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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倾城张爱玲》 作者:王芸

第48章 苦夏

  他又去了南京,她给他写信,“我真高兴有你太太在那里。”这话里仿佛带了醋意。恋爱中的女人该有的情绪,原来她一样都逃不过,除非未触动真情。可是她觉得自己并不是真的妒忌。她一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对不起那位歌女,刚过二十岁的女人,如花的年龄,还有男人贪恋的美貌。

  在同样一封信里,她还说,“我还是担心我们将来怎么办。”仿佛带了些幽怨。未来不是她可以左右的,尽管她知道自己对他用情有多么深,已来不及撤回。而他对她,亦然。但情感不能确保未来,那要看老天是否成全。

  他回信来,“……至于我们的婚姻,的确是麻烦。但是不愉快的事都让我来承担好了。”撕裂的疼痛,只有亲历的人才知道。他告诉她,前晚歌女独自饮酒,他去抢夺瓶子,她忽然让人心悸地望着他,疯笑道“我的父亲哪!”

  这让人难以揣度的话语。张爱玲看了也觉得恐惧。可是在信里,他又安慰她,“现在都知道张爱玲是胡兰成的人了。”仿佛占领一处山头的胜利者,挥舞着象征占领的旗帜。他是恨不得将她介绍给自己的朋友,让他们也觉得她的好,又知她素来不喜与陌生人交往,推脱了不少约请,只将她介绍给了日本朋友池田。张爱玲带了炎樱一起去见,炎樱活泼,她少语,池田当她是姐姐,当炎樱是妹妹,相处甚欢,但池田也没觉出胡兰成眼中那“异常之美”。

  很少来看她的弟弟来了,带着想出口终未出口的惊疑。他大概也听说了他们的事。可是,公寓里没有他的痕迹,很干净。弟弟只念了两年大学就退了学,想找事做却没有门路。姑姑无意去帮他,多年未曾相跟着,仿佛已是有些生分的外人了。

  她与亲戚很少往来,《传奇》里收入了一篇《花调》,影射她的舅舅是一个“酒精缸里泡着的孩尸”,被舅舅看出来,气得够呛。她却是一副不管不顾的姿态,继续在《烬余集》和《私语》两篇散文中以第一人称落笔,无所顾忌地回忆自己千疮百孔的童年生活、惊心动魄的少女生活、出生入死的香港生活。那一股蓦然壮大的底气,是写作给她的,也是身边那个男人给她的。

  虽然忙于恋爱,张爱玲依然保持着高产,《红玫瑰白玫瑰》《桂花蒸阿小悲秋》等佳作频出。《桂》和两篇谈音乐、说图画的文章都刊发在胡兰成创办的《苦竹》杂志上。杂志名取自日本俳句,“夏日之夜,有如苦竹,竹细节密,顷刻之间,随即天明”。炎樱设计的封面,竹枝竹叶满纸摇曳,有木版画的味道。张爱玲生性不喜与人打交道,可出名之后便免不了交际的场合。每到这时,胡兰成是不便抛头露面的,张爱玲总会叫上炎樱,这个女伴也乐意陪她前往。她与胡兰成的情事如流言星散,文学圈中已尽人皆知。以她的性情,自然不屑与人解释,为己辩护。有炎樱陪伴在身边,她便觉得有了一层保护的壳,自己可以缩在壳里,由着活泼外向、聪明伶俐的炎樱帮她抵挡热剑与冷枪。

  战局已显出对日军不利,南京政府也难维系,胡兰成转而在对日常饮食起居和器皿衣饰的玩味中寻求精神的寄托,创办了《苦竹》。可这本先重文艺后重时事的杂志,并不能寄托他的政治理想,只出了四期就终止了。时局变幻难测,他尚未放弃参政效国之念想,发表了许多鼓吹日本退兵的文章,此论调在日方、在汪精卫政府都不讨好,他自感前路多舛,恰有朋友举荐,他遂离开南京诸事,转往汉口准备接手《大楚报》,并着手创办一个政治军事学校,于是又忙碌起来。

  那一晚,张爱玲梦见了歌女,他的太太。歌女在炽烈的太阳下仰起一张深红色的笑脸,脸上诡异地刻满了一寸见方的卍字小浮雕,每一个都落下阴影,彼此重叠、衔接、连绵。她带着好奇,用手指轻轻抚摸,心想这些是不是很疼。它们仿佛古代的刺字。梦的寓意混沌不明,如同他们的未来。

  他再回来,她忍不住对他说,“你说没有离愁,我想我也是的,可是上回你去南京,我竟要伤感了。”素常他们分离时,轻松平常仿佛他在房里,她去厨房取茶。离愁的背后,氤氲的是一腔真情。对于情感,张爱玲无法像胡兰成那般名士派头的潇洒。胡兰成曾言“有志气的男人对于结婚不结婚都可以慷慨”,他自然将自己归为“有志气的男人”一类,以为不同凡俗的张爱玲也是“有志气”的女人。可张爱玲再大度,再超然,也走不出女人的局限。况且父爱与母爱缺失的童年、少年,积淀了太深太重的不安全感,如沉渣,时时泛起。她渴望“飞扬”,但需要安稳作底;她渴望“幸福有爱”,但需要安稳的壳来安放。

