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需要一份工作

　　2000年的夏天，朱旭奔波于北京各大人才市场。

　　7月流火，跑了多次人才市场的朱旭，强打精神，买票参加北京展览馆的招聘会专场。但是走了一圈，朱旭发现今天并没有像样的企业招聘，他一份简历都没有送出去。大概因为别的应届生都找到了工作，今天的招聘会上，人也没有往常那样多，朱旭还能从容地在卫生间里整理一下自己的白衬衣、西裤和发型。做了一个深呼吸后，朱旭对自己说：“降低要求，降低要求，在这有限的企业里，投出两份简历去试一下。”

　　于是朱旭又转了一圈，选择了一个和自己的专业勉强挂钩的企业，还有和自己的职业规划还算有点接近的另一个企业，投了两份简历出去。接受简历的文员，很客气地问了朱旭几个简单的问题，便收下了他的简历，请他等面试的通知。

　　朱旭投完两份简历，又简单看了看其他企业，便打算出去了。虽然没有工作，但朱旭在自己表哥的电脑城里帮忙，下午有时候事情还挺多的。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有一个30多岁的男子一直尾随自己左右，好像一直在观察他。虽然觉得奇怪，但朱旭想他不搭话，自己也不好问。

　　当朱旭走到门口，男子叫住朱旭：“你了解保险这个朝阳行业吗？你对保险业感兴趣吗？”朱旭有些意外，也有些漠然：“保险？”男子继续：“保险业是一个充满潜力和发展机会的行业，我看你比较适合，正好我公司特别缺乏新鲜血液，你可以去报名试一试。”朱旭的大脑开始苏醒，反问了一句：“贵公司有应届毕业生就业险吗？”这一下轮到这名男子发愣了：“什么险？”朱旭简单地说：“就是你们可以开发一种大学生就业险，在校学生都可以买的那种，如果毕业后的头一年找不到工作，你们提供基本生活保障。”对方笑了：“这个还真没有，你将来成了我们公司高层，可以开发这个新险种。”朱旭却没有心情和对方继续开玩笑，他说：“做保险还是挺锻炼人的，不过我们同学中已经有人在大学期间兼职干过了，就不用再体验了，谢谢你，再见！”

　　坐在回去的公交车上，望着街边一栋栋往后移动的办公楼，朱旭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找不到工作的原因，真的是我同学总结的那样，是我运气不好和要求太高吗？按道理，我的专业比较宽泛，而且我的职业规划，范围也比较广，并不一定非要干与自己专业相关的技术工作啊。”失落的朱旭，完全沉浸在总结、反思，也有些自怨自艾的情绪里：“唉，北京这么多大楼里面，我只需要一份起步的工作，那个小小的格子间，你在哪里啊？是我还有什么问题吗？……”

　　作为本校第一届毕业后完全不包分配、自主择业的学生，在去年这个时候，朱旭还认为自己的工作基本上是“买了保险”的。甚至在今年春节后，如果有人告诉他，他将是毕业就失业大军中的一员，不但他，连他的老师和同学都不会相信。

　　在大学里，朱旭是那种醒得比较早的人，很早就分析过自己的专业前景，规划了自己的几种职业路线，也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选修了很多相关课程。大家都觉得朱旭应该是最早找到工作的几个同学之一，而且为了找工作，一上大四他就开始了准备。

　　在刚上大四的时候，朱旭就曾做过一个相对完整的职业前景规划和自我分析。分析的结果是，无论如何，他都会有一份不错的工作。要知道，信奉“不懂经济管理的工程师就不是好的工程师”的朱旭，在大学期间，除了自己的自动化专业之外，他还通过课余时间辅修了大学的经济管理专业的课程，而且自己的专业，他自信也玩得不错。他觉得自己就是书上报纸上所说的复合型人才，与其他毕业生相比，自己的竞争力是不言而喻的。所以工作应该是不会太难找的。

