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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是一本仓促的书,我们流着泪一读再读》 作者:傅娟

第十三章 世纪大战or微醺之夜

第十三章 世纪大战or微醺之夜

齐天向满雯宣布离婚的具体时间,我作为局外人,不得而知。

我眼中齐天与满雯及童颜的离婚再婚大战,以第二个周末黄昏时童年的突然造访拉开序幕。

那一天本来大家心情都不错,中午兰香阿姨还煲了香喷喷的肉骨头汤给我和童颜喝。童颜不顾形象地连喝了两大碗,吧唧吧唧直呼过瘾。

待碗筷什么的都收拾干净,趁着童颜开心,兰香阿姨怯生生地问:“童小姐(阿姨一直对我直呼其名,自上次童颜发难之后就一直称她童小姐),我能不能借你的保温桶用用?我想给山平送点儿汤去……学校伙食不好……我……我会出自己和山平的那一份菜钱。”

我听兰香阿姨说得那么谦卑,内心酸楚不已。我偷偷拿眼瞄童颜,如果她不同意,我肯定跟她翻脸……谁料心情大好的童颜一口答应了,她心情一好,说话干事自然都漂亮,还扬了扬车钥匙,说:“反正吃饱饭没事儿干,我送你去吧,你来来回回坐车折腾死了,一不小心,我们晚饭都吃不上。”

兰香阿姨高兴得脸都红了,一直推辞:“不用不用……我坐车……保证能在晚饭前赶回来。”

我说:“兰香阿姨你就别推辞了,难得童颜良心发现做一回善事,你就坐她的车去,多方便啊!”

兰香阿姨这才跟着童颜走了,临出门还扭头回望我做了个鬼脸,老小孩一样喜滋滋地跟在童颜后面。

我真心喜欢这个慈祥又宽容的阿姨,自从她住进来之后,这里才真正有了家的气息。我和童颜相比之前,都更愿意宅在家里,一切都那么井井有条温暖有序。她做事一丝不苟,菜钱怎么花的都用一个小本子记得清清楚楚,每次跟我支菜钱的时候都拽着我一五一十地对账,现在这样的保姆很难找了,我很珍惜,也希望童颜懂得珍惜。谁能想到我童娟能在离乡背井的北京城过上如此这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我甚至想以后自己成了家有了孩子,若有条件一定继续请兰香阿姨给我当管家,并把她当亲人一般对待。

兰香阿姨和童颜去送汤,我就泡了壶茶歪在客厅的沙发上读书。也许太过惬意,没读几行我就睡着了,一直睡到送汤的俩人回来,已经快五点钟。兰香阿姨一回来就洗手做饭,童颜则回她房间里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我跑进厨房拍拍老小孩的肩膀,问:“阿姨,一切顺利吧?童小姐没半路性情大变张牙舞爪吧?”

兰香阿姨喜滋滋地说:“看你说的,没有没有,童颜是个好姑娘呢!谁愿意这么远的路开车送自家保姆啊?”

她又冲我调皮地嘿嘿一笑,说:“你们心眼儿一样好,你脾气性格更好些……”

正在兰香阿姨用心夸赞我跟童颜时,砰砰的敲门声响了。

我和兰香阿姨面面相觑,接着一起走出厨房。砸门声太猛烈了,谁也不敢开门。我喊了一声“谁呀”,门敲得更响了。

童颜从房间里径直走出来,斜了我们一眼就去开门,嘴里直嘟囔:“天还没黑透呢!你们怕什么啊?”

门一打开,童年冲了进来,和她姐姐四目相对,怒气冲冲。

童年甚至都没看站在旁边的我和兰香阿姨一眼。

他更来不及问兰香阿姨是谁了。

他就站在换鞋的地垫上,两眼通红,气喘吁吁。

我回想第一眼见到的阳光少年柔情似水地喊姐,再看看眼前这个人如火焰般熊熊燃烧,才多久啊,恍如隔世……

童颜在任何情况下都谨记先发制人,她不等童年开口,就两手交叉抱在胸前冷冷地说:“哟,吃了枪子儿了?平时难得一见,一见面就找事儿!你现在到底姓童还姓齐啊?被那个口蜜腹剑的小婊子收了心,分不清东南西北分不清谁是谁了吧!”

童年的嘴唇发抖,颤巍巍地蹦出几个字来:“你知不知道!雯姨要自杀?”

我一听出人命的事情,非同小可啊!

兰香阿姨也是一脸惊慌失措,很自觉地转身去厨房回避。

童颜的脸上也闪过一丝不容易发现的慌张,但她很快调整了状态,梗着脖子底气不足地说:“她死她活,跟我什么相干?我又没追上门去找她麻烦!”

童年紧蹙双眉,摇着头说:“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姐姐!你太自私太冷漠了吧!齐叔要跟雯姨离婚,你别跟我说不是你吹的枕边风,你一时冲动犯下错误,我不怪你,可你现在真要破坏别人家庭吗?雯姨已经够惨了,这么多年都坐在轮椅上,都是女人,你能不能有点儿同情心啊?”

童颜冷冷地说:“你要我怎么有同情心?全心全意地当小三,与他们和平共处?还是收拾收拾东西滚蛋,彻底离开你齐叔?那我让你离开齐满满你能干吗?为什么你干不成的事情非得强迫我干?”

