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百合心

　　我喜欢这花，愿意做一枝这样的花。

　　初三那一年，岁月像一串脱落的珠子，一日一日地滑落，无暇留意昼夜相连的那个结，只知道苦学。惟一的停顿是偶尔才有的一个假日。

　　可是，我最怕的就是放假。所有的人都有家，有朋友，有欢笑，但是我——一个远离家乡的借读生，惟一能做的只有埋在水泥墙的小屋里，算数，写分子式。在这个远离家乡的地方，父亲托熟人的熟人给我找到一户可以借住的人家，然而在这个并不熟的熟人家中，我连一个最简单的游戏也找不到玩耍伙伴，陪着我的是深夜的灯光映在窗玻璃上的自己的影子。实在坚持不住，我才躺下昏睡，睡眠里没有梦，没有音乐，只有身畔响着的笔尖的沙沙声。

　　睁开眼恰是清晨六点，我踏上自行车，顶着刺骨的寒风骑上十一里长的坝埂往学校奔。我没有闹钟，也没人唤醒我，但我自己给自己上紧了发条，一分钟都错不得。周围是亲朋好友的眼睛，那眼里很少有笑容，只有严厉的“升学”二字！心上还有爸爸的期望，他甚至不能容忍我一个月洗两次头，说这样太浪费时间。妈妈给我一颗自尊的心，在强大的压力面前，受到委屈想哭，却只得僵僵地笑；眼泪只敢在被子里流，再快快地擦干。

　　我苦苦地一天天地挨下去，压抑着想逃的心。不敢看坝埂下一片白沙滩，不敢看小街美丽的蓝裙子，只是一心一意地盯着沥青路。

　　头顶上的乌云慢慢变薄了。苦闷的生活里我藏了一点点秘密的快乐。这个快乐就是一位同学微微的笑容。稚嫩的我，沉醉在无数个奇异的幻想中，轻轻地笑了。

　　那种笑，是甜甜的、会心的，是沁人肺腑的。空阔的校园里，总是不经意地相遇了，又总是不说话，默默地一笑。微笑中我听到了水声。寒冷的夜里，我敢偷偷地把眼睛贴在窗上，对着天上一粒粒闪烁的星星说：“我不孤单……”藏起来的不仅是眼泪，还有夕阳，因为我们最初相遇时就是在夕阳之下，那夕阳是一大片黄金和红宝石。

　　过了年回到学校，那位同学却消失了——或转学或辍学。这才意识到我们彼此间一无所知。学业更加繁重，我也无从打听同学的消息。萍水相逢中惟一的纪念只是夕阳下那个微笑。

　　坝埂下的大杨树，叶子绿得让人眼都翠了。我不敢去看，害怕分了心，一心一意地盯着沥青路，向前快骑。孤单依旧孤单，但遗憾不再遗憾。过去不是一个故事，没有开始，没有结局，是一张空白的纸上映下了几缕阳光的痕迹。

　　想起学校里有一种花，极高极直的梗上层层地缀满了小小的白骨朵，紧紧地闭住花瓣尖，挺得像一枝枝火炬，然后静静地谢去。我不知道这花叫什么名字，便称它“百合”，意思是它那花瓣只合不放，紧紧地团结在一起，无畏而含蓄，庄严而完美。它把所有的馨香、热情、苦涩、爱情和磨难都珍藏在最深最隐秘处，然后汇合成一个梦，在心里永远默默地开放。

　　我喜欢这花，愿意做一枝这样的花。