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怀念一块手表

　　王国军

　　十三年前的农村，手表还是稀罕物。当时，我正准备参加初三毕业会考，便对父亲说，我想要一块手表。父亲二话不说，就去借，借遍了大半个村子，才借到了一块破旧的机械表，我心里却满是欢喜。那几天考试，我特意把袖子挽起，好让人家都能看见我的手表。也许是心理的缘故，我考得特别好。

　　很自然的，我便想拥有一块属于我的手表，好让别人天天都能羡慕着，我每天都做着同一个梦，而梦里梦外都是手表的影子。但我害怕说，怕说了会让父母难过。

　　不久，中专录取通知书下来了。说实话，我不想上，我想读高中。然而那时的社会环境却不允许我有这种奢望。本来家里就穷，还有一个哥哥在读高中。再加上上中专就意味着一生有了铁饭碗。父母和亲戚们都坚决反对。僵持了一个月，我只好软下来，说：“那好，要我读中专也行，不过得给我买块手表。”

　　母亲说：“孩子，为了能给你凑学费，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哪还有能力给你买手表啊。”

　　我低下头，不说话，我知道母亲说的都是实情。这时正蹲在门槛上吸烟的父亲说：“你要手表干什么？”

　　我心里又升起了一丝希望，我欺骗父亲说：“读书很累，我想有一块手表掌握好时间。”

　　我期待着父亲能点下头，或者能说声好，但父亲就只是默默抽着他的旱烟，不再说话。

　　我是彻底失望了。我不再想手表的事。因为那对我来说，只是镜花水月的空想罢了。母亲送我去学校，我也不说，母亲也不提，好象是大家都忘了这件事。

　　一周后，母亲突然来看我，她把我拉到一边，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说：“给，手表！”

　　我惊讶极了，没料到母亲竟会给我带来这么大的惊喜。我赶快打开盒子，取出手表，戴到手上，立刻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

　　我特意把衣袖卷了起来，在阳光的反射下，手表闪发着金黄的光茫，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我问母亲：“怎么家里一下子就有钱买手表了？”

　　母亲低下头，眼睛也湿了。

　　我心里慌了，便再次追问。

　　母亲这才抬起头，缓缓地说：“孩子，有些事情还是不知的好，你现在的任务只是读书，手表也有了，你把书读好，也不枉费我们一番心血啊。”母亲的语气里带着沉重，虽然她竭力保持平静。

　　我对母亲说：“我送你回家吧。”母亲坚决不肯，她说：“孩子，我知道没让你读高中，是我们对不住你，你也不要埋怨我们，我们也很想送，只是现实不允许我们这样做。”

　　送别了母亲，那几晚我的心情很沉重，从母亲的言语里，我感到家里肯定是发生了变故，而这一切，都是手表惹的祸。那个周末，我取消了去参加大专辅导课的计划，便匆匆回了家。

　　父亲就躺在床上，腿上裹着厚厚的纱布，哥告诉我，父亲为了能攒到钱给我买手表，就去工地里抬水泥板，三天三夜都没歇，因为过度劳累的缘故，一不小心就被水泥板砸伤了腿。那一刹那，我突然恨自己，要不是虚荣心作怪，要不是父亲硬帮我买一块手表，父亲便不会这么拼命地去干活。是我，是我对不起他，是我害了他。我靠近父亲，泪水不争气地流下来。

　　父亲火了：“你，你回来干什么？”

　　爸我哽咽着说。

　　“你走，你赶快走，去给我好好念书，只有那样，才对得住我！”父亲大声说。其实父亲并不怨为了我而砸了腿，他只是气我回来，不好好读书。

　　我转头就走了。带着深深的自责，我回到了学校。我赶快把手表取了下来，小心地装在盒子里。我要卖了它，我从心里告诉自己，我不愿做一个不孝顺的儿子。我要让父亲知道，没有手表我照样能过得很好。很快就有学生来买我的手表，但出的价钱都太低了，我不肯卖。我在校园里到处张贴卖手表的事情。这事，后来被我的班主任知道了，他把我喊了去。听了我静静的叙述，他深有感触地说：“你有一个好父亲，他也有一个好儿子。”接着，他就端详了那块手表，说：“这块手表我要了。”他便给了我150元。我赶紧摇头，说：“母亲告诉我，这块表只值108元，多的我不要。”他笑了，说：“傻孩子，我有你这样的学生，我高兴都来不及呢，这多的就当是借给你的，不过，你要答应老师好好地念书。”

　　我含着眼泪收下了。那150元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那几年在学校里我很刻苦，不仅顺利拿到了专科文凭，而且评上了学校的最佳学生。

　　毕业之后，凭着自己的本事，我找了家比较理想的工作单位，接着我便有了手机，有了电脑，但是在心灵深处我一直无法忘记那块手表，我好想去看看，哪怕一眼也好。

　　去年过年时，我特意去看望我的老师，顺便准备把欠他的钱还上，但他说什么也不肯收，他说：“孩子啊，有些东西是用钱衡量不了的，懂吗？”

　　我说：“我懂！”我不再坚持了。老师已白发苍苍了，但说话的语气仍和十三年前一样，他说：“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取的。这么多年来，我都一直为你小心的保管着。”他慢慢地从抽屉里取出那个盒子，很慎重地打开。他说：“每次当我看到这块手表时，我的心便被深深地震憾着，我也是为人父啊，通过这块小小的手表，我看清了这个社会。”

　　我把手表小心地捧在手心，眼睛里便多了种晶莹的东西。

　　他说：“孩子啊，你要小心保管它，因为这里面全是浓浓的爱啊！”

　　我无语地点点头，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