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TXT小说天堂 收藏本站(或按Ctrl+D键)
手机看小说:m.xstt5.com
当前位置:首页 > 文学评论 > 《胡适的北大哲学课叁》在线阅读 > 正文 第19章 反理学时期(14)
背景:                     字号: 加大    默认

《胡适的北大哲学课叁》 作者:胡适

第19章 反理学时期(14)

  按“良能,良知”,良字与“赵孟之所贵,非良贵也”良字同。良,实也(见《汉书注》);无奥旨也。此良知二字,不过孟子偶然及之,与“良贵”同,殊非七篇中最关紧要之言。……不解王文成何所取而以为圣贤传心之秘也?阳明谓:

  学不资于外求,但当反观反省。圣人致知之功,至诚无息。其良知之体,皦如明镜。妍媸之来,随物见形,而明镜曾无留染。所谓“情顺万事而无情”也(此程颢之言)。“无所住而生其心”,佛氏曾有是言,未为非也。明镜之应,一照皆真,是“生其心”处。妍者妍,媸者媸。一过而不留,即“无所住”处。

  阳明之言如此。学者试举以求之孟子七篇中,有此境否?此境可以论孩提爱亲之仁否?

  这是用“良”字的古义来破坏良知学派的根据,也是一种剥皮的手段。阮元不常提及“理”字;但我们看他的《书学蔀通辨后》(《研经室续集》),可以知道他若作理字说,大概近于焦循与凌廷堪,而不很近于戴震。他说:

  ……理必出于礼也。古今所以治天下者,礼也。五伦皆礼,故宜忠宜孝即理也。然三代文质损益甚多。且如殷尚白,周尚赤,礼也。使居周而有尚白者,若以非礼折之,则人不能争;以非理折之,则不能无争矣。故理必附乎礼以行。空言理,则可彼可此之邪说起矣。

  这一段全不是戴学的精神,与凌廷堪最相近。若依此说,则制度礼法一定之后,便要人绝对服从;不讲有理无理,只问是礼不是礼。有否认礼制的,便都成了“可彼可此之邪说”了!戴学只说:“事物之理,必就事物剖析至微,而后理得。”(《疏证》四一)又说:“人伦日用,圣人以通天下之情,遂天下之欲,权之而分理不爽,是谓理。”戴氏最恨“执理无权”的武断;若如阮元之说,那就是于“执理无权”之外,又添一种“执礼无权”的武断了。

  以上略述戴震同时或以后的思想。这几十年之中,反对戴学的人固然不少,但戴学的影响却渐渐发展,使清朝中叶的学术史起一种重大的变化。什么变化呢?这时期的经学家渐渐倾向于哲学化了。

  凌廷堪、焦循、阮元很可以代表这个倾向。他们的学说虽然都不算是戴学的真传,然而他们都想在经学上建立他们的哲学思想,这一点不能不说是戴学的影响。

  戴震在那个“襞绩补苴”的时代里,独白发愤要建立一种成系统的哲学,——一种建筑在新经学之上的新理学。他的弟子王念孙、段玉裁诸人不能肩此重担子,只向那训诂、名物、制度上去用力,只继续发展了戴学的考证的方面。

  然而几个私淑戴学的学者,焦循、凌廷堪、阮元一班人,便不甘心专做这种“襞绩补苴”的工力了,便要从“通核”的方面去谋发展了。各人的才力有限,见解有偏,没有一个人能像戴震那样彻底地朝着理智主义方面走。

  然而他们的努力至少发展了戴学的片面;他们的缺陷也都可以供我们后人的参考,使我们格外了解戴学的真意义与真价值。他们努力的新方面更使我们明了戴学确然有建立新理学,恢复中国学者的哲学兴趣的大功。所以我们可以说:从戴震到阮元是清朝思想史上的一个新时期;这个时期,我们可以叫做“新理学时期”。但是,激烈的反动不久就起来了。阮元是清代朴学的大护法:他从经学起家,做了几十年的总督,门生故吏遍于国中;他又在浙江设诂经精舍、在广州设学海堂,汇刻清代经师的经解,造成了一种伟大的学风。

  故这个时期可算是清学最时髦的时期。清学是反理学的;从颜元到阮元,都是反理学的。理学家本来早已愤怒,要谋大举反抗了;程晋芳、姚鼐等早已提起抗议了。

  到阮元得意的时候,“汉学”越得势,“宋学”也就更妒忌,更愤恨。于是姚鼐的同乡弟子方东树愤愤地起来提出最激烈的反革命。

  方东树,桐城人,字植之,生于1772,死于1851。他是一个老秀才,曾跟着姚鼐学古文;读书很勤苦,著有《书林扬觯》《昭昧詹言》《仪卫轩文集》《汉学商兑》等书。他家贫,在外面客游五十年,做过许多处的书院山长,死在祁门的东山书院。他的门人苏惇元作他的传,说:

