乱之萌匪,伊朝夕果使大小臣工有公忠体国之忱,无泄沓偷安之习。伺至一旦败坏若此,尔中外文武、大小臣工无良俱在。试念平日之受恩遇者,何若其自许忠义者!安在今见国家阽危若此,其将何以为心乎?知人不明,皆朕一人之罪。小民何辜,遭此涂炭!朕尚何所施其责备耶?朕为天下之主,不能为民捍患,即身殉社稷,亦复何所愿惜!敬念圣母,春秋已高,岂敢有亏孝养!是以恭奉銮舆,暂行巡幸太原。所幸就道以来,慈躬安健无恙,尚可为天下臣民告慰!自今以往,斡旋危局,我君臣责无旁贷。其部院、堂司、各官着分班速赴行在,以资整理。庶务各直省督抚更宜整顿边防,力固边圉。前据刘坤一、张之洞等奏,沿海、沿江、各口商务照常如约保护,今仍应照议施行,以昭大信。其各省教民,良莠不齐,苟无聚众作乱情形,即属朝廷赤子,地方官仍宜一体抚绥,毋得歧视。要之国家设官,各有职守,无论大小,京外文武咸宜,上念祖宗养士之恩,深维群辱臣死之义,卧薪尝胆,勿托空言。于一切用人、行政、筹饷、练兵在出以精心,视国事如家事。毋怙非而贻误公家,毋专己而轻排群议,涤虑洗心,匡予不逮。朕虽不德,庶几不远,而复天心之悔,祸可期矣!将此通谕知之。钦此。谨转。”

  紧急议和

  慈禧太后尽管已收回宣战诏书,但八国联军却不依不饶,一路推进,于十日后,将北京城门打破。

  慈禧太后无奈之下,只好携带光绪帝和一班王公大臣仓皇离京,命庆亲王与几位大臣留京应付局面。临行前,慈禧太后仍在问刚毅:“刚毅呀,你不是说,亲眼看见义和团刀枪不入吗?怎么这么不禁打呀?”

  刚毅拖着哭腔说道:“回太后的话,奴才看见活着的义和团,千真万确是刀枪不入,但奴才后来见了死去的义和团,那身子被打得都成了筛子眼儿了!”徐桐恰在这时也拎着个包袱,在儿子的搀扶下挤进了逃跑的队伍。

  慈禧太后一见徐桐,马上止住脚步,喝令李莲英把徐桐召到面前,冷笑着说道:“徐桐啊,你不是自诩有福吗?你的心愿都了了,你还活着干什么呀?”

  徐桐身子发抖,一声也不敢吭。慈禧太后大喝一声:“你们爷俩去死吧!”扔下这句话,慈禧太后上车离去。

  李莲英见徐桐父子颤抖着身子发愣,不由笑着说道:“你们爷俩怎么不领旨谢恩哪?”

  徐桐和儿子急忙对着车驾跪倒,边磕头边道:“臣领旨谢恩!”父子二人快速返回府里,转眼间双双吊死。

  慈禧太后逃出京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以光绪帝的名义给文华殿大学士署两广总督李鸿章下旨,调补李鸿章为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大臣,并授钦差大臣议和全权代表,驰赴京师,同庆亲王奕劻,与各国议和。

  圣旨命专人急交天津电报局快速发出。慈禧太后一行前脚离开京师,八国联军紧接着便打进城来,旋占据紫禁城大肆抢掠。

  李鸿章接旨在手,泪如雨下,许久,他仰天长叹道:“老夫已经七十八了,此次北上议和,恐怕不会再有南归之期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斗不过天哪!”

  赵莲此时也乱了方寸,除了陪着夫君落泪,已然想不出其他好主意。小红却极其果断地劝道:“老爷,您老这回就听一回奴婢的话,向太后告病假吧。洋兵已占据了天津、北京,听说已经杀红了眼。您老此次北上,能有好结果吗?”

  小红的一句话,提醒了赵莲,赵莲也忙道:“我的爷,红妹说得对。您老此次无论朝廷怎样,也不能奉旨北上!人不能拿头往刀尖子上碰啊!”

  李鸿章却擦干泪水,让下人把管家传进房来,吩咐道:“你先让他们抓紧收拾一下,把夫人、红姑娘和几个少爷,先送到合肥老宅吧。”

  赵莲急道:“我的爷,您老这是还要北上啊?您怎么不听劝哪?难道非让贱妾跪下求您吗?”

  赵莲话毕双膝跪倒。李鸿章同着小红一左一右扶起赵莲。

  李鸿章抚须说道:“莲儿啊,人哪,可以无家,但却不能无国呀。老夫既然生在当世,既然活着,就不能眼看着国家灭亡啊!”

  赵莲哭道:“您此次北上议和,不是还得被人当成卖 国贼吗?”

  李鸿章苦笑一声道:“老夫久历外交,当了无数次卖 国贼,多这一次又何妨啊!”

