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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大全集》 作者:朱自清

第67章 杂论卷(30)

  (四)战时真相。俄国作家说真话吗?前晚上我听到康士坦丁·西蒙诺夫公开表示苏维埃作家对于真象的态度。西蒙诺夫二十九岁,得名极盛,是诗人、小说家、创作家、电影剧本作家、新闻记者、小册子作家。他说:“流行的意见说人在战争中写作关于那战争的小说或书,总不能充分客观。”这种意见也对,也不对。

  无疑的,在这战时,作家要写德国人,总之当他们是烧毁我们家屋杀戮我们亲人的敌人。在大的更永久的意义里,这样办有时也许是不客观的。但这种不客观却与真相并不冲突。德国人没有烧我们的城市吗?没有杀我们的妇孺吗?没有绞死我们的人枪毙我们的人吗?在这战时,作家想写这些,只写这些,难道不对吗?

  写苏维埃军队和俄国人民时,道理也一样。在这战时,爱国的作家总看到人民的坚忍、英勇、不怕死,而情动于中,也是十分自然的。人民心里不用说还有别种感情,如想家,临危而惧,还有身体疲劳,颓丧的思想;爱国的作家却不大愿意留心这些。

  (五)憎恨的日子。估量现行俄国文学的价值,还得记住一件重要的事,就是每个俄国作家都参加真正意义的战争。俄国作家曾经出入战争,我们“作家战事会议”的论客,我们“战事新闻处”的战士,甚至我们大部分的战事通讯员(莫斯科的通讯员当然在内),是远不如的。这些俄国作家不仅是通讯员,还有诗人,最温柔的抒情诗的作者,历史家——诸色人等。

  从一九一四年那些可怕的逆转的月份,直到莫斯科打了胜仗这一段儿,在苏维埃写作上留下极深的印记。在那些月份里,作家们浑身勇气,满腔决心,这种勇气与决心到底将希特拉打了回去,也发展了他们筋力的、严刻的、神秘的、多用形容词的作风。这种作风,他们在这些好转的得胜的日子里还运用着。那些坏日子就是西蒙诺夫写“等着我”——一个兵对他的妻的话——的时候。

  等着我,坚决的等着,

  就是他们都说我死了;

  千万也别绝望,别相信。只等着我。

  最重要的,那些日子是产生憎恨的日子。像作家协会的尼古拉·梯克汉诺夫说的:“对于德国人的憎恨在这残酷的战争进行中成长——这是一种严重的憎恨,无分别的憎恨,还在鼓动红军和苏维埃人民向前进的憎恨。”一九四三年六月二十三日,密凯尔·修罗科夫在报上发表过一篇可怕的小说,叫做《憎恨的学校》,是憎恨宣传的最高峰。在这故事里,伊利亚·爱伦堡成了一个大声疾呼的天才。俄国人民还感到那种憎恨,他们更怕英美人对于德国人会心软。作家们也还感到这憎恨,并且还表现这憎恨。

  有了这些情形才有了那种文学作风,用一个俄国字,就叫做“阿激他”作风,就是激动人民使他们做去。

  (六)作家们。照我的意见,有一个人超出这种情形,隔开这些情形。他是密凯尔·修罗科夫,最近于俄国伟大传统中的天才人物。这位《静静的顿河》和《翻起的泥土》的著者,老住在他的本乡维孙斯卡耶村里写作。他不到莫斯科来花费作家们的大量版税,而收获种种荣誉。他不肯做作家协会会长,因为他太忙——写作。他不顾检查制度,只照他所见以为真象的写作。现在他正在修改他的新作小说,《他为他们的国家而战》。修罗科夫用间接的方法造成他的英勇的效果。铺张或重复爱国的套语,他觉得是不必要的。我看他写的士兵似乎是真相。他说:“战时一个人有多少需要呢?比平常不容易死些,有休息,睡得好,吃得够,有家信,有闲工夫找朋友们抽抽烟;有了这些,一个士兵的幸福就很快的成熟了。”

