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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息2》 作者:夏茗悠

第九话

(一)
水滴在纸上,洇开。
像黑色的眼泪,液体顺着现为扩散。
让轩辕忽然想起了明樱的精选专辑。
——风停止的时候,纸飞机会停在哪里你无法预料。
如今的明樱已经不像当年的涟在那样保持着单纯的执念,折纸飞机许愿的方法不会对现实有任何帮助,她变得强势而坚决,凭着超凡的头脑以及与生俱来的天赋大刀阔斧地按自己的意志行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世界在她眼里变成分明的黑与白。
不再寄希望于冥冥之中的其他力量,也不再从幻想中寻找希望,像鹰一样获得了自己飞翔的能力。
比起从前,你更喜欢她现在的模样。
然而,当她流下黑色的眼泪,那种隐喻只有你明了,你就比别人更懂得她盛大光环下悲伤阴影,怎能不祈祷她找回最初的旧时光?
写《时间》的秋天,大风超忽寻常的猛烈,世界中央,那个叫“百里连在”的女生倔犟的迎风而立,在校园的天台守着用钢笔写下一个一个音符的轩辕辙。
用钱包压在身边的一叠白纸被她写下愿望折成纸飞机借风送出去,一时间漫天都是白色的翅膀,楼下的值周生感到错愕,怒气冲天又不知哪里是源头。
涟在趴在天台的栏杆上,自上而下看着她们忙成一团,恶作剧般的“咯咯”笑。
轩辕把写好的曲谱递给她,女孩轻轻哼唱起来,没有歌词,就随意编造着古怪的亿语。想写下只有自己能领悟的短语的纸飞机,剩下的空隙让风来填满,构成希望。
没有词的曲,哼起来好似天籁,能唱进人心灵的空隙。
她的声音有着无法描述的魔力。
(二)
《麓境》热播,已经有别的电视台买去再播。到了年末,频道变换,却好像每个电视台都能够看见溪川的身影。
因为编剧瞿芒是以明樱为原型塑造主角的,所以这角色又有了新的意义。
——在别人的身影里看见你。
几乎所有观众都是怀着对明樱的好奇介入这部剧集,而之后又被溪川的演技吸引。由于对明樱的了解,溪川在这角色的演绎中精准独到,不仅第二女主角顾盼无法比肩,风头甚至彻底地盖过了人称“国民演员”的男主演金振宇。
溪川已经从一名歌手成功转型为年度最炙手可热的女演员。
演艺圈热门杂志与报纸无一例外,全都跨版深入报道了人气新天后柳溪川。突然似乎没有人在乎她作为歌手的曾经了。
[三]
在轩辕看来,她失败的歌手经历其实并不是她自身的问题,她局限在SEAL的风格框架,迁就着气场强盛的明樱,没有选对一首适合自己风格的歌。
这也在所难免,明樱是那样鲜明的存在,带着锋利的棱角,以数十数百倍的效应折射着所有投向她的光芒。
无论怎样优秀的人在她身边都只能屈居陪衬之位。
溪川的声音也许没有那么震慑人心,但却是另一种程度上的无可挑剔,她需要唱属于自己的歌,也必须找到属于自己的世界。
轩辕将写好的歌谱折成一只扁扁的纸飞机,直接投进溪川家楼下的信箱,没有按门铃,而是眯起眼抬头望着她卧室的灯光。
一点点温暖的橘黄。
看不见的柔和曲线从楼上顺延下来,绕着自己。
深蓝色的夜空浮着几朵薄云。
风起云舒,不必怀疑,那只栖息在黑暗里的纸飞机总会翱翔起来。
[四]
一大早,助理就嘟嘟囔囔地抱着一堆信件进门,溪川从反光的镜子里看着她,不知道她又和谁闹了别扭。
因为她和楼下的大楼管理员的战争旷日持久,溪川通常都不会去理睬她,只偶尔亲自送些礼物给管理员大妈,维持“生态平衡”。
只是这天溪川亲眼看见信件不断从她怀里漏出来,觉得她的不负责任也有点过分了。叹着气涂完乳霜从洗手间出来一路跟着捡,都是歌迷影迷寄来的花花绿绿的小信封,只有一片不太像信封的东西,白色的,干净的,躺在玄关和客厅交界的台阶上。
溪川弯腰拾起她,是纸飞机。
抚平褶皱,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曲谱。
溪川在台阶上就势坐下,轻轻哼唱起来。
少顷,助理满腹狐疑地走过来,刚想提醒溪川注意时间准备换衣服出发,却被这好听的调调转移了注意,直到她唱完,不发一言。
又过了一会儿,才恍然回神。
“Seike,要准备走了。”
溪川抱膝仍坐在台阶上一动不动。
天空中,光线在云层的罅隙中穿梭,在木质地板上投下安静变幻的阴影。
温度适宜。
让人有好心情能想想将来。
时间流逝悄无声息。
“Seike?”助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忘了自己一早晨的满腹牢骚,有点担心地俯身唤她。
溪川没有抬起头,只是把纸飞机又叠了回去,小心地收好,直接进屋去换衣服了。
助理一头雾水。
过了一会儿,从房里传来与平常无异的声音:“今天帮我去趟礼品店好吗?”