  小红见李鸿章北上去意已决,便道:“老爷既然这般说,就让奴婢伺候老爷进京吧。”

  赵莲一听这话,大受感动,拉过小红的手便呜咽起来。

  赵莲很快同李鸿章洒泪相别,在女婿张佩纶的护送下,由水陆赶往合肥。李鸿章在夫人走后的第二天,便带上小红及一队亲兵,连同自己的寿材,登程赶往上海。

  就在李鸿章离开广州的当天午后,俄 国沙皇尼古拉二世趁大清国混乱之机,下动员令,先后调集近十八万军队,自任总司令,分六路大举入侵中国东北,旋制造海兰泡惨案及江东六十四屯血案。

  李鸿章抵达上海的当天,便飞檄直隶提督梅东益等,加紧搜剿直隶境内义和团部众,又紧急约见各国驻上海总领事,请各国总领事向各自国内通报议和之事,并发报给在京师主持局面的庆亲王,询问联军在京师的动态。

  各国总领事很快联合照会李鸿章,指出:“大清国若想开议,须先将统率拳匪之庄亲王载勋、协办大学士刚毅、右翼总兵载澜、左翼总兵英年及庇纵拳匪之端郡王载漪、查办不实之刑部尚书赵舒翘等一班王公大臣正法,否则不予开议。”

  李鸿章马上把各国的联合照会,用电报转奏给正在路途中的皇上及皇太后。

  慈禧太后见到李鸿章的电报,当即传出懿旨,着将随行的庄亲王载勋、端郡王载漪先行革除封号,将毓贤革职逮问;又传命下去,让正在病中的协办大学士刚毅自裁。

  刚毅未及传旨的人把话讲完,便两腿一伸,小辫子一翘,活活吓死。太后随即命人拟旨,先通报已将庄亲王、端郡王革爵,刚毅已然处死,然后又道:“全权大臣文华殿大学士直隶总督李鸿章,着即将以上各因通报各国,取得谅解,并着无分水陆兼程进京,会同庆亲王商办一切事宜,毋延。钦此。”

  李鸿章接到圣谕的当日,又接到庆亲王由京师辗转送来的急函。

  庆亲王在信中这样写道:“宗社安危,全在中堂一人。中堂不到京,不能会议。事局非唯难定,且虑各国改易初心。千里蒙尘是何景象!各省无所适从,是何危急!唯公念四朝恩遇之隆,两宫倚畀之重,百官推许之切,天下仰望之殷,迅速北发,拯溺援焚,不胜泣祷。”

  庆亲王已是六神无主,眼看着就要急疯了。八月初八日,李鸿章由水路抵津。

  当时,天津已被各国军队占据,城门亦由洋兵把守。李鸿章一行在天津登岸时,八国联军在天津设立的天津都统衙门在俄 国人的斡旋下已接到指令,允准李鸿章一行入城。

  李鸿章进城后,派人骑快马速赴保定先行将钦差大臣关防、直隶总督关防以及盐政印信一并取来,然后又在俄 国人的保护下,到天津各处看了看,又连续拜访了一下各国驻天津的领事,这才回行馆歇息。

  当晚,李鸿章发起烧来,急得小红一夜当中几次央俄 国人请医生来诊脉。到天亮时,李鸿章病势稍轻,恰巧到保定取关防、印信的差官也赶了回来。

  李鸿章让小红服侍着勉强喝了一碗参汤,便着人摆上香案接印。李鸿章在接印的当日,便在俄 国军队的保护下,抬上棺材,乘上火车出城,带病赶往京师。此次进京,是在俄 国人保证其安全的前提下成行的。俄 国人肯这么做,自然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登车前,李鸿章照例给西安行在上《遵旨抵津接印》一折。在折中,李鸿章以很无奈的口吻写道:“伏念臣以衰年膺兹艰巨,当国步艰难之会,正臣下效命之时。现虽敌骑纵横,未允停战,众情叵测,未易撤兵。臣唯有矢以忠诚,布昭信义,因势利导,委曲调停。”

  在火车里,李鸿章微闭着双眼,把头斜偎在小红的怀里,喃喃说道:“红儿啊,老夫头晕目眩,心慌气短,怕是进不了京师了!”

  小红用手抱着李鸿章那发软的身体,含着眼泪说道:“老爷,您不碍事的。奴婢听郎中说,您老这是急出的毛病,歇一歇就好了。您老听奴婢的话,把眼睛闭上,睡一会儿吧。”

  火车于傍晚时分抵达京城,庆亲王带着所有留京王公大臣们全在车站门口迎候。李鸿章被小红扶出车站,睁眼瞧了好大一会儿,才看清庆亲王等人的面目。

  李鸿章颤抖着双腿欲行大礼,庆亲王飞身上前一把拖住,连连道:“少荃哪,本王可把你盼来了!你不到,洋人不理睬本王啊!不要说开议,连正经说句话都不行!”

  李鸿章嘴唇哆嗦了半天,想说句什么,却没有发出声来。小红这时说道:“王爷,老中堂他一到天津就病了,现在还发着烧哪!”

  庆亲王一听这话,大惊道:“怎么偏偏赶在这个时候病了?快快上车回城!回头,本王打发府里的郎中过去给瞧瞧。”

  李鸿章当晚宿在贤良寺,庆亲王果然打发了两名郎中过来诊脉、煎药,庆亲王本人也一夜当中两次乘轿到贤良寺看视。

  庆亲王对一班留京王公大臣叹息道:“这个李少荃,抬着个棺材进京,也不知是来议和,还是来送死!”一班留京王公大臣除了叹气,无人能说出二话。

  李鸿章在贤良寺整整调理了十几天,才渐渐缓过神来。他很快会同庆亲王,走访东交民巷的十一国驻华公使馆,商谈议和之事。

  各国公使经反复密商,很快便将一份拟就的惩办凶犯名单送了过来,声称:开议之前,朝廷须先将这些人犯正法,否则不开议。

  李鸿章思虑了两天,决定把十一国公使约到一起,询问一下这些名单的来历。

  李鸿章对庆亲王说道:“不能洋人说什么便是什么。何况,朝廷已将庄亲王、端郡王革除封号,刚毅已被处死,毓贤也被逮问,这已经表明了议和的诚意。如此不依不饶地斩杀臣民,恐怕未等开议,朝廷已把自己的臣民杀光了。这怎么能行呢?”

