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上课第一天

　　一个娇生惯养、从未出过远门的孩子，从今早开始，每天要坐三个多小时的车，穿过肮脏黑暗、强盗出没的地区，到曼哈顿的高中上学……

　　今天是你上高中的第一天，虽然早晨我没有起来送你，却很清楚地听见你匆忙的脚步声，也知道你似乎有些胃不舒服，想必是因为紧张引起的。

　　我知道，你必须先走到巷口去搭Q17A，再转Q44A公车，而后坐F线地铁，穿过半个皇后区、曼哈顿中城的河底隧道，经过五十三街向南行，到十四街转L号车到学校。由前两天我带你试坐的经验得知，这单程就需要一个小时又四十分钟，无怪你的祖母整天坐立不安。

　　我也知道纽约的地铁，是世界上最乱且最不安全的，每天报上总有抢劫甚至杀人的新闻。前两日一个中国人被精神病患者推下站台碾死，上星期又有一个女人被车子拖了几十米而死。至于你所经过的地方，虽然有世界上最繁华的第五街，却也有最肮脏下流的四十二街。如果说你每天穿过毒蛇猛兽出没的森林去上学，是绝不为过的。

　　问题是，对于你这个过去从未一人离开家门超过三英里的孩子，我为什么放着眼前的高中不上，却让你冒那么大的危险，每天奔波于曼哈顿呢？

　　这一方面因为你考上了世界名校，有“小哈佛”之称的史蒂文森高中，一方面更由于我认为这已是教你出去历练的时候了。在人生的旅途上，我们都要走这样的路，穿过这样的危险，去追求自己的理想。甚至应该说，人生的道路更危险，因为它只有去，没有回，走的是过去都不曾经历，且只可能经历一次的路。如此说来，你未来四年的通学，又算得了什么呢？

　　大概还是因为不放心吧，怕你在回程找不到公车站的位置，我特别算准时间，到地铁的出口等你。知道吗？当我看到你怯怯地走出站时，心中百感交集，兴奋得有如多年不见的父子重逢。而你那惊喜的眼神中，竟也含着泪光。

　　回程的公车上，你向我抱怨地铁最后两站间的距离好长，还以为坐错了车；而上次我带你试走时没能记下的站名，你居然今晚全能如数家珍地背出来。

　　是的，年轻人！你渐渐会发现，当你一人独行的时候，会变得更聪明；当你离开父母的时候，才知道父母是你的依靠、你的盼望。

　　崎岖而黑暗的道路，将使你真正成熟！

　　忘不了的一天

　　想到将近二十年前的那一天，画面还是很鲜明！

　　从我八岁移民美国，就一直住在郊区，只是偶尔随着家人“进城”。那天第一次自己坐地铁，眼睛睁得大大的，书包紧紧抓在手中，像是闯入了蛮荒丛林。不久前有人被精神病患者推到地铁轨道上的新闻，我记得很清楚。到现在，我还尽量不站在站台边缘等车。

　　我老爸形容曼哈顿为“毒蛇猛兽出没的森林”，虽然有些夸张，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纽约的确比现在危险，犯罪率是现在的一倍多。时代广场（也就是四十二街的核心），是个复杂的地方，晚上更是一片狼藉，飘着浓浓的大麻烟味。有不少毒贩、皮条客、酒鬼逗留在色情电影院门口拦路乞讨、做生意，哪像是而今“合家欢”的观光胜地！

　　就在我上高中的那年，纽约地铁开始试用一种新的材质，让涂鸦喷漆无法附着。没多久，画得乱七八糟的车厢全变干净了。这只是开始——后来的市长增加了警力，整顿了许多问题地区，鼓励大企业进驻投资，逐渐把纽约变成一个体面又摩登的都市。

　　以前的纽约，像一块臭豆腐，先得皱着鼻子咬一大口，才会知道它臭得很香。当年离开皇后区湾边的单纯环境，一头栽入曼哈顿看人生百态，是我个人发展的重要转折点。上天保佑，我活着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