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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初相恋》 作者:莲沐初光

第11章 夹心糖(1)

  关于爸爸和慕伯伯的故事,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同甘,不共苦。

  从有记忆开始,爸爸和慕伯伯就在科研所的同一个办公室里工作了,他们很多时候会做项目做到深夜。小时候,爸爸常常抚摸着我的头发说:“小歌,你以后也要和爸爸一样,成为一名科研人员。”

  我相信,慕伯伯对慕南乔也有同样的期待。可是我们长大后,不约而同地没有遵从他们的安排。

  慕南乔是因为天生对建筑有一种狂热的迷恋,所以才义无反顾地填报了全国最好的建筑系。而我,是因为天分不足,无论怎么用功,成绩也只能在中上游徘徊。

  私下里,慕南乔给我看过他收集的建筑画报。那时的他意气风发,指着地图说:“小歌,美国的高线公园是长线形的,从都市中穿梭而过,人们在上班、购物、散步的途中可以顺便在公园里休憩娱乐。而中国的公园都是封闭的圆形,和居住区有一定的距离,所以给人们带来了很多不便。总有一天,我要建许多个高线公园。”

  有梦想的慕南乔,是那么好看。

  而我的梦想——就是能够一直陪伴在这样好看的慕南乔身边。

  记忆中最深刻的是,慕南乔给我看过一张杂志图。那是一座闪闪发光的银灰色圆形建筑,右侧的水池映出了蓝天白云。他让我猜那座建筑的用途,许诺猜对了就有糖吃。

  “蛋糕房?”

  他笑:“果然是个吃货。”

  “那就是游泳馆,现在的体育馆不都是喜欢奇形怪状吗?”

  “太小了。”

  我猜不出来。

  慕南乔刮了刮我的鼻子说:“这是南山婚礼堂。”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他认真给我讲解那张杂志图的样子。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盖住了黑漆般的眼睛,秀气的鼻梁下是诱人的嘴唇,略带磁性的声音在告诉我——

  那是婚礼堂,是一个神圣的地方。

  人们结伴从长长的圆弧形长梯走上去,来到那圆形的中心大厅,在那里许下携手一生的美丽誓言。

  “要是能去看看就好了。”当时的我这样说着。

  他立即回答道:“好啊,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去。”

  心,跳得特别厉害。我忍了好久也没有告诉慕南乔,他能带我去那里,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虽然他身边出现过各色女生,但是我总是陪在他身旁的那一个。可是世事难料,有时候你正在欣赏窗外的风景,却无法预料到命运是一辆过山车,正行驶在顶峰。

  下一刻,就是飞流急下。

  在高三那一年,我尝遍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好像是自然而然的,爸爸额头上的皱纹沟壑更加深刻起来,整个人也憔悴了许多。妈妈的脸色也凝重了不少,偶尔会重重地叹气。

  我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出现了裂缝。

  直到一天,爸爸沉默地吃完饭,并没有急着让我去洗碗。他让我坐在桌旁,说:“以后不要和慕南乔来往了。”

  “为什么?”

  爸爸看着我,没有说话。妈妈在旁边愤愤地说:“那项目明明是你爸爸和慕千鹏一起做的,到后来申请专利却是他一个人!他还有点良心吗?”

  慕伯伯抢了爸爸一生中最重视的东西。那一刻内心的感受,恐怕我终其一生都不愿意再回顾。后来我只知道,孩子是最悲哀的,他们的世界一天天地在成长,被摧毁,最终在成人的世界里被踏为齑粉。

  我没有再和慕南乔联系,上学路上躲着,学校里见到了也不敢搭腔,再加上同桌煞有介事地对我说——你不该和慕南乔走那么近,沾染男神是会遭到所有女生的抵触的。

  我真的就没有再跟慕南乔联系。

  包括他被提前保送到大学,在复习最紧张的时候背起行囊买了去这座城市的火车票之后,我都没有去送他。

  就在高考前的两个月,爸爸病倒了。

  妈妈一开始还瞒着我,只对我说爸爸出差去了,可是她慌张的神色出卖了她。终于,我尾随她一路去了医院,才发现爸爸已经瘦得脱了形。

  是胃癌,必须尽快进行手术。可是手术费需要一大笔钱,妈妈欲哭无泪。这些年爸爸专心做研究,并没有兼职收入,前期的医药费已经花光了所剩无几的储蓄。

  我急得和妈妈四处借债,可是那些平时对我们还算友善的亲戚,一听到要借钱都委婉地拒绝了我们。一趟跑下来,我们只借到了寥寥的几千块钱。

  妈妈愁得两鬓一夜之间生了白发,却还不敢在爸爸面前抱怨半句,只说亲戚们都很关心他的病情,手术费已经筹到了云云。

  我小心翼翼地在旁边削苹果,不忍心提醒妈妈,其实爸爸的表情已经显露,他猜到我们没有借到钱,所以不用对他撒谎了。

  如果亲戚肯借钱给我们,怎么会不来探望爸爸?