  但庆亲王却连连劝阻道:“少荃,依本王看,这件事情,还是先发电报请旨吧。洋人现在整日都忙着往城外运东西,宫里这几年的存货,差不多快让他们倒腾光了。早一天开议,咱就少一天损失不是?”

  李鸿章无奈,于是照会八国联军最高统帅瓦德西,声称为请旨方便,京、津沿途驿站及天津电报局须先行交还,由中国派军接管。

  瓦德西因忙于在宫里搜寻珍宝,没有理睬此事。李鸿章有苦难言,只好转求德国新到任的公使穆默,由穆默向国内请示后,经穆默向瓦德西转达国内的指令,瓦德西才不得不同意此事。

  《辛丑条约》

  十月,李鸿章会同庆亲王终于和十一国公使及联军统帅瓦德西坐到桌前谈判,但十一国公使却拿出一份早就协商好了的《议和大纲》摆到李鸿章与庆亲王的面前。

  外交团首席公使、西班牙驻华公使葛络干说道:“会议之前,请贵国政府批准《议和大纲》。我们已达成一致,贵国不批准这个《议和大纲》,我们便不能坐在一起会议。”

  葛络干说完,对其他公使挥了挥手,各公使马上便离席而去。庆亲王与李鸿章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李鸿章把《议和大纲》反手交给身旁的翻译,吩咐道:“尽快翻译出来。”随后又对庆亲王道:“翻译出来再说吧。”话毕,当先起身。

  《议和大纲》很快翻译出来。依大清国办事程序,《议和大纲》先送庆亲王过目,然后再送李鸿章。庆亲王接到《议和大纲》,只匆匆浏览了一遍,也不及送李鸿章阅看,便急忙打发差官,飞马送到天津交电报局拜发。

  已逃到西安驻跸①的慈禧太后接到《议和大纲》后,一字不易地予以批准。《议和大纲》几乎囊括了各国的要求,包括惩办祸首、禁止军火入口、赔款、允准使馆驻兵、拆除大沽炮台、修订通商行船条约、改总理衙门为外务部、成立督办政务处、推行新政等,共十二款。此十二款《议和大纲》,其实也是十一国即将与大清国会议条约的基础。

  光绪二十六年十一月初六(公元1900年12月27日),光绪帝对外发布圣谕,允准《议和大纲》。外交团首席公使葛络干,这才同其他十国驻华公使及联军最高统帅瓦德西,与大清国庆亲王奕劻、议和全权大臣李鸿章及部分留京大臣,坐在一起,正式开始谈判。

  光绪二十六年十二月初十(公元1901年1月29日),驻跸西安的慈禧太后继续以光绪帝的名义,按着《议和大纲》的要求,发布《变法上谕》,宣称“维新”。

  光绪二十七年三月初三(公元1901年4月21日),西安继续发布圣谕,电告中外:大清国成立督办政务处,诏庆亲王奕劻、文华殿大学士李鸿章、军机大臣荣禄、王文韶、鹿传霖、昆冈等六人为督办政务大臣,负责制订新政各项措施,掌管各地官吏奏章及办理全国官制、学校、科举、吏治等事务。

  光绪二十七年六月初九(公元1901年7月24日),大清国宣布改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为外务部,班列各部之上,诏文华殿大学士李鸿章为总理事务,原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为会办尚书、会办侍郎。

  李鸿章上奏以病辞,旋诏庆亲王奕劻总理事务。七月初,议和会议继续最后一项:赔款数额。这是此次议和最关键的一款。

  葛络干把一份早经各国协商好的数额,用中英文对照的形式形成书面文字,摆到庆亲王与李鸿章的面前。庆亲王拿起一看,当即离案,扑通跪倒在各国公使的面前,边磕头边道:“求求各位大老爷,放过我大清吧。照各位大老爷提出的数字赔款,我大清非得举国乞讨不可。”翻译不敢照翻这话,众公使不知这庆亲王爷在玩什么鬼花招,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李鸿章已病倒多日,他抱病前来,是因为这赔款一项太重要,关乎大清国的存亡兴衰。他如今见庆亲王跪了下去,也觉着奇怪,不由把各国提出的款额拿到眼前看了看。这一看,他也吓了一跳。原来,各国提出的赔款数额是十七亿五千万两库平银,分十年还清,年息六厘。

  李鸿章抚须冷笑道:“各位大臣哪,老夫以为,你们提出的赔款数额,是不是太少了呀?十七亿五千万两库平银?一百七十亿两库平银,不是更好吗?”

  葛络干冷着脸子说道:“李中堂,这是我们各国提出的最低赔款数额。参战的八国每国两亿两,未参战的三国每国是五千万两。这是最公正的分配方案。”

  李鸿章望了一眼跪在地上发呆的庆亲王道:“王爷呀,您起来吧,您这是干什么呀?”

  庆亲王一边起身一边小声道:“少荃,本王是被他们吓蒙了!他们这是不想让咱们活命了!”

