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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曾路过春暖花开》 作者:李琬愔

第21章 少年祭(1)

  我在距离贺纯良一米开外的小桌上算解析几何。

  十分钟后将试卷稀里哗啦揉成团,恶狠狠地丢向正横卧在床上吃苹果的猪头,动作一气呵成宛如小日本偷袭珍珠港。

  该货显然没有料到我瞬间偷袭,吃了一惊,松开将咬未咬的口,单手抖开我苦痛的源泉,压在猪腿上企图撸平那些沧桑迂回的细纹,密密麻麻的字迹让猪嘴角上挑起一丝贱笑。

  看着那块悬在母体上迟迟不肯掉落的部分苹果肉,我很冷静地开口,同归于尽吧,生无可恋。

  猪头点了点猪头,以无比轻松明快的语气说,好呀好呀,黄泉路上有个伴,我也不会太寂寞。然后看了我一会儿,补充道,就是丑了点。话落食指一伸,以一种很惊讶的口气说,脸上的痘又多了。锦上添花,真呀么真喜庆。嘿!

  我不生气我不生气。跟一个肉包子有什么好气的呢?

  肉包子仍在那头对着我这张具有革命热情的老脸佯作端详状。

  苏青红推门进来,看了我一眼,放下饭盒就走了。

  我回头向贺纯良陈述,你妈的黑眼圈都挂到人中了。

  猪头垂首默默打开饭盒,脸色铁青,其中赫然躺着一枚肉包子。

  做完作业起身蹬蹬我的小短腿儿,拍拍屁股准备回家。贺纯良突然问,大老槐,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我返身回去问他,真的会死?

  猪头咧嘴笑了,像一尊贡在祠堂上的祭品,说,敢情你到现在还以为我开玩笑呢。

  我摇摇头,不知道呀,先死一个给哀家看看呗。

  猪头又问,我现在是不是真的很丑?

  我想了想道,是没原来好看,配我正好。

  嗯。你这人是没什么追求。猪头笑。

  走出医院,我大掌拍向自己的脑门,原本想好要告诉贺纯良的事一件也没说。真是龙配猪,凤配猪。槐槐配良猪。古人诚不欺我。

  这一个星期内统共发生了三件让我肾上腺激素分泌瞬间旺盛的事情。

  首先,老房子的拆迁计划已经实行。响应政府,为世博开路。莫胡方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内心意淫了一下闺房布局,准备把墙壁涂成粉红色,床周围挂一串玻璃珠子,名字都取好了,对,叫“一帘幽梦”,如果条件允许,再买一个充气娃娃,让它满足一下我对有一个妹妹的幻想,过把瘾之后可以送给贺纯良,任凭处置。当然这些微观作战方案我是不会告诉肉包子的。因为我们嘲笑过彼此的设计蓝图。他说他对房子没什么要求,只要在门口搞一尊擎天柱即可。

  上海的黄梅天多雨潮湿,节气一到整幢筒子楼里都散发着一股酸霉气,贺纯良曾坚信我为了报复他偷吃了一包旺仔小馒头而把白醋洒在他的一筐小汽车内。为了清白,我不惜拿起一辆小破车强行塞进他的嘴里让他自己舔。

  真相大白后我们就多了一样爱好,隔三差五窝在天井里吃小浣熊干脆面幻想未来格局。而二者差距之深,实非异度空间不能形容。

  我准备将这件事缓缓,等他彻底失去与病魔殊死顽抗的斗志后再一鼓士气。

  第二件事是唐琪和卢文浩这对“奸夫淫妇”对上眼了。当我在讲台上看见那两双猪爪互相缠绵交握在一起时,真想变身菜刀剁了它们。我追卢文浩那是一中茶余饭后的八卦头条。传闻很离谱,什么“痴女为情弃A中”,什么“小野鸭大战天鹅夺美男”,要多恶心有多恶心,我将这些段子告诉贺纯良时,他嗤之以鼻,说,我还孔雀东南飞十年生死两happy呢。