  两天之后,终于有人来探望爸爸了,竟然是慕伯伯。

  他穿着体面的西装,头发整理得一丝不乱,两颊泛着意气风发的红光,拎着一只黑色皮箱走进病房。爸爸当时正在吃一碗粥,看到他进来,便将粥碗推开。

  妈妈警戒地站起身,我也开始紧张起来。

  “你来做什么?”爸爸冷冷地问。

  慕伯伯并没有在意,微微一笑说:“老江,你病了我当然要来看你,我们十几年的同事,总不能这点情谊都没有吧?丫头,不欢迎伯伯?”

  我怯怯地往后退了退,飞快地看了爸爸一眼。他的脸色阴沉沉的,并没有纾解半分沉郁。

  慕伯伯碰了钉子,有些尴尬地看向妈妈:“弟妹,你看……”

  “慕千鹏,你要是眼里还有我这个弟妹,心里还有老江,就知道他最需要的是什么。”妈妈挺直脊背,冷哼一声说,“老江一生淡泊名利,就是想要个公道!你们共同研发的那个项目,如果署上他的名字,我想他至少能治好一桩心病!”

  “这个,恕难从命。”慕伯伯一字一句地说。

  “你!”爸爸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说,“慕千鹏,你忘了我当初是怎么和你一起披星戴月废寝忘食的了?做人不能没有良心,你一声不吭地就把资料署上自己的名字递上去了,你对得起我吗?”

  爸爸说完,气得剧烈地咳嗽起来。我和妈妈连忙上前帮他拍背。

  慕伯伯淡淡一笑,将手中的皮箱放到床上,“啪”一声打开,露出里面装得整整齐齐的钞票。

  “老江,我知道你需要钱,我这不来救急了吗?署名的事儿咱们慢慢说,这钱是救命钱,你可不能拒绝我啊。”

  爸爸几乎咆哮起来:“你滚!我不要你的臭钱!”

  “那好,等你需要我的臭钱之后,就给我打电话。”慕伯伯将皮箱合上,“我走了,等你欢迎我的时候我再来看你。”

  “滚!”

  饶是伪装得再好,慕伯伯也没办法端着笑容了。他目光冰冷地扫视了我们一眼,款步向外面走去。妈妈含着哭腔对我说:“小歌,给你爸爸倒一杯热水。”

  “好。”我拎了拎放在脚边的热水瓶,发现还有半瓶热水。然而起身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说,“妈,热水没了,我去打热水,你先照顾爸。”

  不等她说什么,我拎着热水瓶向外面跑去。慕伯伯并没有走多远,刚走到电梯口,蹙眉看了看拥挤的人群,打算推开楼梯门步行下楼。我追上去,喊:“慕伯伯,等一下!”

  他停步,看我。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跟前,放下热水瓶:“伯伯,我爸爸需要那笔钱。”

  他一怔,然后笑开:“丫头,我就知道你最活泛了,不像你爸爸那么死板不知道变通。这里只是一部分钱,你先拿着,回头我再给你。别担心你爸爸的病情,知道吗?”

  我点头。

  他放心地将皮箱递过来。我拎了拎,还挺沉的。

  搁在以前,我从来不知道钞票能有这么沉。那么轻那么薄的一张粉红色钞票,就可以买来食物和生活用品。想来世间任何事物都如此,积累得多了,就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恨意也是,在心里每天都萌发一点,到现在已经积累成厚厚的枷锁,重重地压在心头。

  我将皮箱打开,唰地将里面的钞票向窗口扔了出去。那些钞票在空中四散飞开,如同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雪。只不过,那雪花是粉红色的。