  李鸿章沉吟了一下,忽然长叹了一口气道:“葛大臣哪,请您转告各位大臣,我大清现在呀,不要说拿出十几个亿,就是一个亿,都拿不出啊!海军打没了,您再看看我们军营使用的枪炮,早就该换了,就是因为没银子,一直这么挺着。我们这次会议,各国提出的一些条件,我国都照办了,只有这赔款一项,却无法办到。老夫今儿说句不中听的话,我大清已经提前把一百年的进项,都用光了!老夫和在座的大多数公使都熟悉,老夫适才讲的是不是真话,大家心里应该清楚。老夫的话讲完了,各位商量一下看怎么办吧。”

  这时,一名差官悄悄走进来道:“大人,您老该用药了。”

  李鸿章只好起身道:“老夫失陪一会儿。等各位商量好了办法,我们再谈。”

  差官扶着李鸿章走出去用药。庆亲王急忙尾随出来,小声说道:“少荃,他们能削减多少数额呢?”

  李鸿章边走边道:“这个毓贤哪,他可把我大清害得不轻啊!”

  李鸿章不提庄亲王和端郡王,连刚毅等满贵大员也不提,却只提毓贤。毓贤是汉军正黄旗人,是介乎满汉之间的那种人物。李鸿章只能借这样的人,来发泄对朝廷的不满。

  庆亲王也只能随着李鸿章叹上一口气,便又重新回到议和桌前。李鸿章用药毕,各国公使果然又议出新的赔款数额,是九亿五千万两库平银,年息仍是六厘,仍分十年还清。

  葛络干说道:“李中堂,我们给您面子,这样总可以了吧?”

  李鸿章笑着说道:“各位公使啊,你们听老夫一句话。如果你们以后,还想继续与我大清交往的话,就首先应该想办法让我大清活下去。我大清现在,能拿出九个亿的白银,也就不在乎减少的那八个亿了。各位公使既然肯给老夫面子,老夫就说一个数字。此次赔款哪,我大清只能出到三亿库平银,多一两都拿不出来了。需要多少年还清呢?需要四十五年才能还清。年息哪?只能出到三厘。老夫的话讲完了,各位议一议吧。”

  十一国公使自然不肯答应。不答应就只能再议,议来议去,终于议成赔款数额为四亿五千万两库平银,分三十九年还清,年息四厘。

  光绪二十七年的七月二十五日(公元1901年9月7日),庆亲王奕劻、文华殿大学士议和全权大臣李鸿章,与十一国公使签订的议和条约,被大清国朝廷批准。因订约年是辛丑年,史称《辛丑条约》。

  条约如下:中国赔款银四亿五千万两,分三十九年还清,年息四厘,以海关税、常关税和盐税作抵押;将东交民巷划为使馆界,界内由各国驻兵管理,中国人概不准居住;拆毁大沽炮台及有碍京师至海通道之各炮台,外国军队驻扎在北京和从北京到山海关沿线的十二个重要地区;永远禁止中国人民成立或参加“与诸国仇敌”的各种组织,违者处死;各省官员对所属境内发生的“伤害诸国人民”事件,必须立刻镇压,否则即行革职,永不叙用;外国认为各个通商章程中应修之处或其他应办的通商事项,清政府概允商议,并改善北河及黄浦两水道;清政府惩办首祸诸臣;改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为外务部,班列六部之前。

  李鸿章在上《和议会同画押折》中,不无痛心地这样写道:“臣等伏查近数十年内,每有一次构衅,必多一次吃亏。上年事变之来尤为仓猝,创深痛巨,薄海惊心。今议和已成,大局少定,仍望朝廷坚持定见,外修和好,内图富强,或可渐有转机,譬诸多病之人,擅自医调,犹恐或伤元气,若再好勇斗狠,必有性命之忧矣。”

  几乎就在与列强议和的同时,李鸿章还抱病就满洲问题,与俄 国驻华公使喀西尼进行单独会谈。

  当时,迫于英、日筹议建立反俄同盟,俄 国不想过分刁难中国,所以便在谈判初期,同意部分撤军。随后,喀西尼奉国内指示,提出商订交还东北的条件,上授李鸿章为全权大臣与俄商办议约。

  但中俄此次的谈判并不顺利,《辛丑条约》签订后,中俄之间尚没有达成协议。李鸿章身心疲惫,病情愈发加重,小红每日都伺候到很晚才睡。

  与列强签订《辛丑条约》的第六天,时至夜半,李鸿章经过一阵咳嗽后,好半天才安静下来。小红一边为他捶背、抚胸,一边安慰他。

  李鸿章则握着小红的手,有气无力地说道:“议和的条约签订了,老夫的大限也该到了。国家的局面坏成这样,老夫已无好办法可想喽,纵使我恩师活过来,恐怕也回天乏术呀。经方、经述、经迈他们几个以后怎样,老夫就不去想了。古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至于夫人哪,自然会有人照料。老夫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红儿啊!红儿啊,趁现在太后还没有回銮,你明儿就回江西去吧。老夫已让人为你打点好了行装,一应地契、房契等文书,已全部包在里面。老夫让跟了我十二年的一名老差官护送你。你到了江西以后啊,就改个名字,过个一两年呢,再寻个好人家。你若想老夫哪,就抽空到合肥老夫的坟前化张纸。”

  小红哭着说道:“老爷,您老还是好好养病吧,您老可是与俄 国还没有订成条约呢!奴婢该走的时候啊,不用您老撵,奴婢自己就会走的。奴婢要不想走啊,您老撵也没用。”

  死不瞑目

  光绪二十七年九月十九日(公元1901年10月30日),喀西尼再次把李鸿章约到俄 国驻华公使馆,提出国内对撤军一事,又有了新方案。喀西尼说着便将一份用俄中两种文字写就的照会递给李鸿章。

