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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大全集》 作者:朱自清

第58章 杂论卷(21)

  可是若说宋诗精华专在近体,古体又怎样呢?王士桢古诗选录五古以选体为主,唐代只收陈、李、韦、柳而不收杜,似乎还是明人见解。七古却以为自杜以后,尽态极妍,蔚为大国,所收直到元代的虞集、吴渊颖为止。可是所选的诗似乎偏重妥帖敷愉一种,排■者颇少。这是《宋诗钞·序》所谓“近唐调”者。选宋人七古而求其“近唐调”,那么,选也可,不选也可。但是宋人古体的长处似乎别有所在,所谓“妥帖”“排■”,大概得之。五七古多如此,而七古尤然。这自然从杜韩出,但五言回旋之地太少,不及七言能尽其所长,所以七古比五古为胜。我们可以说这些诗都在散文化,或说“以文为诗”。不过诗的意义,似乎不该一成不变,当跟着作品的变化而渐渐扩展。“温柔敦厚”固是诗,“沉着痛快”也是诗。《宋诗钞》似乎只选后一种,致为翁方纲所诋。他在《石洲诗话》中说,《宋诗钞》所选古诗实足见宋诗真面目,虽然不免有粗犷的。石遗老人论古诗,重在结想“高妙”(《诗话》十二页)。本书所选,侧重在立意新妙,合于所论。但工于形容,工于用事,工于组织,都是宋人古体诗长处,似乎也难抹煞不论。宋人近体自“江西派”以来,有意讲求句律,也许较古体精进些;可是古体也能发挥光大,自辟门户,若以精华专归近体,似乎不是公平的议论。我想老人论古诗语,原依白石《诗说》立言,并非盱衡全局。至于选录宋诗,原是偏主近体之音律谐畅者,以矫时贤之弊;古体篇幅太繁,若面面顾到,怕将成为庞然巨帙,所以只从结想“高妙”者着手。序中“精华”云云,想是只就近体说,一时兴到,未及深思,便成歧义了。本书分期,颇为妥帖自然。向来论宋诗的,已经约略有此界画,老人不过水到渠成,代为拈出罢了。至于选录标准,可于评点及圈点中见出。本书评点扼要,于标示宗旨和指导初学,都甚方便。大抵首重吐属大方。此事关系修养,不尽在诗功深浅上。如评钱惟演《对竹思鹤》云:“有身分,是第一流人语。”(一·一)陈与义《次韵乐文卿北园》云:“五六濡染大笔,百读不厌。”(三·一)苏轼《和子由踏青》云:“不甚高妙景物,名大家能写得恰如分际,小名家则非雅事不肯落笔矣。”(二·二○)这都说的是胸襟广阔,能见其大。又评黄鲁直《宿旧彭泽怀陶令》云:“古人命名,未尝非用意有在。但专就名字上着笔,终近小巧。”(二·二三)《题竹石牧牛》云:“用太白《独漉篇》调甚妙,但须少加以理耳。”(二·二六)按此处语太简略,其详见《诗话》十七(一页),以为如诗语“何其厚于竹而薄于石”,未免巧而伤理了。又评陈师道《妾薄命》云:“二诗比拟,终嫌不伦。”(二·二九)《放歌行》第一首云:“终嫌炫玉。”(二·三○)所谓“不伦”,当是说得太亲昵,失了身分之意。又评乐雷发《送丁少卿自桂帅移镇西蜀》云:“如用‘瑞露’等字,终嫌小方。”又评文同《此君庵》云:“谚所谓‘巧言不如直道’,这是墨守明人议论的所不敢说的。”老人不甚喜欢禅语。评饶节云:“诗多禅语,非浅尝者比,然兹所不录。”(三·八)又评苏轼《百步洪》云:“坡公喜以禅语作达,数见无味。此诗就眼前篙眼指点出,真非钝根人所及矣。”(二·一四)老人能够领略非浅尝的禅语而不喜东坡以禅语作达,大约也是觉得他太以此自炫了。至于不选饶节禅语之作,或因禅太多而诗太少之故。不过禅学影响于诗甚大,有人说黄山谷的新境界全是禅学本领。这层似尚值得详论。大方不但指思想,也指才力。书中评严羽云:“沧浪有诗话,论诗甚高,以禅为喻。而所造不过如此。专宗王孟者,囿于思想,短于才力也。”(四·六)老人论诗,所以不主一格。他说过:“知同体之善,忘异量之美,皆未尝出此。”(《诗话》十二,一页)评秦观《春日五首》之一云:“遗山讥‘有情’二语为‘女郎诗’。诗者,劳人思妇公共之言,岂能有雅颂而无国风,绝不许女郎作诗耶?”(二·三三)