  既然他扮起苦大仇深,我只能深明大义安慰他,这年头的人活得非常压抑,要让他们寻求爆点,我可以牺牲,不不不,你不要觉得这很伟大,我只是……非常享受镁光灯下的感觉。

  一个月以后,贺纯良成功把到了唐琪。唐琪俗称“一中花魁”,该女子……我不想形容。如果非要在茫茫辞海中寻求一个爆点,那我只能说两字,讨厌。

  当然,女人看女人和男人看女人的眼光是迥然不同的,其差异程度可以类比王子与青蛙。

  卢文浩很直截了当地指出,莫晓槐,你这是赤裸裸的嫉妒。我双手捧心,东施效颦地点头默认。

  我承认我嫉妒她。就如同我承认如果可以选择,我还是会做莫晓槐而不是唐琪。

  女人啊,你的名字叫矛盾!第三件事是,陈芬芳从美国给我寄了一个包裹。

  走进家门的时候我想,下个礼拜一定要带到医院和肉包子一起拆这颗糖衣炮弹。谁忘记谁是肉包子。狗不理。

  晚上经过客厅,发现莫胡方一个人靠着窗台抽烟。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很能干的上海男人。即使这个家缺乏一定的雌性荷尔蒙(贺纯良说我严重缺乏的物质),也并不妨碍他在上班之余将后勤搞得活色生香。

  此刻他抬头,四十五度仰望星空。某一程度来说,作为一个年近半百,银行存款不足五万,十年前老婆跟洋鬼子一跃太平洋的食堂烧菜师傅,做这种文艺举动让我很幻灭。我一直觉得那些忧愁和寂寞只属于高富帅。

  莫胡方看到我,咳了一声说,姑娘,跟你商量个事。

  在幼年时代,我非常害怕听到莫胡方说这句话,因为后面往往跟着这样一句话:爸爸要出去一会儿,饭给你准备好了,食堂里带的。

  那些万年不变浸在油中的剩菜,最后的归宿都是抽水马桶。

  直到我把自己饿出了胃溃疡胃炎胃窦炎,莫胡方才老老实实待在家中研究起了三餐。

  贺纯良对我这一自残行为用六个字评价,自作孽不可活。多年后的我,在大学里却老老实实一心埋头食堂饭,岁月是把杀猪刀,委实讽刺。

  这一次,我想说,老头,你放心出去厮混吧,我一定把那些菜都吃完,反正都是你烧的嘛。我不会告诉领导你在家的水准和工作成果有多么天涯海角。

  可莫胡方说,晓槐,爸爸想借五万块钱给你蒋阿姨。

  蒋阿姨?who啊?

  看我一脸迷茫的表情,莫胡方的脸不自觉地红了一下,小声说,就是上次给你买羽绒服的阿姨。

  我冷笑,一件羽绒服要五万块。大鹏鸟的毛啊靠!后一句没说出口。

  走进房,拉上帘子,我从柜子里掏出那件波司登的土黄色羽绒服,扔在地上踩了两脚。还不解气,准备明天一并带给肉包子,让他喷点肉油上去。回头看见陈芬芳的包裹静静杵在桌脚,我怒气更甚,朝它大吼,看屁啊!

  第二天来到学校。卢文浩在体育课上把我叫到了我们第一次约会亲嘴儿的地方。想当年,我和贺纯良合计了半天,一致认为初恋要慎重,于是我特地游走校园,找到了一方人间胜景——校后门面对臭水浜的一棵老槐树。树下定情,非常有传统气息,与我的名字又呼应。

  而当这个我爱慕五年之久,甚至为了他放弃A中的男孩一脸欠揍,哦不,一脸歉意地站在我面前,我只希望树神显灵,砸死他吧砸死他吧……循环默念一百遍。

  卢文浩说,你真的很可爱,可我一直都把你当妹妹。对不起。

  我努力记住他每一个表情,因为我要绘声绘色地学给肉包子看,让肉包子恶毒地诅咒他。

  随手撩了撩新剪……坏的刘海,我努力让声音平静,说,没什么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几年后我在网上看到这样一句话:谁年轻的时候不曾爱过几个人渣。于是我瞬间想到当年这张丑陋的脸。

  卢文浩拉住我的手腕,我皱眉,他沉闷的声音传来,别伤害唐琪,推优的事情你们公平竞争好吗?