  另一个地位高的散文作家是阿里舍·托尔斯泰。他无疑的是一个出色的作家,并且是一个精美的风格家。但所写的多半是相当远的过去时代,他不曾将自己和这回战争打成一片。现在少数青年作家有些不喜欢他,因为他的浮夸和气派;他是有点儿怪,例如将稿纸放在一张齐胸高,斜面像演讲桌的桌子上,站着写作。

  最精美的诗人似乎是巴夫尔·安达科斯基,他新近完成一篇诗叫做《儿子》。这是古代的伤痛的作风——好像一个诗人曾经为了吟哦悼战场死士的歌并呼吁复仇而跟着军队前进,好像是他写下了这篇诗。安达科斯基自己的儿子是个为国而死的战士,《儿子》是为他作的。

  这三位以下的作家们,看来就都差不多。他们是些“阿激他”的作家,——是些记者艺人。其中最好的一个,是康士坦丁·西蒙诺夫,也是最典型的一个。最有发展的似乎是波利斯·加巴托夫,打破记录的畅销书《不屈服的人》的著者,他很显然受了汉明威的翻译和郭果尔的影响。

  (七)将来。至于俄国文学的将来,前晚上我听到佛斯夫洛德·维斯耐夫斯基提出的一些清楚的步骤。他是一个出色的剧作家,海军军官,写的东西多半关于波罗的海和列宁格勒的防卫。他是Snamya杂志的编辑,代表那杂志说话,推而广之,也代表所有俄国作家说话。他说俄国的战后写作要:(1)从党员、士兵、水手、官员、工人,搜集关于这回战争的真象;(2)光大俄国英勇的传统;(3)发扬斯拉夫主义;德国这敌人已经两次侵略俄国,得注意教他再不会分开斯拉夫人;(4)记住德国人的兽行,如他们在立第斯和梅丹奈克所做的;(5)充分表现人的荣誉、良心,灵魂;(6)唤起俄国人新的创造的努力,鼓舞他们将在战争中所表现的英勇精神移到和平时代的事业上;(7)尽量研究英美,他们在战争中的助力是不会忘记的。

  他说:“我们要老实说,说得清楚,有锐利的词锋,盼望我们的英美同仁也用同样的语言,同样的精神对我们说话。”

  语文影及其他

  序

  大概因为做了多年国文教师,后来又读了瑞恰慈先生的一些书,自己对于语言文字的意义发生了浓厚的兴味。十几二十年前曾经写过一篇《说话》,又写过一篇《沉默》,都可以说是关于意义的。还有两三篇发表在天津《大公报》的文艺副刊上,“七七”事变后离开北平,将稿子留在家里,不知道怎样丢了,现在连题目都记不起了。这两三篇东西,有一位先生曾经当面向我说:“好像都不大好了”,我自己也觉得吃力不讨好,因此丢就丢了,也懒得托人向报馆或自己去图书馆在旧报里查一下。抗战后又试写这一类题目,第一篇是《是喽嘛》,原题《是勒吗》,还写了一个副题《语文影》之一。《语文影》是自己拟的一个书名,打算写得多了,集成这么一本书。

  这篇文章却挨了云南人的骂,因为里面说“是勒吗”这句话是强调,有些不客气。那时云南人和外省人间的了解不够,所以我会觉得这句话本质上有些不客气,后来才知道这句话已经不是强调,平常说着并不带着不客气。当时云南人却觉着我不客气,纷纷的骂我;有些位读过我的文章来骂我,有些位似乎并没有读到我的文章,只是响应骂我的文章来骂我,这种骂更骂得厉害些。我却感谢一位署名一个“西”字的先生的一篇短短的平心静气的讨论,我不知道他是那里人。他指出了我的错误,说这句话应该写成“是喽嘛”才对,他是对的。这回我编辑本书,参照他的意见和材料将这篇文改写了一部分,题目里跟本文里的“勒吗”,也都改过了。