  原来,俄 国为避免其他国家干涉,又玩弄出了新手法,提出在中俄两国政府间订立撤军条款的同时,中国政府与俄 国的道胜银行之间还要订立一份所谓“私方”协定,将俄 国在东北所得到的权益,全部移交给俄 国道胜银行。

  喀西尼在李鸿章浏览该书面照会的时候又特别强调:“我国已明确态度,只有贵国与道胜银行签订了条约,我们两国之间才能签订撤军的条款。”

  李鸿章的胸间陡然燃起一团怒火,他把俄 国拟就的这份书面照会掷还给喀西尼,冷笑着抚须说道:“喀西尼呀喀西尼,亏你办了这么多年的外交!让我大清把东北交给贵国的一家银行?真不知贵国是怎么想出来的!老夫久历外交,还从来没有签过这样的协定,也从来不敢对这种协定承担责任。老夫有些头晕,要先走一步。”

  李鸿章话毕,吩咐随员扶他起来,刚坐进轿里,便吐出一口鲜血,随即昏迷。轿子急驰贤良寺,庆亲王带着一班王公大臣来榻前看视。

  李鸿章时而清醒,时而昏迷,间或咳血。小红坐在榻前,两眼流泪,一遍遍用布巾擦拭李鸿章咳出的血痰。

  庆亲王紧急给西安发电,通报李鸿章的病情,又派快马赴合肥送信。电报线路此时已全部畅通,圣旨很快来到贤良寺。

  李鸿章此时已不能跪接圣旨,由庆亲王领着一班王公大臣跪在榻前听宣。旨曰:“据庆亲王奕劻电称,李鸿章十九夜忽病吐血,次晨尚好等语。览奏深为廑念,该大学士为国劳瘁,务须加意调摄,早日痊愈。现在病情如何?眠食能否如常?即行电奏,以纾垂系。钦此。”

  光绪二十七年九月二十七日(公元1901年11月7日),李鸿章经过几日的医治,吐血已止。庆亲王得到通报,忙带了几名王公大臣赶到贤良寺。喀西尼闻讯,也慌忙带上一应随员赶了过来。门外的侍卫把庆亲王等人请进屋里,却以王爷与中堂商量要事为由,把喀西尼等人挡在门外。老奸巨猾的喀西尼不想错过机会,坚持在门外等候。

  李鸿章见庆亲王来到,忙让小红把自己扶成半卧状态。李鸿章小声说道:“王爷呀,这几日可是累着您了!”

  庆亲王忙道:“少荃,只要你早日起来,可是比什么都强。”

  李鸿章微微点了下头,又小声道:“王爷呀,下官病的这几日,倒作成了一首诗。下官想趁现在明白,吟出来,求您老给指点指点。”

  庆亲王笑道:“既然少荃有此雅兴,本王与一班王公大臣就都洗耳恭听。”

  李鸿章闭上双眼,轻轻吟道:“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死难。三百年来伤国步,八千里外吊民残。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海外尘氛犹未息,请君莫作等闲看。”

  庆亲王听罢,不由击掌道:“好诗!”

  这时,一名差官悄悄走进来说道:“王爷、中堂大人,俄 国驻华公使喀西尼,在门外一直不肯走,坚持请中堂大人在这个条款上画押钤印。”差官随手把几页纸举起来,对着李鸿章说道:“喀公使让下官给您老捎话,说您老无论怎样,也要于今日给他回复,如其不然……”

  差官话没说完,李鸿章忽然劈手夺过差官递过来的那几页纸,狠命向地面一掷,随后用手指着北面,眼睛望着庆亲王,老泪纵横喃喃道:“可恨毓贤啊,误国至此!可惜,下官见不到……”

  李鸿章话未及说完便开始吐血,渐无声息。庆亲王急忙喊“少荃,少荃,少荃”,却没有任何回应,待近前看时,见李鸿章头靠在小红的肩膀上,双眼圆睁,泪痕未干,张着口似乎想说什么。庆亲王知道情形不妙,急忙喊人进来,将他的身子放平。

  李鸿章的旧属周馥痛哭流涕道:“中堂所经手未了事,我辈可以办了,请放心去罢!”听闻此言,已经气绝的李鸿章似乎忽然目张口动。周馥一见,急忙用手轻轻合上他的眼睛。至此,李鸿章走完他七十九岁的传奇人生。

  小红顺势跪在榻前,用手抓住李鸿章的手,伤心欲绝道:“老爷,您老一心为国,临走也未对家事安排半句。您老一定慢走一步,等奴婢去伺候您!”

  小红话毕,忽然对着床榻连磕三个响头,然后便慢慢站起身来,又俯下身子细细地看李鸿章,差不多看了半炷香的时间,这才回身走到庆亲王的面前,从袖里掏出一页纸来,双手递给庆亲王道:“这是老中堂口授的遗折,烦王爷交给皇上、皇太后。”

  庆亲王急忙将遗折接过来,埋下头阅读。小红趁庆亲王读遗折的空当,快步走出屋去,直向院外的一根石柱撞去。

  院外巡哨的差官大惊,急忙飞跑过来抢救,已是不及,眼见一缕香魂随李鸿章去了。

  李鸿章遗折云:“伏念臣受知最早,荣恩最深,每念时局艰危,不敢自称衰病;唯冀稍延余息,重睹中兴,赍志以终,殁身难瞑。现值京师初复,銮辂未归。和议新成,东事尚棘。根本至计,处处可虞。窃念多难兴邦,殷忧启圣。伏读迭次谕旨,举行新政,力图自强。庆亲王等皆臣久经共事之人,此次复同更患难,定能一心勰力,翼赞讦谟,臣在九泉,庶无遗憾。”

