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施工队马上要来，他们住的地方还没解决。
钢厂的工地以前是片滩涂，需要先把地填平了才能建厂房。大批的碴土车运来石料，先把地基铺实了，上面再添上碎土和砂石。刘队长的安徽队和先来的几个施工队，住的都是活动板房，四川队来了，按说也该给他们搭活动板房，但现在整个工地，实在找不出块象样的地方来搭板房了。而且，四川队的活儿就是砌砖墙，技术含量相对较弱，钢厂基建指挥部的人就想着能节约成本——要知道活动板房每平米的造价大概在200块钱左右。
“那就搭帐篷吧。”办公室的马主任说。
负责采购的宋经理是外地人，翻了半天号码本，问：“哪有卖帐篷的？”
马主任也不知道，打了几个电话给供应商，都说不卖帐篷。马主任说：“那就开车去市区转吧，肯定能找到。”
宋经理挺为难，但帐篷必须买，所以就去了。转悠两天，回来，说没找到。
马主任忽然想起一档子事来，说：“工地上有俩实习的大学生，听说在学校里搞过出租帐篷什么的，找他们来问问。”
傅凯和张国文正在刘队长的板房里看电视，有人叫，就去了办公室。
“工人来了睡帐篷？”听了马主任的话，张国文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已经想到了工地上撑开五颜六色的帐篷的奇观。
傅凯拍他一巴掌：“马主任说的是施工帐篷，不是咱们户外玩的那种。”
张国文这才明白过来。
“没错，就是施工帐篷，知道哪儿可以搞到？”马主任问。
张国文刚想摇头，那边的傅凯已经打包票了：“这事儿就交给我们吧，没问题。”
马主任显然有些犹豫，但那边刘经理已经拍板了：“成，这事得抓紧，再过几天四川施工队的人就到了，人来了肯定不能没住的地方。”
从办公室里出来，张国文不说话，盯着傅凯看。
“瞧什么瞧，赶紧搭车回学校。”傅凯说。
“学校有卖帐篷的？施工帐篷。”
傅凯老老实实回答：“没有。”
“那你哪儿搞帐篷去？”张国文再问。
傅凯摇头：“我哪知道。”
“那你还敢打包票，说没问题。”
“我不知道哪有卖帐篷的，但我知道，我们耗在这工地上，等的就是这班车。”傅凯说，“也许，这是我们能等来的惟一一班车了，上，还是不上？”
“当然得上，但车上要没帐篷怎么办？”
“车上没帐篷，但网上有。比尔盖茨说过一句话，现在的商务环境，如果没有电子商务，那么就无商可务。”
张国文不傻，立刻就明白了，满脸兴奋，说：“快点，我们上车。”
徐歌和苏雯在车上，车子驰往江城东边的海城。大巴车。
车上人不多，他俩坐在最后一排。
昨天苏雯就问徐歌今天有没有时间，她要去批发市场进货。她以前的货，都在江城一个批发市场拿，半天时间就够，挺方便。但这回，她想去海城。
“那边的批发市场大，商品多，我们这儿的很多批发商都从那儿拿货。”她说。
她要去，徐歌当然没意见，反正这段时间，他挺闲。而且，热恋中的人最想粘一块儿，更重要的是，去海城，得在那儿住一晚。
苏雯特别叮嘱他，把笔记本电脑带上。
大巴车上，苏雯用徐歌的电脑上网，进淘宝，聊旺旺。苏雯的淘宝店比以前看起来漂亮多了，这都徐歌帮她装修的结果。但店里商品品种还是不多，所以每天的浏览量不大，销售情况也不好。但做了淘宝的人很快就会形成没事守店的习惯，苏雯显然也不例外。
“真羡慕那些专职卖家，坐在家里，一天能接好几百个单子。”苏雯感慨。
徐歌最近也在研究淘宝。混在淘宝社区，往往会被那些成功卖家的经验帖蛊惑，以为只要网店开张，就能坐在家里数钱。但实际上，做网店不比开实体店轻松，特别是那些刚开张的新铺子。苏雯短短数周，信誉度从零到现在的三颗星，已经非常不错了。
“知道羡慕好，就有动力了。说不定哪天回头看，你比他们强。”徐歌说。
苏雯还是感慨：“徐歌你说都是大学生，看电影电视上，人家穿西装打领带，每天泡在写字楼里，搞设计跑营销，虽然也累得七荤八素的，但那叫白领。再瞧瞧我们，背着大包跑批发市场，说好听点叫创业，实际上就是摆地摊。这区别也太大了吧。”
徐歌笑：“我们这不还没毕业了吗？等毕业了找家公司呆着，你也白领。”
“其实吧，做不做白领我还真无所谓，只要能赚到钱，活在哪儿都潇洒。”苏雯说，“我真没什么野心，只要往后过得不比你们这些城里人差就行。”
