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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人的江湖》 作者:吴飞飞

第19章 耳朵与家道

  ——那年代有特别的几年,家常理短的人们总爱提些与政治有关的事,也许政治像“腌制品”待在中国的厨房太久了的原故吧,所以,有突然觉醒的人们口淡了,啐吧啐吧,又放上了桌面。

  县城出过一件和我爸有关的大事,似乎离我很远,我当年还在苏州上大学,县城的大小事此起彼伏,这里提及,还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至少有个人是不会忘记的,当然就是我爸。

  因那年犯下的一件事,最终让我爸失掉了自由,具体哪一年,真忘记了,——反正我爸就在这年入狱了,这事下面就说到。我们家那年穷到连肉都买不起,别说彩电冰箱了,看我爸干的这叫什么事。我爸对我妈一拍桌子:“要离就离,有什么了不起,成天哭丧着脸,我又没死,死了你就是哈哈笑我也不知道,夫妻不就什么什么鸟什么什么飞嘛,你想飞你就飞。”

  我妈后来真飞了,后来,我见了她,就直呼其名——王萍!我哥的称呼终究也是要改掉的,再等等,改称呼毕竟不是什么喜感的事情,一不小心搞得自己像半个孤儿似的——绝望的生存呢!

  也不是什么大事。

  县城的鬼屋里终年阴魂不散都窥倨着那些涌动的人潮,蛮庸常浑浊的生活,每个人都压着些陈年的骚动,隔年不出点事有违太上老君似得。回想一下,那年代有特别的几年,家常理短的人们总爱提些与政治有关的事,也许政治像“腌制品”待在中国的厨房太久了的原故吧,所以,有突然觉醒的人们口淡了,啐吧啐吧,又放上了桌面。

  事件起因是大伙说我爸他们那个厂搞腐败,尤其那个大肚腩的厂长腐败到家了!——厂长就是我爸,当时还兼着武装部长。起头的那个人也跟我哥粘上边,那个精壮的小伙子叫吴老贵,是当地的“四大金刚”之首——剧院拉二胡的那个沈倍阳的徒弟,跟我哥、肚皮、西瓜头和毛毛师出同门,一帮人还对着苍天碾土搓香拜过把子的,常年理个小平头,常年考试不及格,常年独来独往,常年摆着一付厌世而去的样子,仇世和嫌世。我敢说他人生最辉煌的事伯就是那年到厂里挑头闹事。

  ——之后,他就沦为真正的平头百姓一个了。我想他就是回头在地里刨黄豆挖红薯吃斋面也会记得这一年——搂着他的黄脸婆说:那年你老公我可真是个人物。每每回忆起来就是一次精神沐浴。想想这种人也颇为可怜,无法麻木又前途恍惚,倒不如把部分清醒的心智也杀死,还来得轻松。

  他牵头带了一帮人参加,还有车间主任,车间主任不牵头是因为跟我爸还有些交情,吴老桂走在最前头,身后是一条巨大的红底黄字的横幅,上写着:打倒腐败,赶走贪官。原先有个认识我哥的哥们也跟在人群中,走着走着就越来越慢,晃晃神突然明白了——原来这横幅是打给我哥现任老爸的,说明一下:我爸那时正春风得意之时,武装部副部长兼县城唯一超千人的大型企业的厂长(及党委副书记)。

  那哥们做事向来先君子后小人,横幅还在眼前晃动,他几步小跑跟吴老贵打了声招呼,被志向高远且满脑喷张的他狠骂了一通,也管不了了,那哥们绕小路赶紧报告了我爸。

  我爸说:“娘西屁的,今天出门还真没看看黄历,指不准命犯小人,这小人说到就到。打电话!报警!通知各路人马!抄家伙!来呀!”