  大方而外,真挚与兴趣也是本书选录的标准。评苏舜卿《哭曼卿》云:“归来句是实在沉痛语”(一·一一)。评梅尧臣《悼亡》之三云:“情之所钟,不免质言,虽过当,无伤也。”(一·一三)《殇小女称称》之二云:“末十字苦情写得出”(一·一六)。评黄鲁直《次韵吴宣义三径怀友》云:“末四句沉痛”(二·二四)。《次韵文潜》云:“沉痛语一二敌人千百”(二·二八)。评陈师道《妾薄命》之一云:“沉痛语,可以长接顾长康之于桓宣武”(二·二九)。评陆游《沈氏小园》等作云:“古今断肠之作,无如此前后三首者”(三·二八)。这都是真挚之作。语不真挚而入选者也有,那必是别有可取处。评王安石《寄阙下诸父兄兼示平甫兄弟》云:“虽非由衷之言,而说来故自动听”(二·四)。黄鲁直《次韵子瞻武昌西山》云:“并子瞻于次山,付诸一慨,此时境地同也。”(二·二五)评尤袤《送吴待制守襄阳》云:“酬应之作,然三四六语有分寸”(三·一三)。都可见。评黄鲁直《题伯时画严子陵钓滩》云:“此兴到语耳。”(二·二五)《病起荆江亭即事》十首之一云:“兴会之作”(二·二六)。老人并不特别看重伫兴之作,《诗话》三有评说(四页),所以此二诗评语也只轻描淡写出之。但于蔡襄、欧阳修、苏轼、陆游梦中四诗(一·六;一·九;二·一一;三·二七),却极端推重,以为“如有神助”,甚至说“四诗之高妙为四君生平所未曾有。”(三·二七)欧作确奇,而一句一意,没有多少组织的工夫。陆作贴切便利,“自然”可喜。苏作可称“兴会”。蔡作句奇意不奇。老人推许似乎太过了些。这和他论王安石诗,以“柳叶鸣蜩暗绿”二首压卷(二·六),同是难解。又评穆修《贵侯园》云:“善戏谑兮,不为虐兮。”(一·八)孔武仲《瓜步阻风》云:“第二句甚趣”(二·三七)。杨万里《题钟家村石崖》云:“末七字使人失笑”(三·二一)。诗杂诙谐,杜甫晚年作品实开风气(胡适之先生《白话文学史》说)。宋人颇会学他。老人也赏识这一种的。