“现在还分什么城里人农村人，谁比谁过得好还真说不准的事儿。”徐歌笑道，“不过我觉得活着还得有点追求，像你这样挺好，非常明确自己为什么活着。别人还在学校里混日子混文凭，你就开始做自己的事，甭管事大事小，至少你已经走到了大多数人的前面。”
“你这不会是夸我吧。”苏雯摇头，“我这是没办法，家里穷，指望不上，只能靠自己。”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看来这话没错儿。”徐歌笑道，“我们都是穷孩子，我们都得靠自己去奋斗去拼搏，去赢得自己的幸福人生。现在，我们的幸福人生捆在了一块儿，俩人只要出息一个，就能过上资产阶级腐败堕落的生活，多好。”
苏雯想了想，说：“那到底是你出息还是我出息呢？”
徐歌底下抓住她的手：“我肯定得出息，男人嘛，不出息那就是废物了。你出不出息得看你，想出息了就做女强人，不想出息就躲在我的翅膀下面相夫教子。我不敢保证将来一定让你过上锦衣玉食的奢侈生活，但至少得让你风吹不着雨淋不湿。为了你，我也非出息不可。”
苏雯头靠在徐歌的肩上，好半天，才说：“徐歌，就算这是你的甜言蜜语哄我开心，我也喜欢听。”
徐歌哈哈一笑，嘴巴凑到她的耳边：“那我就使劲说，说到你起腻为止。”
傅凯给刘经理打电话，说帐篷联系好了。刘经理问了规格和价格，当即拍板要10顶。傅凯稍微犹豫了一下，说帐篷没现货，得从外地发过来，对方要求先付一半的订金。刘经理是老江湖了，当即问对方可靠不可靠。傅凯电话那头拍胸脯保证绝对没问题，刘经理便让他下午过来拿钱。
挂断电话，傅凯和张国文击掌相庆。
“订金到手之后，咱们还得再找多少钱才够进货的？”傅凯问。
张国文在电脑上用计算器算了一下：“还差3000多。”
傅凯想一下：“咱们手头上肯定没这么多钱，你赶紧给你们家颜怡打电话，把小金库里的钱借出来用一下。”
宗婷走之前，把大家这几个月的账目和现金都交到了颜怡手上，所以，现在颜怡掌管财政大权。张国文电话颜怡，颜怡没在学校，回家了。颜怡家就在江城，要拿钱，就得去她们家。颜怡电话里说了地址，张国文和傅凯一刻没耽搁，出了学校去小巷里取了三轮车，就往颜怡家赶。
颜怡家所在小区，显然有些年头了，楼房的外墙全都灰不溜秋的，小区里也没啥绿化。
站到门前，没敲门，先听到里面响起“噼啪”声，像是在搓麻将。门开了，颜怡打里面露出脑袋，看是傅凯和张国文，人立马没影了，丢过来一句：“把门关好。”
两室一厅的格局，摆了6张台子，全麻将。围坐在一起的人，男女老少都有，看模样都这附近的街坊邻居。颜怡坐在外间一张台子前面，正摸牌，头也不抬地说：“你俩等会儿，我妈马上就过来。她来了，咱们就出去。”
人多，说话不便，傅凯和张国文只能搬两把椅子坐到颜怡后面。
颜怡牌技不错，两圈牌摸下来，听了。傅凯和张国文会玩，但不精，再加上心里头有事，所以也没心思细看。但颜怡糊牌，他俩还是挺高兴，特别是糊牌过后，颜怡面前多了几十块钱。颜怡赢钱，他俩就不着急了，但第二把没结束，颜怡的妈妈就来了。
颜怡把位子让出来，临走时没忘了把桌子上的钱收走。颜妈妈坐下大声埋怨闺女，也不给她留点财气。
颜妈妈看起来就是最普通的中年妇女，说话嗓门大，虽然个子不高跟个秤砣似的，但却给人五大三粗的感觉。
出门后，张国文说：“那就是你妈，我未来的丈母娘？”
“没错，看着是不是觉得特别亲切？”颜怡回答。
“她那样的，能生出你这样的闺女来，真不容易。”张国文说。
傅凯赶紧在边上补充：“主要是身材，张国文是夸你身材好。”
颜怡转个圈，摆个造型：“那是，我随我爸，他个高。”
跟着颜怡上楼，她的家其实在楼上。进门，普通人家都一个样，上世纪80年代的风格，基本上没什么装修，家具以朴素实用为主。
“楼下那地儿，是你妈的窝点？”张国文问。
“我不跟你说过吗，我妈是典型的麻将狂人，以前是自己打，现在租了楼下的房开了个棋牌室，招一屋子的人陪她打。这段时间你泡工地，我在学校没什么事，白天就回家来帮她看场子。”
傅凯竖起大拇疙瘩：“颜怡你太强悍了，能看场子了，真是人才。”
“那是，也不瞧瞧我们家颜怡什么人。”张国文嬉皮笑脸过去要揽颜怡肩膀，被她一把推开。
