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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有味是清欢:苏轼的词与情》 作者:西坡

第5章 苏子呼朋醉(1)

  他曾讲:「我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儿,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是好人。」是了,在他眼里,似乎谁都可以成为他的朋友。

  朋友易得,但志趣相投的朋友难得,志趣相投又患难与共的朋友就更难得了。苏子是幸运的,他的身边总不乏可爱又可敬的朋友。他与他们「竹溪花浦曾同醉」,共赏人世烟云。

  故人不见,旧曲重闻——行香子·丹阳寄述古(携手江村)

  携手江村。梅雪飘裙。情何限、处处销魂。故人不见,旧曲重闻。向望湖楼,孤山寺,涌金门。

  寻常行处,题诗千首,绣罗衫、与拂红尘。别来相忆,知是何人。有湖中月,江边柳,陇头云。

  苏轼是一个无友不欢的人,他天性喜欢热闹,不喜欢冷清。他对子由讲:“我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儿,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是好人。”是了,在他眼里,似乎谁都可以成为他的朋友。晚年的他被贬到汉人稀少的海南岛上,仍然旧习不改,到处去找当地人聊天。庄稼汉在大学士面前无话敢说,苏轼就让他们讲鬼故事。若一天没有客人造访,他就浑身不舒服。

  种善因者,必得善果。不管到哪里,苏轼的身边总是不乏可爱又可敬的朋友,即使不在身边,他也要用诗词、信笺把朋友拉到身边。翻开苏轼的诗词集,会发现大量的“赠某某”、“怀某某”、“别某某”、“寄某某”……每一个友人的名字都是上天赠予的礼物。

  熙宁六年(公元1073年)十一月,苏轼以杭州通判的身份奉命前往常州、润州、苏州、秀州一带赈灾,次年正月经过丹阳时(今属江苏镇江市),怀念在杭州的陈襄,有感而作《行香子·丹阳寄述古》。

  “述古”是苏轼友人陈襄的字。陈襄时任杭州知州,与苏轼是同僚兼诗友,两人过从甚密,多有诗词往还。苏轼在杭州通判任上时所作诗词中提到的“太守”多是指陈襄。在日后的送别词《诉衷情·送述古,迓元素》中,苏轼曾夸赞陈襄的诗才:“钱塘风景古来奇,太守例能诗。”

  当你思念一个人的时候,你便会想,他此刻是否也在思念自己?他又会如何怀念自己?唐天宝年间,困居长安的杜甫,见月而思身在鄜州的妻儿,写下了“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他不写自己的思念之心,而写被人思念的情景,却更显得悲婉微至,精丽绝伦。

  这种“心已驰神到彼,诗从对面飞来”的写法被称为“借人映己”,苏轼这阕《行香子》同样是妙用这一手法的佳作。

  正月,春天待来,冬天未去。虽阳光明媚,但寒风依旧砭人肌骨。苏轼不怕忙、不怕闲、最怕闷,终于还是决定一个人出去兜兜圈子。他走到驿馆附近的园中,满眼枯枝寥落,不见一丝春意。但那一丛寒梅跃进眼帘,花瓣正如雪片般徐徐飘落,地上的“梅雪”几乎遮掩了崎岖小径。

  太守陈述古前几日曾寄诗苏轼。其中有两句是这样写的:“犹忆去年题别处,乌啼花落客沾衣。”又见花落,不见故人,述古此时是否也在外踏春呢?外出踏春的述古,身边会是谁呢?也许会携手歌伎吧。携手歌伎的述古,是否也会遇到梅花飘雪?苏轼眼前渐渐浮现出清晰的场景:今日陈襄也在外出探梅访春,梅雪飘然洒落在同行歌伎的衣裙上……

  杭州的景色仍旧像记忆中那样迷人。置身其中的陈太守有佳人相伴、美景可餐,却一点都打不起精神,但觉处处美景只为销魂。试问世间何物最销魂?南朝江淹曾一语道尽:“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离别最销魂,古今一般同。

  陈太守忽闻湖边楼上有唱曲的,细辨其声,不正是苏轼的佳作吗?旧曲重闻,故人不见,令人好生伤感。想当年,不,其实苏轼外出赈灾也没有多久,不过两三个月而已。可为什么却觉得已有那么久了呢?是因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时与苏轼在望湖楼(望湖楼一名“看经楼”)读经斗法、望湖赏月,在孤山寺寻访旧迹、与和尚攀谈,在涌金门登高远眺、极目云天,何其痛快!

