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29）

青年才俊我们常用“青年才俊”这个形容词，被称为青年才俊的人固然值得高兴，但也当告诫自己：“如果我现在是青年才俊，三十年后，固然已经不是青年，但还能不能算得上是才俊呢？同样的成就，在青年时，别人可能对我大加称道，到了老年，若仍然如此，不还会有人赞美我吗？”王守仁小时候作了一首《蔽月山房》，被赞为是天才，如果成年后不能更精进，也就算不得什么。所以幼时的天才，青年常不过碌碌。青年时的才俊，老年时也可能尔尔。人不可一刻惑于自己眼前的成就，而当不断开拓更高的境界。众人间的宁静当我们进入图书馆的时候，看到里面坐满了人，却没有丝毫声息，常会被那种出奇的宁静所震住。此刻仿佛一枝笔的滚动，一张椅子的挪移，都能造成最大的噪音，甚至连空气都有被凝固的感觉。但是当大家离去，只剩自己一人的时候，应当是更为无声的图书馆，却好像反不如原先的静谧了。由此可知，宁静常不仅决定于声音，而包括自心的感觉。在群众之中所获得的宁静，有时甚于一人独处，因为那种宁静更具有庄严、神圣的力量。砺石与纸张磨刀的时候，用的常是比刀更坚硬的石头；使刀用久而钝的因素，却常是一些柔软的东西。所以用而石磨成的锋刃，很可能钝于长久切割纸张，需要再以砺石磋磨，才能恢复锐利。伟大的人格与抱负，需要艰苦的历练；令人消沉堕落的因素，却常是舒适环境中一些无足观的小事。只有以困苦来磨砺自己，才能不断获和新生的力量。欣赏的角度我有一年前往韩国庆州的石窟寺。当我站着观看那古老的佛像时，寺中的住持走近说：“你应当跪在佛像正前方的位置，才能得到他的精神。这不是叫你膜拜，而是因为佛像都是以求神者的位置设想而雕塑的。所以站着看时，令你感觉下垂的眼睑，跪着看就成了俯视的慈晖。”当我照着做了之后，果然如他所说。由此可知，艺术品的欣赏常要在某个特定的角度或距离，才能获得十足的神韵。得失安足论我某日去拜访一位艺术界的朋友，当时他正跪在地上作一张相当大的画。因为纸的面积很广，他不得不在上面爬来爬去，十分辛苦。我问：“你这样辛勤地作画，是不是一定能成功呢？”他笑着回答：“如果我成功，没有什么话好讲，因为别人在玩乐的时候，我却在艰苦地奋斗。如果我失败了，也没什么好说，因为我已经尽了自己的力量。”这真是两句发人深省的话，人生在世，仰不愧于天，俯无作于地，中不疚于自己，得失便无足论也。协助与警告做父母的人应当有一种认识，当刚学步的孩子在前面跑而有摔倒的危险时，大人最好由后面轻轻跑上去，把孩子抓住，而不要在后面大声呵斥。因为孩子往往受此一惊，不但不能稳住，反而摔倒了。同样的道理，当别人有可能产生错误，而正形不稳时，积极的协助，常比警告与责骂更有用处。卸妆演戏的人，上台之前常需浓妆艳抹，涂上许多油彩。而演完的第一件事，就是卸妆，恢复本来的面目，避免油彩伤害皮肤。如果五花八门的社会是我们人生的舞台，每天回家的第一件事也就是卸下我们虚伪的妆扮。这样既能回复真实的面貌，更可能避免世俗的浑饨伤了我们的心。冲力与经验开车的人多半知道，刚出厂的车虽然所有的零件都新，马力也大，却不适宜爬山。因为机器运转未久，齿轮之间不够圆猾，过度用力容易受损，必须在平地跑过相当一段对日之后，才能胜任爬山的重负。为人处世不也是如此吗？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固然冲力大、干劲足，但是经验不够，应变能力差，不适宜突加重任。必须等他在普通工作中熟悉一段时间之后，才能适应非常的情况。拒谏与饰非商纣王是历史上有名的暴君，据史书记载，他“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可见是多么聪明而娴于辞令了。也就因此，他不听信忠言，一味胡行，终于被周武王所灭。在我们的社会中，也经常有这种人。当朋友劝告他的时候，总会想出一大番说词反驳；有了错误，则想尽办法掩饰。结果只有愈陷愈深，无可挽救。所以“智足拒谏”，是才智，非明智；“言足饰非”，是善辩，非明辨。灯光研究戏剧的人常说：“演员是舞台的生命，灯光是舞台的灵魂。”灯光可以强调主体，塑造性格、分隔时空，更可以烘托戏剧的气氛。灯光是一曲无声的音乐、一幅无形的绘画，它如同魔术的笔，神奇的渲染了舜台的世界。如果你是一个灯光的控制者，那支魔术的笔便握在你的手中，每当按下一个电钮，便赋予剧场一些新的生命。强烈的“聚光灯”崇高了演员的地位；绿色的“泛光灯”，移来了最美的春天；底幕一抹红色，带来了嫣然的晚霞；半片深蓝的“糟灯”，垂下了幽深的夜幕。随着你的手，由一曲梵唱到一首交响诗，那么自然地流入舞台，引领观众的情绪进入更深的境界。虽然你只是一个隐在剧场角落不受注目的人，而那种快乐与满足该是多么的强烈呀！人生若是一场戏，生活的环境是舞台，我们是其中的演员，人与人间的爱情、亲情，友情，则是灯光。为了使这场戏演得更精彩，为了更美化我们的生活，岂能不注意情感的灯光呢？酿酒我曾经在国外参观一所著名的酒厂。在引导大家参观的过程中，厂主得意地指着其中一桶酒说：“这桶酒已有三十年的历史，滋味醇美极了，当然价值也相当高，可惜只有一桶。”当时同行有人问：“三十年并不算长，起初为什么不多酿几桶呢？”厂主笑着说：“当年我们酿的何止几桶，而有几百桶之多。可是因为大家等不及地想喝，只好一桶桶开，所以真正能保存到现在，而达到最醇美境界的仅此一桶。如你所讲，三十年诚然不长，但人的耐性却更短哪！”为学就好比酿酒，起步时大家程度相当，但是因为满足或急于表现，许多人都半途停止了。真能长远计划，持之以恒，达到最高境界的，只有少数人而已。爱的世界在人类的情感当中，“爱”是最伟大的。它缩短了人与人间的距离，维系了一个祥和的社会。透过爱的双眼，丑陋的事物也变得优美。爱的种类很多，有父子爱，母子爱、夫妻爱、兄弟爱、朋友爱、宗教爱。小到爱自己、爱家人，大到爱国家、爱人类，整个世界都充满着爱。爱是最复杂的情感，但是也可能最单纯；爱是恒久忍耐，但也可能容不了一粒尘沙。爱起于自私而终于牺牲；起于爱自己，而终于爱他人。爱可以扩而大之，所以能“移孝作忠”；爱可以转化，所以恋情能升华为友谊；爱可以随着程度的不同而变得更深沉，所以夫妻间有所谓“恋爱”、“恩爱”与“伶爱”，那稣基督更教我们爱自己的敌人。爱大约开始总是冲动炽烈的，愈久变得愈含蓄，所以有人形容爱像酒，经历的时间愈长愈醇美。当然酒也可能变成醋，那是最糟糕不过的，因为“爱”的近邻就是“恨”。爱是爱你所爱的人，也是爱你爱人所爱的，只有让小小的爱如此连串地延伸下去，我们才能拥有一个大的“爱的世界”。——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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