　　事实上也是，凭借朱旭写的一份专业自述，他的同学轻松地敲开了一家不错的公司的大门。同学感激之余对朱旭也格外佩服，他们都以为，朱旭应该找一份更好的工作才对。

　　朱旭是一个激情型的学生，并且相当自信。不过他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在认为自己找工作肯定很容易后，决心考研和找工作齐头并进。所以，大四的时候，在别人都参加各种找工作的活动的时候，朱旭却在复习准备考研。本来朱旭考研成功的概率还是很大的，但是他心气高，除了那两三所全国最有名的理工科学校，其他学校，他一概都不考虑。虽然一个老师暗示他可以上他的研究生，但朱旭认为，上本校研究生，那就是近亲繁殖，学不到什么东西，对自己的将来发展不利，他可不想为了文凭而考研。

　　可惜，现实差强人意。虽然朱旭全力以赴，甚至付出了第七学期两门课挂科的代价，但他依然以两分之差落榜，没有考上理想的学校。朱旭并不特别伤心，觉得只要经历过了，就是成功。

　　考研不成，那就找工作吧！找工作他并不担心，因为他觉得自己帮同学写的东西，都能帮助同学轻松过关，找到好工作，自己更应该没有问题。事实也是如此，他找工作的初期非常顺利，参加了好几家公司的考试和面试，基本上每家都通过了，但都功亏一篑，最后一关败下阵来。

　　有一家公司对他相当满意，HR（人力资源）邀请他前往公司参观，并且与用人部门领导会面。

　　由于对方是鼎鼎有名的汽配企业，公司地址在亦庄开发区，略微有点远，同学笑嘻嘻地说不方便将来谈恋爱。不过毕竟是一家好公司，朱旭觉得地理位置的远近不能是选择公司的因素，所以他欣然前往。

　　面谈之后，用人部门经理很满意，告诉他生产线上正缺他这样的人才，最后让他先和HR前去参观工厂，然后办理相关手续。朱旭也很满意和这位部门经理的交流。

　　如果后来不是HR经理与朱旭关于工作的谈话，或者谈话的内容稍有不同，朱旭可能就下定了来这家公司工作的决心。在参观结束回到HR办公室后，HR经理告诉他，公司所招聘的大学生，都要经历半年到一年的车间锻炼，然后再根据车间期间的表现，提拔到其他岗位上来。

　　听到HR如此说，学过点管理学课程的他，就随口问了一句：“那公司对于我们在生产线上的表现是怎样考核的呢？”意思是，公司如何知道我在生产线上的表现呢？毕竟我是大学生，开动自动测试机床什么的虽然我都会，但学了四年，不是来开机床的。所以你们如何凭借我开机床的表现，来判断我是否适合其他的技术岗位？

　　对于见过太多毕业生新人的HR来说，这样的问题太平常，所以对朱旭的这个问题，也并未在意，随口将已经说习惯的套话讲了出来：“公司会时刻关注新来的大学生表现，我们自有一套自己的考核标准。”

　　不知道前途坎坷的朱旭当时又自信又高傲。他说：“呵呵，我学了4年的自动化，还托亲戚关系在一些专业的生产线上实习过。公司如果真的很缺乏专业的检测人才，我自信能很快上手；如果公司没有具体的考核新来大学生能力的办法，我感觉只是想找廉价劳动力，我还要回去想想。”

　　在明白朱旭的意思后，HR经理愣了一下，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原本挺客气的一个大学生，最后却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多少有些令他措手不及。

　　但HR毕竟也是过来人，人生阅历和职场素养使他很快从那一瞬间的惊愕之中恢复了过来，于是他同样客气地说：“小伙子，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如果想来，我们这里随时都欢迎你。”

　　这一次面试，朱旭并不认为是失败。因为距离毕业的时间还早，而且他还有很多其他的选择。

　　但是，接下来的几次面试，朱旭都莫名其妙地输在了最后一轮。有一次现场谈话，他想不起来一个很常见的公式，自己脸都红了。又一次，他演示自己的毕业设计项目的时候，被认为和同学的配合不好，没有团队精神，而且还辩解。最强的一次，朱旭出来自己都知道自己不行：他居然和技术经理就一个技术问题争吵了几句，朱旭认为他们的工具和方法太落后。回到学校，朱旭被同学们狂扁：“你以为你是谁啊。”

　　这下朱旭有点紧张了。因为他按自己的职业规划，列了值得进入的TOP 10公司，现在剩下的不多了，而毕业时间逐渐临近。当时的朱旭，认为在人才市场招聘的公司，都是小公司，自己是不屑于去人才市场那种地方的。但无奈之下，他还是跑去看了几次，一去他就被人才市场的拥挤震撼了。