  《是喽嘛》之后,我又陆续的写了一些。曾经打算写得很多,《语文影》之外,还要出《语文续影》《语文三影》。但是这些文章里不免夹带着玩世的气氛,后来渐渐不喜欢这种气氛了,就搁了笔。后来却又想写些只关于日常的说话的短文,用比较严肃的态度写出,书名也拟了一个,叫做“话的话”。但是也只写出《人话》和《论废话》两篇,觉得不满意,就没有写下去。当时拟的一些题目里有一个是昆明骂人的话,“老鸦啄的!”念作“老哇抓的!”比“杀千刀的!”有意思得多,我现在还感着趣味。《人话》的稿子在复员中丢了,最近承萧望卿同学托熊剑英先生辗转抄来,极为感谢!现在将这仅有的两篇跟《说话》等篇合在一起,按性质排比,就成了本书《语文影之辑》,《语文影》也就成了书名的一半儿。

  书名的另一半《及其他》,指的是《人生的一角之辑》,《人生的一角》也是计划了而没完成的一部书。我没有发表过这个书名,只跟一两位朋友谈起过。这一类文章应该说是从《论诚意》起头,本来打算叫做《世情书》,“世情”是“世故人情”的意思。后来恐怕有人误解“世情”为“炎凉”的“世态”,而且“世情书”的名字也似乎太大,自己配不上,就改了《人生的一角》。“一角”就是“一斑”,我说的种种话只算是“管见”;一方面我只是站在“一角”上冷眼看人生,并不曾跑到人生的中心去。这个冷眼,又玩世的味儿。《正义》一篇,写在二十五年前,也沾着这个味儿,是这回编书,忽然想到,就将它一起排比进去。

  这个世纪的二十年代,承接着第一次世界大战,正是玩世主义盛行的时候,也正是作者的青年时代,作者大概很受了些《语丝》的影响。但是三十年代渐渐的变了,四十年代更大变了,时代越来越沉重,简直压得人喘不过气,那里还会再有甚么闲情逸致呢!我计划的两部书终于都在半路上“打住”了。这儿这本拼凑起来的小书,只算是留下的一段“路影子”罢了。

  1948年3月,北平清华园。

  说话

  谁能不说话,除了哑子?有人这个时候说,那个时候不说。有人这个地方说,那个地方不说。有人跟这些人说,不跟那些人说。有人多说,有人少说。有人爱说,有人不爱说。哑子虽然不说,却也有那伊伊呀呀的声音,指指点点的手势。

  说话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天天说话,不见得就会说话;许多人说了一辈子话,没有说好过几句话。所谓“辩士的舌锋”“三寸不烂之舌”等赞词,正是物稀为贵的证据;文人们讲究“吐属”,也是同样的道理。我们并不想做辩士,说客,文人,但是人生不外言动,除了动就只有言,所谓人情世故,一半儿是在说话里。古文《尚书》里说,“唯口,出好兴戎,”一句话的影响有时是你料不到的,历史和小说上有的是例子。

  说话即使不比作文难,也决不比作文容易。有些人会说话不会作文,但也有些人会作文不会说话。说话像行云流水,不能够一个字一个字推敲,因而不免有疏漏散漫的地方,不如作文的谨严。但那些行云流水般的自然,却决非一般文章所及。——文章有能到这样境界的,简直当以说话论,不再是文章了。但是这是怎样一个不易到的境界!我们的文章,哲学里虽有“用笔如舌”一个标准,古今有几个人真能“用笔如舌”呢?不过文章不甚自然,还可成为功力一派,说话是不行的;说话若也有功力派,你想,那怕真够瞧的!

