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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很想他》 作者:李李翔

第14章:爱,请用力

  傍晚两人出去散步,回来的时候烛光晚餐已经摆在桌子上。辛意田把按在电灯开关上的手拿下来,问:“你什么时候安排的?我怎么不知道?”

  “不喜欢?”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笑了,“恰恰相反!有什么菜?不过我今天比较想吃米饭哦——”她跑到桌边一看,惊喜地说,“哇,龙井虾仁、红烧鱼,我还以为是红酒牛排呢!”立即洗了手坐下来,抬头看对面的人,笑问,“你是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这家酒店的中餐做得比较好。”

  吃完饭,辛意田站在阳台上看月亮。想起昨夜的激情,谢得把手从她衣领上方伸了进去。她把它按住,摇头叹气说:“今天不行呢——我们说说话吧。你看,清风、明月,你,还有我,多么适合聊天,对不对?”

  谢得有些失望,但还是说:“好啊,你想聊什么?”

  “随便啦。你小时候最大的梦想是什么?”

  “当农民。”

  辛意田忍不住调侃,“哇,真是让人大吃一惊的梦想!”

  “因为这样就可以下田抓青蛙而不被爸爸妈妈骂啦。”他忽然想起哥哥说过要去当外星人这样的话,或许他真的去了,在另外一个他们所不知道的世界。他反问她:“你呢?想干什么?”

  “说起来很不好意思。想当各种家,画家、作家、钢琴家、艺术家……结果现在,一天到晚宅在家。”

  “听起来也是一种家啊!”

  “我头一次发现,原来你这么会说讨人欢心的话!”

  “那要看对什么人。”

  她笑起来,开玩笑地说:“所以,我是好人?”

  他用一种若有所思的语气说:“如果你只是好人那就好了。”

  辛意田有点儿琢磨不透他这句话,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不会是欲求不满吧?可是他也没有进一步的要求啊。其实用润滑剂她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像昨晚那样的情况确实数年难遇。

  睡觉的时候谢得突然问她:“‘邂逅相遇,适我愿兮’这句话出自哪里?”辛意田吓一跳,斟酌着回答,“好像是《诗经》。怎么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我爸爸以前说过,我们的名字都是取自《诗经》,不过,我觉得不好听。”

  辛意田当然知道他说的我们是谁,这是两人之间谁都不愿触碰的话题,赶快说:“不会啊,姓谢多么优美动听。你看,谢安、谢玄、谢灵运、谢道韫,全是你们家的。对了,还有谢家瑾——”

  谢得打断她,“好了,睡觉!”他把她按进自己怀里,防止她在床上动来动去,过了一会儿又疑惑地问,“谁是谢家瑾?”

  “我一大学同学——”辛意田把头探出来,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两人拥被而眠,一夜无话。次日起来谢得告诉她自己要去一趟欧洲,为期半个月。辛意田见他忙着收拾行李,问:“现在?”他点头。

  “你怎么不早说?那我呢?”

  “我从北京转机。”

  “所以,我现在跟你一起回北京?”

  “有什么问题吗?”

  “虽说没有,但是……”

  “没有就好。”

  辛意田叫起来:“但是你可以提前告诉我啊,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他看了她一眼,若无其事地说:“去北京而已啊,又不是什么大事。”

  辛意田双手抱胸看着他,最后还是决定将心中的怀疑说出来:“你这是在报复吗?”回答她的是——

  “你想太多了。”

  谢得在欧洲滞留的时间远远超过预期。他抽空打电话给辛意田时,她不是在跟朋友聚餐,就是在剧院看话剧,接到他的电话常常说不了几句便要挂断,一个人的生活过得热闹又充实。有一次他忍不住问她:“你有没有想我?”

  “当然有啊。今天北京下初雪了,刚才我还在想,你要是回来了多好,我们就可以一起去吃火锅。我知道一家云南火锅,特别好吃。对了,你在国外吃得习惯吗?天气冷不冷?”

  “有时候吃方便面。北欧比较冷。”他的回答言简意赅,顿了顿,压低声音说,“我很想你,想到头痛,想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你偏头痛又发作啦?很痛吗?”

  “可以忍受。你真的有想我?”

  “当然,每天。还满意吗?”