  陈襄与苏轼外出游玩时,常常诗词酬唱,高兴了还会随笔题写在石上、壁上。苏轼记得,写过这样一首诗给述古:

  草长江南莺乱飞,年来事事与心违。

  花开后院还空落,燕入华堂怪未归。

  世上功名何日是,樽前点检几入菲。

  去年柳絮飞时节,记得金笼放雪衣。

  陈襄回应的和诗大概是:

  春阴漠漠燕飞飞,可惜春光与子违。

  半岭烟霞红旆入,满湖风月画船归。

  缑笙一阕人何在?辽鹤重来事已非。

  犹忆去年题别处,鸟啼花落客沾衣。

  “可惜春光与子违”,一句话竟然要生效这么多次,真是残忍。携伎出游的陈述古,还会不会行经当年两人题诗的地方呢?而今重到,陈襄看到的景象又是否一如当年?当时一同题写的诗词,是否还是原样?会不会重演“碧纱笼”的典故?

  前人吴处厚在《青箱杂记》书中记过一则轶事:真宗朝名臣寇准曾经与隐士魏野同游过一所寺院,二人都在寺院墙壁上题写了诗文。后来,两人又一起来游玩,到了题诗之处,只见寇准的诗早已被“碧纱笼”罩护了起来,完好无损,而魏野的诗却裸露在外,沾满了灰尘。世人势利,令人唏嘘。寇准与魏野两人相视无语。恰在此时,只见一名同行的官伎走上前去,用衣袖将魏野题诗上的灰尘轻轻拂去。尴尬顿时解开,真是一位聪慧伶俐的女子。于是魏野吟诗两句:“若得常将红袖拂,也应胜著碧纱笼。”寇准大笑。

  苏轼猜测,杭州各寺的僧人是否也会势利地将太守和通判的题诗区别对待?若陈太守遇到此景,他身边那名歌伎是否会上前将自己的诗拂拭干净?

  苏轼开始盘算,在那杭州“好湖山”里,都有谁会思念自己呢?肯定有“湖中月”、“江边柳”和“陇头云”。月犹如此,柳犹如此,云犹如此,陈太守也不会例外吧。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这句话也可以反着说:海内存知己,比邻若天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可不只是恋人。

  亦师亦友老仙翁——西江月·平山堂(三过平山堂下)

  三过平山堂下,半生弹指声中。十年不见老仙翁,壁上龙蛇飞动。

  欲吊文章太守,仍歌杨柳春风。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

  平山堂在扬州城西北大明寺侧,庆历八年(公元1048年)欧阳修任扬州知州时所建,叶梦得称赞此堂“壮丽为准南第一”。由于所在地势甚高,江南诸山拱列檐下,历历在目,似与堂平,所以名为“平山堂”。这名字霸气外露,尽显一代文坛盟主欧阳修的豪情。

  但无论如何雄奇,平山堂在时光风雨中依然显得渺小脆弱,后世屡修屡废。到了清初,王士祯笔下的平山堂,只剩下了“一抔土”,“无片石可语”。然而从此地经过的文人墨客无不吟咏缅怀,其奥秘就在于“以欧苏之词,遂令地重”。

  文人很少以纯粹的自然景观入诗,多求景致、典故、诗词三位一体。胜地激起诗人的诗兴,名家名诗又成就了一个个地名。要读懂东坡笔下的平山堂,得先认识欧阳修眼里的平山堂:

  朝中措·平山堂

  平山栏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

  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行乐直须年少,尊前看取衰翁。

  宋仁宗嘉祐元年(公元1056年),与欧阳修过从甚密的刘原父出守扬州,欧公作《朝中措》一为送行友人,二为追忆自己在扬州的激情岁月。一别淮扬数年,醉翁最念是平山堂前亲手种的垂柳。“几度春风”写深婉离情,但哀而不伤,反而给人以欣欣向荣、气宇轩昂之感。