童年不依不饶地问:“我爱齐满满,你爱齐天吗?你爱吗?你对天发誓!你爱吗?”

童颜斩钉截铁地说:“爱!”

童年愤怒地笑了,过激的情绪让他的脸有点儿扭曲。他边笑边说:“你爱个屁!你除了爱钱就是爱自己!你也好意思说爱……”

童年话没说完,童颜甩手就是一个耳光,一声巨响打得我心轰然下沉。童颜用发抖的手指着门外,一字一顿地说:“童年!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给我滚出去!”

童年捂着腮帮子,童颜的这一巴掌确实扇得不轻,我真担心如此恶狠狠的一耳光会不会彻底扇光本来就薄凉的姐弟情分?童颜或许没意识到,除了大舅妈,童年就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而她或许正在失去这个最亲的亲人啊……童年的泪珠子在眼眶里直打转,他努力不让它们掉下来,可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他语调平静下来,如同喃喃自语:“我真后悔啊……我后悔回清川找你,我后悔回北京跟你团聚,我后悔把齐叔和满满介绍给你认识……我最后悔与你相认!我要是不认你,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

他最后一句差点儿把我的眼泪给说下来,童年说他后悔与童颜相认!而童颜却表现得无动于衷!所以说人和人之间的性格差异,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如果要我在齐天和童年之间选择,我一定会选童年——或许我的比喻有点儿哗众取宠了——你与亲人之间的纽带里会流淌浓于水的血,而与无亲缘关系的男性之间至多流淌着精液,在血和精液之间,我一定会选择血,遗憾的是童颜选了精液。

在童颜几乎疯狂的关门声里,我追着童年下了楼。

在童年嘴里,我获知了齐家最近日渐升级的鸡犬不宁。

没想到的是,齐天会为一个黄毛丫头铁了心离婚。更没想到的是,满雯为了不离婚甚至甘心与童颜并存。并存的意思,是让童颜正儿八经地登堂入室,成为不领结婚证的“二太太”。最没想到的是,齐天面对低声下气声泪俱下连让童颜进门都肯的满雯,竟丝毫不动恻隐之心,跟吃了铁秤砣般坚持离婚。

女人永恒的三招,满雯哭完闹完只剩一招——上吊。

于是,满雯放话了,只要齐天敢离婚,她就敢自杀。

我问:“那到底是自杀了还是没自杀啊?”

童年说来说去就一句:“只要齐叔坚持离婚,雯姨说她一定死给齐叔看。”

我追问:“那现在什么情况,到底是虚张声势还是有实际行动了?”

童年眨巴眨巴眼睛,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说:“那就是说,现在还处在威胁阶段对吧?严格说来,还只是一哭二闹,没到上吊那一步?”

童年跺跺脚,气急败坏地说:“表姐,你就别绕来绕去了,现在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啊,你劝劝我姐吧,别真破坏别人家庭,齐叔得比她大了快两轮吧?图什么啊?就为钱啊?北京有钱人多的是!咱真想傍,换一个成不成啊?”

童年的话让我十分不高兴,我冷冷地说:“童年,别人怎么说你姐都行,你不能说!如果她不光为钱呢?我们都是局外人!你怎么就确定你跟齐满满是爱情,她跟齐天就不是?一口一个傍大款,你说得也忒难听了吧?难不成,你还真跟她断绝姐弟关系啊?”

童年叹了口气,说:“我跟你们说不通,你们永远不懂站在别人的立场想问题!雯姨和齐叔结婚二十多年,女儿都二十岁了!你不觉得荒谬吗?别说我传统保守食古不化!开放不代表不知廉耻!就是在美国,第三者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何况还恿男的离婚……这什么行为啊?”

童年说完气呼呼地转身走,懒得跟我继续废话。我则对着他的背影,不负责任地反复解释:“童年,不是你姐恿的,不是你姐恿的……你姐没恿吧?”

其实,齐天坚持离婚究竟是不是童颜恿的,我心里也没底。

更让人头痛的是,回到楼上,我才发现我离开的区区十分钟,已足够童颜把客厅砸个“杯盘狼藉”。

地上全是瓶瓶罐罐的破碎玻璃渣儿,酒柜上的瓶子杯子和茶壶无一幸免,童颜还在一个劲儿地找东西砸,麻花辫子早就散得一头一脸,整个人泼妇一样不知跟谁较劲儿。

兰香阿姨躲在厨房的门口,小心翼翼地阻拦,可惜在童颜听来估计全是没用的废话。眼见童颜往一缸生机勃勃的鱼扑过去,我想都没想,就拦在了玻璃缸前头。

童颜咬牙切齿地说:“给我滚开,我要把这个家砸烂!”

我一股无名火蹿上头来,忍无可忍:“你到底想干吗啊?你这跟谁撒泼呢?我们说你什么了吗?啊?有本事上人家里闹去啊!我要是你我就忍气吞声,都快搞出人命了,你还这么闹!你打算怎么收场啊?算了吧,童颜,别闹了,童年累了,我累了,大家都累了。咱能不能好好过日子,过回正常的生活啊?再这么折腾下去,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童颜仰着头,满脸都是泪,她说:“我偏不停手!谁没有命啊?就她会自杀啊?我倒要看看谁比谁更豁得出去?齐天离婚,她死!齐天不离婚,我死!妈的!现在这个社会活的就是一口气。你等着吧,看她用那双残腿能不能绊住男人的脚!”