  他一时没说话,似乎在怀疑她话里的真实成分。

  她微微叹了口气,柔声说:“头痛的话,一直这么忍着也不是办法。不要躺在床上看策划案啦,头只会越来越痛,出去做点儿什么分散注意力。”

  “大晚上的,什么都不想做。”

  “看部催泪的电影吧,可以缓解压力,头痛说不定就好了。”辛意田提议道,见他不回答,问,“不喜欢看电影?”

  “没什么好看的。”

  她一时无语,“这个也不喜欢,那个也不喜欢,你不觉得自己生活很无聊吗?”

  他立刻否认,“工作不无聊。”他不喜欢被人说无聊,尤其是她,又问,“不上班的时候,你都做些什么?”

  “周末跟朋友出去吃喝玩乐,平时下了班,一个人看看书,听听音乐,早早睡觉; 偶尔也会参加网上组织的短途旅行的活动,爬山啊,去海边啊,或者徒步啊什么的,基本上就这些。”

  “听起来很吸引人。”没有他,她的日子一样过得有滋有味。自己是愿意她这样还是不愿意?他一时理不清心中产生的一股莫名的情绪。

  “我很会打发时间哦。一个人独处很重要,但是学习如何跟一群人相处也很重要,对不对?”辛意田意有所指地说。

  “那两个人呢?又有什么相处的秘诀?”

  “这个——”她有些语塞,接着说,“那要分情况,朋友的话——”随即笑了,他们都知道对方要说的是什么,她轻轻咳了一声,声音略带不好意思,“两个人在一起的话,相爱就好。”

  十二月的一天,辛妈妈打电话给她,问她元旦有没有空。她说:“法定节假日,当然没事啦。”辛妈妈让她回来参加沈均和的婚礼。她大吃一惊,“他不是连对象都没有吗?怎么就要结婚了?”

  “唉,孩子都两个月了,不结婚怎么办?这些天忙得我跟老沈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本来想说年后再办婚礼,一个月的时间东西都买不齐。女方家不同意,说肚子大了穿婚纱不好看。”

  她忍不住感叹,“他们姐弟俩都是先上车后补票啊。新娘子是谁?”

  “湖南常德的。他们旅游时候认识的,长得白白净净的,挺漂亮一小姑娘,谁知道脾气辣得很。这婚还没结呢,两人隔三差五就吵架。”

  “那岂不是很闹心?”

  “可不是!女方家离得远,亲戚又多,还得安排他们的衣食住行。请客名单还没定呢,忙得我团团转。”

  “沈均和他们自己呢,不管这些吗?”

  “他们小孩子懂什么,不添乱就不错了。对了,你怎么样?过了年你就二十八岁了,也老大不小了。上次老沈说要给你介绍对象,男孩子我见过,斯斯文文的,家里条件也不错,你要不要……”

  辛意田赶紧打断她,头疼地说:“妈,朋友我这不是正谈着嘛,您急什么啊!”辛妈妈忙说,“是吗?怎么没听你说起过?什么时候谈的?要不,元旦的时候带家里来给大家见见?”

  她一脸无奈,“您不怕把人家吓跑啊?我又不恨嫁!”

  她跟谢得交往归交往,却从没有往见家长或是更进一步方面想。且不论谢家在上临显赫的家世地位,单是她比他大五岁这点便足以令双方父母难以接受。当然,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关键是他们自己的态度。谢得再成熟稳重,也抹不去他只有二十二岁的事实,二十二岁的男孩子以后说不定会有更好的选择。而她,经历了魏先的背叛,对于结婚这件事已经不那么热衷了。

  沈家因为沈均和的婚礼又吵又乱,婚礼前一天还在布置新房。新娘子廖诗龄才二十一岁,圆脸,大眼睛,肤白貌美,见到辛意田客客气气地打招呼,转过身来却跟沈均和吵得不可开交。两人因为婚床东西放还是南北放争执不下,越吵越厉害,沈均和气得把人家送的一套瓷器茶具摔了。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众人全跑过来劝架,你一言我一语,越劝越炸开了锅。辛意田感觉像有一万只鸭子同时在耳边嘎嘎嘎地叫唤,只觉胸闷气短,命不久矣。

  她跟辛妈妈说沈家来了这么多的亲戚朋友,恐怕住不过来,她还是去跟何真挤一挤。辛妈妈没有勉强,叮嘱她明天早点来婚礼现场,她还要帮着收红包呢。何真结了婚怀了孩子,早不比从前了,她不可能去她那里过夜。节假日住酒店贵不说,还不一定有空房,最后她打电话问谢得借上大附近的小套房住。

  谢得说:“那里还要打扫。你可以跟我一起住酒店。”

  “进进出出的,被人看见,影响多不好。”

  他不满地说:“我是你的地下情人吗?就这么见不得光?”

