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给你说个故事吧

　　三石

　　当时我和他就这样分别坐在一张桌子的两侧，已经很长时间，谁也没有说话，而我却不想让这种气氛继续下去，所以我考虑了很久，终于决定打破沉默。

　　我说，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他抬起头，用一种轻视的眼神扫了我一眼。

　　我没有更多地顾忌他的态度，而是用我那略有些沙哑的声音讲述着那个故事。

　　我说，大概四十多年前吧，在一个很普通的江南小村里，曾经发生了一个并不普通的爱情故事，一个美丽的女人爱上了一个小偷，女人不顾世俗的非议和家人的反对，和这个小偷走到了一起。爱情的力量是无限的，小偷听从了女人的劝说不再偷窃，与女人一起用勤劳的双手构建他们温馨的家。不久，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可是，随着孩子的到来，原本就没有一丁点经济基础的家庭，出现的前所未有的困境，终于在一次孩子生病而又无钱医治的时候，这个曾经的小偷又重操旧业，他徒手爬上了一户四楼人家的窗台。但这次，他没有成功，从窗台上摔落到地，从此离开了他的妻子和孩子。

　　那年，他们结婚四年，孩子刚满三周岁。

　　说到这，我注意到他又抬起了头，看了我足有五秒钟的时间。

　　我继续说，失去了丈夫，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打击是巨大的，然而这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她甚至没有在外人的面前流过一滴眼泪。从此，女人独自承担起了抚养孩子长大成人的责任。没有人知道女人和她的孩子是如何度过那些艰难岁月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即使是在最困难的时候，女人依然能维护她作为一个女人的尊严。女人从不忌讳与孩子谈及他那小偷的父亲，女人常对孩子说，做人，就要堂堂正正，就是再苦，也不能失去做人的本份。记得渐渐长大的孩子曾有一次从邻居家的菜地偷了两个红薯，用火烤至焦黄，然后双手捧着，来到病倒在床上两天水米未进的女人面前，但女人却狠狠地煽了孩子一耳光。那是女人第一次打孩子，也是唯一的一次。

　　为了孩子长大以后能有出息，女人将孩子带到县城读书，而她靠着早出晚归捡拾破烂维持着家庭的生活开支和孩子的读书费用。因为有一个捡破烂的母亲，孩子在学校也经常要承受同学们鄙视的眼光。女人对孩子说，妈捡的破烂虽然很脏，但妈用破烂换来的钱却是干净的。

　　我顿了顿，喝了口水，当我的目光与他对视时，我感觉他的眼神有些慌乱，眼睛有些湿润。

　　我接着往下说，孩子很懂事，学习成绩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几年后，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本地一所大专院校。在大学里，孩子也是相当出色。确实，有那么出色的母亲，孩子怎么可能不优秀呢。大学第二年，这孩子入了党，并成了学生会副会长，毕业时，又被组织部门作为选调生，从学校直接选到乡镇基层作为后备干部重点培养。而此时，女人依旧在小县城里靠着捡破烂度日。已经参加工作的孩子对女人说，妈，你别再捡破烂了，儿子能养活你。可女人说，妈不要你养，妈只要你好好工作。那天，女人的孩子是泪流满面。

　　常年日晒雨淋、风吹雨打，女人终于积劳成疾，病倒在床上。当时女人的孩子正在抗洪抢险第一线，为了不影响他的工作，女人甚至没有给他送个信带个话。当抢险任务完成的孩子闻讯后赶回家时，女人的生命已是弥留之际。

　　当我说到这里时，他终于叫了起来，不要说了，你不要再说了。

　　不，我要说。我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当孩子告诉女人，他在抗洪抢险工作中表现突出而被提拔为副乡长时，女人苍白的脸闪过一丝微笑，然后气若游丝地说完了她人生的最后一句话：孩子，你长大了，妈也就放心了。记住，做人一定要堂堂正正。

　　妈，妈，儿子对不起你呀！他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嚎啕大哭，刚毅的脸上泪水纵横。

　　我默默地看着他，脸上不想流露出丝毫表情。

　　他哭了很久，当他止住泪水时，便对我说，好了，给我做材料吧。

　　一直候在一旁的办案人员走了过去，将笔记本电脑摆在了桌面上。而我转过身离开时，眼泪亦如破堤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