  兴奋的尖叫此起彼伏,楼下的人们像迎接上帝的圣光,可笑地张开双臂,然后一窝蜂地扑到掉落的钞票上面。我充耳不闻那些声音,只靠在窗户前,微笑着看着楼下的小丑剧。

  “你干什么!”慕伯伯气急败坏地冲了过来,又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喂,保卫科吗?马上到内科楼来!这里……”

  我冷笑着看他。连保卫科的电话都提前准备好了,看来他也是有备而来。

  既然这样,我怎么能让他白白准备。

  我拎起手中的热水瓶,将里面的开水全部泼到他的手背上。慕伯伯触电一般痛呼起来,手机啪地掉在地上。

  “痛吗?我问你痛吗?”许多人上前拉住我,我一边挣扎一边向他大喊,“在你欺世盗名的时候,在你夺取了我爸爸应得的名誉的时候,我爸爸也是这样痛!你感受到了吗?”

  他捂住红肿的手背,眼神凶恶,突然走上前来啪地打了我一个耳光。这个耳光下手极重,打得我两眼冒金星,好半天都在头晕。

  慕伯伯还想再打,几个男医生上前把他拦住:“这里是医院,要闹出去闹!”

  我也挣扎得累了,站着喘粗气,然后向两旁拉着我的女护士问道:“你们刚才都看见我挨耳光了吧?”

  “看……看见了。”两名女护士大概是刚毕业的,被这阵容吓愣了,只顾一个劲地拉着我的胳膊。

  “既然看见了,你TM怎么还拉着我啊?”我一下子哭了出来,“你们都帮着这个衣冠禽兽吗?”

  这是我第一次骂脏话。从小到大,爸爸和慕伯伯都教育我要做一个懂事有礼貌的孩子,真没想到第一句脏话是因为慕伯伯。

  真讽刺。

  女护士也没了主意,一下子放开了我。我疾步上前就拎起地上的热水瓶,想也不想就往慕伯伯头上砸去。

  那时候的我,真的疯了。

  在听到爸爸的心血被人冒名顶替的时候,在看到爸爸的病情报告单的时候,在听到妈妈隐隐压抑的啜泣的时候,在面对那些人情凉薄的时候,疯狂就一点点地积累起来,直至现在,全线爆发。

  有人攥住了我的手腕,夺去了我手中的热水瓶。我使劲挣扎:“放开我!”

  “你放弃了这些钱,你爸爸怎么办?”那人的声音沉稳。

  我抬头,看到一张年轻的面孔。他足足高我一头,黑色时尚外套里是一件紧身背心,脖子里戴着一条骷髅项链,让他整个人气场十足。

  慕伯伯见我拎起热水瓶,更加愤怒了,拨开两名男医生就想上前揍我:“你还想用热水瓶打我?你这是故意杀人你懂吗?我要报警!报警足够你一辈子不能高考你懂吗?你等着!”

  “得了吧,看您的岁数,都够这个小姑娘三倍了吧?真到了警察局,您觉得警察会认为谁欺负谁?再说您打了她一耳光,她烫了您的手,一报还一报,两清谁也不欠。”那男生慢条斯理地说,身躯挡在我面前,像是在保护我。

  “她扔了我的钱!”

  “没错,她扔了钱。可是我刚才就在旁边看着呢,是您把钱赠送给她,然后她才扔的。”那男生似笑非笑地反驳,“所以准确地说,是她扔了她的钱。”

  慕伯伯干瞪眼,说不出话来。

  “您要是非要她赔钱,那好,我父亲是这所医院的最大股东,可以为警察提供一切监控录像……不过我说,您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赶快下楼,说不定损失能少点。您忘了,您刚才喊的保安正帮您捡钱呢。”

  慕伯伯脸色一变,这才想起了刚才从楼上洒落一地的巨款,半句话没说就跑下楼梯了。

  一场闹剧终于落幕,可是围观的人还没有散去,蕴含着各种情绪的目光都向我这边看来。我捂着右脸,丝毫感觉不到窘迫,大概我已经麻木了。

  我把热水瓶捡起来,发现瓶胆居然还没坏,就向开水房走过去。等到了地方,我才发现刚才那个男生一直跟着我。

  我想了想,恍然大悟:“哦,忘了谢谢你。”

  他扑哧一笑,说:“你这人真有意思,来,我让护士帮你处理一下嘴角吧。”

  “不用了,我没钱。”我摇头。

  “不用付钱,你忘了,我刚才已经说了,我父亲是这所医院的最大股东,一点伤口处理算什么。”

  我没说话,低下头拧开开水水阀,看着热腾腾的开水流入水瓶里。他小心翼翼地问:“我叫顾念,你呢?”