“你俩聚一块儿，肯定得生事。说吧，大白天不老实呆工地上干活，跑我这儿要啥钱来了。”颜怡扳住了说。
“瞧你这媳妇，真把我们当民工了。”傅凯冲着张国文笑道。
张国文赶紧把帐篷的事说了，颜怡面色缓和了许多，但仍然对他俩的话保持怀疑。
“你俩的帐篷打哪儿搞来的？”她问。
“网上呀。”张国文抢着道，“现在网上什么东西找不着，我们到阿里巴巴，搜索施工帐篷，出来一长溜。我跟傅凯选半天才选定这家。”
“网上骗子多，靠谱吗？”颜怡还是不放心。
“没事儿。”傅凯说，“货款打到支付宝，又不是直接到账。现在的网店很多都比实体店诚信，就怕你给差评。”
颜怡想了想，说：“行，你俩打张借条吧，我给你们钱。”
海城批发市场名气挺大，周边几个省的商贩很多都来这里拿货。
批发市场在西郊，占地三十多亩，按商品种类分成几个区，每个区都是十几排商铺。刚进市场大门，徐歌和苏雯就有点懵——再有心理准备，他们也没料到这市场会这么大，人这么多。
“不来不知道，一来吓一跳，这回真是开眼界了。”苏雯感慨。
市场大，商品自然多。苏雯和徐歌去的是玩具市场，看什么都想拿。但之前因为在网上看过关于批发市场进货的攻略，所以，俩人都挺克制的。
“一定得拣需要的拿，千万不能受低价的诱惑。”徐歌说。
但到底什么是需要的，他们心里也没谱。这里商品的价格低得有些离谱，市场上卖十多块钱的东西，这里两三块钱就能拿到。所以，一路下去，他们得时时抑制拿货的冲动。
“我算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宁愿守着片小店，也不去上班。”徐歌说。
苏雯这时候好像已经没心思跟他说话了，那些商品让她眼花缭乱。品种多，容易给初次进场的人形成两种极端的感觉，什么都想拿，又什么都不敢拿。幸好苏雯和徐歌不赶时间，所以，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把整个市场逛一圈再说。
他们本来以为大不了花上一天时间参观，哪料到天都黑了，他们连市场的一半都没逛完。苏雯拉着徐歌直接坐到了路边：“累了，脚快抽筋了，找地方歇着吧，明天再来。”
徐歌同意。于是就去了市场边不远的小旅馆。小旅馆挺多，因为市场的原因，家家客满。转了好几家才找到有空房的。办理入住手续的时候，俩人表现得都挺坦然，好像这是件情理之中的事。进到房里，苏雯和徐歌四处查看了一番，然后四目相对，终于忍不住一齐笑出声来。
“现在你是不是已经开始心猿意马了？”苏雯说，“刚才拿身份证的时候，我看到你的手抖了，心里特别紧张吧？”
徐歌老老实实承认：“不仅手抖了，腿也抖了。我都不敢说话，怕张嘴，心就能跳出去。”
“瞧你这点出息。”苏雯就笑，“现在就剩下咱们俩人了，怎么打发今晚的时间，你是不是得拟个计划出来？”
“计划？”徐歌愣一下，说，“情不自禁算计划吗？”
苏雯还是笑，到床边坐下，说：“你没计划，那就得听我的。歇会儿，出去找地方先填饱肚子。”
徐歌一拍大腿：“你不提我都忘了吃饭这事儿。”
于是俩人轮着去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出门找小饭馆儿。身处异乡，心情自然舒畅。点了俩菜，慢慢地吃。一顿饭吃了个把小时，出门后，苏雯提议散会儿步。徐歌毫不犹豫就同意了。俩人沿着河边慢慢走，说些闲话，但气氛变得有些不太自然，好像大家都在刻意回避着什么。
快10点那会儿，实在走不动了，只能回旅馆。刚进到房里，徐歌就从后面把苏雯给抱住。他在她的耳朵边，用极不自然的声音说：“我本来挺有自制力的，但你带我转了这么一大圈，终于把我熬得情不自禁了。”
苏雯脸上的笑意一闪而没，她没有说话，却转过身去，面对着徐歌，闭上了眼睛。当徐歌把她抱到床上的时候，她睁开眼，狡黠一笑，咬着徐歌的耳朵说：“我现在也非常情不自禁，但是我不想在这样的小旅馆里。我觉得这样的地方，有点猥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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