兰香阿姨搓了一块热毛巾递过来给童颜擦脸,被童颜一甩手掸开了。

我说:“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二十多岁的人发作起来十足一个怨妇!你至于吗?现在有个愚蠢的老男人为了你要死要活地离婚,还有什么可闹的呀?胜利者不是你吗?你不是赢了吗?很快就能上位做正牌了!这不如你所愿了吗?”

童颜撅着嘴说:“齐满满这个小婊子,挑拨离间!我只有这么一个弟弟啊……我才认回来这么个弟弟……这一对蛇蝎心肠的禽兽母女……”

我叹了口气,说:“你要真在乎你弟弟,就好好想想怎么解决这个事儿吧!说来说去还不是你自己闹的吗?童年年轻单纯,他的世界非黑即白,感情有时战胜不了理智,你把这个家砸稀巴烂都没用,童年爱齐满满,他总不能为了支持你转正,把他未来丈母娘逼上绝路吧?”

童颜盯着满地的碎片定定出神,好半天才怯生生地说:“童娟……满雯只是想留住齐天吧?你说她不会真的自杀吧?”

童颜这句话算是问到我心坎里了。

如果换作今天的我,或许更易理解满雯的歇斯底里。

满雯实在可怜,结婚二十多年,一直活在丈夫初恋情人的阴影中。

对爱情患得患失,又落个坐轮椅的下场。

年过不惑,最终还是遭遇了丈夫的背叛,而小三竟是丈夫初恋情人的女儿。

多么讽刺另类残酷的伤害!

但当时尚未结婚的我,片面而幼稚,只认为满雯拿自己的生命来要挟别人不离开自己,是极其愚蠢的一件事。

所以说,没有进入婚姻的女人,从内到外都不完整。

没有完整的理解力,也没有完整的观点。

我和兰香阿姨拾起满地的碎片,再用扫帚一点点清扫干净细碎的玻璃碴儿。

童颜连晚饭都没吃,躲在房间里煲电话粥。

她时而温柔,时而暴躁,一会儿嚷嚷,一会儿啜泣……

我听不清楚她说什么,可我知道她打给谁。

兰香阿姨把菜和汤加热了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到最后连我都烦了。

我说:“阿姨,别热了,她今晚肯定不会吃了。”

兰香阿姨叹了口气,小声说:“我知道我不该多嘴……但童颜这么做不行啊……她太年轻了……可别因为争强好胜输了终生幸福。”

我说:“现在闹成这样了,谁能劝得住?不知道怎么收场呢……我就希望别真搞出人命。”

兰香阿姨默默地去厨房洗碗,和我一样愁眉不展。

从童年气势汹汹出现在门厅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这事会闹个没完。

满雯出动的第二个说客,正是她的女儿齐满满。

与其说是说客,不如说来闹事的更贴切。

几天后的黄昏,我下班回家刚打开门,就见兰香阿姨匆匆忙忙从厨房跑出来。她在玄关处压低声音问我:“童娟,家里来了个人,自己拿钥匙开门进来的,问她是谁,也不理我……到底谁呀?”

我探头一瞧,出其不意地看见齐满满跷个二郎腿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杂志。

只有齐满满一个人,童年没有来。

我吓傻了,悄悄问兰香阿姨:“童颜呢?”

兰香阿姨伏在我耳边说:“童颜去中医那儿复诊了,没回来。”

我松了口气,示意兰香阿姨回厨房继续做饭。然后,我换鞋进客厅,挤出点儿笑容跟齐满满打了个招呼:“满满,你怎么来了?”

齐满满头都不抬:“我不是来找你的。”

我说:“知道……满满……”

齐满满仍然不抬眼,冷冰冰打断我的话:“狐狸精呢?什么时候回来?”

我没有回答齐满满不礼貌的问题,我也知道她今天上来绝不是跟我们叙旧的,兰香阿姨说她拿钥匙开了大门,这点让我非常没有安全感。

我必须问:“满满,你为什么会有这房子的钥匙?”

齐满满啪的一声合上厚厚的杂志,白了我一眼,说:“拜托!你没忘了这是谁家吧?我的家我当然有钥匙,你们俩厚脸皮住在我家里,还想指责我擅闯民宅不成?你们交租了吗?有租赁合同吗?”

我说:“满满,我不想和你吵架,有什么话咱能好好说吗?”

齐满满说:“我又不是来找你吵的!你自己多嘴多舌!识相的话就闭嘴,省点儿力气等狐狸精回来再说!”

我无言以对,默默地坐在她对面。看她比吃了枪子儿还凶,我心里直敲鼓。

齐满满环视一圈,眼神里皆是冷漠,好像连愤怒都收了起来,而这种被压抑的愤怒反而是最可怕的,阴森森的不知道能干出什么。她的眼光飘忽来飘忽去,终于停留在那一缸活泼的游鱼身上。

她撇嘴冷笑了一下,说起话来也面目可憎:“切,像你们这样的人也配养鱼吗?看来当小三当得心情不错嘛,还他妈过得挺有情调!”

