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谁是纽约客？

　　作为纽约客，他决不独自穿过地下通道，而要在亮处等到有人同行，才一起穿过。他也决不单独一人坐在地铁的空车厢里或角落。也就因此，你常可以看见，地铁到了深夜时，许多人放着空的车厢不坐，而宁愿挤在一块儿。十一年前，当我结束丹维尔美术馆的工作，打算来纽约的时候，每个听说的朋友都瞪大了眼睛说：

　　“天哪！你怎么能离开这么闲静的弗吉尼亚，到那个强盗出没、杀人不眨眼的纽约去？纽约的人冷酷到即使你心脏病发作倒在地上，大家都只是绕道过去，没有人理睬！”

　　在我抵达纽约的当天下午，一位朋友带我提着几十公斤重的大箱子，爬上数十级的台阶，到圣若望大学后面的一户人家租房子，那房东太太只因为我问“能不能只租到暑假结束”这么一句话，不由分说就请我离开。尽管我说“如果非要以一年为期，也可以”，她却以“因为你有只住短期的想法，难保你不半途开溜”为由，拒绝了我的要求。

　　后来我由于兼新闻工作，常跟纽约新闻处的朋友往来，先听说那里的一位小姐在家门口遛狗时被抢；接着听说另一位小姐在大街上被抢颈上的金项链，由于链子太结实，几乎被拖了半条街，脖子都被勒出了血。又惊闻有一位年轻小姐，早晨上班时，被人一拳打伤了小腹。

　　至于我在圣若望大学任教，一位姓朱的女同学从我的绘画班下课之后，居然在回家的公寓电梯里差点被强暴，她骗对方说：“我年龄大得可以做你妈妈。”那歹徒竟笑答：“我就喜欢！”

　　最可怕的是一位中国男学生，居然在学校侧门外，为了护卫女同学，被一个黑人少年开枪打中脖子，幸亏命大，子弹从比较不要紧的地方穿过。

　　而后是你母亲在法拉盛被人恶意割破轮胎，所幸她知道那是匪徒的伎俩，勉强开到修车厂，坚持中途不下车检查，所以能平安度过；至于我绘画班上的佩姬和柯莱特，则中了圈套，在下车查看时被抢走了皮包。

　　当然最令我们惊心的，要算是连着几年，当我在中国城作春节特别报道时，同一条街上都发生了枪击案。还有我们左邻被两个少年打破后窗冲进去，当着女主人，抢走许多银器。以及你与同学一起去看电影时，被人抢走了身上的现款，同学的父亲追踪匪徒，在电影院里开枪的种种。

　　十一年来在纽约，仅仅是身边，就发生了这许多事，把我真正磨炼成一位纽约客。

　　“纽约客”（NewYorker）这个名字真是取得太好了，那是一种特殊的动物。将满腔的热情藏在里面，以一种冷漠的外表、冷静的态度来面对周遭冷酷的现实。因为如果不够冷漠，就容易“人善被人欺”，不够冷静，则容易回应失当，吃大亏。

　　作为纽约客，知道即使迷了路，也只能不露声色地看路牌，而不可东张西望。也就因此，到陌生的地方之前，必定先看地图；如果是自己开车去，出发前就要把车门锁好，因为你不知道那地区的情况，难保没有人会在你碰到红灯停车时，突然冲上来，将枪口冷冰冰地抵住你的太阳穴。

　　作为纽约客，知道晚上商店打烊之后，如果在街上行走，要尽量靠着马路那侧，而不可沿着骑楼边上走，因为随时可能有人从旁边的门里伸出一只黑手，将你一把拉进去。也可能迎面走上两个人，将你挤到旁边洗劫，甚至为了避免你喊叫追逐，临走赏你一刀。至于靠马路走，如果看情况不对，还可以冲向街头拦车呼喊，或冲过马路，避开一场大祸。

　　作为纽约客，他决不独自穿过地下通道，而要在亮处等到有人同行，才一起穿过。他也决不单独一人坐在地铁的空车厢里或角落。也就因此，你常可以看见，地铁到了深夜时，许多人放着空的车厢不坐，而宁愿挤在一块儿。

　　作为纽约客，当他听到邻人家有枪声，或见到街头的凶杀场面时，不会立即冲往现场，而是打电话报警。因为他知道，当他有勇无谋地冲过去，很可能吃下另一发子弹，警察却因为没人报案而无法赶来。

　　作为纽约客，当他夜里听到街头枪响或有车祸的声音时，决不立刻开灯，而是从窗帘间察看，记下肇事的车号和歹徒的相貌穿着，成为提供线索的证人，因为他知道自己提早曝光，很可能惹来杀身之祸，更使警方失去破案的机会。

　　由于你昨天深夜坐计程车回家时，没有请送你上车的同学先记下计程车的车牌号，使我不得不写这封信给你，提醒你：“我们是纽约客！”同时告诉你，记下车牌的动作最好让司机看见，很可能你会因此避过一场灾祸。至于到家后，则应该立刻打电话告诉同学，以免对方担忧。

　　谁说纽约客无情？只是那“情”冷静地藏在里面；它避免给恶人可乘之机，决不暴虎冯河；也决不因吝于报案，而让匪徒逍遥法外。

　　刘轩的话

　　大苹果的滋味

　　之所以有纽约客的产生，是因为纽约是个大熔炉，全世界没有一个城市比纽约更多元而复杂，也由于是个熔炉，所以每个种族都更需要被尊重。

　　纽约客之所以冷漠，是因为既要保护自己，又要与他人保持礼貌的距离。但从“9·11”事件可以看出，不论哪个种族，大家都能互相帮助。发生状况时，纽约客其实是非常团结的。

　　生活在纽约，除了要尊重别人，你也必须赢得别人的尊重，这是作为一个纽约客的基本原则。另外，身为纽约客还要有见怪不怪的本领，因为街头艺术家极多，他们的演出有时甚至比国家剧院里的表演更动人。在地铁站里，你的身边可能坐着一位身高两百厘米，化着浓妆的变性人，而你完全不需惊诧，因为纽约到处是光怪陆离的人与事，而这，也是纽约能成为“大苹果”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