  庆亲王未及把遗折读完,已然泣不成声。

  两道谕旨很快由西安来到京城。

  第一道圣旨先行追赠李鸿章太傅,予谥文忠,晋封一等侯爵,入祀贤良祠。

  第二道圣旨主要是加恩李鸿章的子孙:刑部员外郎李经述,着赏给四品京堂,承袭一等侯爵,毋庸带领引见。工部员外郎李经迈,以四五品京堂用记名道。李经方着俟服关后,以道员遇缺简放。伊孙户部员外郎李国杰着以郎中即补,李国燕、李国煦均着以员外郎,分部行走。李国熊、李国焘均着赏给举人,准其一体会试。

  随后,顺天府府尹陈壁又上《住宅改建专祠疏》,直隶总督袁世凯上《天津奏建专祠疏》,两江总督刘坤一上《江宁奏建专祠疏》,江苏巡抚恩寿上《苏州奏建专祠疏》,工部左侍郎盛宣怀上《上海奏建专祠疏》,安徽巡抚诚勋上《合肥奏建专祠疏》,浙江巡抚任道镕上《浙江奏建专祠疏》,山东巡抚周馥上《山东奏建专祠疏》,河南巡抚锡良上《河南奏建专祠疏》。朝廷一一照准。

  两个月后,慈禧太后与光绪帝回銮进京。庆亲王奕劻再上奏疏,奏请在京师为李鸿章建立专祠,称其“不辞劳瘁,掉三寸笔舌以与七八强国数万胜兵相持,绵历岁时,旅千辛万苦卒能使联军撤退,地面交还,宫庙再安,市廛复旧”,“去年之乱为我朝二百余年未有之变,全权大臣持危定难,恢复京辇亦我朝二百余年未见之功。故相以劳定国,以死勤事,又始终不离京城,自非寻常勋绩可与比例”。

  因大清立国从不准汉人在京师建有专祠,慈禧太后紧急召王公大臣们商议此事,随后下旨曰:“李鸿章着准于京师建立专祠,列入祀典,由地方官春秋致祭以顺舆情而隆报享,用示笃念,荩臣至意。钦此。”

  汉大臣在京师建立专祠,大清开国二百余年,李鸿章是第一人,也是唯一一人。已经逝去多时的李鸿章,再度成为中外议论的焦点人物。

  十年后,时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的孙中山先生,一日晚饭后突然与人谈起了李鸿章,竟然发出这样的感慨:“中堂从佐治以来,无利不兴,无弊不革,艰巨险阻,犹所不辞。”

  五十年后,新中国开国领袖毛泽东给李鸿章下了这样一句断语:“水浅而舟大也。”水浅而舟大,是褒是贬,后人无从悬揣。

  学名

  院试:由一省的学政主持,专为生员举行的考试,录取者入县学,习惯称秀才。

  乡试:三年一科,在一省或几省举行,由皇上钦命主考官、副主考,录取者即为举人。第一名称解元。

  会试:即集中举人会试之意,三年一科,在京城举行,共分三场。三场全部通过者还要进行殿试。殿试由皇帝亲自主持。共分三甲,一甲赐进士及第,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第一名称状元。

  两榜出身:乡试中举人为一榜,中举人又中进士者为两榜。

  官署

  翰林院:官署名,掌编修国史、草拟有关典礼的文件等事。最高长官为掌院学士(从二品),属官有侍读学士(从四品)、侍讲学士(从四品)、侍读(从五品)、侍讲(从五品)、修撰(从六品)、编修(正七品)、检讨(从七品)等。

  都察院:官署名,是监察、弹劾及建议机关。最高长官为左都御史(从一品),属官有左副都御史(正三品,例由在京部、院大臣兼)、六科掌印给事中(正四品)、御史(从五品)等。右都御史(从一品)例由地方总督兼,右副都御史(正三品)例由地方巡抚兼。

  大理寺:官署名,有最高法庭性质,最高长官为大理寺卿(正三品),属官有大理寺少卿(正四品)、大理寺左右寺丞(正六品)、大理寺左右评事(正七品)等。

  太仆寺:官署名,掌马政。最高长官为太仆寺卿(从三品),属官有太仆寺少卿(正四品)、太仆寺员外郎(从五品)、太仆寺主事(正六品)、太仆寺主簿(正七品)等。

  太常寺:官署名,掌宗庙祭祀事务。最高长官为太常寺卿(正三品),属官有太常寺少卿(正四品)、太常寺员外郎(从五品)、太常寺满汉寺丞(正六品)、太常寺协律郎(正八品)、太常寺汉赞礼部(正九品)、太常寺司乐(从九品)等。

  詹事府:官署名,是文学侍从、词臣迁转之阶。原归翰林院,后单设。最高长官为詹事府詹事(正三品),属官有詹事府少詹事(正四品)、詹事府左右春坊庶子(正五品)、詹事府左右春坊中允(正六品)、詹事府左右春坊赞善(从六品)、詹事府主簿(从七品)等。

  宗人府:官署名,是管理皇室宗族事务的机构。最高长官称宗人府令(正一品),由宗室王公大臣兼领,属官有宗人府丞(正三品)、宗人府理事(正五品)、宗人府副理事(从五品)、宗人府经历(正六品)等。

  吏部:官署名,掌全国文官品秩、铨叙、课考、黜陟和封授等。最高长官为尚书(从一品)、左右侍郎(正二品),属官有通政使司通政使(正三品)、通政使司副使(正四品)、郎中(正五品)、员外郎(从五品)、主事(正六品)等。