要是在平时,我肯定会反驳,我们怎么就不配养鱼啊?凭什么骂童颜还带着我啊?我又没给别人当小三,这鱼不能是我养的啊?再说,小三就不能有情调了吗?什么逻辑?可我有骂心没骂胆,默默地听齐满满冷嘲热讽,暗暗祈祷童颜千万别回来。

我假装走去厨房,偷偷给童年和齐天分别发了短信。童颜迟早要回来,看齐满满这样儿,不等到她也不会死心。

我也不敢给童颜发短信说齐满满来了,依童颜的个性,收到这条短信没准儿回来得更快。

两个不省油的女人,一触即发的世纪大战啊。

靠我和兰香阿姨是拦不住的……

我给齐天发:“齐大哥,满满来了,你快过来!”

我给童年发:“满满来找你姐算账了,不管你站在谁那一边,先过来稳定局势再说。”

两人几乎同一时间有回音:“马上来!”

我心稍安。

我心没安几分钟又提了起来。

我两眼一黑啊!

门响了!

迟点儿再响不行吗?

真恨不得童颜的钥匙能在锁眼里转上一个世纪!

可惜,齐满满等不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她也在第一时间听到了门响。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端起了茶几上兰香阿姨给她泡的一杯茶,以惊人的速度径直走向门口,并在门开的瞬间,把手里的茶结结实实地泼了出去。

她还破口喊了一声:“狐!狸!精!”

我要引用古代小说里出现频率最高的一句话了——说时迟,那时快啊!

整个动作利落流畅一气呵成。

等我反应过来,童颜已经“啊”的一声被泼了满脸。

她一手提着大袋中草药,一手拿着钥匙。脸上全是茶,鼻尖上还沾了两片小小的茶叶,雷劈一般惊慌失措。

童颜看到了齐满满那张愤怒扭曲的脸。

她二话没说,直接扔下了草药和钥匙,冲进来和齐满满扭成一团。

战争直接进入白热化,两个剑拔弩张的女人连吵架的耐性都没有了。

两个人哼哼唧唧地撕扯对方的头发、衣服、皮肤……

我慌乱地拉这个又拉那个,嘴里狂喊:“别打……别打……别打啊!有话说话!别动手……”

兰香阿姨也冲出来拉架。她很有一把子蛮力,竟然左冲又突,把欲拼个你死我活的两个人拉开了。

童颜披头散发,在极度愤怒之下脏话连篇,全然不顾牵连着齐天、童年一块儿骂:“妈的!小婊子!我是狐狸精?那你就是烂婊子!泼妇!臭流氓!你不也小小年纪爬上了男人的床吗?你敢说你没上童年的床!臭婊子!我是狐狸精?那你爸就是老畜生!你怎么不回去杀了你们家老畜生啊?没有他好色,哪儿来我这只狐狸精?”

齐满满明显不想在口舌上耽误工夫,疯狂地扑上来,就要继续揍童颜。

我不敢冲上去拦齐满满,只好死死护着童颜。经过上一次,我深知齐满满的拳脚不长眼,管你是谁都揽着一块儿打。

还好,这次有兰香阿姨,她高高壮壮,始终挡在齐满满前头,不让她越雷池一步。

齐满满发疯了,她红着眼睛一声怒吼:“你他妈谁啊?给我让开!”

兰香阿姨不说话,也不让开。

齐满满冲不过来,嘴上就不饶人了,她喘着粗气恶狠狠地说:“童颜我告诉你!我妈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我要不杀了你,我就不叫齐满满!”

童颜仰天长笑,笑得我毛骨悚然:“哈哈哈,你那个禽兽妈舍得为我去死吗?你们吓唬谁啊!用下三滥的威胁手段来留住男人,我都替你们丑得慌,你妈不但人废了,心也废了!你们不是飞扬跋扈神气活现想骂谁就骂谁吗?尽情地骂吧!骂完你们就知道厉害!我来教教你们什么是报应……你妈有今天是她自己造孽怪不得别人了!要死就死快点儿吧!别在这儿装腔作势地吓唬人……”

齐满满听童颜这么说,像厉鬼一样号叫,她随手拿起酒柜上一个我前天新买回来的大花瓶,没头没脑地朝我和童颜砸过来!

什么叫失声尖叫?

就是你想叫喊,却发不出声音。

齐满满砸出花瓶的一瞬间,我不但失声,而且腿软,死死搂着童颜,闭上了眼睛。

花瓶落地的碎裂声夹杂着某人的一声惨叫。

我睁眼一看,惨叫的是兰香阿姨,她捂着头坐在地上,大花瓶落在墙边摔了个粉碎。

两个疯狂的女人似乎见到血才稍许冷静了一点儿。

齐满满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童颜嘴里直呼:“兰香阿姨!”

兰香阿姨歪着脖子捂着头站了起来,摆着手说:“没事儿没事儿,你们别打了……”

我说:“都流血了!还能没事儿吗?快!咱们快上医院去!”