  说话到底有多少种,我说不上。约略分别:向大家演说,讲解,乃至说书等是一种,会议是一种,公私谈判是一种,法庭受审是一种,向新闻记者谈话是一种;——这些可称为正式的。朋友们的闲谈也是一种,可称为非正式的。正式的并不一定全要拉长了面孔,但是拉长了的时候多。这种话都是成片断的,有时竟是先期预备好的。只有闲谈,可以上下古今,来一个杂拌儿;说是杂拌儿,自然零零碎碎,成片段的是例外。闲谈说不上预备,满是将话搭话,随机应变。说预备好了再去“闲”谈,那岂不是个大笑话?这种种说话,大约都有一些公式,就是闲谈也有——“天气”常是闲谈的发端,就是一例。但是公式是死的,不够用的,神而明之还在乎人。会说的教你眉飞色舞,不会说的教你昏头搭脑,即使是同一个意思,甚至同一句话。

  中国人很早就讲究说话。《左传》《国策》《世说》是我们的三部说话的经典。一是外交辞令,一是纵横家言,一是清谈。你看他们的话多么婉转如意,句句字字打进人心坎里。还有一部《红楼梦》,里面的对话也极轻松,漂亮。此外汉代贾君房号为“语妙天下”,可惜留给我们的只有这一句赞词;明代柳敬亭的说书极有大名,可惜我们也无从领略。近年来的新文学,将白话文欧化,从外国文中借用了许多活泼的,精细的表现,同时暗示我们将旧来有些表现重新咬嚼一番。这却给我们的语言一种新风味,新力量。加以这些年说话的艰难,使一般报纸都变乖巧了,他们知道用侧面的,反面的,夹缝里的表现了。这对于读者是一种不容避免的好训练;他们渐渐敏感起来了,只有敏感的人,才能体会那微妙的咬嚼的味儿。这时期说话的艺术确有了相当的进步。论说话艺术的文字,从前著名的似乎只有韩非的《说难》,那是一篇剖析入微的文字。现在我们却已有了不少的精警之作,鲁迅先生的《立论》就是的。这可以证明我所说的相当的进步了。

  中国人对于说话的态度,最高的是忘言,但如禅宗“教”人“将嘴挂在墙上”,也还是免不了说话。其次是慎言,寡言,讷于言。这三样又有分别:慎言是小心说话,小心说话自然就少说话,少说话少出错儿。寡言是说话少,是一种深沉或贞静的性格或品德。讷于言是说不出话,是一种浑厚诚实的性格或品德。这两种多半是生成的。第三是修辞或辞令。至诚的君子,人格的力量照彻一切的阴暗,用不着多说话,说话也无须乎修饰。只知讲究修饰,嘴边天花乱坠,腹中矛戟森然,那是所谓小人;他太会修饰了,倒教人不信了。他的戏法总有让人揭穿的一日。我们是介在两者之间的平凡的人,没有那伟大的魄力,可也不至于忘掉自己。只是不能无视世故人情,我们看时候,看地方,看人,在礼貌与趣味两个条件之下,修饰我们的说话。这儿没有力,只有机智;真正的力不是修饰所可得的。我们所能希望的只是:说得少,说得好。

  (原载1929年6月10日《小说月报》)

  沉默

  沉默是一种处世哲学,用得好时,又是一种艺术。

  谁都知道口是用来吃饭的,有人却说是用来接吻的。我说满没有错儿;但是若统计起来,口的最多的(也许不是最大的)用处,还应该是说话,我相信。按照时下流行的议论,说话大约也算是一种“宣传”,自我的宣传。所以说话彻头彻尾是为自己的事。若有人一口咬定是为别人,凭了种种神圣的名字;我却也愿意让步,请许我这样说:说话有时的确只是间接地为自己,而直接的算是为别人!

  自己以外有别人,所以要说话;别人也有别人的自己,所以又要少说话或不说话。于是乎我们要懂得沉默。你若念过鲁迅先生的《祝福》,一定会立刻明白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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