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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仓央嘉措遇见纳兰容若》 作者:随园散人

第18章 江南烟水相逢后

  【渌水亭杂识】

  人固然是一棵草,无可避免地要经历春夏秋冬的轮回变化;固然是一粒尘,逃不开被风吹到茫茫天涯或者寂静的角落。而同时,人也可以是一朵花,如夏花般绚烂后,如秋叶般静美地离去;也可以是一弯月,清凉淡雅,不沾尘埃。人不能决定命运,却可以选择志趣。

  纳兰的志趣,便是以静纯的眼神和心性,看世间一切的美好,再用悲伤的词句雕刻出来。而在这样心性、志趣指引下的纳兰,拥有很多知己。人生在世,得一知己便可以无憾。于是我们知道了子期伯牙,知道了高山流水。纳兰所拥有的知己,自然不是王公贵胄,他虽出身于贵族之家,但是他的心却如秋草般恬淡,如清莲般傲然,他不屑那些走狗斗鸡的纨绔子弟,不屑那些争名夺利的官场之徒,不屑那些高高在上藐视生命的丑恶嘴脸。他所喜欢结交的,是清风明月般真纯、清静的风雅之人。

  顾贞观、朱彝尊、严绳孙、姜宸英……这些人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荣耀的身份,他们有的只是一颗纯净的心,两袖清凉的风。他们与纳兰有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至情至性。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将一份友情刻画得纯粹而深刻,真挚而清淡。

  纳兰十九岁那年,除了修建通志堂书斋,还修建了一座亭,纳兰为之取名叫渌水亭。渌水亭位于明府的西花园里,如今是宋庆龄纪念馆,紧邻后海,触目便是柳荫湖光,虽然被城市的繁华包围着,却很有几分江村野趣。

  渌水亭建成后,纳兰还写了一首七绝来纪念:

  夜色湖光两不分,碧天万顷变黄云。

  分明一幅江村画,着个闲庭挂夕曛。

  就在皇城之外,繁华的北京城里,气派的明府内,纳兰建了这样一个颇具野逸风格的亭子,不为别的,就为了一份闲情,一份逸致,一份以文会友的雅致之心。

  后来,纳兰与好友经常在此饮酒赋诗、开怀畅谈。试想想,那是怎样清雅的情景。几个知己好友,从不同的地方赶来,在这一繁华中的清净角落,天高云淡,花香水清,或者,在纷纷飞雪中,在秋风乍起时,泡一壶好茶,取一壶好酒,围坐在一起,忘记凡尘的一切纷纷扰扰,只论诗词,只说风雅。把一切的春花秋雨,夏风冬雪,编织成一首一首的诗词,畅快地吟咏,恣肆地沉醉。

  江南与塞北,豪放与婉约,一起在酒杯里醉。这便是快意的人生!

  纳兰喜欢这样的情景,他珍惜每一次与好友的相聚,在这世间,他太孤寂了,深爱的女子,表妹入宫了,妻子离世了,他的心更是冰凉如寒玉,没个春暖花开的地方。与好友在一起,谈谈各自的见闻、心事,填几首词,饮几杯酒,虽然短暂,却也给那颗清冷的心些许安慰。

  然而,越孤独的人越害怕离别。每一次告别好友,那种惜别之情又让纳兰的心底如秋风吹过,一阵阵的凉。

  纳兰编写过一部《渌水亭杂识》。他搜集经史资料,将自己的心得,加上一些好友的见闻,整理成文,花费了三四年的时间,终于完成了这部书的编著。《渌水亭杂识》包含历史、地理、天文、佛学、音乐、文学等多科知识,内容可谓海纳百川,包罗万象。

  从《通志堂经解》到《渌水亭杂识》,我们看到,纳兰除了填词,除了把悲伤的情怀刻在词句中,他也有喜欢做的事,那就是著书。他喜欢把自己置身在书海里,然后把那些纷乱驳杂的书,理出头绪,然后编写成系统的书。他喜欢把自己淹没在这样的文字世界里。所以,在他考中进士后,他希望康熙帝能把他安排到翰林院,可是康熙帝实在太喜欢他的才学,于是他成了侍卫。尽管如此,纳兰还是在闲暇时,完成了《渌水亭杂识》的编著工作,他喜欢那种成就感。

  《渌水亭杂识》编著好以后,朝廷官员对纳兰的才学更是无比敬仰。再加上他是明珠的儿子,自然有很多人来拍马溜须。纳兰无比厌烦,他早已烦透了那些嘴脸,那些溢美之词在那些人口里说出来,就好像春风经过粪坑后吹来,让人作呕。