  “哎呀,上次跟你一块回北京,你身边的那些经理啊秘书啊翻译啊一个劲儿地盯着我看,好像我是什么奇珍异兽一样。我不要跟你一起出现,除非你让他们不要看我。”

  “看就让他们看,你又不会少一根头发,怕什么?”

  “人家会不好意思嘛。你让董哥把钥匙送过来,好不好?我在上大,跟何真在一起。快一点哦!”

  谢得听着她对他撒娇,心像融化了的巧克力一样软成一团,哪还拒绝得了,吩咐董全说:“那房子我有段时间没住了,你找人把房间打扫一下,缺什么东西买齐了。还有,辛意田怕冷,被子一定要暖和,临走前把空调打开,免得她来的时候屋子里冷冰冰的。”

  何真怀孕八个月,请了产假待在宿舍里,肚子又大又圆,人却不见长,衬得一双长腿越发显得细瘦伶仃。她除了行动有些不便,生活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照样上街买菜、做饭,把衣服拿到洗衣房去洗。陆少峰忙着赚钱养家糊口,她一个人无聊,很愿意有人陪她说说话聊聊天,因此把她知道的八卦通通拿出来说。

  “接替你的那个同事小孟,小气也就罢了,最可恨的是人品有问题。好几个老师跑来跟我抱怨,说他用得着人的时候好话说得天花乱坠,用不着理都不理,事情一完立马过河拆桥,还在背后说人坏话,答应的提成不问他要就不给,没有一次痛痛快快给过钱。我还是头一回碰上这么无耻的人,还留学回来的呢,中国人的脸都让他丢尽了。”

  辛意田无奈地说:“哎,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我妈以前常说,这个社会啊,龙有龙的门,蛇有蛇的洞,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随它去吧。实在没办法,咱不理他就完了。”

  “是啊,后来我没有跟他合作。什么人啊这都!还有一件事,上个月我到市医院产检,碰到了王宜室。”

  “她也去产检?”

  “一开始我也以为是,后来才知道她是去预约流产手术时间的。”

  辛意田惊得瞪大眼睛,“她把孩子打掉了?”

  “我有问过那个女医生,应该是。作孽哦!”何真即将当妈妈,大概因为心境的不同,对流产这种事分外不能赞同,边说边摇头。

  辛意田犹豫了一下,说:“我比较奇怪的是,她要做流产手术,干吗不在北京做,非要来上临?还有,魏先呢?”他不是很坚持要这个孩子吗?

  “没看见。那天是星期二,他应该在上班吧。魏先经济条件还可以啊,又不是养不起,干吗要打掉?”

  辛意田重重哼了一声,“管他们要还是不要,又不关我的事。”她不想继续讨论他们,转而问,“你呢,预产期什么时候?”

  “这个月底。快过年了,床位好像很紧张。生个孩子都快生不起了。”

  “那得赶紧预订。市医院医疗设备先进,名医云集,相对的,病人和孕妇也多得不得了。上次听我妈妈说沈均安生孩子的时候,医院床位不够,有的孕妇只好睡在走廊上。”

  “陆少峰有去问啊,每次都说没有床位。我们琢磨着那给负责的医生送点儿礼吧,结果被人家退回来了。沈均安是怎么订到床位的?”

  “大概是沈家山找人托关系了吧。要不要我帮你问问?”

  “好啊!”何真连忙点头,眼睛转了转又说,“不过——你去找沈家山帮忙还不如直接找谢得呢。他爸爸长年累月住头等病房,弄个床位什么的还不是小菜一碟。”

  辛意田愣了一下。不知为何,她遇事很少想到谢得,大概潜意识里还是把他当小孩保护。她顿了顿说:“对哦,有机会我跟他提一下这事。”

  “谢得怎么样?”何真笑问。

  “什么怎么样?”