  生活在那样迷离惝恍的

  戏台上的辉煌里

  越是需要一个着实的亲人

  人生的飞扬,须得安稳作底

  她是民国世界的临水照花人。与其他任何女人,都没有可比性。他是这么想的。她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他有些忸怩地告诉她,“我是喜欢女人。”还要补上一句,“老的女人不喜欢。”她笑而不语看着他,心里并不惊动。在她想来,这喜欢不过是欣赏,心存女性崇拜的情结,将异性看得神圣而崇高,止于所当止。她不去嫉妒,那不过是没遇到她之前,他的情感无处寄放,只好在这世间流离颠沛,如蝶翩跹。

  可是,他去武汉后写来的第一封信里,就提到了一个女人——汉阳医院的年轻护士周小姐。

  1944年11月,胡兰成坐飞机去武汉。飞机经过江西时,灰暗的云层挂在天际,云层之下的南昌正浸在雷雨中,飞机近前却是白云与皓日,一片澄明。有时飞机降到云层下面,地面上的洪泽湖泊,山峦起伏,都缩小如模型。到达武汉已是灯火阑珊时分,胡兰成坐上报道部派来的汽车,看着窗外流离的灯火,生出莫名的亲切感。

  其时,武汉进入了空袭密集期,三四天便有一次空袭,用上了烧夷弹,满城空气昏蒙,衣服穿出去没多久就脏污了。人人怀揣惊惧和怒火,话题都是炸弹。晚上全城灯光寂灭,唯有地面的高射炮与高射机关枪像放烟火,映得夜空一瞬雪亮。从报社宿舍可以望见对面一排楼房的楼窗紧闭,还有晾晒的衣裳没收进去,马路上有人在匆促地奔跑。飞机在高空绕着圈子,雪白的探照灯洞穿黑幕。忽听得头顶上传来一阵“唔唔”的声音,仿佛重病人的呻吟,心顿时揪拧成一小团。这是飞机要俯冲投弹了!人只能矮下身子,带着听天由命的心情,在这恐怖的声音中煎熬。

  飞机去后,人们在街上捡到的机关枪弹头,像罐头芦笋一般粗长。12月底,汉口人忽然如蚂蚁迁巢一般,纷纷拖家带口逃往乡下,有传言说马上会有大空袭。果然,美军一次出动飞机两百多架,轮番轰炸这座位于中国腹部的大都市,四个小时之内汉口的五分之一区域就被夷为一片平地。胡兰成在赶往报馆途中,恰好遇到空袭,躲避在临江的人家屋檐下,只见街道空旷人息寥寥,视线内的房屋都门窗紧闭,惟有惨淡的暮色在这空旷之上飘摇,让人不禁生出苍茫之感。

  赶到江汉路上的报馆时,飞机已去,屋顶和二楼的编辑部中了烧夷弹,几个人忙着在扑灭残火。满屋汤汤水水难以落足。汉口人受到此番惊吓,次日遂成一片空城,街上不见一个拉黄包车、卖东西的,连警察也看不到一个。几日后,看形势稍安,才有人陆续返回。城内这才恢复了点生气,可这生气也让人感觉恍惚得很,飘渺得很。空袭还在继续,人们像张皇的鼠类,不停地在战火硝烟中尖叫着四处躲避。

  一次胡兰成刚到达铁路线,警报响起,马上有飞机在头顶盘旋,几枚炸弹带着浓重的阴影砸下来,路边顿时陷落一个大坑,有尸体倒栽在里面。路人惊慌奔逃,他也夹杂在人丛中,忽地感觉头顶一阵厉风刮过,仿佛要将头发整个掀起,一架飞机俯冲下来,发出尖利的声响,一时间他不禁魂飞魄散,嘴里叫一声“爱玲”,以为从此天地暌隔,再不能见。待得魂魄重新安定,才知自己没事,赶紧逃到郊外。阡陌上满满都是逃难的人,他一直徘徊到日落时分方才回城。

  张爱玲曾对他说起过香港打仗时期空袭的种种可怖。此番亲历,确实触魂惊心,他方知道了什么是苦与喜,什么是本色与繁华。战争让人生出末世之感,明天近在咫尺,却又是那么遥远,瞬间即失。在这万物飘摇零落之际,唯有伸出手抓握住点什么,人与心才能安定。

  武汉的情景,张爱玲只能在信中得知一二,并不清楚细枝末节。她在回信中告诉他,上海也开始防空灯火管制。她与姑姑拿黑布和香烟的锡纸做成了灯罩,由她爬上高高的桌子去罩在灯上,一面挂一面轻吟诗句,“我轻轻挂起我的镜,静静点上我的灯。”惹得姑姑大笑。胡兰成读信,也不禁笑出声来。可心里不免又有些悲凉。远方的她还有诙谐的心情,他这里却是日日如行走在刀刃上的战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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