溪川和别的艺人有个重大区别,无论对助理吩咐什么理所应当的工作,总使用征询语气。虽然你通常找不到理由去拒绝。
而眼下——
“礼品店?”
更加一头雾水了。
[五]
事件在助理向景添的随口转述中以“今天早上Seike有点怪怪的”作结。
所以采访节目录制的休息时间,景添在递上饮料的同时好奇地问道:“你怎么怪怪的了?”
而溪川,心情的确好,但好像没听见景添的问句,被手中的大半瓶饮料吸引了注意,佯装生气地强调:“我说你这人怎么总是这么好吃!”
景添微怔,只好暂时搁下好奇心,“我怎么好吃了?”
“用得着每次都把我吃的喝的零食偷吃偷喝一半吗?”愤愤的像个孩子。
“放心,我倒在别的容器里喝的。”好像没抓住问题的关键。
“说到底还是好吃嘛!穿着DiorHomme衣冠楚楚的阔气人,还老偷吃别人的东西!”
景添有点哭笑不得,慢吞吞地说道:“虽说是fans送来的东西,也有可能是anti-fans送来的。恨心强烈到会守在门口射你辣椒水的人,很难说不会投毒。”
说得有点绕,但溪川还是明白过来,心下漫过暖意,回不上话。
景添反倒有点不自在,犹豫地站起来准备转去别的地方。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
声音稍稍哽咽,让景添迈不开步,回过身。
“不管给我买喜乐还是粒粒橙还是北冰洋,我喝之前,我爸爸总要先喝一口,当时也很生气觉得他是大人还和小孩抢吃的。他说……因为我是小孩子所以才吃不出什么是变质的味道。都是很便宜的饮料,但也有过期的或者假货。现在回想起来,虽然一直揪住他的过错埋怨他,觉得我的不幸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但他到底还是我爸爸。圣人也有一两个缺点,何况他只是我普普通通的爸爸,自私也好,无情也好……想起一些小事,我还是会想念他。很恨他很恨他,是因为他不再给我机会吵闹和质问他了……”溪川抬手轻轻拭过眼睛,指尖晕染上一片灰黑,发现眼影花了,仰头看向景添,轻声说,“抱歉。”
没太认真地体会这个“抱歉”的所指,出于对后面节目的考虑,景添急忙叫化妆师进来补妆.
[六]
“下个月的颁奖礼你计划穿什么服装?”回到车里后景添问,“要不要我帮你安排?”
“我都不想去。”
“那怎么可以,你是主角。”
“你又知道了?”
“嗯,年度最佳女主角。”
“不是候选人吗?”
“是奖项得主。”
溪川微怔,抓抓脑袋,明白过来,“哦,你一定做了不少工作吧?”
景添笑了笑,又把话题引回来,“服装还是由我来安排吧。”又问道,“助理们都跑哪儿去了?怎么开车的也不见了?”
“司机师傅刚才和我打了个招呼说去吃点东西,他早上四点半就开车出来接我了。助理帮我去礼品店买点东西,马上就会回来。我在这儿等你,所以哪儿也没去。”
“也就是说现在我也要闷在车里干等着了?”
溪川抬眼睨了他一下,本想反驳“你算什么啊,等等又怎么啦”,但最后还是彻底懒得回应那种自恋的问句。安静地待了一会儿,忍不住哼起早晨曲谱中的副歌部分。
狭窄的车内空间很安静。
彼此不到一米的距离,温暖的歌声在中间氤氲,把一些坚硬的东西缓慢地融化掉。
景添回头看溪川,一小块明黄色的日光透过车窗投在她微微笑着的脸上。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觉得你很简单……”
景添突然地开腔,使溪川停止唱歌。没理会女孩诧异的目光,他兀自说下去:“当时只想着,这个女孩很不错,要让她去拍电影,把她打造成顶级明星,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勾画蓝图,却忽略了你本人的个体意识所在。对不起,我从来没有站在你的角度考虑,虽然不可否认我比你要有眼光。”
溪川在心里暗暗“嘁”了一声。这人还真是……连说“对不起”都那么高姿态。
“可是……”
可是?喂,这道歉也太短暂了吧?