　　还好，在关门之前，出来一个人通知朱旭。朱旭心仪的好企业，一家叫ZHY的外企，属于行业内的顶尖企业，符合朱旭对自己最终工作的期望。而这家企业的HR用甜美的声音告诉朱旭，让他去参加最后“一面”。

　　朱旭为了能成功进入这家外企，不仅准备了应聘的相关材料，同时还不忘写了一份热情洋溢的自我介绍。对于他的准备，简历筛选和笔试无疑就显得过于简单了，只不过用人部门的最后一面，却迟迟没有到来。

　　在通知进行面试的那天早晨，朱旭狠狠地收拾了一下自己，西服领带，光可鉴人的皮鞋。看着镜中的自己，他觉得还是蛮有白领潜质的，于是，他挺了挺腰，给镜中的另一个自己一个灿烂的微笑。

　　到了公司坐等了半天，只见来往的员工，面试经理却一直没有出现，最后HR过来通知，说面试经理临时有事，晚些时候会过来，请大家稍等片刻，并为每人倒了一杯水。

　　看了看周围等待面试的人，又仔细想了想一会儿面试做自我介绍时可能会出现的问题后，朱旭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打量起这座在整个CBD中差不多是最好的写字楼，以及出入这座写字楼的衣着光鲜的男女，一想到自己就快要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了，他心里就有一种兴奋，继而又是一种担忧，对于面试失败的担忧。

　　在担忧和兴奋这两种情绪的交替折磨中，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但那位面试经理却仍未来到；而朱旭却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东西，他想上厕所。尿意就像高速公路上行驶的车辆，一阵紧似一阵。事情本来很简单，但偏偏他正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他看了看四周，一寸寸搜索着整个空间，寻找那个熟悉的字母和标志。几分钟过去了，朱旭仍然没有发现洗手间的位置，无奈之下，他只好扩大搜索半径，对空间再进行一次地毯式搜索。

　　当然，在这种情况下，朱旭只要动动嘴，问问其他人就可以了。这种方法他并不是没有想过，但当他看了看另外3名坐在一旁同样等待面试的漂亮女孩，以及不远处正忙着的Office Lay后，本来打算张开的嘴，又闭住了。对于向女孩打听这样一个问题，他觉得有些难以开口。关键是他还担心，一会儿就该面试了，经理来了，看不到他，是不是很不礼貌？他从来没感到时间竟然如此漫长，每一分钟不仅对他的心理是一种煎熬，同时还考验着他的生理承受能力。直到他感觉膀胱都快要爆开了的时候，面试经理仍然了无踪影。

　　他再次抬头去看面试经理办公室大门的时候，发现一位离他不远的女孩快速走进了等人小厅里的一个侧门，他恍然大悟，那扇门的背后就是令人愉快的洗手间，他努力地站起身子，不动声色地跟了过去，并同样拐进了那个小门。

　　但此时出现在朱旭面前的不是他最想看到的卫生间大门，而是摆放整齐的饭盒，明显是员工洗漱间的模样。

　　朱旭有些惊讶，一时间尿意也仿佛减轻了不少。而那位先前走进洗漱间的女孩，看到突然闯进来的陌生男子，脸上现出一副吃惊的表情。估计像朱旭这样将员工洗漱间当成洗手间的面试者，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就在朱旭有些尴尬地退出洗漱间的时候，面试经理终于来了。

　　面试结果可想而知，憋晕了的朱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他只想下楼去大厅上厕所。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有些郁闷的朱旭心想：我要是能早点撒泡尿照照自己，今天还是有希望的。可见准备充分的必要性，一个小细节没有注意到，就可以毁掉全局。

　　回到学校，同学问起面试结果，他说估计没戏，同学还一边安慰一边分析说：“嗯，你的性格，应该面试他们的技术部门，怎么想起来去市场部门？”

　　朱旭说：“我不是觉得自己学了两个专业，正好符合他们综合素质要求高的岗位嘛。”

　　谁知道在关键时刻会出这种事情。

　　这次搞笑的面试经历给朱旭留下了心理阴影，以至于许多年之后，他还对此事耿耿于怀。有时遇着学弟学妹，还痛心疾首地告诫：“早上少吃稀的，面试前记得去一个厕所。这都是血的教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