我松开童颜,来拉兰香阿姨。

童颜眼巴巴地看着,手足无措。

谁知齐满满趁我们分散注意力的关键时刻又扑了上来,跟童颜重新厮打在一起。

我也愤怒了!

齐满满真是丧心病狂啊,不把童颜打残或打死今天还就不走了!

于是,我只扯齐满满不扯童颜,我知道这明显是拉偏架,可也顾不得那么多。谁打架不帮表妹帮外人啊?而且,这个外人输人不输阵十分之嚣张。

我边扯边喊:“打吧!打个够吧!打死了大家一了百了!”

还是兰香阿姨仗着蛮力第二次拉开了我们三个人。她的额头确实流血了,手上也有血,只是场面混乱,看不清到底割了多深的口子。

兰香阿姨大声说:“别打了!别打了!童娟,你跟着起什么哄啊!都给我停手!”

我又把童颜拦在身后。齐满满只管往上冲,嘴里还骂骂咧咧:“三对一是吧?告诉你们,我今天就是来拼命的!我不怕!还有没有天理了?破坏人家庭的狐狸精还有这么多人护着。你们都是什么人啊?道德败坏!虚伪!下贱!”

我没想到的事发生了,我听到“啪”的一声清脆响亮,兰香阿姨扇了齐满满一个耳光!朋友们,我知道扇耳光在言情剧里多么俗气,可没有兰香阿姨这俗气的一耳光,还真收不住场子。齐满满被她不认识的陌路人打愣住了,这个人一看就是妈妈级的,她再泼辣也不可能对兰香阿姨动手,只好痴呆地停止了进攻的步伐。

兰香阿姨站在中间,因为激动身体有些摇晃,她颤着声音说:“你们这些孩子啊,是不是好日子过多了?”

她昂着头,迎着齐满满愤怒的目光说:“你父母平时是怎么教育你的?凡事不要做这么绝……我不认为当第三者有多光彩,但我也不认可你上门来喊打喊杀!是你妈妈让你这么做的吗?她怎么想的?让你来替她报仇出气?如果是你自发来的,那么我奉劝你一句,以暴制暴解决不了矛盾,只会激化矛盾……你们才多大年纪啊?人生会遇到多少坎坷多少挫折,难道每一次都要这么毫无理智地去解决吗?”

她长吐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以显得语重心长:“在这个屋子里我年纪最大,我有责任平息争端,我是童小姐请来的保姆,也是你们共同的长辈!请你们尊重我也尊重一下自己!齐小姐,你的母亲现在很需要你关心支持,你要做的是尽力开导安慰她,让她更坚强地面对现在遭遇的不顺和不开心,让她明白即使失去一切至少还有你这个乖女儿陪伴她……而不是上来打人泄愤让事情变得一团乱,越发不可收拾!你觉得打死童颜有用吗?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事儿你父母也有责任……你也有责任!我敢保证,你这么一闹一打,童颜即使有半点儿放手的心,也都被你打没了……”

齐满满和童颜被我们家的保姆陈兰香阿姨一番正义凛然的话说得哑口无言。兰香阿姨是个好人,她是好妈妈更是个好保姆,关键时刻用自己的身体帮童颜和我挡住花瓶,在远离硝烟的和平年代,其感人程度不亚于为战友挡住手榴弹。我想如果我妈妈在场的话,她一定也会这么做。我热泪盈眶地说:“兰香阿姨,你别说了……咱上医院去吧!”

门铃在这个时候响了,不猜也知道,不是齐天就是童年。兰香阿姨开门,他们俩都冲了进来。劝架不争分夺秒还约着一块儿来,真不明白男人都是怎么想的!

齐天扑到披头散发泪痕满面的童颜跟前,童年则直接抱住了衣冠不整形神狼狈的齐满满,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没事儿吧?”

齐满满刚被浇灭的怒火显然又被她父亲的突然光临重新点燃,幸亏眼神没有燃点,她眼中揽在一起的“狗男女”才没被付之一炬。她恨恨地看着齐天和童颜,挣脱出童年的拥抱,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身后跟着一脸焦虑的童年,分分钟分崩离析的两家人……叫人实在不忍心看下去。

我绝对不相信满雯对齐满满来闹事儿一无所知,虽然我也不能主观地非说齐满满来撒泼是由她指使或恿的。但从之前她带满满捉奸以及毫不避讳地当着满满面说齐天搞奸情的种种行为来看,不难分析出她完全不避忌甚至很渴望女儿参与其中。

不过,现在讨论这个没什么意义。齐天还尴尬地站在大厅里,他平时很少上来,更不会在这里过夜。童颜靠在齐天肩膀上,断断续续地哭,多少有点儿撒娇的成分,一般来说强悍的童颜挨几下还是受得住的,况且她也不是没还手。童颜一通梨花带雨的结果,竟然是齐天当晚决定不走了。这是他头一次决定在我们住的房子里过夜,我的心里说不好是不习惯还是反胃,隐隐地一阵阵不舒服,可惜这是别人的房子,人家想住你还能不让人住吗?