“可是我认为,你犯的也不是小错。我和你不是情侣,是工作伙伴,这点你必须认清。你和李承泽和轩辕辙怎么闹别扭、怎么耍脾气都不为过,因为那是生活。如果你把这种任性的态度带到工作里就不行,你是个成年人,应该有责任意识和职业操守,不能从容自己的幼稚病。先不讨论你——‘因为讨厌父亲,所以拒绝和像父亲的人进行工作上的沟通与合作’——那种怪异思维的合理性。首先就不该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中来。”
溪川沉默半晌,“我真的有那么差劲吗?”
“只是一般差劲。”
“原来当时说不满足是这个意思,做我的经纪人感觉很棘手吧,如果是像明樱那样的……”
“季明樱那种像太阳一样的女孩是不需要经纪人的。”景添立刻打断她。
“哦……”
过了好一会儿,溪川才又开口:“那个,我也可以提个意见吗?”
景添回头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你应该偶尔也表扬我一下。”溪川表情有点不太自然,咽着口水,眼睛看向鞋尖,“如果是工作伙伴的话至少也应该平等一点,工作伙伴不是也有那种互相鼓励合作得很默契的吗?我知道你很强我很弱,但是,你那么强还那么骄傲,连正眼瞧我都不瞧,一句好话也没有。真是……非常打击人。”
“我刚才都表扬你了。”
“哪有?”
“我说季明樱是太阳一样的女孩。”
“哈啊?”那和表扬我有什么关系。
景添面无表情地阐述自己的逻辑:“离太阳那么近翅膀都没有化掉,说明不是蜡做的,你还能飞到这么高,不是很优秀吗?”
溪川愣了长长的几秒,差点背过气去,做了一次深呼吸,自己抚着自己胸口,碎碎念着:“不要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中不要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中不能把……我说,大叔,我能不能缺席那个颁奖礼以示对你的抗议?”
[七]
临到年关,娱乐圈也是纷纷扰扰乱糟糟一团。
明樱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上网也没有看电视娱乐新闻,消息相对闭塞,以至于在某次采访时被问起“请问你对最近的艺人自杀事件有什么看法”时当场愣住。
“怎么,您竟没听说?”
记者微蹩了眉,颇感意外,让摄影师关了摄影机。“最初是从网上闹起来的,可真是沸沸扬扬啊。而且矛头还……指向您呢。”
“指向我?”
“是大枫娱乐旗下的一个新人,刚出了第一张专辑,因为销量很不理想,出道就遭冷遇,想不开,前几天从公司宿舍的十三楼跳下来自杀了。”
“和我有什么牵连?”明樱毫不动容,冷冷地问。
“那张专辑和您的精选专辑同时上市。您和大枫旗下的邱盈盈两张精选专辑不是竞争异常激烈吗?网友都说这是恶性竞争,死去的新人就是恶性竞争的牺牲品。”
明樱不紧不慢地取过咖啡杯抿了一口,反驳道:“可邱盈盈不是也有份吗?怎么我就成了靶心?”
“邱盈盈本身就是大枫娱乐的嘛,相比起来百里和大枫又是竞争公司,您这就构成某种意义上的双重竞争了。而且您又是这场竞争的胜利者,自然就成了众矢之的。哎,都说是‘网络暴民’,您也看开点,他们自己生活不顺利或者压力大就四处找发泄,不会就事论事,还翻出您从大枫转会YXC、从YXC转会百里娱乐的那些陈年旧账。”
“我不会太受影响的,反正我的anti-fan军团一向声势浩大,早习惯了。您开机吧,我可以发表见解了。对了,那一人叫什么来着。“
“叫时笙莜。时间的时,笙箫的笙,草字头的莜。”
“什么?”明樱震惊得失手碰翻了面前的咖啡杯。
记者也吓了一跳,立刻站起来,“您没烫着吧?”
明樱却完全已经失去了知觉,愣愣地确认道:“是大枫娱乐的时笙莜?”