  “你还跟我装傻?他这个年纪,精力旺盛,如狼似虎,你应付得来吗?”话未说完,辛意田凑过去拧她的耳朵,笑骂,“结了婚的人真是百无禁忌,什么话都说得出口!我呸——”

  何真笑得直讨饶,“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不过,你们总不会盖着被窝纯聊天吧,总要干点儿什么……”

  辛意田又羞又急,骂道:“你这个流氓!”两人笑闹了一阵,她因为想着要打扫房间,就没有留下来吃晚饭。结果回到住处一看,房间干净、温暖、明亮,一种被人呵护、宠爱的感觉顿时盈满心头。她心情大好,打电话给谢得,“晚上我自己做饭,你要不要来吃?”

  谢得在电话那头沉吟不语。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他问秘书晚上的饭局能不能请宋经理去。秘书回答宋经理的儿子发烧住院,他提前下班了。她忙说:“算了,你忙你的,下次吧。”

  他十分惋惜地说:“你第一次主动约我,就这么泡汤了。我还没吃过你做的菜呢。”

  “真的想吃?”

  “比真金还真。”

  辛意田被他逗得笑起来,“那好,反正没事,我给你送爱心便当。不过,你要全部吃完哦。饭局都是喝酒,吃不到什么东西。”她把饭菜弄得漂漂亮亮装到饭盒里,一时没打到车,送到的时候有点晚。谢得已经在楼下等着了,身后跟着两辆黑车,一行五六个人整装待发。她把饭盒递给他,懊恼地说:“怎么办?都要走了,没办法吃啦。”

  “没关系,我可以在车上吃。”

  她对着他笑,看了一眼车里其他人,突然害羞起来,低声说:“我走了。你快上车,大家都等着呢。”谢得看着她过了马路,这才上车。

  董全笑眯眯地说:“辛小姐真是会体贴人。”谢得“嗯”了一声,声音和表情尽量保持严肃,然而发自内心的高兴还是从眉眼间泄露了出来。

  王宜室打电话告诉魏先她不小心流产了。魏先百忙中抽空到上临来看她,安慰她不要伤心,好好休养,至于孩子,他们以后还会有的。

  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王宜室的朋友们来看她,难免会说漏嘴。渐渐地,魏先明白过来了,怒不可遏,质问躺在床上坐小月子的王宜室,“孩子到底是你不小心流掉的还是动手术打掉的?”

  “既然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她冷冰冰地说。

  魏先气得脸白唇青,一掌拍在床头柜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样子很是吓人。王宜室头缩了缩,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火气随之上涨,大声说:“你想干什么?打人吗?”

  魏先努力压下愤怒,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满是沉痛之色,“你为什么要把孩子打掉?”王宜室沉默不答。他声音不由自主地抬高,“说啊!你为什么要把孩子打掉?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我负责到底,你还有什么顾虑?你怎么能这么残忍?虎毒还不食子呢,你到底有没有人性——”

  王宜室拿起桌上的一个苹果朝他扔去,颤抖着双唇吼道:“滚!”

  魏先没有防备之下被她砸个正着,冲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怒道:“你还有理了你!”举起的手掌最终还是落在了被子上。王宜室仰着下巴,倔犟地斜视他,“我自私、无情、不负责任,你现在才知道吗?你想改邪归正做回你的好人,不要拿我做挡箭牌。我王宜室从不勉强任何人跟我在一起!”

  男人吵架哪是女人的对手,魏先一时语无伦次,“你不要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指桑骂槐乱打人。孩子没了,你不会难过吗,不会伤心吗,不会……”

  “够了!”王宜室打断他,双手遮面哽咽着说,“你以为我真的铁石心肠,没有感情没有母性?你说你负责到底,你能负什么责?跟家里关系闹得这么僵,自己住员工宿舍,薪水虽然不错,可养一个孩子恐怕还是够呛。更重要的是,我现在不想要孩子,我负不起这个责任。生小孩容易,养小孩难啊!孩子生下来我就有责任、有义务让他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还要受最好的教育,既然现在还做不到,那么,我宁愿选择放弃。”

  “照你这样说,人家的孩子全都不要生了!”魏先怒气逐渐消退,随之涌上心头的却是无法改变现状的无力感。

  比起一些不负责任的父母,比如她的父母,王宜室以为她在别人眼里的不负责任恰恰是最负责任的做法。

  辛意田新年放假最后一天去医院看望谢得的父亲,不过是在没有告诉老人家的情况下。谢父住的是高级病房,探病要提前预约。辛意田自称是亲属,戴眼镜的中年男医生仔细端详了她一会儿,大概看她长得不像恐怖分子,让她登记后,还是放她进去了。

