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离学校开学还有一个星期，大学城网上商城更换了全新的界面，使用淘宝网新推出的旗舰店模板，里面的商品也增加了很多。拍摄商品图片、添加商品信息最后上架，这些活对于滕飞已经驾轻就熟，再加上有宗婷颜怡和苏雯帮忙，做起来虽然琐碎，但大家在一块儿，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劳累。

　　供货商现在已经不局限于白虎山批发市场，几家大的供货商甚至专门为他们找了个专职理货员。只要这边的订单到达，立刻将商品包装贴上标签。

　　傅凯的那辆机动三轮早已经退休，现在，各家供货点都雇了辆小卡车免费送货上门。各学校，已经组建起五人以上的送货员团队。

　　大学城网上商城，整个流程已经非常规范化。

　　开学前三天，所有人员到位。傅凯张国文替各校送货员培训，宗婷颜怡，则带领一帮勤工俭学的女生熟悉客服的日常工作。

　　新的海报已经印制完成，傅凯张国文带领各校团队，将它们张贴到校园各处。

　　徐歌联系了两辆大巴车，打算在开学报名的三天里，每天去火车站汽车站免费接送学生回校。车身挂上大学城网上商城的横幅，宣传单直接放到每个座位上。

　　准备工作一切就绪，只等新生开学，便要全力投入新一轮的战斗。

　　这天晚上，七人创业团队全都坐在了工作室的餐桌边。餐桌除了用来吃饭，还可以开会。

　　徐歌这回跟大家说起的，就是几天前，苏雯跟他提到的股权问题。

　　“这个公司是大家一起创建的，所以，我的想法是，我们每个人各占百分之十的股份，剩下的百分之三十，暂且搁置。除了现在经营的大学城网上商城，也许我们以后还会涉及其他商业领域，那些股份可以是创业的资本，也可以用来奖励做出杰出贡献的人。”

　　对于股份分配方法，没有人提出异议。

　　“如果大家都没意见的话，明天我们就正式签署股权分配协议。”徐歌说。

　　张国文啧啧赞叹：“越来越像回事了。”

　　那边的滕飞忽然举手，大家的目光一起落到他的身上。犹豫了一下，滕飞说出来的话，着实让所有人吃了一惊，包括宗婷。

　　“我不要股份，把我的股份分给大家吧。”

　　“为什么？”徐歌抢先问，这也是大家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滕飞显然还有些犹豫，目光里带些歉意在众人身上逡巡一番后，再落到宗婷身上，那歉意似乎更浓了些：“我本来想过段时间再跟大伙儿说这事，今天徐歌提到了股份的事，我觉得现在不说，往后可能会生出误会。”

　　“滕飞你就别酸了，都这时候了，直接掐后半截讲。”颜怡叫道。

　　“我虽然非常不想离开咱们这个团队，但是，我可能很快就要和大家告别了。”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干吗要走呀？”张国文大声道，“大家伙儿呕心沥血，同甘苦共患难，好容易把公司做起来了，而且前途一片光明。你怎么单挑这时候掉链子。滕飞你得给个让我们大家都信服的理由，否则，找根绳把你拴住，哪都别想去。”

　　“咱们公司刚成立，还有好多事情等着你做了。这时候，你可不能撂挑子。”徐歌也说。

　　“所以这几天我拼命干活，一定要在走之前多干点。”滕飞叹口气，“我说了，我一点都不想走，不想离开咱们这个团队。但是，命中注定有些事情我是躲不开逃不掉的。你们都知道，我们家从我爷爷那一辈开始就开照相馆，现在到了我爸手上，照相馆已经快撑不下去了。我对开照相馆没什么兴趣，也压根就没想过自己这辈子会像父亲那样，守着它过日子。所以，前段时间，虽然老爷子没事就给我电话，催我回去，我总是找理由推托。这趟回去，老爷子似乎也明白了我的心思，一句让我留下来的话都没有。但是，当我看到他，我就觉得特别辛酸。我爸今年才五十多岁，可一大半头发都白了，本来身材挺魁梧的，几个月不见，忽然一下子连腰都佝偻了。他的手现在开始颤抖，也许它对于别人无所谓，但对一个摄影师来说，就意味着他连相机都端不稳，更不要说拍出好的照片了。”

　　大家听得入神，就连张国文都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老爷子把希望全都寄托到了我身上，在他看来，我年轻，打小就对摄影感兴趣，有天赋，只要我努力，振兴咱们滕低相业，那是指日可待的事。他的这种期望，有时候想想，我都会觉得喘不过气来。经营一家照相馆，光摄影技术好肯定不够，还必须有一个好的经营模式，好的合作团队。所以，就算我全部精力都投入进去，也未必能够和那些扛着港台招牌的影楼相抗衡。我怕让老爷子失望，所以一次次逃避。我想，我不回去，至少老爷子还能有希望。由我来亲手打碎他的希望，实在是件挺残酷的事。”