“是的,是时笙莜。您认识吗?”
紧紧咬着下唇,眼眶迅速泛起一圈红。
——真想成为姐姐这样的人。
——我们全家都知道明樱姐姐以前帮过我很多忙。练习生的时候姐姐和我住在一个寝室,都是姐姐在照顾我。
——从14岁获奖以后就进入大枫做练习生,到现在已经三年了还没出道,虽说16岁,但四五年都没机会的练习生还真没见过,有时候我都怀疑公司是不是放弃我了。
——我可急死了。
八]
妹妹一样的后辈。
那么多铺天盖地的温馨交集,再也无法装作事不关己。
难以抑制的情绪不停地在胸腔里涌,躲在盥洗室看着自己苍白的脸,眼睛像坏了闸门的水龙头。
不是真的冷血。
“想不开,前几天从公司宿舍的十三楼跳下来自杀了。”
这是鞭笞在五脏六腑上的鲜明指责。
[九]
溪川打来电话犹犹豫豫地再提起那名字,明樱哽咽的喉咙里久久地发不出声音。
对溪川来说与那女孩只有吃过一顿饭的交集,明樱的心痛她也不能完全体会,所以没多倾诉,单音节地对答后挂了电话。
一个人站在黑暗的屋内看马路上灯火明灭,手里无意识地拗着刚喝过的罐装饮料的拉环,直到左手似乎有什么液体流过,低头看才发现是一点血。已经失去了痛感。
决定复仇的那一天不是就早有心理准备了吗?
可是无辜的年轻的生命成了牺牲品,还能狠下心继续吗?
义无反顾,继续吗?
[十]
岑时将离婚协议书放在林慧面前,“签字吧。”不愿哪怕再和她多说一句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非要为了那个女人走到这步田地吗?她是个骗子,她怀的根本不是你的孩子!你怎么能这么冷酷无情?为了那样一个骗子抛弃自己的结发妻子?”林慧越说越愤懑。
岑时用淡淡的目光看她。
“就算没有她没有孩子,我也不想再和你过下去。”
林慧微怔,冷笑起来,“婚姻是你一个人的事吗?你不想过下去就不过了?你也不想想,我有那么容易让你和赵茜茜称心如意吗?我告诉你,岑时,我是绝对不会签字的!就算你跪下来求我我也不可能签字。”
“你这样有意思吗?”
“我觉得有意思。你当然会觉得没意思了?因为你已经在外面有意思够了!我以为我从来不知道你在外面的那些肮脏事?你有几个女人我比你心里还有数!你知道这些年我内心有多痛苦吗?”
“既然这样……”
“正因为这样,我才不能让你甩开我一个人快活!无论如何,我还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你休想把外面的野女人带进家门。”
“林慧,我们夫妻一场,我不想和你上法院。”
“我也不想。”林慧盯着岑时,咬牙切齿地抓起桌上的离婚协议书撕成两半,相叠,再撕成两半。
挑战似的。
[十一]
百里玲从车上下来,见林慧等在家门口,顿了两秒,面无表情地从她跟前经过。
“妈妈……”
百里玲在门口按下密码,等到门开了,也没请林慧进家里,扔下一句:“你还有脸来见我?”
林慧见她没有绝情地把门关上,跟了进去,“妈妈,我知道我错了,可是岑时也有错不是吗?以后他怎么花心我也不会管,我只是不想离婚,离婚对大家都没有好处,岑时他是百里娱乐的社长,社长抛弃原配妻子另寻新欢,公司名誉也会受损。妈妈……”
“你别‘妈妈妈妈’的叫那么亲热,我不是你妈,是你婆婆。你差点害得我们百里家绝后,这么狠毒的女人怎么能留?当初你和岑时结婚我就没投过赞成票,我到现在为止还想不通他怎么会看上你这种女人?要家世没家世要品德没品德,一副穷酸苦命克夫相,还想当社长夫人!哼——真是好笑到极点了。事情都闹到这步田地你还好意思赖在百里家,什么‘他怎么花心我也不会管’,说得倒好听,这像是对待丈夫的态度吗?你既然不那么在乎他就说明你不爱他,又不存在‘有孩子要看在孩子的份上’,明明不爱他还要赖在他身边不是盯上他的钱和地位是盯上了什么?”百里玲停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等着她,“别来我这儿自讨没趣了。有你这样的女人缠着他公司名誉才会不断受损。你最好尽快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一分钱也别想拿到,立刻给我滚得远远的,越远越好,好让给我生孙子的准儿媳住进家里。否则,我就让岑时把你谋害他的证据全交给公安局!”