  值得一提的是,《渌水亭杂识》里面,还用不少笔墨写了纳兰对于西学的看法。那个时代,大清帝国是什么?是天朝。是要那些夷人来朝拜供奉的,那是捧着几千年的中华文明,不屑一切外来文化的时代。而纳兰,他喜欢,他像孩子一样,喜欢穿梭于各种有趣的地方,西学对他来说,就像从未到过的一座孤岛,进去后发现,那同样是一个宝库。

  纳兰在书中记载着:中国的天官家说天河是积气,天主教的教士在前朝万历年间到了中国,却说气没有千古不动的道理。用他们的望远镜观测天河,发现那是一颗颗的小星星,历历分明。

  他直面西学的优点,直言不讳地说:“西人历法实出郭守敬之上,中国未曾有也。”纯真的纳兰,在那样闭关锁国的时代,孤单地走进西学的天地,不为别的,只为求真,只为喜欢。

  可以想象,纳兰也会把他对于西学的理解与好友一起分享,恐怕有时候也会争得面红耳赤,毕竟,那是一个固守的年代,文化的触角很难触到大洋彼岸的风情。当然,那些分歧改变不了纳兰与知己好友的情谊,他们都是心性至纯至真的人,饮一杯酒,和一首词,依旧是明月清风且相伴,酒醉笑平生。

  【聚散苦匆匆】

  聚散、离合,这便是生活。那些风花雪月再美,也总会被时光涂上淡淡的哀愁,留在醉酒赋诗的过去。在不经意间,一阵风、一帘雨,又将那些人,从记忆送回到现实,于是又是一次欢聚,然后又是离别时的愁绪。

  如此而已。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却也总有很多筵席,在某一些路口,某一些寂寞的洲头,等待着每一个孤寂的性灵。

  康熙二十年,纳兰二十七岁。他突然发现,很久没有与好友相聚了。于他,那些好友是心灵的青草地,是生命的依归处。尤其是当钟爱的红颜离他而去的时候,若能与知己好友倾谈畅饮,填词作赋,也能给孤寂的流年一些安慰。

  他回想起三年前的那场聚会,历历在目,却又那样遥远。

  那一年是康熙十七年,康熙帝下诏设博学鸿儒科。早在唐朝,就有了博学宏科这个名目,是在进士及第的读书人当中在做精选,考中者就是进士中的进士,状元中的状元,也就是精华中的精华。到了清朝,博学宏科改名为博学鸿儒科,意义却与以前大相径庭,不是为了选择精华中的精华,而是为了网罗天下知名的在野文士,为朝廷所用。

  于是,一时间,天下名士汇集京城。很多人倒不是为了出人头地,而只为了以文会友。文人如纳兰,总希望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几个志趣相投的人,以慰平生。

  严绳孙、姜宸英、朱彝尊,这些都是让纳兰无比激动的名字,他们都从各地赶来,赴那次盛会。当时的纳兰,妻子离世已有一年时间,虽然在佛学的浸染下少了很多悲伤,可是骨子里的悲凉却依然深深地埋藏着。好友相聚,能给他寥落的日子增添很多快乐。

  渌水亭,一草一木,都见证了那次欢聚。流云绕水,诗酒入风。知音相聚,无限快意。

  除了严绳孙、姜宸英、朱彝尊,那次聚会还有两个人——陈维崧、秦松龄,都是些才学满腹的性情之人,一见如故,毫无隔阂。这些人都比纳兰年长许多,却能与他倾心相交,由于纳兰是明府的公子,当然会被小人妄加揣度。那又如何?君子坦荡荡,他们以纯粹的性灵相交,明月可鉴,何惧世人的流言飞语!

  只是那样的聚会,转眼已经过去了三年。白驹过隙的时光,就是这样匪夷所思,有些人,也许一别之后,此生就再也无缘相见了,这就是生活的无奈。对于纳兰这样的人来说,那便是无限的悲凉。

  才听夜雨,便觉秋如许。绕砌蛩螿人不语,有梦转愁无据。

  乱山千叠横江,忆君游倦何方。知否小窗红烛。照人此夜凄凉。

  ——《清平乐?忆梁汾》

  在纳兰想念那些天涯相隔的朋友时,他终于又盼到了一次聚首,而这次,更有意义。

  这年十月,有个人历经二十几年的煎熬,从宁古塔的荒凉里走出来了,他叫吴兆骞。这一年,距离纳兰与顾贞观的约定,恰好过去了五年。

  五年,纳兰不负知己之托,不负当初承诺。绝塞生还吴季子,不管中间经过多少波折与艰险,纳兰以知交的名义,完成了这个使命。交友如他,何憾之有?