  户部:官署名,掌财赋、户籍等。最高长官与属官设置同上。

  礼部:官署名,掌礼仪、祭祀、贡举、教育等。最高长官与属官设置同上。

  工部:官署名,掌各项工程、工匠、屯田、水利、交通等。最高长官与属官设置同上。

  兵部:官署名,掌全国武官黜陟、兵籍、军械、关禁、驿站等。最高长官与属官设置同上。

  刑部:官署名,掌全国刑狱。最高长官与属官设置同上。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官署名,简称“总理衙门”、“总署”、“译署”。咸丰十年,清政府为办理洋务及外交事务而特设的中央机构。由恭亲王奕等人奏请,于咸丰十一年一月二十日批准成立。官员分大臣、章京两级。规定由亲王一人总领,实际上是首席大臣,其他大臣则从军机大臣、大学士、尚书、侍郎、京堂中指派兼任,统称总署大臣。

  总理海军事务衙门:官署名,简称“海军衙门”,是清政府管理全国海军的机构。光绪十一年十月设立,由醇亲王奕譞为总理,庆亲王奕劻、北洋大臣李鸿章为会办,正红旗汉军都统善庆和兵部右侍郎曾纪泽为帮办。中日甲午战争北洋海军覆灭后,该衙门亦裁撤。

  督办政务处:官署名,是清政府为推行新政而设置的办事机关,于光绪二十七年设立。负责制订新政各项措施,掌管各地官吏奏章及办理全国官制、学校、科举、吏治等事务。

  外务部:官署名,光绪二十七年设置,取代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掌管对外交涉,班列六部之上。设有总理、亲王、会办尚书、侍郎等官。

  军机处:官署名,清代辅佐皇帝的政务机构。雍正七年因用兵西北,设军机房,越三年改称办理军机处,简称军机处。于大学士、尚书、侍郎中选拔人员入值,称军机大臣,即大军机。任命时按各人资历分别称为军机处行走、大臣上行走、大臣上学习行走等。下设军机章京,习惯称小军机,掌缮写谕旨、记载档案、查核奏议等。

  国子监:官署名,封建王朝的中央教育机构。清代设管理监事大臣,在大学士、尚书、侍郎内特简;次设祭酒、司业;属官有监丞、博士、助教、学正、学录、教习等。在地方设府、州、县学,在京师设国学,以监为学。选入学习者都称国子监生。原有住监课读的规定,后来渐成空文。

  上海电报局:原来的大北电报公司,是由丹麦、挪威、英国、俄 国四国公使联合创设的通讯机构,垄断大清对海外的收、发电报业务。

  同文馆:亦称“京师同文馆”。清末最早的洋务学堂。同治元年为培养翻译人员,由恭亲王奕等奏设,在北京成立,附属于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先只设英、法、俄文三班,后陆续增设天文、算学及德文、日文等班。光绪二十七年,并入京师大学堂。

  公使馆:官署名,是国家的驻外机构。最高长官为公使,下设副公使、参赞、武官等。清朝于光绪元年始设。

  官名

  殿阁大学士:官名,为正一品,相当于宋朝的丞相,由皇上指定分管的部院。

  协办大学士:官名,为从一品,地位低于殿阁大学士,高于各部院尚书。

  总督:官名,掌一省或几省军民要政,为正二品。兼殿阁大学士者为正一品,兼协办大学士或都察院右都御史、兵部尚书者为从一品。总督侧重于军政。

  巡抚:官名,掌一省的军、民、吏、刑各项,为从二品,地位略低于总督。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或礼部侍郎者为正二品。巡抚是侧重于民政的。

  道:官名。道员的简称,为正四品。清于各省设道员,类别有二:一类专司一事,如粮道、河道、盐法道等;一类为分守巡道,均辅助布政、按察二使,巡察辖区政事。道员为四品,见到上司不称下官,而是称职道。

  公使:官名,亦称星使、使者、使节、大使。是公使馆的主要负责人,有一、二等之分。

  参赞:官名。外交官员的一级,是公使的主要助理人。公使不在时,一般都由参赞以临时代办名义暂时代理使馆事务。参赞有一、二等之分,没有固定品级。

  总税务司:官名。旧中国统辖全国海关税务的官员。咸丰三年,英、美、法三国乘小刀会起义之机,夺取上海海关行政权。次年,三国领事与清吏吴建彰订立协定,由三国领事各派税务司一人,组织海关税务管理委员会。咸丰九年,英国迫使南洋通商大臣任英人李泰国为总税务司。咸丰十一年总理衙门加委李泰国为中国总税务司。李泰国回国,英人赫德继任,直任至光绪三十四年回国。