  “文章太守”经常被后人误解为是欧阳修自状,其实他写的是刘原父。史称刘原父才思敏捷,有一次一口气连拟九道诏书,倚马而成。刘原父还十分博学,欧阳修读书每有疑问便去信请教,原父得信后往往即刻挥笔作答,“答之不停手”,故云“挥毫万字”。与醉翁作友,“一饮千钟”想来亦是常情。欧阳修赞友人为“文章太守”,却自谦为“尊前衰翁”。

  但怪不得后人误会,“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与欧公的形象也并无半点不合。东坡这首《西江月》中的“文章太守”指的就是欧阳修,东坡记忆中恩师的模样一直是神采奕奕的“老仙翁”。

  东坡“三过平山堂”,这第三次是在宋神宗元丰二年(公元1079年)四月自徐州移知湖中,途经扬州时。之前两次分别是熙宁四年(公元1071年)出任杭州通判和熙宁七年(公元1074年)由杭州移守密州。每一次路过扬州,东坡都会来平山堂凭吊恩师。

  第三次经过平山堂,东坡已四十三岁了,怅然回首,弹指声中半生倏忽而过。自己与恩师分别已有十年。斯人已逝,字迹犹存,平山堂壁上龙蛇飞舞的遗草,字字句句挥洒着老仙翁的风采。

  东坡记得,最后一次师生相见是在熙宁四年,那年他绕道颍州去看望业已致仕的欧公。一位仙风道骨的文坛盟主和一位风头正盛的后起之秀,在颍州西湖设宴畅饮。欧阳修自称“醉翁”,但酒量不佳,自称“饮少辄醉”。东坡性爱美酒,但亦不善饮,不过他美其名曰“我性不饮只解醉,正如春风弄群卉”。同样爱酒而不善饮的师徒二人,宴饮之乐不在酒,而在酒后的壮怀激烈、豪气干云。东坡有诗《陪欧阳公燕西湖》记一时盛景:

  谓公方壮须似雪,谓公已老光浮颊。

  羯来湖上饮美酒,醉后剧谈犹激烈。

  谁料此次竟成永别,两年后欧公就驾鹤西游了。闻听噩耗,东坡含泪写下祭文:“上为天下恸,恸赤子无所仰庇;下以哭其私,虽不肖而承师教。”

  苏轼当年参加科考,欧阳修是主考官。参与阅卷的梅尧臣推荐来一篇晓畅通达的古文风格试卷,让欧阳修取为第一。欧阳修看到文章一见倾心,但怀疑这份试卷出自门生曾巩之手,害怕惹来闲话,于是委屈它做了第二名。后来才知道这是苏轼的作品。苏轼及第后,便拜入欧公门下,从此结下师生之谊。

  在众多门生中,苏轼最得恩师之心。欧阳修曾对梅尧臣说:“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老夫当避路,放他一头地也,可喜可喜!”在他眼里,苏轼就是下一代文坛盟主无疑,并预言三十年后世人将不再谈论自己。面对可畏后生,欧公非但没有任何嫉贤、恋栈之意,反而公开赞赏,主动“放他一头地”。

  因为欧公关心的不是个人名望,而是文统、道统的传续,他对苏轼的欣赏也不只是文才,更包括人品、气度、志向。他曾对苏轼说:“我老将休,付子斯文。”外人看来他们师生传接的是至高的荣誉,只有他们两个知道,荣誉背后是沉甸甸的道义担当。苏轼记着欧公的谆谆教诲:“我所谓文,必与道俱。见利思迁,则非我徒。”

  欧公一生倡导士人的担当精神,原本“论卑气弱”的时代风气,自欧阳修一出,焕然而变,读书人纷纷“以通经学古为高,以救时行道为贤,以犯颜纳说为忠”。然而由于直言敢谏,欧公屡遭贬谪,直至释位而去,归隐泉林。

  东坡乍言“欲吊文章太守”,话到嘴边却吞了下去,转口歌唱“杨柳清风”。因为他知道,“文章太守”的文与道都交付了自己,唯有暗自守持,吊之无益。倒不如歌些“杨柳春风”与恩师解闷。

  白乐天《自咏》诗说得轻巧:“百年随手过,万事转头空。”但“转头”是那么轻松的事么?或尘缘未了,或慧根不净,“未转头”的都是梦中人。明知是梦,也不得不尽力把这梦做下去。“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这不是消极避世,而是参透之后的执著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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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有味是清欢:苏轼的词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