  我操!你有病啊,她一个校长亲闺女你怕我给她穿小鞋啊!

  用力摁下脑袋上暴起的青筋,忍不住爆粗口。

  真想让奥特曼把这对货扛出地球。

  转身之际,唐琪站在十米开外。长黑发,白衬衣,蓝布裙,眉如远黛。我想,怪不得肉包子也难逃此劫,实在是段位太高。

  唐琪将手中信封交给我,我瞥了她一眼,快速走了。

  快速走的原因是非常想看这封信。

  我承认我不是什么君子。我是小人。小人中的小女子。更小人。

  信的内容很简单,无非是让肉包子好好养病,感情之事只字未提。那一行行清秀隽永的字迹,如一把把火烙烫在胸口,鲜血淋漓,沟壑交错,痕迹再不消。

  我想我知道贺纯良为什么追求唐琪,他圣母一般满足我玛丽苏的幻想,牺牲小我,奔入地狱,急劲之风带倒一片彩旗。是的,当年的贺纯良,板寸头,桃花眼,棱角分明,要不是最后时刻我良心发现,他真的会按照要求修一个剑眉入鬓。

  他以为我此生非卢文浩不嫁,便将他心尖上的女子收入囊中。

  一个丧权辱国,一个苟且偷生。

  那本该是很义气的戏码,偏偏上天不得安生,硬要搞一出反转剧颠覆世人价值观,获取收视率,提高信仰度。

  英雄战死沙场。小人光芒万丈。

  推门而入的时候,苏青红在给肉包子削苹果。

  她看了我一眼,将苹果一切二,递给我半个,转身就走。

  贺纯良斜睨了我一眼,大字型躺在床上,问,你怎么吃个苹果像吃屎一样?

  我笑了笑,直奔主题,姐姐给你说三件事。第一,莫胡方在搞对象;第二,卢文浩那个崽子跟老娘分手了;第三,陈芬芳让我去美国读书。

  肉包子的脸抽了一抽。露馅了。

  病房里的空气如同被下了结界,刀枪不入,暗潮涌动。贺纯良吃完了苹果,吐出一个小核,从兜里掏出一块方格子手绢,往嘴上抹了一抹。

  贺纯良其实有轻微洁癖。很难想象一个大男人做任何事都要往衣服上套两个袖筒是出于什么心态。他会每隔一星期替我理书桌,原因是怕我桌子底下的蟑螂潜入非战区。

  哎呀呀,小美眉。男人嘛,都是这样,所以要对自己好一点。肉包子说。

  我挑眉冷笑,你要让我跟那个女人走?病生得脑子都坏了,早死早超生吧。

  半晌无语。

  有清浅的洪流划过礁石,带出深埋河床的泥沙碎石。它们曾经飞檐走壁。它们曾经巨浪滔天。那些讳莫如深的难堪,终有一天会以了然的姿态迎接我们虔诚的忏悔。

  贺纯良开口,晓槐,我们都太自私了。我真的很后悔。不过幸好,你的心肠硬,硬得跟碳酸钙一样,以后我可以放心了。

  我几乎跪倒在地。

  很多年以前,苏青红和莫胡方有作伴的意图,他们年龄相仿,又一起在食堂工作,朝夕相处,子女青梅竹马,二人实属良配。可我们不同意。准确地说,是我不同意。我相信我的妈妈会回来,用那串上我替她选的美少女战士钥匙圈上的钥匙打开我的家门,展开双臂紧紧拥抱住她的小女儿,亲她的大饼脸,说,宝宝妈妈想你。