  谢父的病房宽敞、干净,窗帘半遮半掩,空气中充斥着医院特有的味道,尽管桌子上堆满了不再新鲜的水果和花束,还是难以掩盖消毒水难闻的气味。谢父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躺在床上,高而瘦,骨节似乎要穿透皮肤刺出来,肤色像脱了水一样干枯、蜡黄,头发稀疏、灰白,露出的手臂上满是针眼扎过的痕迹。药水通过针管一滴一滴流进他的血液里,发出滴答滴答规律的声音,清晰可闻。

  辛意田无法把眼前这个人和记忆中那个不怒自威、步伐矫健的谢天华联系在一起。病床上的这个人只不过是一个被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老人。

  他听到动静,缓慢地睁开眼睛,见到辛意田,茫然的眼神里有一丝困惑。“啊,您醒了,您……还认识我吗?”辛意田隔着一段距离,放低声音客气地问。他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很小,几乎让人察觉不到。他大概想抬手,却使不出力气,指尖朝肚子的方向费力地动了动。

  辛意田忙说:“我听医生说了,您才动过手术,身体很虚弱。”他微微点头,眼睛看着床边的方向,大概是让她站近一点说话。辛意田搬了把折叠椅坐在他床边,自我介绍,“我是您儿子的……同学。”他从喉咙里发出类似“嗯”的回应,实际上更像是吞咽口水的声音。

  辛意田注意到床后面的把手,说:“您平躺着是不是不舒服?稍微坐起来一点儿可以吗?”见他没有露出反对的意思,她摇动把手,让床的上半部分抬起到一个合适的高度,然后对他笑了笑,并且尽量让笑容看起来亲切、温暖。

  她跟他闲聊,“我以前在学校的家长会上见过您,不过您肯定不记得我了。那时候我还很小。”她想起谢厚跟他父亲并肩站在教室里的那一幕。“后来在您家又见过您一次,那是我上大学的时候。您还问过我学习累不累呢。我这么冒昧地来看您,没有打扰您休息吧?”

  谢天华眨了眨眼睛,嘴角动了动,想对她表示善意却没有成功。辛意田松了口气,露出感激的笑容,“您不介意就好。”她光坐着有点手足无措,想了想说,“您的嘴唇有点儿干,要不要喝点儿水?”见他点头,她从桌上水壶里倒了大半杯蒸馏过的纯净水,一勺一勺慢慢喂给他喝。他吞咽得很困难,喝了十来勺,摇头表示不要了。

  她无事可干,双手放在身前绞来绞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这时她听到谢天华费力地吐出一个词,“名字……”辛意田拍了拍头,懊恼地说,“哎呀,该死!刚才忘了说,我叫辛意田。辛苦的辛,意思的意,四个口的田,名字还不错吧?”她颇为自得地笑起来。

  谢天华原本涣散无神的目光突然盯着她看,似是承受不了这样耗费心神地集中注意力,很快眼皮又垂了下来。他喉咙动了动,辛意田没听清,把耳朵贴在他嘴边,隐约听到了“阿得”两个字。

  她的脸慢慢红了。原来他已经猜到了,尽管和事实真相有部分出入。这个被病痛折磨得几乎不成人形的老人依然头脑清楚、心思敏锐,从中可以看出全盛时期的他是何等厉害。

  他又费力地说了“照顾”这个词。辛意田看着他柔声说:“您是要我好好照顾谢得是不是?”她没有立刻做出承诺,而是转头望着窗外。冬日灰色、寂寥的天空映入她的眼帘,一连串的画面突然在脑海里闪过。那个如水的少年以及少年的弟弟,先后在她的生命中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她转过头来温柔一笑,“您放心。一直以来,我爱他就跟爱我自己一样。”然后站起来,轻声说,“探视时间到了,我该走了,有机会再来看您。”

  辛意田没有等到机会再去看他。

  她接到谢得电话的那天晚上,本来兴致勃勃要熬红豆薏米粥喝,得知了他父亲去世的消息,熬粥的心情顿时化为乌有。

  “意料之中的事。寿材、墓地早就准备好了,丧事按我父亲的意思办,一切从简。”谢得不疾不徐地说,声音听起来很平静。“说实话,这两年他差不多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动一次手术,像这样活受罪,倒不如去了痛快。所以,你不用来看我。”

