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墙头上的一棵小树

　　夏天里的一个早晨，在阳台上读书的女儿突然喊道，爸爸，楼下的那棵小树死了。我忽然想起，我已经很久没有关注那棵小树了，由于住房的移迁，我已经将那棵不起眼的小树生生地给忘了。我来到阳台上，一缕阳光正照射在楼下的那堵围墙上，然而，围墙上的那棵小树却了无生机，于是我知道，那棵小树真的死了。

　　那棵小树是什么时候死的？我不知道。也许是死于去年的冬季，或许是更早的一些时候，也许就是在不久前的一个晚上。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这棵小树的死，包括它的生，就像我们并不在意这个世界上每天都会有与我们无关的生命不断诞生和消失一样。但是，我的女儿却在这个夏天的早上发现了这棵小树的死亡，发现了它生命中的一个句号，这不能不说是孩子与自然界之间特有的一种亲缘关系。于是，我们都站在阳台上，久久地为那棵小树沉默着。

　　不知是什么时候吹来的一阵风，一粒种子落到了楼下的这堵围墙上，于是，借助于围墙缝隙中的一小块泥土，那种子开始发芽、生长，终于长成了一棵小树。

　　我注意到这棵小树是在一个夏天的傍晚，一只纺织娘的叫声引起了我的惊喜。在这个城市里，我们已久不闻鸟类的叫声了，包括在乡下最常见的纺织娘的叫声，因此，当这只纺织娘张开它的口发出第一声呐喊的时候，我立刻就注意到了。起先我以为这纺织娘是隔壁人家的孩子从街上买来的，因为每年夏天，总会有一些乡下的老农挑着无数的小笼子来到街上，那每一只小笼子里都装着一只纺织娘，于是，这个城市里就有了一片农田的风景。随即我就发现，叫声是从那棵小树上传过来的。就像很久不见的一个小丫头猛然长成一个大姑娘一样，我在不经意之间发现那棵小树

　　的突然长大，长成一片葳蕤的森林时的激动，真正是难以形容。因为我在片刻之间感受到生命的不可思议，感受到生命之外的一些被人轻易忽略的

　　内容。

　　楼房拆迁之前，我住在二楼，楼下那堵围墙的一头就连接着我的阳台。在这个拥挤的城市里，本来就没有什么风景，再加上楼下的住户们在我的阳台下砌起了一座临时公厕，我所居住的环境就可想而知了。我曾经想以在阳台上种植花草来改变我居住的环境，热心的朋友们得知我的想法之后，也总是将一些花花草草送到我的阳台上来，但是，那些花花草草总没有活过当年的时候。这棵小树的出现，无疑为我的阳台布置了一片难得的风景。于是，坐在我的阳台上，尽可以领略一年四季中自然界的万端变化，感受着一个又一个日子的逝去和到来。就这样，小树渐渐地长大了，突然有一天，它像一个调皮的孩子，将它绿油油的手臂冒冒失失地伸到我的阳台上，在我的墙壁上弄出了一些绿色的倩影。我开始打量这棵小树，风儿轻轻地拂动着它柔嫩的枝条，我感觉到这跳跃的生命所弹奏的欢快的音符，感觉到它每一片绿叶里都鼓胀着的生命的汁液。

　　这一片房屋总有一天会被拆迁，围墙也迟早会消失在一片大厦之间。然而这棵小树并不刻意追求日子的完整，甚至不乞求泥土、阳光、雨露和水分，也不在乎人们对他的呵护，它就是这样一天一天地成长着。这是一棵怎样的小树啊！

　　几年过去了，我们这一带的拆迁动了一茬又一茬，我也因旧房的拆除而重新搬入新楼的六层上。所幸的是，那堵围墙居然还在，那棵小树也还羞怯地蹲在那堵围墙上，继续着自己的日子。后来，那棵远离我的小树渐渐地就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我居住在六层楼上，面对着湛蓝的天空和时而飘过的白云，我的心情自然也比在那个二层楼上自在得多。我当然也就渐渐地忘了那棵曾给我带来许多欣慰的小树。

　　现在，那棵小树终于死了。我不知道它是怎样死的，是因为楼房建高了，遮蔽了它的阳光，还是它长大了，它所拥有的泥土再也能满足它维持生命的需要？我不知道。总之，它走完了它的生命历程，它该是无怨无悔的吧。为此，我写下这篇文字，以纪念这棵小树的生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