兰香阿姨死活不去医院,从家用药箱里弄了点儿酒精和纱布简单地处理了一下头上的伤口,然后利落地收拾好屋子。她把童颜的“御用晚餐”摆上桌之后,又端出几个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

齐天吃了几筷子,对兰香阿姨赞不绝口:“阿姨,难怪童颜说你会照顾人,菜做得真不错,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兰香阿姨微笑,并不答话。

我更沉默,根本一句话都不想说,虽说保姆的文雅通称就是“阿姨”,可齐天毕竟这么大年纪了,这声“阿姨”还是听起来很刺耳。

童颜老老实实吃着独食,面无表情。

齐天说:“瞧你这待遇,快赶上公主了!我们三个人才吃几个菜啊?你一个人就跟前这么多盘,有没有点儿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感觉啊?”

齐天可能是想用这句文绉绉的玩笑缓和一下气氛,可惜三个女人都不接话茬儿,弄得他自己也悻悻的。

齐天又指指酒柜上我才捡回来了那一大包中草药,问:“最近还在看中医啊?身体调养得怎么样了?”

我瞅瞅童颜,童颜也瞅瞅我。她眨巴着眼说:“还行,我不是内分泌不调脾肾两亏吗?看看医生调养调养感觉很好,不然年纪轻轻还没您老人家身体好,亏死我了。”

童颜充满暗示地把话说完,调皮地咧嘴一笑。可以肯定的是,齐天绝对不知道她喝中药是为了求子……

无比别扭的一顿饭结束后,童颜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就回房间洗澡上网了。兰香阿姨在厨房刷完了锅碗又洗衣服拖地,家务做完也直接回了自己房间。本来每天晚上,我和兰香阿姨都喜欢坐在客厅里看看电视聊聊天,可齐天一直不识趣地坐在沙发上,看完了新闻看球赛,看完了球赛看名人访谈……搞得大家都很尴尬。不过我理解,他要是一吃完了就陪童颜猫在房间里,似乎更不合适。

我终于撑不下去,换了身衣服,表示要出去走走。

齐天说:“你去哪儿啊?这么晚了,要不我送送你?”

我说时间尚早还有公交车。我去兰香阿姨屋里打了个招呼,就出了门。

与老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寂寞相对,真是想起来就烦躁。

我痴痴呆呆地逛了一会儿,找了附近的一个小吃店坐进去,漫无目的地要了一碟花生米,又要了一瓶啤酒。现在想来,一个女人在偌大的北京城的一个小小的饭馆里独自喝几杯闷酒想点儿心事,还怪有意思的。我不太会喝酒,只是觉得这个夜晚喝点儿酒似乎颇应景颇有意境。我回想童颜和齐满满厮打在一起的场景,越发心烦意乱。不知不觉啤酒就快见底了,我的头有点儿晕乎乎的。

不过,我很清醒地知道自己不想回家,趁着酒劲儿我想象了一下齐天和童颜有可能正在进行的翻云覆雨,差点儿把刚吃进胃里的花生米全呕出来。

所以,我在午夜之前敲响了王海的门,时间不算早也不算太迟。我很少晚上来,事先也没打电话,王海开门的时候,多多少少有些惊讶。

“童娟?”

我也有些惊讶,有段时间没见了,王海黑了也瘦了。

他穿了一件极其普通的白色背心,瘦而结实的膀子和手臂露在外面,让喝了猫尿的我难免想入非非。

我热辣着脸,晕乎乎地跨进门,问:“哟,海子,你怎么黑了瘦了?”

王海笑了一下,问:“你喝酒啦?”

我点点头,把鞋子脱了,赤脚盘腿坐到狭小的沙发上,有点儿放肆地借酒扮疯。对于平时循规蹈矩的我来说,趁机无法无天一把的感觉还是很妙的。

我仰望站在我面前只穿着背心和睡裤的王海,眯着眼微醺地说:“这么晚上来,你这屋里该不会藏着个女人吧?”

王海挠挠头,苦笑了一下。

我拉了拉他的手,说:“来嘛,陪我坐一会儿。”

王海坐到我身边,我把头结结实实地靠在他肩膀上,一动都不动。

王海说:“你怎么啦?喝了多少?”

我嘻嘻一笑,故意伸了一根或两根手指头在他眼前晃悠:“没喝多少,但是……醉了,我现在晕乎乎的,感觉很幸福呢。”

王海笑了一下,说:“傻丫头,喝醉了还觉得幸福。”

不知是错觉还是真实,王海把头靠在了我的头上,我的脸烫得厉害。

我们俩不说话,就静静地依偎在一起,我不是第一次扎实地靠在他肩头,而这一种很微妙的依偎,竟让我由衷觉得温暖。

过了好一会儿,王海问:“你喝水吗?我给你倒点儿水去。”

我摇摇头,说:“我不喝水……你哪儿也别去……就这么坐在我身边……你最好了……”

王海说:“行。”

我很过分地伸出右手,摸摸王海的脸,又捏他的耳垂。王海一动不动,像尊雕像一般,我甚至都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王海说:“这些天,我打你电话,你怎么老不接啊?短信也回得少……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又嘻嘻一笑,索性把左手圈到他脑袋后面,抱住了他的脖子。我把头微微仰起来,鼻尖蹭着王海光洁的脖子,他估计刚洗完澡,身上残留着一股好闻的香皂味。想起多年前童颜在信里提到的鱼腥味,我突然放纵地笑起来,笑得身体乱颤,笑得喘不过气……这个不真实的童娟,估计把王海吓得不轻,他慌乱地问:“怎么了,童娟?你笑什么啊?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两只手圈着他的脖子,只管笑。王海只好用两只手来掰我的脖子和脸,他把我的头从他肩膀上支起来,我们脸对脸地四目相接了。而在四目相接的那一刻,我也停止了自己近乎扯淡的狂笑。

王海用手慢慢擦了擦我笑出眼角的泪水,然后用一双温暖的手覆在我的脸颊上,认真地问:“告诉我,你怎么了?”