百里玲一气说完,没打算和她继续多费口舌,转身上了楼梯,第二重防盗门重重地关闭在林慧面前。
林慧在台阶下待了许久,最后捏紧拳头,喃喃地自言自语道:“既然你们这么无情,那大家就只有同归于尽了。”
[十二]
入冬以来,服装就深了一个色系,黑的灰的层层叠叠。
明樱无意中看见玻璃反射的自己,好像穿着丧服,大概是手里捧着对比鲜明的百合花的缘故。
为什么非要送百合呢?
明樱突然觉得他们一定是故意的。
拍杂志图的场所,每个人都阴沉着脸埋头做着准备工作,视线也不与这位主角接触,仿佛看一眼都会沾上晦气似的。甚至没有一个人发出让明樱听得见的声音。
如果自己穿着像丧服的话,那么用“殡仪馆”或“墓地”来形容眼下这个环境就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显得匹配了。
[十三]
网上流言蜚语的攻击正以如火如荼之时迅速蔓延,几乎是一夜之间,明樱变成了众人口中“世界上最歹毒的女人”。
明樱几乎不开电脑,也不接受媒体采访,尽量使自己免受干扰,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股anti大潮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愈演愈烈,一些商家已经考虑不再让明樱代言自己的产品,另一些则还在持观望态度。
所有的负面新闻一次清算,明樱没想过自己原来是如此“劣迹斑斑”。
“时笙莜事件”不过是个导火索,更多的诋毁和中伤接踵而至。仅有几次出入夜店,被偷拍的照片通过网络流传,随之而起的是生活糜烂的传闻。
过于完美的身材遭致嫉妒,隆胸和吸脂的“证据贴”在各大论坛转载,所谓的证据找对比不过是不同服饰的穿着效果差异。
可笑的是竟还有谣言称“季明樱是个变性人”,圈内人无不对此哭笑不得。
但圈内也不乏落井下石者,一些“好友”站出来大义灭亲控诉和指责季明樱长期以来目无尊长、傲慢无礼、欺凌后辈的行径,并指控她多次表示希望变更国籍去日韩发展。更有不愿透露姓名的“相关人士”爆料说季明樱从出道就是靠美色上位,先后成为YXC公司和百里娱乐某些高层的情妇,另外还为取得上镜率对电视台某些高管进行过性贿赂。
触动了民族情结与伦理道德,遭到的咒骂成倍增长,孤立处境可想而知。
无意的过错被放大歪曲,承受着无端骂名。
每天都像活在密闭的容器里,周围氧气稀缺,快令人窒息。
名利是过眼云烟,而更重要的是,连身为艺人的最后一点尊严也要被夺走。
上天在看着我们。
这也是复仇所要付出的代价吗?
[十四]
明樱服了药,从橱柜里取出红酒,喝了四杯才有了困意。快睡着之前,似乎看见窗外飘起零星的雪,虽然门窗紧闭,但还是感受到不知哪儿吹来的冷风。
恍惚之间,眼前出现很多很多年前的镜像。
女人从视界尽头出现,朝向自己匆匆跑来,清晰一点,再清晰一点。到跟前时才看清她美丽的脸上挂着抱歉的表情,向看门的大叔反复赔了不是,再牵过眼泪汪汪的自己。
“对不起啊,妈妈又来晚了。囡囡等着急了吧?”
胸口隐隐作痛,泪水肆意地流。
“妈妈,带我走。”
一切都听你的,带我走。
再也不叛逆不和你争吵,不唱歌,不做你不喜欢的事,从此做听话的乖女儿。带我走。
“带我走!”明樱猛地从梦中惊醒,直挺挺地坐起来,脊背都是汗,在空气中迅速冷却,而满脸都是泪水,回头发现枕头也有些潮湿。
凌晨3点,天还没亮。
十五]
“明樱一直对时笙莜这位后辈非常照顾,这我比谁都清楚,明樱出道前在大枫娱乐就是和时笙莜同一间宿舍,时笙莜生前也很信赖和尊敬明樱,两人情同姐妹不存在任何矛盾。
我也看了一些网上的攻击言论,简直太卑鄙了!