  乾嘉间学者崇尚考证,专求训诂名物之微,名曰汉学;穿凿破碎,有害大道;名为治经,实足以乱经;又复肆言攻诋朱子。道光初,其焰尤炽。先生忧之,乃著《汉学商兑》,辨析其非。书出,遂渐熄。(《仪卫轩文集》附录)“道光初,其焰尤炽”,正是阮元最得志的时代。朴学的声势到了此时确有风靡全国的样子。《汉学商兑》即出于此时。此书原序作于道光六年(1826)。

  苏氏说“书出,遂渐熄”,这未免太恭维方东树了。但“汉学”家攻击宋学,历一百年之久,可算是没有遇着有力的反攻击。直到《汉学商兑》出来,方才有一种比较有统系的驳论。

  方东树搜集材料颇勤,列举各人的议论,逐条驳辩;他这种方法颇能引起人家的注意,又颇能使一般无学识的人赞叹他的博学与雄辩。他的态度是很诚恳的,他的卫道的热心也是很明显的。所以他的《汉学商兑》至少可算是理学末流对于“汉学”的一种最激烈的反动。阮元死于1849,方东树死于1851;方东树死的一年,即是洪秀全称太平天国天王的一年。

  从此以后,十几年之中,东南的财富之区,学校的中心,都遭兵燹,公私的藏书多被烧毁;学者奔走避兵,学问之事遂衰歇了。乱平之后,曾国藩一班人也颇想提倡朴学。但残破困穷的基础之上已建立不起学术文化的盛业了。故咸丰以后“汉学”之焰确然“渐熄”;但此中的功和罪,与其归到方东树的《汉学商兑》,不如归到洪秀全和杨秀清的长发军了。

  《汉学商兑》共有三篇自序。第一篇序说:

  近世有为汉学考证者,著书以辟宋儒,攻朱子为本,首以言心、言性、言理为厉禁。……驰骋笔舌,贯穿百家。……上援通贤,下詟流俗。众口一舌,不出于训诂小学,名物制度。弃本逐末,违戾诋诬;于圣人躬行求仁,修齐治平之教,一切抹杀。名为治经,实足乱经;名为卫道,实则畔道。

  这是他心目中的“汉学”。他为什么深恶汉学呢?因为汉学诋毁宋儒,而宋儒是万不可诋毁的。他说:

  窃以孔子没后千五百余岁,经义学脉,至宋儒讲辨,始得圣人之真。……今诸人边见颠倒,利本之颠,必欲寻汉人纷歧旧说,复汩乱而晦蚀之,致使人失其是非之心。其有害于世教学术,百倍于禅与心学。

  他在第二篇序里说:

  经者,良苗也。汉儒者,农夫之勤苗畬者也,耕而耘之,以殖其禾稼。宋儒者,获而舂之,蒸而食之,以资其性命,养其躯体,益其精神也。非汉儒耕之,则宋儒不得食;宋儒不舂而食,则禾稼蔽亩,弃于无用,而群生无以资其性命。今之为汉学者,则取其遗秉滞穗而复殖之,因此笑舂食者之非,日夜不息,曰:“吾将以助农夫之耕耘也。”卒其所殖不能用以置五升之饭;先生不得饱,弟子长饥。以此教人,导之为愚也;以此自力,固不获益。……其生也勤,其死也虚;其求在外;使人狂,使人昏,荡天下之心而不得其所本。他说宋儒“得圣人之真”,这是他的一种成见。他又不了解清学除了惠氏一派之外并非“汉学”。他说宋儒是“舂而食之”,殊不知清儒如颜元、戴震、阮元一班人,也正是要“舂而食之”,不过舂食的方法与宋儒不同罢了。

  方东树著书的动机全是一种盲目的成见。他在第二序里说了一个譬喻:

  周,固天下之共主也。及至末孙赧王,不幸贫弱负责,无以归之,逃之洛阳南宫台。当是时,士庶人有十金之产者,因自豪,遂欲以问周京之鼎。……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今之大,全赖程朱出而明之。乃复以其闻驳辨,出死力以诋而毁訾之。是何异匹夫负十金之产而欲问周鼎者也?是恶知此天下诸侯所莫敢犯也哉?