我想掰开他的两只手,他的手离开了我的脸颊,却抓住我的手不放。

我有点儿烦躁地说:“我不想说,说来说去还不是那点儿事吗?我烦才来找你的!你这么认真地问我,我不是更烦吗?你以为我真喝醉啦?我清醒得很呢……”

王海叹了口气,还问:“那你最近为什么不找我?”

我反问:“你想我怎么回答?我为什么要找你啊?咱们什么关系啊?我整天找你?”

王海默默地看着我,不出声。

我继续装疯卖傻,在没喝酒的情况下让我说出这些放肆而不规矩的话来还真不容易,我说:“你说呀,咱们到底什么关系啊?”

王海使劲儿捏了捏我的手,叹了口气,还是不说话。

我把手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又攀到他的肩膀上,把他牢牢地圈住。

要按电视剧里演的,我现在就该闭上眼睛,暗示王海来亲我了,或者干脆趁着醉酒装疯厚着脸皮把嘴迎上去,管他谁主动呢,明天早上谁都会装成不记得。

可我两样都没干,我的眼神肆无忌惮,在他脸上上上下下地看,看得他终于红了脸,想把头偏开,又被我两条手臂圈牢,动弹不得。

我追问:“说呀,什么关系?”

他终于咬咬嘴唇说:“兄妹关系,行吗?是我做错什么让你生气了吗?你是不是以后就打算这样了?多少天不找我,然后喝醉了就来找我,莫名其妙地……这样……逼问……我和你什么关系……然后再消失,去干自己的事,继续冷落我?”

我嬉皮笑脸地捏了捏他的脸,说:“哎哟,海子,我什么时候冷落你啦?我平时不就是上班吗?能有什么自己的事干啊?”

王海说:“你认真点儿行吗……你别这样行吗……”

我索然无味地停止了胡搅蛮缠,把赤脚塞进王海给我拿的拖鞋里,呼地一下站了起来。我说:“行!不跟你闹了!你给我找件衬衫!我要洗澡睡觉!”

王海仰着头,一脸惊恐地说:“你今晚在我这儿睡?”

我洗完澡,甩着湿漉漉的头发爬上了王海的大床。我穿着他的白衬衫和绵绸睡裤,衣服太大,袖子和裤腿都卷起来半截儿。他看我一副窝窝囊囊的样子,笑了,拿了一条大毛巾过来帮我擦头发,不是我胡思乱想,而是那场景实在言情。

所以,我有点儿没心没肺不知检点地问了一句不该问的话。

我问的是:“海子,电视上啊言情小说上都说,女的穿着男式衬衫是最性感的时候,你看我现在怎么样?有那么点儿意思没有?”

王海边搓我的头发边笑,他说:“你呀,个儿太小,穿上我的衬衫跟袍似的,还性感呢,你拉倒吧!”

我也笑,闭着眼睛,惬意地任由王海用干毛巾,一点点地把我的头发擦干。

王海说:“你睡床,我睡沙发,你现在不困的话,我帮你把电视打开吧,要不你看会儿杂志也行。”

我点点头,脸红了。我说:“这不还没睡吗?咱们靠在这儿看会儿电视说说话吧……”

王海就从橱里拿了个干净枕头出来,说:“那你枕这个,这个干净。”

我一动没动地靠着王海的枕头,说:“我就枕你的……我喜欢高枕头。”

我们俩就靠在床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东拉西,其间,我还接了童颜的电话。

“童娟,你今晚还回来吗?”

“我有钥匙,你管我呢。”

“你在哪儿?”

“朋友家。”

“哪个朋友家?”

“你不认识,你忙你的吧,管我干吗?我安全得很。”

“那行,挂了。”

那边童颜要挂电话,我又想起什么似的说:“等会儿,你帮我跟齐大哥说一声,我不舒服,明天要请一天假。”

童颜哼了一声,说:“有你这样的吗?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哪儿来的病……行吧,那你注意安全……我挂了啊。”

我挂了电话。王海怔怔地看着我,敏感地问:“童颜打来的吗?”

我点头,不想进一步谈论她。

王海却得寸进尺地问:“童颜,她最近好吗?”

我没好气地说:“她能不好吗?你去给我倒杯水来,我渴了……”

王海就给我倒来一杯白水。我咕噜咕噜地喝了,翻了个白眼躺下就睡。我背对着王海,薄薄的毯子一直包到脸,白痴也看得出我有点儿闹情绪。

王海推推我的肩:“童娟,你睡了?”