  真是,人生处处是革命。

  人数极为悬殊的两路人马横在厂门口。

  “你他娘的!老子……”我爸高高的身板挺直了立在厂门口的正中央。却被西瓜头的爸打断了:“你莫说话,叫你说你再说。听听陈副书记的。”

  那陈副书记皱紧了眉头,七拐八拐地说了一大通也绕不到正题,对面的工人都没听政府报告和领导讲话的经验,个个听得两眼发绿,有个工人说:杀人也不过如此。我爸也着急,因为一个下午白白过去就是两百斤铝片的生产值,十个人一个月的工资啊!就在陈副书记讲到:解决问题需要时间,要相信党相信人民群众,我们是可以解决问题的……

  我爸就大声冒了一句:“听到了吗?还不回工厂去,上好你们的班,赚好你们的工资,带好你们的孩子,才是你们现在真正要做的,谁带头领来的谁就带头领回去。那个穿白衣服的,是厂医院的王医生?你怎么也在?”

  “不是,我只是怕我会出事,所以赶来劝的,医院的创伤药可没多少。”姓王的医生脸在人群中还没全部出场,就溜开了。随后又走了一批工人。

  只听吴老贵喊了声:“铝厂就出贪官!大贪官!拉帮结派,中饱私囊。”

  我爸气得发紫,要他有种说出他的后台老板来,他还骂了个娘西屁。

  “你骂人!没素质没文化当什么鸡屁官!”

  “你个小子!……”

  “就小子怎么了?小子也有言论自由。我们要求铝厂的财务大曝光,向所有职工公开,向人民公开。”

  “人民?你懂什么叫人民?我做人的时候,还没你这个民呢,你后台老板是谁,去,你们几个把他带过来,让他父母来厂里领人,肯定也是我们厂的。”我爸点了几个厂保卫科的人,拎着物什就冲到了对面。

  “干什么!干什么。”西瓜皮的爸嘴里喊了几声,瞅了瞅陈副书记的脸色,陈副书记还在用纸巾擦嘴角的唾沫,似见不见的样子,于是小声说:“好吧,抓几个也好。这话要说回来,可不是我们局里干的。做为维持厂里的生产秩序总是可以的。”

  于是一下子抓了好几个,一路上狂呼乱叫,踩踏了好些吴老贵连夜赶制的红色横幅,大有文革的画面感,只是那些热血和脸红脖子粗的青年看起来颇有些走形。吴老贵一席人策划声援的活动本来狠花了时间,结果这前后不到一小时就匆匆散场了。

  后来听说那个吴老贵在我爸的厂里付出了一只耳朵的代价。

  他第二天走出厂还没事,听说往后一周就有一只耳朵再也听不见市井煊嚣了,后来就听说他失掉了和我哥的友谊,听说公安局留了他的案底,听说他死命复读最终没有一家学院录取他,草!一个小时和一个人生,这不是他人生的极大反讽是什么。

  ——时时谨慎啊!人们!一个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生缺口总是停留在某处等待着你随时掉落呢。

  这事件终于在某年被改写。

  有人把吴老贵从山沟沟里从满眼金黄飘香的麦田请到县城,热腾腾地倒上一杯陈年的老龙井,称呼他“吴明山同志”,然后就放上了一支笔和口述材料,材料是早写好的,无非是某年某月某日在洞江县铝厂被人强制扣留,并遭到严重的人身攻击,经医院检查,左边耳朵听力严重下降,属三级残废。

  吴老贵瞅着材料眯眼想了半天,他想说这耳朵的事他实在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当晚情况是这样:月黑风高,通亮的一间办公室,他先是等了几个小时,后来来了人送饭,他问有没有水喝,那人说没有,等明天,他就开始嚷,嚷得厂里的鸟和蝙蝠都别处就寝,还是没人送水喝,他就把办公室里几个杯子里的陈茶旧水和在一起苦咧咧地喝掉了,然后睡觉,睡觉是用几本书做枕头的,他还记得有一本叫《浮世物语》,第二天他走的时候把它藏在衣服里偷偷带走了——现在这本书成了他是读书人的唯一象征。

  “他们不可能不打你。”负责做他笔录的人问。

  “难说。我现在嘛就是一直在做一个梦,怎么说呢,就是一间通亮的办公室,几个人轮流对我严刑逼供,我是屈打也不招啊,怪怪,那些人耳刮子左右开击,打得我五体投地,哦,不对,是……唉,我现在形容词用的少了,农村用不上这些,反正就是把我打烂了,你看着写,就是这么一个梦。”

  “梦的可真好。”

  “啊?可这真是一个梦。”

  “也许这就是真相。”

  “你这么说,我……我好像觉得是。反正一周后这边就听不见了。”

  “……那你签不签?”