造谣也至少该有点常识吧?无论是邱盈盈还是时笙莜,明樱的行动绝对不可能针对某一个艺人,我们艺人所有的商业活动都是听从公司的安排。
我希望大家不要随意跟风,尤其是‘月光’们更不应该倒戈攻击自己崇敬的偶像。”
溪川在一堆话筒前冷静地表明自己对“季明樱事件”的立场后,穿过人群进了片场。
面对景添看不出情绪的目光,溪川找椅子坐下,稍带点畏怯地问:“这次怎么没有阻拦我?是因为我表现得很成熟,还是你内心身为‘人’的觉悟开始崛起了?”
景添一边把日程计划递给她,一边轻笑,“你还是太天真了。”
“?”
“你以为媒体真的会按你说的报道吗?”
“你又要从中作梗?”
“不是我。已经形成大趋势的公众认知,我可左右不了。其实老爷子还发话让我们YXC的艺人全都不准对此事发表任何言论我知道拦不住你,不过,你自己吃一堑长一智吧。”
溪川冷笑一声,“什么意思?老爷子能把我怎么样?大不了就是把我赶出YXC,我不当歌手又不是没有吃饭的本钱。平时看他好像挺宠爱明樱,一到关键时刻就立即撇清关系,真虚伪。”
“唉——怎么什么样的艺人都让我撞上了?”景添长叹一口气,伤脑筋地用手撑住额角,“小朋友,不要急着骂顶头上司,今天晚上回家等着看娱乐新闻就明白了。”
[十六]
结果,采访的十几家媒体,大部分都没有给出溪川受访的镜头,播出的清一色都是声讨明樱的言论。
而播出的更可气——
画面从上一个艺人切换到溪川,“我比谁都清楚,明樱出道前在大枫娱乐就是和时笙莜同一间宿舍,时笙莜生前也很信赖和尊敬明樱……”自己的话到此处突然被截断,主持人的旁白插进来:“身为以前和季明樱同组合队友的柳溪川也认为季明樱这些急功近利制造市场垄断和不正当竞争的行为……”画面再次调节到溪川义愤填膺地说着“简直太卑鄙了”。
[十七]
溪川翻着白眼差点没背过气去,大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神来。
想把手中的遥控器直接扔向电视,但还是忍住了。狂躁地抓着脑袋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终于平静下来。
明樱不会看电视,这让溪川稍微放心了一些,幸好景添没幼稚到当场打电话来炫耀自己的先知先觉料事如神,否则很难说溪川不会把电话扔向电视。
忘了关掉的新闻还在继续放送,刚平静的溪川突然被新闻中的关键词俘获了注意。
“……百里娱乐社长岑时与一女子被人发现在北京家中死亡,警方初步认定死亡原因为化学性有害物质引起的中毒,目前正进一步对尸体进行检查,不排除他杀的可能性。据调查得知该女子是百里旗下艺人季明樱的前助理赵茜茜,她死亡时还怀有身孕。据百里娱乐员工透露,岑时与季明樱一直关系暧昧,大家背后都称季明樱为公司的‘第一夫人’。联想到近期的‘季明樱风波’,让此事更加扑朔迷离……”
溪川惊恐万分地关掉电视,坐立不安了一阵,用颤抖的手抓起电话拨给轩辕。
[十八]
三十分钟后,溪川重新换了外衣跑下楼,上了轩辕的车。“明樱电话打不通,怎么回事?百里社长是怎么回事?和明樱有关吗?明樱怎么会……不可能吧?绝对不可能!明樱下不了手,对不对?”
“所以……”轩辕揽过溪川的肩轻拍着说,“你根本不必惊慌失措。只是百里玲做了太多坏事,报应在她儿子身上。就算是她做的,又怎么样?”