　　“这次回去，看着老爷子日益苍老，我知道，我已经没法再逃避了。我们谁都喜欢走自己的路，做自己想做的事，实现生命的自由。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要逃避责任。就算滕氏相业注定要被时代所淘汰，至少，那时候我得挺起胸膛，对自己说：你已经尽力了。所以，我现在决定不再逃避，我要回去，帮助老爷子经营滕氏相业。我要像我们做大学城网上商城一样，爆发自己小宇宙的全部能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兄弟们，我得跟你们说抱歉，请你们能原谅我的临阵脱逃。哥们不能跟大家并肩战斗了，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友谊。往后大家如果有需要我滕飞的地方，只要召唤一声，不管隔着千山万水，我立马狂奔而来，跟哥几个煮酒论剑，笑傲江湖！”

　　滕飞住了嘴，看大家听得都有些呆了，挠挠后脑勺，怯怯地道：“我是不是说得有点多？”

　　徐歌、张国文、颜怡和苏雯一齐点头。张国文说：“不是一般的多。”

　　“我听得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颜怡环抱双臂，夸张地瑟缩了一下，“虽然早就知道你们几个往天桥上一站，能把说相声的欺负哭了。但你这番话，还是打动我了。滕飞，我原谅你了，要走你就走吧。”

　　“人家这还没走了，你别现在就往外撵他呀。”张国文手搭她肩膀上。

　　颜怡好像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

　　那边的徐歌叹口气：“话都说到这儿了，好像还真没法再留你了。不过我想，你的股份暂且给你留着。你回家忙你自己的事，忙好了，哥几个替你高兴；忙不好，再回来。”

　　“没错。”那边的傅凯接过来道，“人可以回去，股份替你留着，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滕飞还想再说什么，张国文的电话响。张国文“喂”了一声过后，脸色立马变了：“谁这么大胆子，敢撕我们的海报。”那头不知又说了什么，张国文说声“知道了”，挂断电话。

　　大家目光全集中到他身上，张国文恨声道：“咱们的海报，一夜之间全让人给揭了，不知哪冒出来另外一家破网站，也搞网络购物，也是送货上门。他们的海报，就贴在我们海报那位置。光听说手机有山寨的，没想到咱们也被人山寨一回。”

　　这消息像丢了颗炸弹，大家立刻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大多义愤填膺。张国文“滕”地站起来：“撕我们海报，这胆子也太大了。我现在就把各校的人全召集起来，把他们的海报也撕了。你来我往，看谁笑到最后。”

　　“我跟你去。”傅凯也站起来，“甭管什么原因，撕我们海报，贴上他们的，这就是孙子干的事儿。这帮孙子也太嚣张了点，一定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徐歌迟疑了一下：“你俩先别着急，把事情了解清楚再说。”

　　“这事儿不能不急，不管他们什么来头，撕我们海报，那就是摆明了要跟我们斗。我们不怕竞争，但这种欺上门来的卑劣行径，一定不能手软，否则，那就是姑息养奸。”

　　徐歌还想再说什么，傅凯和张国文已经起身拉开门出去了，隐约能听到他们在走廊上打电话的声音。颜怡不放心，冲着徐歌做个手势，也跟了出去。

　　剩下的滕飞宗婷，徐歌苏雯面面相觑。

　　“虽然想到会有人跟咱们竞争大学城的生意，但没想到会这么快。”苏雯自语，她心里对老徐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现在，她只想着能快些去找老徐，把今天的事告诉他。

　　徐歌此刻想到的显然要比苏雯远。老徐预言竞争很快就会出现，徐歌这方在竞争中会处于劣势。现在，竞争如期而至，对手，是否会如他预料的那么强大？

　　徐歌心里有些乱，他知道这样不好，两军还未开战，自己心底已经怯了。这场仗，难打。

　　滕飞上到天台，看到宗婷抱着吉他，坐在一把户外折叠椅上。宗婷在弹一首很古典的曲子，韵律轻柔舒缓。滕飞慢慢走过去，席地而坐。琴声嘎然而止，宗婷转过身来，轻声问：“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这事怪我，没有提前跟你商量。”滕飞说，“其实我没打算那么快回去，但徐歌忽然提到了股权分配的事。我觉得要不把事情说清楚，拿了股份，就没法再提回去的事了。”

　　“我没怪你，说对不起干吗。”宗婷嫣然一笑，“有些事，既然知道没法逃避，还不如早点去面对它。就像你说的，尽力了，不管结果怎么样，至少可以让自己没有遗憾。”

　　“可我还是觉得挺矛盾的，我回去了，你怎么办？我一天都不想和你分开。”滕飞说。

　　宗婷皱眉：“我也在想这个事，不把这件事解决好，你回去肯定也没心思干活。”

　　滕飞重重地点头：“我想让你跟我回去，但又知道，突然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你肯定会不习惯，肯定不如留在江城，跟大伙儿在一块儿开心。”

　　宗婷说：“那我还是留在江城好了。”

　　“不行，那我得多长时间才能见你一面呀。”滕飞忽然站起来，上前将宗婷的头揽在怀里，“这次回家才几天时间，我就觉得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我根本不敢想像，如果我们真的分开了，我得受多少煎熬。每天的时间我都会用来想你，哪还有精力去做别的事。那么，我回去，还不如留在江城守着你。”