  “签啊,主要是抚恤金的问题……。”

  “不叫抚恤金,叫赔偿金。”

  “多吗?”

  “反正有。”

  “……你怎么不叫我留家庭地址和联系电话,以后你们送钱给我的时候要用啊。”

  “要想找你还会找不到?”

  “……我……我那个改名了,叫吴清山。”

  “明山,清山,你还好像活了两个时代的人呢。知道了。放心。”

  “政府什么时候让人放心过。”他还不高兴。

  签了名,就叫他回。他还直嚷着怎么没车送,公安开来了警车,他又不愿意了,说警车送还不如不送。

  吴老贵和我爸的这些纠葛的事,很快传得沸沸扬扬,我一回来,邻里邻外都跟我说。其实,吴老贵那只耳朵的事,我爸在当年就知道,,我爸揪了那些保卫科的人一一问过,没一个人承认,一个不到十八岁的学生,就此聋掉一只耳朵,莫不是让人可怜可叹的,所以我爸被再次双规时,唯对这件事的这份诉词一个字没反驳,想不到也是遭人陷害。

  我爸是入狱了。听说我爸常对着天空发呆,还染上了抽水袋烟的毛病,对王萍送过来的离婚协议看都没看,签了同意,以至王萍哭了,露水夫妻也七分情嘛,军人嘛,处处显风骨,我以为王萍离婚的原因有极大可能是为了保住一些家财,到底是O型血的人,为了达成目的,常常百折迂回。后来知道,果然是为了我们家的老房子,它转到她的名下了。

  可以想象,我爸成了主旋律之下的叛离者对他来说简直是世道的罪过。他要在牢房里等来年。我待在学校却不能空着肚子等来年——那是会死人的。

  王萍给我哥上大学的钱,然后我哥再分些分给我。我的钱很少,他赚钱的大志向由来已久,此时家里一变故,他差不多想抢银行走私贩毒了,我还叫他哥,是因为他依然定期给我寄钱,十块二十块的,听数字就知道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如果一段学期总有上百来块的寄过来,那说明他泡上像小青那样的高干或富商子弟了。他那模样和脾气最符合青春期女子的心跳和温度,一抓一大把的故事,他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耳朵的事,算是过了,我们家也散了,我大二的暑假回去看我爸,他叫我好好学习,问我饭钱谁给,我说是我哥,他这个儿子按那模样像是发了,发发发发大了,他说:哦,像做过他儿子的男人;然后问我还有男孩子写情书给我吗?我说有,学校的男同学还嫩,暂时还不贪我的钱;他还鼓励我勤工俭学,我笑着答应了,最后他说如果勤工俭学没时间回来看他,可以不回来,来回路费也贵,可以吃半个月了,而且过二三年可以假释;我说不行,他是家的圆心,我是圆规,规矩是我定,跟我急也没有用。他说我不听话,我心想什么时候听话过,我又不是热爱家庭秩序的人,我甚至还塞了一包烟给他,他嘴巴嘟嚷着想骂我什么,最后还是眯眯笑了,呵,什么时候了,我爸跟我还装比。

  他闻着烟的样子比儿童还儿童,就这点,他跟我哥这对露水父子还有些相似。

  听说北方那个做过我几年妈的那个女人也来看过他,带来好些自家种的栗子,还寄过给我的学校,打开用破衣服裹好的栗子,那一刻把我的伤感冲到了极致,一时家的记忆呈排山倒海之势,着实省掉了我好几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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