溪川蹩着眉用诧异的眼神看向轩辕,听他字字清晰地说道——
“她也只不过是把别人给她的还给别人罢了。”
[十九]
网络的影响力并不局限在国内,远在法国进行迷醉天音新专辑宣传的Whisky也在第一时间了解到发生在明樱身上的一切。
那张桀骜的、冷漠的、自由的脸孔,已经被磨砺得失去了棱角,显出无法掩盖的倦意。
而与此同时,疑惑、迷惘、惶恐、不安,又从她深黑色的瞳孔中流露出来。
曾经爱她支持她狂热地跟随她的人都不知所踪,就像她成名曲背后的寓意——没有什么能抵抗时间。
早已料到,她不是一般的偶像明星,不会满足在公司制造的高度扮演设定的角色。她会持续不断地上升,以至于终有一天达到遥不可及的高度。太完美的她会不可避免地遭受嫉妒、诋毁、中伤,即使她再优秀,也不可能有照顾到所有人情绪的能力,会有人因她的遥不可及而离开。
Whisky早有预感——
她会失去很多,不仅是部分人气。她会为舞台上的辉煌付出代价。
可即使早有预感,当真正面对这种雪崩式的毁灭时还是会觉得猝然心碎。
曾经,把她的名字刻在生命线上,成为掌心里的唯一。听见她说“如果明天地球会毁灭,今天我要去寻找、和他在一起的人”,就想当然地误以为是自己。直到看见她手机中轩辕名字前那个鲜明醒目的爱心,才明白一切都是误会。
不是不知道,《时间》这首歌里对明樱说出“Iwillalwaysloveyou,untiltheendoftime”的人是轩辕辙。但只是一厢情愿地认为,爱情,未必要像等号左右的条件关系,一方给予,另一方等量回赠。
这样的不平等,用在自己和明樱身上倒恰好合适。
即使对方已经绝情地对自己说:“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何必一直纠缠下去。现在的我对你根本没兴趣。”
还是忍不住在随身携带的MP3里建起一个独立的文件夹,命名为Luna,里面保存着她所有飘渺空灵的声息;忍不住买回她演唱会的DVD,看这个精灵一样的女孩快乐地满场跑,把曾经两个人的舞蹈独自跳出别样风韵,为她骄傲的同时忍不住心痛;忍不住去网上搜罗与她有关的一切消息,正面的、负面的,想知道她每时每刻过得好不好。
神情不仅没有随着时间流逝,反而因负荷了太多悲伤而变得沉重难当。
而眼下,深爱的女孩处在这样的境地中,自己应该何去何从?
本想打国际长途给柳溪川询问真实事态,但意识到对方已经不和明樱同一组合,又犹豫起来。正当此时,看见了柳溪川声讨明樱的视频。
不禁苦笑。
这就是真正的彻底的“众叛亲离”吧。
有些东西会变,可有些东西不会。
你拒我于千里之外,我却要从千里外赶赴来为你疗伤,哪怕你并不需要我。
你当我是场风景,我却要醉生梦死执迷下去。
此去经年,真爱就是这样穿越时间。
Whisky没有再过多踌躇,向经纪人提出申请,必须要尽快秘密回国处理一些私人事务。
在新专辑的宣传期突然生出这样的事,简直让人觉得不可理喻。但这位团队leader自出道以来一直认真稳重有担当,如果不是情势所迫,绝不是会将工作当儿戏中途开小差的人。团队其他三名成员非常体谅,主动分担了他的大部分通告。
这让经纪人也无话可说,只尽量把工作集中到近一个月,等最繁忙的宣传期过去,为他空出了一段长假。
[二十]
紧接着的两周时间,整个世界泛滥着“季明樱又爱生恨投毒杀人”的猜测。
因为联系不上明樱,所以溪川也只能从各类新闻中获悉她的讯息。
得知她到公安局协助调查,心不由得收紧。
又传来“由于谣言缠身心理压力过大和媒体骚扰,季明樱这段时间一直没有住在家里,而是居住在某酒店,警方调取该酒店监控录像,证实季明樱不在场证明充分”的消息,终于松了一口气。
接着,网络上还在不依不饶,称“季明樱有可能买凶杀人”,不能完全排除她的嫌疑。
直到警方掌握切实证据,刑事拘留岑时的前妻林慧,事件才终于告一段落。
[二十一]
可自此之后,季明樱向人间蒸发一样失踪,无论各方怎么骂战,都毫无回应,音讯全无。溪川一直打她手机都联络不上,换轩辕打也是同样的结果。
“该不会是被什么人绑架了吧?”
