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雨中杨湾

　　杨湾是枞阳西南边陲的一座小镇。我去杨湾时，是这一年的十月。

　　车外下着小雨，四野是一片尘土般的灰黄，泥泞的乡间公路上很少见一辆汽车，甚至也很少见到行人。我的一个学生，正是在这样的乡间做着芝麻大的小官。她告诉我说，当初派她来时，她的心情也如同这灰黄的公路一样，好几次，她都差一点掉转车头，结束她刚刚开始的为官生涯。但是她还是来了，一干就是四年。

　　、撑一把雨伞，我们走进杨湾小镇。确切地说，杨湾只是一条百十米长的鸡肠子小街，古旧的石板路逶迤着，一直伸向一处湖边旷野。街上的店铺挤挤挨挨地排列着，呈现出两排灰褐的颜色。雨噼噼啪啪地打在伞上，认走在这被数百年的脚步踏踩得光滑伶俐的石板路上，仿佛就走进了一卷泛黄的画轴中。问街上人这街的历史，有说是百十年的，有说是三百年的，更有说自明代起，从江西瓦屑坝成群结队移居而来的居民便有落脚在这湖畔陆地，杨湾小镇就这样形成了。那时候杨湾四周多有湖泊，往来舟鹾就停泊在杨湾，杨湾因此就逐渐地兴旺起来。

　　告诉我那段历史的是一位七十八岁的老人，他指着他身后的老屋说，这是他祖父手中盖下的，现在，他和他的老妻就住在这里。老人说他年轻时参加过剿匪斗争，新中国后，他被派往外地工作，但他最终还是回到了这条小街。他说他当时刚刚结婚，他丢不下他新婚的妻子。有人同他开玩笑说，那时候就没想到重找一个吗？老人嘿嘿地笑着说，那哪行啊。老人刚喝过酒，他的脸在傍晚的雨幕中泛出一种健康的红润，他的背后就站着他面带羞涩的老妻。杨湾小镇不仅滋生着经久的历史，也滋生着经久的爱情。

　　临近傍晚，湿漉漉的小街少有生意，屋檐下陈列着的多是从杨湾湖里捞上来的鱼和莲藕，鱼已无声息，任檐上的雨水肆意地淋落在身上，同莲

　　藕一起被这雨水冲刷得白净而亮丽。问一下价钱，的确要比安庆的市面上便宜许多。挂面坊的师傅正准备关门打烊，而在他隔壁的铁匠铺里，风箱习习，通红的炉火扑扑地跳动着，一块烧红的锄头被搁在铁钻上，锐利的金属敲击之声在雨意中震荡着，这时，感觉被这雨水浸泡得似睡非睡的小街便也一下子醒了。

　　杨湾的小街上除了杂货铺点心铺，便是酒馆和饭铺，大致数了数，有十来家之多，或许是傍晚，一般都少有生意。走了一下午的路程，忽然感到喉管里有一种干渴的燥痒，我很想找一家茶馆坐下来，泡一杯浓茶，与当地的老农聊一聊历史。但寻了很久，竟没有一家茶馆。人们告诉我说，杨湾人热衷的是酒而不是茶，倘若是在早上，这些酒馆饭铺里几乎都是座无虚席，走出生意场的人们蘸着口水点着手中的钞票，带着十分的满足，相约着坐到那一张张方桌前，就着三两碟小茶，或是十来块酱干，直喝到临近中午。有时候一天的收获也就化作了杯中的薄酒，回到家中难免要遭到妻子的呵斥，然而这一刻他们却得了快乐和满足。于是我知道，喝茶是有闲阶层的事情，而对于那些劳作终日的农民来说，浓烈的老酒最能体现一个劳动者的个性，最能引发人在这艰难时世上所有的快乐和忧愁。酒与爱情，永远都是人类生活中最永恒的主题。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杨湾小镇是他们不老的的心灵港湾。

　　第二天清晨，我再次来到杨湾小镇。虽然雨下得更大，但与昨日的萧条与冷清相比，今天的杨湾小镇完全是另一种袼局。整条小街被密密的人群挤塞着，我们不得不收了伞，任雨水在头顶上飘洒着。我们走在如潮的人流中，走在氤氲的酒香和嘈杂的方言俗语中，感受着百年小镇的繁华，同时也感受着乡情的浓烈。在一个小酒馆中，几个老农正围着一张桌子划拳行令，我不敢走近他们，我唯恐我的唐突会惊狁他们的游戏賴快乐，我远远地看着他们，像欣赏一组永恒的雕像。

　　有人说，杨湾的农民缺少抱负，他们的志气，都消弭在这些酒馆饭铺、消弭在这百年老街的陈旧和安谧中了，但我却以为，这也许正是杨湾人的自在之处。包括我的这个做了杨湾小镇父母宫的学生，她的脸上再也看不到当初的那份激烈，她的笑也是平和的。从她的笑中，我知道她已经融入了这份生活，融入了杨湾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