  “江歌燕。”

  “好名字,在茫茫大江上引吭高歌的燕子。”

  “……”我有些烦躁,将开水水阀关上,拎起水瓶就走。他笑眯眯地跟着我,问这问那:“你要高考了?”

  “已经落榜了。”

  “分数还没下怎么能说落榜。”

  “没去考。”

  他再没有问一句话,等回到病房,我回头看,他没有跟来。

  爸爸问起我嘴角的伤,我冷静地回答是不小心磕了一下,正好撞到了嘴角。妈妈心疼极了,拿来药水给我涂抹,一边说还一边絮叨,说刚才外面吵得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没想到,从那天起,顾念就时不时地来病房这边晃悠。这就是欠人情的坏处,他帮了我,我就不能不理他。

  “你报这所学校吧,真的,我就在这里读书,挺好。”

  我低头看了看他拿来的报考指南,发现慕南乔的大学就在这所大学的对面。

  “我再考虑考虑。”

  “还考虑什么,这所大学不错的!我比较担心你的分数。”

  我将报考指南一股脑儿丢给他。他只好妥协说:“好吧,给你时间考虑,但是不能让我失望哦。”

  “你能思考一些正经事吗?”

  “你答应我,我就能放心地去做正经事了。”他埋怨起来,“断网好几天,我游戏里那帮兄弟都快要来扁我了。”

  “原来你家不是这里的?”

  “我爸只是来这边投资,我跟着他一起过来查查账什么的。哦对了,这是我的手机号码。”他递过来一张小字条。

  我看也不看,就将字条塞进口袋里。顾念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你怎么这么骄傲啊?我还以为这世界上没有比我更骄傲的人了呢。”

  我叹气,将字条展开,看了看上面的数字,然后说:“刚才对不起,我现在记住了。”

  “骄傲的人也会说对不起?”

  “我现在已经没资格骄傲了。”我无力地看向病房的方向,“一夜之前,我什么都没有了。”

  顾念顿了一顿,若有所思地说:“我会让你重新骄傲起来的。”

  我没想到,他的这句话竟然有那么多的深意。

  第二天,爸爸的主治医生来到病房,对我们说:“你们先去做术前检查吧,如果各项指标正常,就可以准备手术了。”

  我们三人都很惊愕。

  “我们……手术费还没有……”妈妈看了爸爸一眼,改口说,“还没到账呢,医生!等两天全部款子到账了,我们再……”

  “哦,是这样。”主治医生打断了她的话,“医院里有特殊项目,针对科研人员有一个扶持项目,正好江先生符合这个条件,可以立即手术,你们就不要担心手术费的问题了。”

  还有这种事?

  妈妈感激涕零地向主治医生连连道谢,爸爸也长舒了一口气,连声说制度好。我莫名地感觉到不安,之前怎么没听说有这种优惠政策?

  走到走廊里,我给顾念打了个电话。他那边估计正在玩电玩,声音有些嘈杂:“小歌,你终于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我……我爸爸要手术了。”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知道啊。”他轻松地说,“是我爸爸吩咐医院那边减免手术费的。你别多想,这钱是我爸爸借你的,你什么时候还都行。为了不引起误会,我还让主治医生换了个说法呢。”

  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你干吗不直接说,能有什么误会?”

  “误会我们之间不清白啊。”他哧哧笑了起来。估计手上动作没停,所以手机里依然可以听到电玩中怪物临死前的号叫声。

  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也死掉了。

  对,就是骄傲。骄傲这种东西,已经死了。

  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讷讷地说:“谢谢,我会还你钱的。”

  “所以你就得考我这所大学,不然我将来往哪儿找你去?”他继续开玩笑,“没钱了就和我说,我乐意帮你。”

  “谢谢……”我没有什么理由不答应他。当得知很快就能手术的那一刻,爸爸脸上的表情让我不忍心看。

  每个人到了生死关头,都会变得单纯,单纯到很轻易地就相信天上会掉下救命稻草,不会怀疑那其实是一碗嗟来之食。

  就这样,我复读了一年,考到了顾念的学校。新生开学第一天,他去学校门口接我,笑得得意又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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