  自来论诗文,都重模拟。死的模拟,所谓画死人坐像,不足重;重在能变化,能以故为新,所谓脱胎换骨的便是。本书评语往往指出诗句蓝本;其按而不断者都是能变化的。这种评语不但有助于诗的多义,兼能指点初学的人。有时也指出死模拟的句子,告诉人不可学。评陈师道《赠欧阳叔弼》云:“末二句学杜而得其皮者,切不可学”(三·三○至三一)。但评陈与义《再登岳阳楼感赋》云:“五六学杜而得其骨者”(三·二)。得皮是死,得骨便活了,避熟就生也是活法,也是变。评苏舜钦《中秋夜吴江亭上对月怀前宰张子野及寄君谟蔡大》云:“望月怀人语数见不鲜矣,此作颇能避熟就生。”(一·一一)变化其实也是创新;纯粹的创新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评王安石《壬辰寒食》云,“起十字无穷生清新。”(二·四)苏轼《题西林壁》云:“此诗有新思想,似未经人道过。”(二·一三)杨万里《池口移舟入江再泊十里头潘家湾阻风不止》云:“写逆风全就江水西流着想,惊人语乃未经人道矣。”(三·一九至二○)诚斋诗中,新境较多,但时流于巧;巧就不大方了。老人评徐照《柳叶词》云:“新巧而已”,也不满意于那巧味。书中于用字,造句,押韵,也偶然评及。用字如陈师道《和李使君九日登戏马台》云:“三四加‘堪’字‘更’字,便不陈旧”(二·三二)。这也是变。又如文同《北斋雨后》云:“‘占’字‘寻’字下得切”(二·三六)。造句如黄鲁直《宿旧彭泽怀陶令》云:“铸词有极工处”(二·二三)。唐庚、张求诗云:“工于造句”(三·一○)。押韵如楼钥《求仲抑招游山归途遇雨》云:“押‘及’韵如抛砖落地,从《左氏传》‘师何及’句来”(三·五)。都颇精当。只有辩黄鲁直《醇遂得蛤蜊复索舜泉》诗中“前”字韵诸语(二·二二至二三),未免牵强附会。其实那“前”字与“边”字同意,并无趁韵之嫌;“世人藉口”,未知何指,似不足辩。书中尤重章句组织。评古诗常有“辞费”之语。如梅尧臣名作《范饶州坐中客语食河豚鱼》云:“此诗绝佳者,实只首四句,余皆辞费。然所谓探骊得珠,其余鳞爪之物,听之而已”(一·一二)。组织工者曰“健”,就是“经济的”之意。句健易,全诗健难。老人评苏轼《王维吴道子画》云:“大凡名大家诗,每篇必有一二惊人名句,全篇方镇压得住;其鳞爪之处,亦不处处用全力也”(二·八)。这是为名大家辩护,实在是组织不容易。近体也如此,所以古今诗话,摘句者多,录全篇者少。《石遗室诗话》中论此最精云:

  作近体诗,患在意不足。如七律诗八句,奈无八句之意,则空滑搪塞,无所不至矣。但果是作手,尚张罗得来,八句中有两三句三四句可味,余亦可观耳。意有余,而后如截奔马,如临水送将归,非施手段善含蓄不可。意仅足,则剡溪归棹,故作从容,故有馀地,工于作态而已。

  (《诗话》十一页)

  书中评近体诸作,不大说及组织,实因全美的少,一一指疵,未免太烦。只有组织特别者才有说明。评郑文宝《阙题》云:“案此诗首句一顿,下三句连作一气说,体格独创。唐人中唯太白‘越王勾践破吴归’一首,前三句一气连说,末句一扫而空之。此诗异曲同工。善于变化”(一·二)。陈师道《春怀示邻里》云:“此诗另是一种结构,似两绝句接成一律”(二·三二)。杨万里《题沈子寿旁观录》云:“倒戟而入作法”(三·一九)。这三首诗若不细加吟味,是会囫囵看过的。