  他承认程朱为“天下诸侯所莫敢犯”,这是何等盲目的成见!要明白他的成见的来源,我们须读他的第三序(他的第三序不载于本书,仅见于他的《书林扬觯》的末卷)。他说:

  余平生观书,不喜异说。少时亦尝泛滥百家;惟于朱子之言有独契。觉其言言当于人心,无毫发不合,直与孔曾思孟无二。以观他家,则皆不能无疑滞焉。故见后人著书凡与朱子为难者,辄恚恨,以为人性何以若是其蔽也。……周栎园《书影》言:昔有鹦武飞集陀山。乃山中大火。鹦武遥见,入水濡羽,飞而洒之。天神言:“尔虽有志意,何足云也?”对曰:“尝侨居是山,不忍见耳。”天神嘉感,即为灭火。

  余著此书,亦鹦武翼间水耳。(《书林扬觯》,下,4四七)他觉得朱子的话“言言当于人心,无毫发不合,直与孔曾思孟无二”,所以他那样崇拜朱子,所以他“不忍见”朱子受人攻击。懂得了这段故事,我们方可完全了解他的《汉学商兑》。

  《汉学商兑》本止一卷,因篇页较多,分为三卷:“首溯其畔道罔说之源;次辨其依附经义,似是而非者;次为总论,辨其诋诬唐宋儒先,而非事实者。”(《序例》)上卷有一段说:

  顾(炎武)、黄(宗羲)诸君虽崇尚实学,尚未专标汉帜。专标汉帜则自惠氏始。惠氏虽标汉帜,尚未厉禁言理。厉禁言理则自戴氏始。自是宗旨祖述,邪诐大肆,遂举唐宋诸儒已定不易之案,至精不易之论,必欲一一尽翻之,以张其门户。(朱氏《槐庐丛书》本)这段话有是有非。惠氏专标汉帜,但惠氏的家学是要“六经尊服郑,百行法程朱”的,所以惠氏不是有力的反理学派。戴氏明目张胆地攻击理学,尤其攻击朱子。但戴氏并不是像方氏说的“厉禁言理”;戴氏攻击那“得于天而具于心”的理,而主张那在事物之中的条理;这是厉禁言理吗?方东树论汉学有六蔽:

  其一,力破“理”字,首以穷理为厉禁,此最悖道害教。其二,考之不实,谓程朱空言穷理,启后学空疏之陋。其三,则由于忌程朱“理学”之名,及《宋史》“道学”之传。其四,则畏程朱检身,动绳以理法;不若汉儒不修小节,不矜细行,得以宽便其私。故曰,“宋儒以理杀人,如商韩之用法。浸浸乎舍法而论理。死矣!更无可救矣!”所谓不欲明镜之见疵也。

  其五,则奈何不下腹中数卷书,及其新知小辨。不知是为驳杂细碎,迂晦不安,乃大懦所弃余而不屑有之者也。

  其六,则见世科举俗士空疏者众,贪于难能可贵之名,欲以加少为多,临深为高也。这六项之中,其实方氏最注重的是两件事:一是治经的方法,一是对于理学的态度。这两件可以总括他说的“六蔽”。关于治经的方法,方氏在《汉学商兑》“卷中之下”里说的最详细。

  他引钱大昕、戴震的话,自下驳论道:

  夫谓义理即存乎训诂,是也。然训诂多有不得真者,非义理何以审之?……

  信乎朱子有言:解经一在以其左证之异同而证之,一在以其义理之是非而衷之。二者相须,不可缺,庶几得之。今汉学者全舍义理而求之左验,以专门训诂为尽得圣道之传,所以蔽也。这是方氏的主旨。戴震曾说:“夫使义理可以舍经而求,将人人凿空得之,奚取于经乎?……古今县隔,遗文垂绝,然后求之训诂。训诂明则古经明,古经明而我心同然之义理乃因之以明。”方东树痛驳这段话,其大意如下:

  1.古今学问,大抵二端;一小学,一大学。训诂名物制度只是小学内事。《大学》直从明新说起,《中庸》从性道说起,此程朱之教所主,为其已成就向上,非初学之比。……汉学家昧于小学大学之分,混小学于大学,以为不当歧而二之,非也。

  2.“本训诂以求古经,古经明而我心同然之义理以明”,此确论也。然训诂不得义理之真,致误解古经,实多有之。若不以义理为之主,则彼所谓训诂者安可恃以无差谬也?……即以郑氏、许氏言之,其乖违失真者已多矣,而况其下焉者乎?