溪川几乎对所有的可能性都做出了猜测。
“绑架她有什么目的?绑架之后应该索要现金吧?向谁要?她经济人是她自己,第一助理死于命案,这个节骨眼上绑架她有什么作用?”轩辕一番反问让溪川觉得自己在某些问题上总是有些白目。
看着她沮丧的表情,轩辕又安抚道:“没事的。她应该只是主动消失,想一个人静一静。最近发生的意外太多了,她心里也不会好受,在她想来所有的悲剧都是她间接造成的。最但心的应该是她过于自责有可能会想不开,不过好在她还没把百里玲扳倒,大仇未报,她是不会允许自己出现什么意外的,你暂时不用太担心。”
轩辕的冷静分析终于让溪川一直悬在半空的心落了地。
“但愿如此”
可是,她却总感到从时笙筱事件开始的所有风波都不太对劲,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
二十二]
被丑化成见利忘义、刁蛮跋扈的形象之后,竟出现了万人签名抵制她代言的产品的活动。虽然大部分指责都是捕风捉影,但出于对负面影响的考虑,季明樱所有广告代言都被取消,原定于在新年联欢晚会上表演的节目也临时做了变更。当她从人们的视线中彻底消失之后,人们怀着不可理喻的心态“终于松了口气”。
几乎已经处在被封杀的状态下,这种封杀并不是来自某几家媒体或某个娱乐公司,,而是来自国民,这比前者更可怕。
《麓境》在全国范围内掀起狂潮,可故事的原型女孩却被所有人鄙夷抛弃。
这个冬天异常漫长,过一天像过一年。
对于明樱而言,曾经的辉煌如今全变成浩劫。
直觉告诉溪川,这一切不是偶然。
[二十三]
2月29日,“华延奖”颁奖典礼在北京举行
气温7到零下1度。
原本已经回升转暖,在这天,温度计中的水银有跌下好几个刻度。
溪川身穿束胸式黑色晚礼服,披着一条狭长的浅色皮草,从容地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走过红毯,不时回头向台下观众和摄像机优雅地微笑招手,登上舞台受礼。
第一部电视剧,直接将她送上作为一个演员的巅峰。
说是电视剧的功劳,不如说是那个一直不厌其烦地约束自己引导自己的人的功劳。
溪川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水晶奖杯,欠身鞠躬,把奖杯略微举高,再收回来捧在胸前,形成定格。闪光灯亮个不停。
她看向台下。
那个人正同其他人一起看向自己。
冷淡的目光里却好像揉进了某种深意。
——我不希望你自己变的很强。
期待和信任一样,都需要充足的理由。
凭什么从一开始就认定自己与众不同?
凭什么从第一眼就暗自设定了几年几十年的未来?
作为歌手的第一专辑,名字叫做《涅磐》。
自己不太明白。
明樱说是“远离欲望,脱胎换骨”的意思。
哦。“脱胎换骨”我明白,可是“远离欲望”那部分我还无法理解。就在发行这张专辑的同时还在对“明明是同时出道的二人组,对方太彻底地盖过自己的势头”耿耿于怀。
人气高对谁来说会是坏事呢?
景添和明樱都曾对这些耀眼的东西惶恐担忧,而自己不禁深深怀疑。
对于明樱,嫉妒她,接近她,模仿她,远离她,最终成为她。成为了她,却并没有像她那样痛苦,甚至觉得站在世界中心的感觉无与伦比。
呼吸之间,也感到透彻心扉的喜悦。
已经不是隔岸观火,只会怯怯地问“哦”、“是吗”、“有那么痛苦吗”的角色,但却依然不明白,为什么身边的人总是在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告诫自己,甚至板起面孔勒令自己——
远离欲望?
即使再亲密,人与人的理解也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容易。
三年。1096天。
拆分成9千多万分之一去计量,只剩下“滴答”、“滴答”这样转瞬即逝的回音。
对于现在身处于最高舞台获得无上荣耀的溪川而言,较之三年以前的自己,唯一没有改变的只有这藏在内心深处的声息。
在这恒定的节律中,还会变得怎样?
在这恒定的节律中,将来何去何从?
[二十四]
——溪川,你嫉妒我吧?
——如果不,那么,我相信你。
——如果是,那么……我原谅你。
这天夜里,溪川梦见了明樱。
那个杳无音讯了的女孩依然在原来的地方,她头顶有苍白的天空,周围有苍白的墙壁,可是她的目光如此柔软,揉进了桀骜与依赖。
光线在一条冗长的甬道里缓慢地穿行。
时间化作影子。
醒来后溪川觉得有点不安,继续拨打明樱的手机,回铃音响过四次后电话意外地被接通了。可是,传来的却是略微嘶哑的男声,一开口溪川就听出是轩辕。
“你和明樱在一起吗?”
“昨天晚上,她自杀了。”
刹那间,整个世界被按下了静音。
还记得有这样的传说吗?
每个人死后必须回到以前自己生活过的地方。她的声音,她说过的话,散落在每个与她有关的人的记忆里。
她需要走进他们的梦境里,把那些话再说一遍,这样才能收起自己的声息。
等到她把这一生说过的话都找了回来,才能完全抚平自己的记忆,安心地平静地去另一个世界。
——她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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