  书中选录的诗甚有别裁,而且宋人诗话中称道的,和有关诗家掌故的作品,大抵也都在选中。读此书如在大街上走,常常看见熟人。评论诗家,如王安石(二·六)苏轼(二·一六)黄鲁直(二·二四)朱熹(三·一二)陆游(三·二九)刘克庄(四·一一)等人,语虽简短而能扼要,绝非兴到振笔者可比。至于说诗,更是老人的长处。如说王安石《元丰行》(二·一),《明妃曲》(二·二),抉出用意,鞭辟入里,古今人所未道及。又如黄鲁直《戏作林夫人欸乃歌》之一(二·二三),时序先后,颇不易明,老人一语点破,便觉豁然。评语中也间有附会处,上文论押韵,已举一条。他如评王安石《歌元丰》云:“微有杨子幼‘豆落为萁’意”(二·四)。细味原诗,却绝无此意。与《元丰行》《后元丰行》不同,只“南山”二字,涉想过远,才有此评;但他自己也不深信,所以只说“微有”。不过书中如此附会处极少。评语中间论改诗。欧阳修《丰乐亭小饮》云:“第五句以太守而说游女丑,似未得体,当有以易之”(一·九)。原诗云:“看花游女不知丑,古妆野态争花红”,这是诙谐语,与苏轼《于潜女》貌异心同;重在游女之朴真,不在品题美丑。再说诗并非作给游女看,也不是作给州民看,乃是给朋友们看的;既非宣教,何苦以体统相绳呢?又《招许主客》诗五六句云:“更扫广庭宽百亩,少容明月放清光”;评云:“‘少容’若作‘多容’,更佳”。明月清光何限?即“横扫广庭宽百亩”,岂能尽容其放开来?说“少容”,是比较的多之意,意曲而趣;改“多容”就未免太“直道”了。

  诗文评的发展

  ——评罗根泽《中国文学批评史》第一、二、三分册:《周秦两汉文学批评史》《魏晋六朝文学批评史》《隋唐文学批评史》(商务印书馆)与朱东润《中国文学批评史大纲》(开明书店)

  “文学批评”是一个译名。我们称为“诗文评”的,与文学批评可以相当,虽然未必完全一致。我们的诗文评有它自己的发展;现在通称为“文学批评”,因为这个名词清楚些,确切些,尤其郑重些。但论到发展,还不能抹杀那个老名字。老名字代表一个附庸的地位和一个轻蔑的声音——“诗文评”在目录里只是集部的尾巴。原来诗文本身就有些人看作雕虫小技,那么,诗文的评更是小中之小,不足深论。一面从《文心雕龙》和《诗品》以后,批评的精力分散在选本和诗话以及文集里,绝少系统的专书,因而也就难以快快的提高自己身分。再说有许多人以为诗文贵在能作,评者往往不是作手,所评无非费话,至多也只是闲话。不过唐宋以来,诗文评确还在继承从前的传统发展着,各家文集里论文论诗之作,各家诗话,以及选本、评选本、评点本,加上词话、曲品等,数量着实惊人。诗文评虽在附庸地位,却能独成一类,便因为目录学家不得不承认这种发展的情势。但它究竟还在附庸地位,若没有“文学批评”这个新意念新名字输入,若不是一般人已经能够郑重的接受这个新意念,目下是还谈不到任何中国文学批评史的。

  清末我们开始有了中国文学史。“文学史”虽也是输入的意念,但在我们的传统中却早就有了根苗。六朝时沈约、刘勰都论到“变”,指的正是文学的史的发展,所以这些年里文学史出的不算少,虽然只有三四本值得读的。中国文学批评史的出现,却得等到“五四”运动以后,人们确求种种新意念新评价的时候。这时候人们对文学取了严肃的态度,因而对文学批评也取了郑重的态度,这就提高了在中国的文学批评——诗文评——的地位。二十年来我们已经有了至少五种中国文学批评史,进展算是快的,在西方,贵创作而贱批评的人也不少,他们虽有很多文学批评的著作,但文学批评史一类著作似乎还是比文学史少得多。我们这二十来年里,文学批评史却差不多要追上了文学史。这也许因为我们正在开始一个新的批评时代,一个重新估定一切价值的时代,要重新估定一切价值,就得认识传统里的种种价值,以及种种评价的标准;于是乎研究中国文学的人有些就将兴趣和精力放在文学批评史上。再说我们对现代中国文学所用的评价标准,起初虽然是普遍的——其实是借用西方的——后来就渐渐参用本国的传统的,如所谓“言志派”和“载道派”——其实不如说是“载道派”和“缘情派”。文学批评史不只可以阐明过去,并且可以阐明现在,指引将来的路;这也增高了它的趣味与地位。还有,所谓文学遗产问题,解决起来,不但用得着文学史,也用得着文学批评史。中国文学批评史发展得相当快,这些情形恐怕都有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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