  当初,顾贞观来京,纳兰为他建了一间茅屋,取名花间草堂。

  康熙二十一年的元夜,花间草堂里人影晃动,诗情流转。吴兆骞、顾贞观、朱彝尊、陈维崧、严绳孙、姜宸英、纳兰容若,那个时代文人中的精英,如群星般聚集在花间草堂,那繁华中的清雅之地,被诗酒挥洒成梦境,成狂欢。

  在那场赋诗饮酒的欢宴上,顾贞观吟了一首词:

  惆怅凄凄秋暮天。萧条离别后,已经年。乌丝旧咏细生怜。梦魂飞故国、不能前。

  无穷幽怨类啼鹃。总教多血泪,亦徒然。枝分连理绝姻缘。独窥天上月、几回圆。

  ——《朝玉阶?秋月有感》

  这首词的作者,在江南,她叫沈宛。

  她自幼生活在江南,秀美多姿,有着水乡女子的灵婉清致,琴棋书画精通,喜好填词谱曲,弹琴唱曲,在一年一度的花魁比赛中,年年夺得花魁称号。她虽然只是一个艺妓,却生性孤傲,一般人不入她眼,却倾慕远方一个未见过面的才子。那个人,叫纳兰容若。

  沈宛手抄了纳兰的词集,爱不释手,总是在风前月下默默吟诵,她知道纳兰不仅是一个难得的才子,而且情深意重,一腔的悲伤让人怜爱。虽然隔着几千里,可是这个女子,却早已对纳兰的一切了然于心。她喜欢他的词,喜欢他的性情,也喜欢他的悲伤。只是,身处江南,那一汪碧绿的水中,只能在想象中看到纳兰俊逸的脸,一次次地怅然。

  纳兰喜欢那首词,当他听说竟然出自于一个女子之手,他颇感惊讶。而当顾贞观讲了沈宛对他的仰慕之情,他无比惊喜。想象着遥远的江南,那个如画如诗的佳人,独自立于轩窗前,手捧一卷他的词,一字一句流入她的心海,她是那样灵动清婉,仿佛就在花间草堂的门外,静静地伫立着。

  江南。沈宛。注定与纳兰有缘。那次聚会后,纳兰渴望去江南的小桥流水边,去那个水柔风轻月清朗的地方,赴那段情缘。

  【俗世的纷扰】

  当一场聚会以最华美的形态出现,那么也必然要以最悲凉的形态结束。那次元夜的聚会,只如一场绚丽的烟花,以最快的速度消散在夜空里,再回首只剩下那些朗朗的吟咏之声,快意的觥筹交错之声,回荡在那天的月色中。

  很短暂,很凄清。当偌大一个明府花园里,纳兰只看到自己的影子在月下徘徊,举一杯酒也无人共饮,吟一首词也无人唱和,那么,这个世界也便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身边有官氏,有颜氏,但她们不明白他的惆怅落寞,她们在他的生命中,只是两盏烛火,灯光昏暗,照不到纳兰心底的忧伤。

  生活还在进行着。越具有诗性的人,越害怕无味的生活。而纳兰,在与知己好友分别后,还必须在灰色的生活中,扮演那个令他愤懑不堪的角色。此时,二十七岁的纳兰,已经被康熙升为一等侍卫了。但是这于他又有什么意义?从卒子变成马或者车,却始终还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到不了属于自己的广阔天地。

  纳兰最讨厌的就是察言观色、点头哈腰的卑贱姿态,与好友在一起时,他没有任何拘束,而与皇帝在一起时,无论皇帝多么欣赏他,毕竟那是天子,伴君如伴虎。纳兰不情愿,但却必须经常赔笑着,笑得那样不知所谓。

  康熙喜欢到处去巡视,纳兰作为侍卫,必须紧紧跟随。他的感觉是,自己就是一叶浮萍,漂在水中,水往哪里流,他就漂到哪里。毫无疑问,纳兰厌烦透了这种感觉。

  在那些年里,纳兰跟随康熙去过很多名胜,走过很多山川。纳兰喜欢旅行,用他纯净的眼睛去欣赏路上的风景,从杏花春雨的江南,到铁马西风的塞北,从繁华喧嚣的城市,到恬静祥和的乡村。足迹所到之处,纳兰都会将心爱的文字串连成词句。跟随帝王出巡,对于纳兰来说,也就只有这么点快乐了。