　　“那你们家那照相馆怎么办？”宗婷抬起头笑，“你今天那些话，不就白说了。”

　　“那怎么办？”滕飞把她搂得更紧了些，“反正我不想和你分开，一天都不成。”

　　“滕飞我发现你着急的时候，跟个孩子似的，挺有趣。”宗婷拍拍他的后脊，“好了，不逗你玩了。这事我想了好半天，已经有了主意。”

　　“什么主意？”滕飞忽然紧张地双手捧住她的脸，“你等会儿，我得准备一下。”

　　宗婷笑得更开心了：“怕自己扛不住吧，要不滕飞你坐下，我再给你十分钟时间，准备好了告诉我。”

　　“没事，我一定坚强。”滕飞深呼吸，“来吧，扛不住也得死扛。”

　　宗婷笑，忽然站起来，嘴巴贴到他的耳边，轻声道：“我跟你回去。”

　　“什么？”滕飞明明听清楚了，但还是下意识地问。

　　“我跟你回去。”宗婷又说了一遍。

　　滕飞怔了片刻，忽然“哈哈”两声，直接将宗婷抱了起来，连着转了好几圈。宗婷连声叫停，滕飞这才将她放下。

　　“宗婷，你得使劲掐我两下，你一定得让我觉得疼。”滕飞兴奋地道，“你不知道，这事困扰了我多长时间，想多了我都觉得自己要绝望了。你的一句话，就把我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宗婷你太神奇太强悍了，只要你愿意跟我回去，其他一切都是浮云。”

　　宗婷叹口气，上前抱住滕飞：“这本来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也不想和你分开，你别说的就像是我在恩赐你什么似的。”

　　“可是我还是觉得对你心存歉疚，你是为了我才离开江城，离开大家一块儿开创的这个事业。人们常说，能够在青春年少的时候，结识一帮臭味相投的哥们姐们儿，是件非常幸运的事。更何况，我们这帮哥们姐们儿，还正在并肩携手创造我们的未来。如果我能选择，我一定会留在江城，跟大家并肩作战。但你现在却因为我，选择了离开。”

　　“我选择跟你回去，当然主要原因是不想跟你分开。”宗婷犹豫了一下，忽然又叹口气，“滕飞，如果我跟你说，跟你回去，对我也是种解脱，你能理解吗？”

　　这回滕飞怔住了，使劲想，还是摇摇头。

　　“你不会是因为傅凯吗？”他说。

　　宗婷摇头笑笑：“在太白那天晚上的事，我都跟你说了，傅凯已经从这件事情里走了出去，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我说的解脱，跟他没关系。”

　　“那是因为什么？”滕飞问。

　　宗婷想了想，说：“大学城创业计划刚开始的时候，我心里也满怀激情，觉得那是在创造自己的未来。现在，成立公司，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已经取得了阶段性成功。这时候，我忽然觉得其实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每天守在电脑前，应付那么些买家的询问，然后整理订单，做好每天的营业报表。到月底的时候，去领一大笔钱。这样坚持下去，三年或者五年，公司很可能会越做越大，在别人眼里，我们创业成功，凭借自己的勤劳和智慧，创造了财富。而那些财富，或许就是很多人的奋斗目标。”

　　滕飞很认真地听，他已经隐约意识到了些什么。

　　“而我现在却越来越迷茫，有时候还会想是不是我哪儿出了问题。回家守着一份风吹不着雨淋不到的工作，我不愿意；在江城和朋友们一块儿创业，我又觉得自己其实并不快乐。我到底想要什么，我究竟被什么困扰？”宗婷使劲摇头，“跟你回去，离开已经习惯的生活方式，对我来说是种改变。我迫不及待地想改变些什么。所以，滕飞，跟你回去，并不仅仅为了我们俩，更是为了我自己，你千万不要因此对我有什么歉疚。”

　　滕飞听明白了些什么，有些又迷糊。但现在，只有喜悦对于他才是最真实的。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滕飞揽着宗婷的肩膀，指着远方的夜空道，“在同样的星空下，有那么一个地方，一直在等着我们的到来。我答应你，总有一天，我们睁开眼，会看到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雪山顶上，我们身边，开满白色的高山杜鹃和紫色的格桑花。远处，七彩的经幡悬挂在垭口的码尼堆上，风中飘扬的飞马，像鸟群掠过山林。”

　　宗婷身上一凛，下意地就抱紧了他，低语道：“亚丁。”

　　那个蓝色星球下最后一片净土，曾经与他们近在咫尺，而现在，亚丁对于他们仍然还只是个梦想。但有什么关系呢，每个人的生活，都会因为梦想而美丽。亚丁亦然。

　　宗婷又坐在她的户外椅上，手中的吉他流淌出熟悉的音乐。滕飞静静地坐在她身边，听她的歌声，听那遥远的梦想。

　　那一晚，他们离亚丁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