  辛意田默默听着。

  “生老病死,没有人躲得过,而悲哀正在这里。每次手术后去看他,我都会想,要是我也意外身亡,该怎么办?毕竟意外无处不在,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碰上。然后就会考虑遗嘱的事情,考虑到最后,无非就是财产分配的问题。至于我死了,别人是高兴还是难过已经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了。”他没有告诉辛意田,她的名字一直出现在他遗嘱的特别条款里。

  “可是,没有什么意外,我一直活得好好的。生活告诉我,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既然活着,就要做眼下该做的事。打电话通知亲友,设置灵堂,赶制寿衣,招待来宾,联系殡仪馆,晚上还要守灵,事情多得我根本来不及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从刚才起,电话一直就没停过……”那天晚上他一反平常沉默寡言、简洁利落的性格,说了很多的话,从怎么安排丧事一直说到他母亲,然后是哥哥,“哥哥走了,爸爸也走了,我妈受不了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住院了。”

  辛意田很担心他,“你还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反正只要熬一熬,总会过去的,又不是第一次。”

  听着他如此淡然地说出这样的话,辛意田鼻子猛地一酸,“死生大事,由不得我们自己做主。你要想开点。”

  她快速盘算了一下,春节放一个星期的假,公司在五个星期前就开始每星期多加一天的班,因此多放一周,加上她还有五天的年假,全部请了的话,一共是二十一天,明天大概走不了。她想了想说:“我后天回上临。你父亲的葬礼我不方便参加,但是我们至少在同一个城市,只要你想见就可以见到。如果你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见我,又或者忙得抽不开身,也没关系,我只是要你知道我一直在那里,你不是一个人。”她用这种方式对谢得表示精神上的支持和安慰。

  谢父的丧事里里外外都由谢得一个人张罗。所幸早有准备,不至于手忙脚乱。停灵、火化、入葬、送客,等忙完这些事,已经是年底了。捧着父亲的遗照回家,看着空荡荡、冷清清的房子,他突然意识到偌大的谢宅从今以后只剩他跟母亲两个人相依为命。遂当机立断把母亲从医院接回来,买了去南方的机票。优美的风景、舒适的气候、热带的美食有利于母亲的康复,而他,则希望借着这趟旅行可以从持续多日的低迷状态中解脱出来。

  谢得去旅行的这段时间,辛意田是在医院里度过的。何真要生了,在谢得的关照下,住的是两人一间的产房。何妈妈来看过她一次,因为家里有事脱不开身,当天就回去了。陆少峰父母离异,他跟着父亲,母子关系很疏远。父亲后来又组织了新家庭,生了一对龙凤胎。陆少峰结婚的时候他想出钱给儿子付房子的首付,妻子为此大吵大闹,他只好算了。因此陆家儿媳生孩子这么大的一件事,陆家居然没有人关心。陆少峰一边要工作一边要照顾即将临盆的妻子,忙得焦头烂额。何真孤零零一个人躺在医院里待产,看得辛意田于心不忍,她就跟陆少峰两人轮流陪护。她白天,陆少峰晚上。

  何真因为难产,最后只得选择了剖腹产,母女平安。陆少峰跟母亲打电话说生了一个女儿。陆母很冷淡地说:“女儿也不错,下次再生个儿子,凑成一个‘好’字。”她象征性地来医院看过一回儿媳,此后就再没露面。

  辛妈妈听说何真生了孩子,特地熬了鸡汤让辛意田带去医院。何真坐在床上喝着鸡汤,眼泪一滴滴往下掉。

  辛意田小心翼翼地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安慰她说:“哭什么,你看妞妞多可爱,不吵不闹,乖乖睡觉。”

  何真指着隔壁的空床说:“你看人家生孩子什么待遇!老公、爸爸、妈妈、公公、婆婆、亲戚、同学、朋友、月嫂、保姆,一屋子的人,珍宝似的护在手心里。刚才出院的情况你也看见了,人多得走廊里都站不下。那阵仗,跟欢迎凯旋的英雄一样。你再瞅瞅我们母女,连个慰问的人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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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情似情十年懵懂百年心世界第一纯恋倾城别传大约是爱青眼影沉沉你可听见我的心在动我和你吻别我也很想他无花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