  我们想象,那是怎样有趣的画面。两个人,两种生命极致,行走在同样的旅程,一个人威武煊赫,指点江山;另一个人忧郁多情,激扬文字。他们似乎有千万里的距离,却又那样相得益彰。他们是一棵树、一朵花,前者给大地庄严,后者给大地绚烂。

  无恙年年汴水流。一声水调短亭秋。旧时明月照扬州。

  曾是长堤牵锦缆,绿杨清瘦至今愁。玉钩斜路近迷楼。

  ——《浣溪沙?红桥怀古,和王阮亭韵》

  马上吟成促渡江,分明闲气属闺房。生憎久闭金铺暗,花冷回心玉一床。

  添哽咽,足凄凉。谁教生得满身香。只今西海年年月,犹为萧家照断肠。

  ——《于中好》

  他们去过江南!那是纳兰想要停驻下来,细细领略一番的地方,那是纳兰的梦。梦里,有个灵婉的女子,捧着他的词,如饮清泉一般品味着。可是他不能在那梦一般的地方停留,他是词人,但跟着皇帝,他只是一个侍卫,一颗棋子,他没办法把自己完全地交给那里的烟水。于是,只如蜻蜓点水般,掠过,把无尽的眷恋留给那里。

  不仅是侍卫这个职位让纳兰无奈,生活中总有那么些是是非非,让人想远离却又抽不开身。纳兰曾经有一个朋友叫徐嘉炎,是朱彝尊的同乡,也曾出现在渌水亭的某一次聚会中。但后来徐嘉炎和他们这个圈子渐渐疏远了,他在《玉台词记》中写道:“开亭渌水,雕椠梁溪,几成终南快捷方式。”意思是,那些与纳兰在渌水亭相聚场合诗词的文士,在梁溪雕版刻书,不过是为了依附于纳兰明珠这棵大树,觅得一条做官的捷径。

  纳兰,他的心那样明透,听到这样的话语,自然是颇感冰凉。

  徐乾学当年被贬职以后,又慢慢爬升到了很高的位置,此时与明珠之间出现了很深的矛盾,一个是老师,一个是父亲,纳兰被夹在中间,颇为尴尬;当年的书法老师高士奇受到了康熙帝的宠幸,而高士奇曾经和朱彝尊、秦松龄结怨,纳兰必须从中协调;徐嘉炎因为和朱彝尊的矛盾,倒向高士奇的一边,朱彝尊被贬职;严绳孙见朱彝尊被贬职,便毅然抽身宦海,回乡过田园生活了;陈维崧在康熙二十一年上元之夜那场聚会后,因患头痈,不治而之;顾贞观离京南还,很久未见了。

  虽然纳兰的词总是充满了悲悲切切,但在他眼里,世界是美好的,是绚烂的。他希望世间没有纷扰,没有纠葛,没有风雨,没有暗流。他希望那是一个永远明丽清朗的世界,但这只是一颗明净如水的心,对这个喧嚣尘世的美好期盼。尘世,永远是尘埃漫漫,没有几个人,像他那样纯净,没有几个人,像他那样永远有一颗纯真的心。

  对于那样波折不断的尘世,纳兰真的倦了!

  空山梵呗静,水月影俱沈。悠然一境人外,都不许尘侵。岁晚忆曾游处,犹记半竿斜照,一抹映疏林。绝顶茅庵里,老衲正孤吟。

  云中锡,溪头钓,涧边琴。此生著岁两屐,谁识卧游心。准拟乘风归去,错向槐安回首,何日得投簪。布袜青鞋约,但向画图寻。

  ——《水调歌头?题西山秋爽图》

  他多想,乘一条小舟,划到江南,划到五湖,划到夕阳尽处。他多想,去到那个小桥流水的地方,逢着那个如水的女子。

  这不是梦,不久以后,他就会出现在江南,与那烟水迷蒙中等待的佳人,相逢一笑,笑秋风,笑寂寥!

  【江南梦里行】

  注定相逢的两个人,即使是身处天南地北,也会穿过茫茫人海,逢着对方。他们早已在月光里,在清风里,见过很多次。他们早已被一根无形的线,紧紧地连在一起,那根线被时间一天天地收紧,他们,便一步步地跋涉过遥远,走到彼此面前。

  在纳兰对生活中的各种境况感到窒息之时,他终于等来一个好消息。康熙帝又要南巡了。江南,这个如烟如雾、如诗如画的地方,在远方静静等待着一个才子,等待着他将灵动的词句,赋予那一片地灵人杰的天地。