  总而言之,主义理者断无有舍经废训诂之事。主训诂者实不能皆当于义理。何以明之?盖义理有时实有在语言文字之外者。故孟子曰以意逆志,不以文害辞,辞害意也。

  汉学家专泥训诂,如高子说《诗》,所以多不可通。……故义理原不出训诂之外(适按,此言与上文“义理有时实有在语言文字之外者”一句正相矛盾),而必非汉学家所守之训诂能尽得义理之真也。

  方氏的话也不是完全不能成立的。小学大学之分自是误从朱子,李塨的《大学辨业》与《圣门学规纂》已有很明快的驳论了。汉儒说经实多谬误;但此言只可用来打倒惠氏一派的真正汉学,而不能打倒戴氏以下的清学。

  戴学本不拘守汉儒;他的大弟子王念孙、段玉裁等都能打破汉儒的束缚。方东树也曾说高邮王氏《经义述闻》“实足令郑朱俯首,自汉唐以来未有其比也”。

  清学的大师重在方法的精密;他们的训诂考证固然未必“能尽得义理之真”,但治古书终不能不用这种方法。若因为汉儒有谬误,而就完全抹杀清儒采用的方法,而就妄想求古书的义理于语言文字之外,那就是根本上错误了。

  清儒治经确有太拘泥汉儒之弊,也确有过信《说文》之弊。方东树指出迷信《说文》的十五谬都是不错的。但这也不足以攻诋戴学。

  戴震、段玉裁、王念孙诸人对于《说文》,都不过把《说文》当作一部最重要的古辞典,与《广雅》《释名》等书同有参考佐证的价值。阮元纂辑《经籍纂诂》,更把一切古训诂都搜集排列,看作有同等的参考作用。搜集古训诂来作治古书的根据,这是清儒的一个基本方法。迷信《说文》固是可笑;但轻视古训诂而空谈义理,更是可笑了。方东树最爱谈义理,但他自己实在不曾明白他所谓“义理”是什么东西。义理应该分两层说:一是古经的意义,一是后人的见解。清代学者略有点历史的眼光,故能指出宋儒用主观见解来说古经的毛病。我们也应该认清楚:治古书是要依据古训诂的;古训诂有不完全之处,我们应该用精密的归纳比较,求出古书的意义。

  我们不可认后人的主观见解为古书的义理。方东树的根本毛病即在于误认宋儒的义理为“直与孔曾思孟无二”。这种完全缺乏历史眼光的成见是不配批评清儒的方法的。

  其实,方东树最痛恨的还是清儒(尤其是戴学)对于理学的态度。清学反抗宋明的“心学”“理学”;顾炎武在《日知录》里屡引戴震的话,排斥传心之学;阎若璩在《古文尚书疏证》里指出“人心惟危道心惟微”的话是出于“道经”,更动摇了心学的根据与权威。方东树大抱不平,发为驳论道:

  夫所恶于禅学即心是道者,谓其专事明心,断知见,绝义理,用心如墙壁,以徼幸于一旦之洒然证悟。若夫圣人之教,兢业以持心,又精择明善以要于执中,尚有何病?……愚尝反复究思之,无论伪古文足信与否,……只此二语即出于巷说里谚,亦当平心审谛,断然信其精粹无疵,不诡于道,足以质古圣而无疑。

  这是何等坚强的信仰!这样盲目的信仰往往能阻碍他对于反对派的了解。例如他说:

  大抵考证家用心尚粗粗,故不喜言心,言性,言理,言道。又会有禅学心学之歧,为其藉口。此中是非杂糅,如油著面,本不易明。戴氏(震)、顾氏(炎武)以言心为堕禅,论虽灭裂,犹实有其害。近汉学家以致知穷理为堕禅,则直是乱道。不知禅之失政在不求心穷理,而禅之妙亦政在不许求心穷理。才一求心穷理,便非禅。……今汉学家咎程朱以言心言理堕禅,岂知程朱是深知禅之害在不致知穷理,故以致知穷理破彼学而正吾学之趋耶?

  说考证家“用心尚粗粗,故不喜言心”,这真是冤枉。考证家最肯用心而不高兴言心;普通的理学家却是天天言心而不肯用心。方氏又说汉学家以致知穷理为堕禅,这话也有点冤枉。

  汉学家不但不反对致知穷理,并且正是实行致知穷理。不过他们要致的不是那不学而知的良知,要穷的也不是那得于天而具于心的理。

小说-t x t-天堂。Txt小./说天堂
上一章 下一章 (可以用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 加入收藏胡适作品集
胡适的北大哲学课叁胡适的北大哲学课贰胡适的北大哲学课壹自由人生中国古代哲学史不受人惑:胡适谈人生问题胡适留学日记胡适人生讲演集·博爱白话文学史胡适说:读书与做人我们能做什么:胡适说中国禅学指归胡适:做最好的学问胡适论人生:立场胡适治学讲演集·提高胡适文集(选)习惯重于方法胡适说:哲学与理想胡适日记:离开大陆这些年说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