  我可以原谅。所以我要等。等日出西山,等河水倒流。等苏青红和莫胡方彼此放开,从此我高枕无忧,天下安康。

  贺纯良说,莫晓槐,当年真不该听你。真不该。是我太纵容你了,害了自己的妈妈。

  我笑,是呀,小肉包,我是你名副其实的假想敌,所以你要好好活着,狠狠地虐死我。看我怎么众叛亲离,孤独终老。

  转身走出病房。书包里背着一件土黄色羽绒服,塞着一封信。我躲在女厕所哇哇大哭,路人纷纷侧目,以为要么我自己病入膏肓要么我爱人命不久矣。她们不知道其实二者皆中。

  执念太深,害人害己。

  我不知道贺纯良不能和我一起老,我以为时光允许我们肆意。我不知道陈芬芳真的一去不回头,我没听过任贤齐的《伤心太平洋》。

  原来有些事情错过就是一辈子,有些人走了就不会回头。我想改已经没有机会,我再等也是吃饱了撑的。

  卢文浩算个屁。唐琪算个屁。我的青春我做主。

  生命面前,再怎么卑躬屈膝奴颜媚骨都不过分。

  大老槐要肉包子活。这就是王道。

  有手绢递到眼前,我知道是苏青红。印象中她是一个很温婉的女人,丈夫死于车祸。贺纯良是遗腹子。她一个女人带着儿子艰难度日,靠莫胡方的关系才进了学校食堂洗碗打扫。我亲眼见着她一双嫩白的手如何渐渐不堪入目。

  有那么一段时间,贺纯良为了彰显他在同龄人中超然脱俗的智慧,经常会提一些让我呕血三升痛不欲生的问题。

  比如,为什么奥特曼一定要在最后三分钟才使大绝招?

  比如,你觉不觉得《哈利路亚》和《爱我中华》有种微妙的情愫?

  再比如,莫晓槐你相不相信,如果我是龙的传人,你肯定是恐龙族的传人!

  我不知道。我才觉得。我不信。

  哲学老师说,量变产生质变。不过很显然,6岁的贺纯良一点也不明白。

  终于有一天,在他一定要让我选出七个小矮人中最喜欢哪一个的时候,我忍无可忍用手伸进他的嘴巴,把那颗松动摇晃却迟迟不肯落掉的大门牙拔了下来,扔进了阴沟洞。

  贺纯良的哭叫声惊动了整排筒子楼,六点十分,昏黄灯火,万家炊烟。他一张白皙诱人的脸哭得像要爆血管,满嘴鲜血瞪着我。事后我被莫胡方狠狠揍了一顿。苏青红却是很感激,说替她了结了一桩心头大事。

  贺纯良总说我一点也不仗义。小时候,问莫胡方我是从哪儿来的,莫胡方一指楼下那个垃圾桶说,那儿捡的。于是我很伤心,拎着一个小板凳坐在垃圾桶旁边,希望爸爸妈妈赶紧领我回去。贺纯良不明所以,每天都拿一包旺仔小馒头和我一起边吃边等。又有一天,他也拎着一个小板凳,哭着告诉我,苏青红说他也是捡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么说,我一点也不伤心了。

  我特别崇拜苏青红。

  我真的不是没有想过,我们四个可以成为一家人。当情景剧《家有儿女》红遍各大卫视的时候,我每一集都看得泣不成声。没有人知道我错过了什么。

  也许人最大的痛苦不在于你不幸福,而在于你差那么一点儿就幸福了。

  深刻得太迟。

  第三轮化疗后,贺纯良更像肉包子了。大量的激素使他的身体浮肿。我并不很清楚肾病分几种,事实上关于他的病情我一无所知。他不想让我知道,我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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