  他来了!这次无论如何,要不虚此行,要留下一段故事。

  在妻子过世的这些年,纳兰除了偶尔与好友相聚能体会些许快意,那颗心始终是凉透的、空寂的。他需要一个灵动清婉的女子,给那些苍白的日子,涂一些色彩。

  康熙二十三年,纳兰三十岁。这年深秋,他随着康熙帝来到了梦中的江南。虽然是深秋,江南依旧是那样安恬、静美,如一幅笔意清淡的画,展开在纳兰清透的眼前。

  但是他,更想看的是另一幅画。绿纱窗前,一个倩影,静倚着斜阳,手捧诗卷,风吹过发梢,她微微地惆怅。想象中的她,意态柔静,心思细婉。

  是的,她跟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样,正如他跟她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他们,在那个深秋,在江南的画意中,很安静地相见了。就像早已知道要相见似的,竟然没有太多惊喜。

  沈宛幽幽地问一句:“你真的来了?”纳兰点头:“是的,我来了!”

  这便是他们的相逢,很淡,很静。可就是这样淡、这样静的相逢,谁又能说不是柔肠百转后的无限喜悦呢?

  她为他弹琴,他在一旁聆听着,然后为他填一阕词,再共饮一杯女儿红,共看窗前的明月在天边游走。就是那样安恬,却又深刻得无以复加。

  那些天,他们也曾一起走在江南的长天碧水中,走在江南仄仄的青石板小巷里。他们像是一对神仙眷侣,经过的地方,总会被人投以流连的目光。他们也曾在江南的画卷中一起泛舟,在水光潋滟中共吟几首词,然后手挽着夕阳的柔光,轻轻依偎着。两个红尘中孤寂的人,将那一湖山水,刻画得那样旖旎,却又那样淡雅。

  飞絮晚悠飏,斜日波纹映画梁。刺绣女儿楼上立,柔肠。爱看晴丝百尺长。

  风定却闻香。吹落残红在绣床。休堕玉钗惊比翼,双双。共唼苹花绿满塘。

  ——《南乡子》

  十里湖光载酒游,青帘低映白苹洲。西风听彻采菱讴。

  沙岸有时双袖拥,画船何处一竿收。归来无语晚妆楼。

  ——《浣溪沙》

  他们不必说不离不弃,不必说地老天荒,就算只有一天,就算只有一秒,也能用相知筑成迷离烟水永远流不尽的情。因为,他们早已在彼此的心田里停驻了许久。他们,从前生到此生,连轮回都隔不断,又岂在朝朝暮暮的相守!

  我们可以这样理解他们的爱情,但对于他们,这两个同样孤绝、同样深情的人来说,自然希望时间停止在依偎着的那些温柔里,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将诗一样的相逢、梦一样的相依,排列成词句,描绘成画图。

  他们都是孤寂的人,孤寂的心,孤寂的魂。靠近彼此,才能让惨淡的日子变得多姿。

  心如秋水的沈宛,为他们的未来深深地担忧。她深知,纳兰是侯门公子,是御前侍卫,身份显贵,而她,只是一个江南艺妓,如浮萍一般,不管纳兰多么情深意重,他们之间,总是隔着一道厚厚的墙。但她不会对纳兰说这些,灵慧如她,不会说这些无谓的话来惊扰纳兰的心。她只是默默地享受与他在一起的一分一秒,对于沈宛来说,能得纳兰如此倾心相待,此生再无遗憾。她珍惜那些时光,却也知道,分别已经很近。

  是的,此时的纳兰,必须从江南的秋水长天里走出来,从那场被秋风吹过的相逢里走出来。康熙帝南巡的日子结束了,纳兰必须随他一起回京。

  那是一场怎样的离别?已经是初冬了,风似乎很小,却把两颗心吹得无限凄凉。江南的水,照着两个身影,渐行渐远。在远离江南后,纳兰似乎仍能看到,那个孤独的身影,在绿纱窗前伫立着,没有泪水,心底却早已湿透。

  白衣裳凭朱阑立,凉月趖西。点鬓霜微,岁晏知君归不归?

  残更目断传书雁,尺素还稀。一味相思,准拟相看似旧时。

  ——《采桑子》

  纳兰的心,一阵阵地剧痛。尽管只是短暂的几天,他却已经爱得刻骨铭心。他曾经以为,此生不会再爱上任何女子,但是沈宛像月光般照进了他的心里。这不是背叛,他的每一段情感,都是无比真挚,无比圣洁的。他只是需要一个港湾,让他疲惫凄凉的心有个地方停靠。而沈宛,不只是一个港湾,更是一幅画,一首诗,值得他去追寻,去品味,去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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