我不理他。

他又拍拍我,说:“那你休息吧,我也去睡了。”

我呼地一下掀开毯子坐起来,眼神幽幽,一脸醉相。我用手使劲儿拍拍旁边空出来的一大半床铺,说:“这么大地儿,不够你睡啊?沙发那么短,你的腿能伸开吗?装什么啊?都这么熟了,你怕什么啊?我还能对你下手吗?瞧你那畏畏缩缩的窝囊样子,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我至于吗?”

王海笑了,他说:“你说的什么话啊?我一男人我怕什么……我是怕你介意……你是女孩啊……”

我躺下,又往床边挪了挪,把毯子盖好,留下更大的空间。望着床边犹豫不决的王海,我认真地说:“别废话了,上来吧,我保证不碰你。”

王海忍不住笑了,无奈地躺到我身边来。而我确实没有什么邪念,我相信他更没有。我和王海处了这么久,那种微妙的关系经历过的才会了解,仿佛就差那么一步就达到某个阶段,却又遥遥无期始终达不到某个阶段……这就跟北京城里堵车似的,你看着就十分钟的路吧,一堵上就是两三个小时,真不如下车走得快。可惜我跟王海谁都不是愿意下车走路的人,宁愿这么耗着,在车窗里呆呆凝望着近在咫尺的目的地……我静静地躺在床上,于黑暗中凝望着天花板,我想我跟王海之间或许永远都这样了,我借着醉酒百般胡闹,给了他最后的机会来捅破我们之间那层不算结实的窗户纸,而王海百分百地装傻,只能说明他根本不愿意让我们的关系更进一层,势必要将这种“友达以上,恋人未满”进行到底了。

我没有睡着,我相信他也没有。我们谁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躺着,听窗外偶尔一闪而过的喧闹,又恢复相对宁静的过程,空间上犹如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时间上犹如等待了几个世纪那么长……终于,黑暗中一只大手覆上了我的手,温暖而踏实,我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记忆却穿越回飞往泰国的几万英尺的高空里……在某架飞机即将落地的一刹那,也曾出现过这么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同这只一样难以挣脱……是不是无论事隔多久,总有那么一个时候,总有另一个人,会让我们直面内心,让我们再次遇见无法忽略的过往,重新凝视自己以为已经遗忘的人。

我莫名其妙地在这只手掌下面哭成了泪人。

我要是会缩骨功多好,把自己缩小再缩小,缩成王海的拇指那么大,躲在他的手掌下面,无风无雨地睡上几百个世纪,纷纷扰扰就与我无关了,回忆也与我无关了,憧憬更与我无关了……

王海的声音在黑暗中更有磁性,而那种我假想出来的磁性又让他的话语更富内涵:“童娟,我真的很想照顾你……可我拿什么照顾你呢……我什么都没有……”

我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果我二十八岁还没找到合适的人嫁,海子你愿意娶我吗?”

王海沉默。

我说:“我知道你不爱我,但你愿意跟我凑合过吗?过日子嘛,跟谁都是过……不如找个熟悉的,能互相理解,互相照顾依靠就够了。你知道吗?我现在一想起要再找一个陌生人互生好感,经过很长的时间了解对方,恋爱结婚,说不定修不成正果还得撕心裂肺地再分手一次……就打心底里觉得累得慌,我不想再费劲儿认识任何男人了解任何男人……我不想。”

王海叹了口气,说:“童娟,你现在的想法不代表你以后的想法。你还会遇见心爱的人!你爱他他也爱你!优秀专一!能给你想要的一切……到那个时候,你再回想起今天这个夜晚,会觉得自己说这番话无比幼稚……知道吗?老天安排好了那个人给你呢,你什么都别做,等他来找你就好了。”

我问:“你怎么知道你就不是那个人?你怎么那么肯定呢?你凭什么那么肯定啊?你为什么不能是那个人啊?”

王海把我的手又攥紧了一点儿,他很坚决地说:“我肯定不是……我真不是。”

我翻了一个身,紧紧抱住王海,他也紧紧地抱着我。我常常在哭的时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但这个晚上我知道自己为什么哭。王海用几句简单又晦涩的话语给我们之间的关系画了几条轮廓明朗的线,人都是这样,模糊的时候被好奇心或者欲望折磨,被急不可待的渴望驱使,当真正明朗化的那一刻到来上又怅然若失,回味那一份朦胧的好……总之,一场借酒扮疯的胡闹加上形而上学的谈话再加上彻夜缠绵悱恻的拥抱,就是我与王海同床共枕的夜里所发生的一切。

当我第二天早上睁开双眼捕捉到明媚的晨光时,王海已经出门工作去了。原本打算补个懒觉的我真有了机会却困意全无,我起床把王海的住所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洗他昨晚换下来还没来得及洗的脏衣服。我又下楼去小区的超市里买了菜和肉,做了几道简单的菜,蒸好米饭。自己中午随便吃了点儿,剩下的全部用保鲜膜包好存到冰箱里。王海平时的伙食很差,这些菜够他吃几顿的……然后,我靠在床上呆呆地望向窗外发了一会儿呆,与一个再熟悉不过的男人相拥而眠,起床后难得的闲适安静,像居家主妇一般有爱又有计划地打理每一件小事……这一切,都将我内心已尘封的那份建立一个小家的梦想重新唤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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