  官员的称呼

  大学士:中堂、相爷。

  总督:制军、制台、制宪或督宪。

  巡抚:中丞、抚军、抚台、抚院或部院。

  布政使:藩台、藩司、方伯。

  按察使:臬台、臬司。

  提督:军门或提台。

  总兵:总镇或镇台。

  副将:协镇或协台。

  吏部尚书:天官。

  礼部尚书:大宗伯。

  户部尚书:大司徒或大司农。

  刑部尚书:大司寇。

  兵部尚书:大司马。

  工部尚书:大司空。

  左都御史:总宪。

  各部左右侍郎:左堂或右堂,自称部堂。

  道员:观察或道台。

  知府:太守、府台或太尊。

  知县:父母或明府。

  都察院御史:都老爷或侍御。

  官员的服饰及轿饰

  大清的官员共分九品十九级。

  一品:红珊瑚顶戴(纯红),九蟒五爪蟒袍,仙鹤补服。准乘八人抬绿呢大轿。

  二品:红起花珊瑚顶戴(杂红),九蟒五爪蟒袍,锦鸡补服。准乘八人抬绿呢大轿。

  三品:蓝宝石及蓝色明玻璃顶戴(亮蓝),九蟒五爪蟒袍,孔雀补服。准乘八人抬绿呢大轿。

  四品:青金石及蓝色涅玻璃顶戴(暗蓝),八蟒五爪蟒袍,雪雀补服。准乘四人抬蓝呢轿。

  五品:水晶及白色明玻璃顶戴(白),八蟒五爪蟒袍,白鹇补服。准乘四人抬蓝呢轿。

  六品:砗磲及白色涅玻璃顶戴(白),八蟒五爪蟒袍,鹭鸶补服。准乘四人抬蓝呢轿。

  七品:素金顶戴(白),五蟒四爪蟒袍,鸂鵣补服。

  八品:起花金顶戴(白),五蟒四爪蟒袍,鹌鹑补服。

  九品:镂花金顶戴(白),五蟒四爪蟒袍,练雀补服。

  未入流:镂花金顶戴(白),五蟒四爪蟒袍,黄鹂补服。

  监察御史、按察使等监察、司法官员的顶戴、蟒袍均按正常品级,但补服的图形却一律绣獬豸,以示司法公正。

  清朝的武官补服上所绣图饰(蟒袍与文官同)

  一品:麒麟。二品:狮。三品:豹。四品:虎。五品:熊。六品:彪(小老虎)。七品、八品:犀牛。九品:海马。

  清朝文官乘轿,武官骑马。

  名词解释

  廷寄:清代制度,朝廷给地方高级官员的谕旨不由内阁明寄,而是由军机处密封交兵部捷报处寄往各省,用军机处封印,上书“军机大臣字寄某官开拆”,或“传谕某官开拆”。

  谥号:君主时代帝王、贵族、大臣等死后,朝廷依其生前事迹所赐予的称号。

  拜印:新官到任后接印时所举行的仪式。

  爵位:大清爵位有公、侯、伯、子、男之分。

  公:分一至三等公,超品。

  侯:分一等侯兼一云骑尉,一等至三等侯,超品。

  伯:分一等伯兼一云骑尉,一等至三等伯,超品。

  子:分一等子兼一云骑尉,一等至三等子,正一品。

  男:分一等男兼一云骑尉,一等至三等男,正二品。

  庶吉士:通称“庶常”。明设,清沿其制。在翰林院中设庶常馆,选新进士入馆,为翰林院庶吉士,分习满、汉文书籍,称“馆选”。三年期满后举行考试,成绩优良者分别授以翰林院编修、检讨等官,其余分授各部主事等职,或以知县优先委用,称为“散馆”。光绪末停科举,庶吉士改从外国留学毕业及本国学堂毕业者,经廷试后选用。

  候补:清制,没有补授实缺的官员在吏部候选后,吏部再汇列呈请分发的官员名单,根据职位、资格、班次,每月抽签一次,分发到某一部或某一省,听候委用,称为候补。但也可以出钱免予采取抽签方式,自由指定到某处候补,称为指省或指分。

  候选:清制,京官郎中以下,外官道员以下,凡初由考试或捐纳出身,以及原官因故开缺依例起复,均须赴吏部报到,听候依法选用,称为候选。

  行走:入值办事的意思。清制,不改原来官职而调充其他职务,即称在某处或某官上行走。

  丁忧:旧时称遭父母之丧为“丁忧”。清代制度,官吏丁忧,须离职守制。

  起复:明、清两代指服父母丧满期间重新出来做官。

  休致:亦称致仕,官员辞掉官位退休。

  会办:会同办事的意思。

  湘军:咸丰三年,曾国藩为对抗太平军,在练勇基础上扩充并重加编练而成,是清末重要的兵系之一。

  淮军:在曾国藩的支持下,由李鸿章编练成的武装,是清末重要的兵系之一。

  楚军:在曾国藩的支持下,由左宗棠编练成的武装,是清末重要的兵系之一。

  侍卫:清代高级官员的侍从武弁,简称戈什,满语“侍卫”之意。

  荫生:凭借上代余荫而取得的监生资格。一般来讲,凡按品级取得的称为官生,不按品级而由皇帝特给的称为恩生。荫生名义上入国子监读书,事实上只需一次考试即可给予一定官职。

  监生:明、清在国子监肄业的,统称监生。初由学政考取,或由皇帝特许。监生有举监、贡监、生监、恩监、荫监、优监等名目。如未入府、州、县学而欲应乡试,或未得科名而欲入仕的,都必须先捐监生作为出身,但不一定在监读书。

  举监:以举人资格入国子监读书者称为举监。

  贡监:以贡生资格入国子监读书者称为贡监。

  贡生:生员(秀才)一般是隶属于本府、州、县学的,若考选升入京师国子监读书的,则不再是本府、州、县学的生员,统称贡生。清代有恩贡、拔贡、副贡、岁贡、优贡和例贡。

  生监:以生员资格入国子监读书者称为生监。

  恩监:清代由皇帝特许给予国子监生资格的称为恩监。

  荫监:官员之子不经考选而取得监生资格的称为荫监。

  优监:由附生选入国子监读书者称为优监。

  附生:于府、县学外有取附学生员之制,生员亦称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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